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一条巷子进去,左转,第三间。门上画着初升的太阳,红艳艳的颜色。果真如朋友所说的,她的房子很好找,子卫在门口停了下来。刚低头沉吟第一句话怎么说时,身后传来声音,你找谁呢?是她。我是慕名而来的,想在你这儿买幅画。本想有一个不俗的开始,没想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房间的四壁是白色的,白得刺眼。子卫见此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画室应该是五彩斑澜的,如此的别具一格,子卫心里不小的震动,他一脸诧异去看她。她似习惯于别人这种诧异,也不理会,低下头去收拾地上的纸张。你这儿倒是很特别。子卫围绕着四周。她没搭腔,也没招呼他,指着角落说,你选吧。这是子卫第二次见到她。初见那次,在路灯下,朋友与她在寒暄。子卫站在一旁,他对她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女子不大爱说话。她淡淡地回应着,话语很简短。说完话后,朋友回过头对子卫说,他酒吧里的壁画就是她画的。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令你意料之外的事,她的身上,带给子卫意料之外的太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令子卫想了解她更多。
朋友指着城市宣传画,那也是她画的。酒吧里的壁画他见过,狂野而放纵,里面的色彩有一种妖诡,而面前的这幅画清新而淡雅。子卫不禁回过头多看了她几眼。子卫看了几张后,问她,你喜欢哪幅画呢?我都不喜欢。为什么?还有人连自己的成果都不喜欢,子卫拿着画愣在那儿。问为什么是本能的,见她没回答,他想想也是,只有不断去否定旧的,追求新的,才会进步。就这幅了。子卫拿着画走到她面前。100元。她头也不抬,盯着面前的画布。给你。子卫手伸了过去。她接了过来,眼光瞥了一眼。你选这幅?是啊。为什么?这次她问了,她是觉得奇怪,他怎么单单选这幅画。这幅画很简单,几条夸张的线条,不同的色彩组成的。根本没有什么可欣赏的。子卫看到它时,第一眼就喜欢上它。他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说,不知道,只是喜欢。子卫走到门口时,回过头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或许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选它。她起初是不动声色地涂抹颜料,听到最后一句时停了下来。你觉得我想知道吗?她反问他。是的,你想知道。子卫很肯定地说。
就凭她问为什么,子卫断定她想知道。好的。她说完后就不再说什么。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邓忆小姐。子卫说完拉开门走了。这幅画是随意涂鸦而成的,没有构思的过程,心血来潮时一气呵成的。画被子卫装好框,挂在睡房里。每天临睡前,都会看上两眼。一个很随意的选择,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的反应。她的反应绝不是空穴来风,这其间肯定有某些微妙之处。有一天,从朋友的酒吧回来,子卫在睡梦里念头一闪,醒来的子卫嘴角轻轻地抿着,原来如此,他明白了。再见到她时,他第一句就说,你伸出手来。许忆迟疑一下,见子卫一脸的认真,不像是开什么玩笑,便伸出了手。子卫看着她的掌纹,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抬眼看许忆时,突然醒悟过来,我要看你的右手。一切都揭晓了。那幅画是许忆的掌纹。最显目的是她的断掌,那条粗大的红色线条表明了一切。一条横穿到底的线。
朋友那次在一女子面前耍酷时,玩的就是看掌相,生命线、情感线、事业线、智慧线种种串穿而成的。许忆的爱情占有她一半的生命,这女子,表面上的沉静,隐藏不了她内心的狂热。子卫开始约她出去,很顺利。朋友提醒他,她从不答应别人的约会。子卫挑选的地点不是酒吧与茶屋之类的场所。江堤边。整个城市的亮点就在那儿,具有怀旧情怀的人去了都会流连忘返的。许忆最初没等子卫说完就拒绝了他。等他说是去江堤边,只是散散步而已。想想也就答应了。去江堤边,这是子卫花很多时间选定的,也算是处心积虑策划出来的。这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很沧桑的城市。两岸的建筑物,流传的故事。和许忆走在一起,子卫头头是道也娓声诉说。他指着那幢英式风格的房子说,英国男子在知道中国女子爱他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她的村子。到她的村子之后,得知女子的乡亲都反对他们的亲事,并且将她关起来。子卫说到这儿就停下不说,两人行走了一段路后,子卫见许忆没有问他后来如何了。
他觉得奇怪,问她,你不想知道后来吗?你会说的。她倒是能把握住人的心态,既然说了开头,不说下去,摆明是故意吊人胃口。如果结局让你设想,你会如何结束这段情缘呢?子卫问她。嗯,许忆望着这幢英国男子曾住的房子,一、英国男子走了;二、最终感动了乡亲们,两人百年好合。大凡爱情的结局就是这两种。许忆两肩耸耸,很无谓地回答他。你错了,后来两人都投河自尽了。许忆在后来的情绪都不高。她对子卫说,我想回家了。她表面给人理性,其实她的骨子里刻骨的感性。她在努力地掩饰,却禁不起子卫的这个故事,令她在子卫面前原形毕露。子卫见目的达到,也就欣然送她回家。一路无语,子卫几次想开口,看她紧闭的双唇,就不吭声了。到了她家门口,他看着她走进去,然后转身,此时,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路上小心点。子卫与她在慢慢接触后,发现许忆的眼里有些难言的东西,或许是郁结的情感,子卫不敢确定。有时,到她的屋子,也只是坐着看她画画。他不做声,连离开时也是悄然无声。看着她那么专注,他不忍心打断她。
