张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话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张梦的话中暗藏尖刀,总是在不经意间将李小枪划伤,更何况他已经遍体鳞伤了。
李小枪站起身,他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出门去了。十几分钟后,他提着几个盒饭回来了,张梦正侧躺在床上翻看杨伟送她的那本书,李小枪歪着头看了看书名,叫《后垮掉派诗集》。李小枪把买来的午饭放在张梦面前,简单地对她说:“先吃饭吧。”
张梦不想吃,李小枪也没吃,饭便放在那里凉透了。
按照计划,他们下午去了医院,排队挂号等待检查。候诊室里的人很多,参差不齐络绎不绝,不少光鲜靓丽的青春少女在男友的陪伴下,准备将自己腹中不小心造就出来的幼小生命以合法的方式杀害掉。李小枪看着那些倚靠在男友肩膀上哭哭啼啼或眼神没落的女孩子们,然后对身边的张梦说:“你要不要靠在我肩膀上,你看他们都是这样靠在一起的。”
张梦的一只手臂弯曲,胳膊肘支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托住自己的脸盘,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说:“咱们跟他们不一样。”
这句不重不轻的话却郑重地提醒了李小枪,他和张梦虽然坐在一起,虽然坐在一堆情侣之间,但是他们并不是情侣。然而在张梦说出这句话之前,李小枪已经产生了错觉,他忘记了自己是个替代者,他是来帮魏来完成任务的。于是李小枪顿时没落了,他两眼无神地说:“你现在还爱他吗?”
张梦问:“谁?”
“魏来。”李小枪快速地说道。
张梦皱起眉毛:“怎么可能爱,从来就没爱过。”
李小枪困惑了,没爱过怎么还会跟他做爱呢?可是还没等李小枪问出口,穿白大褂的医生已经站在那边叫张梦的名字了。张梦站起身走过去,李小枪跟着起身,赶紧拉住她的手。张梦有些惊讶地看着李小枪,李小枪表情胆怯,他差点就放弃了,但是他鼓了鼓勇气,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李小枪说:“既然这样,那你跟我好吧?”
在光头李小枪的记忆中,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向张梦真情表白了,前两次他都失败了,可是中国有句俗话:再一再二不再三。然而这句俗话此时此刻却没显灵,张梦的反应跟前两次并无差别,她的脸部肌肉快速抽动了一下,她勉强一笑说:“不可能。”
李小枪着急了,他赶紧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张梦用坚定的眼神看着李小枪,让他再无反驳之力。
张梦说完便跟着医生走进了检查房内,门关上的那一刻,让李小枪的心彻底死了。
半个小时过后,检查结果出来了,张梦并没有怀孕,只是虚惊一场。医生把李小枪叫到一边,摘下口罩对他说:“她的精神压力太大了,神经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作息时间不规律,寝食难安,胡思乱想,这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导致她的月经紊乱、呕吐等现象的出现。回去之后要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不然她就要把自己的身体折磨垮了。”
回旅馆的路上,李小枪问张梦:“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张梦的眼神扑朔迷离,她径自往前走着,并不理会李小枪的问话。
他们在穿过一条马路的时候,张梦险些被一辆飞速驶来的汽车撞上,可是她却旁若无人甚至有些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此时正是大雾,章城一片模糊,我呼吸匀畅,选择一条通向外面的路。”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刚想破口大骂,却被张梦神魂颠倒的话搞迷糊了,等司机缓过神来的时候,张梦已经走远了,司机便生气地说:“神经病!”
李小枪紧跟在张梦身后,他问张梦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她写的诗吗?张梦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对李小枪说:“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每天早晨醒来的时侯都会非常惊讶,因为自己竟然没有死掉,竟然还活着。”
张梦在说这些话时,她虽然看着李小枪,但她的眼神是涣散的,李小枪根本捕捉不到她眼神的焦点。李小枪开始感到张梦的异样了,可是他又搞不清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没有怀孕的好消息给她带来的兴奋与刺激?
李小枪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跟着张梦回到旅馆,他们在上楼梯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李小枪一声:“李小枪!”李小枪便像被人按了“关停键”似的停在楼梯的拐角上,他身前的张梦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噔噔地上楼去了。
停下来的李小枪循声回头一看,他心里一跳眼睛一瞪被吓傻了,因为陈青春正站在走廊和楼梯口的连接处,她正悠闲地抽着烟,身后倚靠在斑驳发霉的墙壁上,她正挑着眉毛看着李小枪;她额前的头发自然下垂,刚好遮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两侧的鬓角还是那种鲜艳夺目的红褐色,从上到下由深至浅。李小枪惊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陈青春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青岛了吗?”