朋友叫子卫去烧烤时,他也叫上许忆。她不能老陷入那种情绪,要出来多和人交往。许忆基本上不与旁人交谈,坐在一隅默默的。子卫陪在一旁。有女子过来问,子卫,这是你女朋友吧。子卫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许忆也不说话。女子又说,你们也到我们这边来啊。女子回头看着那边的热闹。子卫看了看许忆说,谢谢了,你们玩吧。看着女子走后,子卫对许忆说,我们也过去吧。许忆说,你过去吧。其实子卫看得出许忆挺感兴趣的,只是怯于不熟悉。子卫站起来,拉着许忆的手走了过去。那以后,许忆对子卫的态度好了许多。子卫来时,她会去沏杯茶来,陪他坐着。子卫看在眼里,也见到她的改观。可是两人之间还是客客气气的,缺少点什么。特别在子卫对她说喜欢她时,她眼里明显地悸动,子卫知道衷结在这儿,她没有拒绝,也不回应子卫,我给你去添水。就这样走开。下次来时,许忆也没有冷淡他。看着她的笑容,子卫心里明白,他要给她时间。
许忆的画室聚集着很多人,子卫进去时,她对他点点头,指着一角的椅子。许忆和几个朋友正在做一部电影的系列宣传画。大家正为用哪个镜头做范图讨论着。许忆极力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子卫慢慢地也看出些门道,许忆维护的是一男子的意见。那男子,一副艺术家的模样,束着一把长发,特别是他还打成一辫子。清瘦的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是属于激情万丈的那种,说到兴奋处大手一挥。许忆望着他时,眼神里流露着难言的情结。子卫看在眼里,感到有些莫名的疼痛出来。他遇到许忆传递过来的眼神,给了她一个笑容。他俩有志同道合的兴趣,共同的话题,哪怕只是一丝火花,都可以瞬间地燃烧到忘我。子卫知道艺术家的秉性,随性而起。对于许忆,子卫觉得她离得那么远;有时,觉得她又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触摸到她的脸。子卫在那段时间看着他们专心做画,看着许忆认真的表情。子卫站在门口停了一下,又离开。有时甚至只在路口处倚在墙边抽烟。那次刚到门口,门就打开,他们的画完成了,正要出去庆祝。许忆见到子卫,你也一起去吧。
子卫知道那个男子名叫小传,还知道小传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他们在说时,嘴里有啧啧啧的羡慕声。这时,子卫才发现,小传是一个笑起来略有些害羞的大男孩。许忆的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他,不在意又在意。旁人又说,当年,我以为小传的女朋友会是我们的冰山美人许忆。话还没说完,就被别人打断,一个劲地叫他喝酒。许忆倒没有放在心里,随即说,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言语里充满着祝福。在路口,子卫叫住许忆。刚才在酒吧里,看得出许忆一直在隐忍着什么。许忆,子卫叫着她的名字。她转过身,街上的路灯照在她的脸上,显得那么详和。有谁知道她心里承受着什么。爱这东西很奥妙,有时也许不是爱,是爱的困惑;有时是爱,却是困惑的爱。许忆深吸一口,低下头。子卫继续往下说,也许是崇拜,也许是不甘心,有时,人分不清自己的情感。我们都没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感觉,认定了,就固执下去。其实,让自己退一步,换一个角度看,你会发现,在身后也有阳光普照。许忆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子卫,然后就转身离开。
子卫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似乎升出割舍不掉的东西。随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强烈。在情感里,若有若无地都会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中。陷入越深,就越害怕失去,潜意识里想越早有个交代。子卫在后来几日一直见不到许忆。子卫觉得她在逃避他,可是这是逃避不了的,子卫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终结。不是对他有个交代,是对这份情感的一个交代。见到许忆时,明显地见她黑了些。问起,原来是去乡下采风。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子卫的话语里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一早醒来时,突然觉得要出去透透风。许忆把那些画递给他看。过几天我还要出去,你想不想也去呢?许忆的邀请让子卫心喜若狂。连忙应道,去,当然去了。在平时,子卫都在站在许忆的身后,看着她作画。而这次,子卫帮她弄好画架后,许忆说,你到处逛逛吧,我想专心做画。子卫就走开了。在回家的路上,子卫提出要看看许忆的画。许忆说还没画呢。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子卫从她的神形看出,她并不想让他看。
子卫也不勉强她,说等画完后,记得让我看。许忆点点头。那几天,子卫一直陪着许忆,她到哪里都带着他去。子卫没看到她的画,问她时每次都是敷衍着过去。见许忆这么神秘的样子,子卫开玩笑地说,你画的是什么啊,还见不得人呢。看都不让人看,这么小气。许忆什么也没说,两眼望着车窗外面。见她如此,子卫以后再也不说看画的事。他不想惹她不快。等她愿意时自然会让他看到的。子卫来到许忆的画室时,她的几个朋友在里面,她不在。子卫好不容易找到她的画夹,打开一看,他惊呆了。都是他,他的背影,他的侧面,他的回头。这一切,都被许忆悄悄地收拢在画中,不动声色地记录。许忆回来时,子卫不动声色地说,明天我的朋友要去龙潭玩,听说那儿有一个石头,人在上面睡了,神仙会托梦给你的。想不想去呢?许忆看着他,看了看她的朋友们说,好的,我去。子卫故意很大声对她说,神仙会在梦中告诉你,有一个叫子卫的男子很喜欢许忆,这辈子会紧追着她不放。你要转告许忆,叫她小心点。子卫看着许忆的脸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很开心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