陈青春把烟头在墙壁上杵灭,从烟头上落下星星渺渺的火光后,便在发黄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醒目的黑色圆点,陈青春不慌不忙地说:“难道我就不能临时改变主意跑到济南来学习画画吗?”
李小枪的神情已经完全慌乱了,他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青春不屑地哼笑起来,她说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她来问李小枪才对,她说自己自从来到济南后就一直住在这个旅馆里,每天除了去辅导班学画,就是在这里生活,直到今天上午,她突然发现李小枪跟一个女人出现在这里。陈青春说到这里又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可是她的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了,于是她又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放回了烟盒里,最后她略显沮丧地说:“看到你跟那个女的出现后,我就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去青岛了,原来你心里装的人是她,我算什么东西呢。”
李小枪急忙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走到陈青春面前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来济南是有重要事情的,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我知道,你们刚才去了妇科医院做检查,她怀孕了,难道你还要让我祝你喜得贵子吗?”陈青春的情绪愈加激动,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李小枪说:“你理解错了,她没有怀孕,她就算是怀孕了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陈青春推了李小枪一把,她瞪着李小枪,近乎咆哮地说:“李小枪,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我,你到底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陈青春说完便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跑开了,她跑过悠长的走廊,跑回自己的房间。李小枪在她身后紧追不放,并把即将关上的房门奋力顶开了。李小枪一冲进来便把陈青春抱住了,他说:“青春,你听我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
陈青春伤心的眼泪在这一刻已经忍不住地流了出来,流进了嘴里,流满了她白皙的脸颊。陈青春用力扭动身体,她想挣脱开李小枪的怀抱,她大叫大嚷:“你滚开,你滚回你们的房间去!”
李小枪不再说话,他只是死死地抱住陈青春,任凭她像一只发疯的狼犬般挣扎撕咬。没过多久,陈青春便安静下来了,她瘫软在李小枪的怀抱中,只剩下绵软无力的哭泣。陈青春把头埋进李小枪的胸膛里,她哭哭囔囔地说:“我还算是你的女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李小枪犹豫了,他没有脱口而出,而是经过了大脑的短暂思考,这种片刻思考的犹豫不决已经充分说明了李小枪的心里不只装有陈青春一人。于是还未等李小枪作出回答,陈青春已经开口说话了,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那把油画刀吗?”
李小枪摇摇头说:“不知道。”
陈青春抬起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李小枪,认真地说:“我就是希望,自己的那把油画刀能扎在你的心上,能永远跟你在一起。”
李小枪心里咯噔一下,那把油画刀,已经被他刺在了杨伟的身上。
那天夜里,李小枪坐在旅馆门口的台阶上闷头抽烟,楼上他与张梦的房间和楼下陈青春的房间都亮着灯,可是他哪个房间也没去。他蜷缩在台阶上,两眼通红面色憔悴。他深知自己爱到深处,已经无法抗拒地成为了一个悲观主义者。后来他便躺在冰冷的台阶上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李小枪撑起身子走进旅馆,当他走到走廊和楼梯口的连接处时,他又看到昨天陈青春站在这里杵灭烟头时留在墙上的黑色圆点,于是他又犹豫不决了,他不知该走向哪个房间了。就在这时身后的老板说话了,老板对李小枪说:“那个女孩已经走了。”
李小枪猛然回身去问:“哪个女孩?”
老板说:“就是昨天跟你在这里吵架的那个,她一早就走了,还给你留下了这幅油画。”
老板说着拎起一块一米见方的油画布展示给李小枪看。李小枪伸长了脖子凑近一看,发现画布上的油彩还未晾干,上面画着一个仰天大笑的模糊的人影,人影心脏的部位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清晰的油画刀,从人影身体里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扭曲变形的“青春”二字。
李小枪看明白了这画的寓意,便接了过来,他拿着它有气无力地上楼去了。当李小枪掏出房门钥匙,开门进去之后,他这才发现张梦也已不在房间,整洁的床铺像是从未有人住过一般。
李小枪迅速下楼去询问旅馆老板,可是老板说他只看到一个女孩离开,另一个就无从知晓了。李小枪又赶紧返回到房间里,他从床头橱上发现了一张张梦留给他的信,确切的说应该是一首诗:
再次遇见你时,现实是过去的未来
我像被抽走灵魂的罪人
在黑夜和白昼之间
选择静默,保持冷静
就仿佛把自己放飞在时间里
虚度光阴和腐烂。
当我再次遇见你时,我也再次回到了章城
那时距离冬天还有四个半月,距离你
还是擦肩而过;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
我并不难过,希望你也是
从始至终,世界就是一个硕大而冗长的省略号:
逃避所有不切实际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