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崖/
她是一个自卑的孩子,从不爱和别人交往,许多小伙伴也对她敬而远之。只是这些也就算了,更可悲的是,她的学习成绩也差得一塌糊涂,许多老师在课堂上毫不留情地批评她,因为,同一道题,她经常能错三遍。
她有自闭症。这已经成为有目共睹的事实。许多同学开始排挤她,大家认为,她是一个闷葫芦,和她在一起,自己原本快乐的心情也会瞬间变得低落起来。她也察觉到了伙伴们对她的疏远,于是,一个人搬着课桌,挪到了教室的角落里。从那天开始,她也觉得自己仿佛搬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课堂和琅琅的读书声对于她来说是事不关己的,她关心的只有窗外的世界。静静的泡桐花开了,穿过窗子透出丝丝香甜,鸟儿们在树间做了巢,每天啁啾地唱着,嬉戏着……她是多想让自己变成一只鸟儿呀!一只无忧无虑的鸟儿,和群鸟在葱茏的树木间追逐,在广袤的天际里振翅,变成个烦恼的绝
缘体。
秋天来了,窗外那棵泡桐开始落叶,就连树上的鸟儿也叫哑了嗓音,许多候鸟已经南迁。她在课间痛哭流涕,哭着说,都走吧,就连鸟儿也会抛弃她,曾经的一树新绿也变成了满眼枯黄,上帝为何非要给她一个黯淡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班级里新来了一名语文老师。老师姓徐,长得特像徐静蕾,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暗地里叫她“静蕾老师”。静蕾老师给班里上的第一堂课是带领大家玩成语接龙的游戏,用板擦作为接力棒,传到谁那里,如果接不上来,就要罚唱一支歌,或者罚写一篇作文。
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接力依次进行,很快就传到了她。当时,她还在望着窗外发呆,不知不觉中,一个板擦落在她的桌子上。她先是一愣,继而听到了同学们的欢呼声,那欢呼是一种刺耳的嘲弄。
她不会唱歌,按照“游戏规则”,她选择写一篇作文,第二天交上来。静蕾老师是个非常和蔼的人,对她说,没问题,即使第二天交不上来也没事,只要用心了,写多少是多少。
这一次,她没有令大家失望,她把自己的心情写给了自己的老师。她是一个命苦的孩子,三岁那年,母亲就嫁到了外乡,父亲给她娶了一位后妈。尽管后妈对她很好,但她总觉得那是一种虚伪。六岁那年,她的父亲得了一种怪病,从此丧失了说话能力,她失去了最后一位可以沟通的对象。她只有在自己的生活里选择沉默。在作文最后一段里,她说,我是一棵孤单的小草,我的生命里仿佛只有秋天……
第二天,“静蕾老师”在课堂上郑重其事地表扬了她,说她是个守信的好同学,按时交上了作文,而且写得很好,至于作文的内容,“静蕾老师”却只字未提。那天,“静蕾老师”把她的座位由最后一排调到了讲桌下的第一排,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了她一个甜甜的香吻!
从那天起,她仿佛像蝉蜕一样换了一个人,上课注意力非常集中,成绩上去了,同学们也争先恐后地与她交往,学期结束,她还做了班长。
十年后,她考上了省内一所名牌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她义无反顾地返回自己的母校做了一名教师。她给自己的学生讲的第一堂课叫做《草是风的一面旗帜》。她在课上说,即使是一棵卑微到近乎渺小的小草,也不会孤单,因为它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等待春天,为风铺开一面绿色的旗帜!
也许谁也不知道,“草是风的一面旗帜”,那是“静蕾老师”在她的作文里给她的批语……
青春的长跑线
/一路开花/
马小川是我一直谨记的名字。每每遇到昔日的同窗,我总会满怀期待地问上一句:“你有马小川的消息吗?”
这些年,我实在迫切想要知道,马小川此刻身在何处,过得怎样,是否成家。很多人都会对我的问题感到诧异。要知道,当年我和马小川可是班上摆明了的冤家对头。
虽然我俩学号紧紧靠在一块儿,彼此却从不愿将自己的作业和对方交在一起;生活委员不会将我俩排在同一天值日,如果真那样的话,我敢保证那天绝对没有人打扫卫生;班长也不会让我俩各抱一沓试卷依次分发,因为我们从来不接受此类的碰面机会。当然,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可结果呢?有了A卷的同学往往少了B卷,有了B卷的同学,又缺了A卷。
既然当年闹得这么僵,我为何还要对这个名字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确切地说,我和马小川的矛盾源自一场双人接力赛。那天,向来速跑第一的我没有料到,比赛会因马小川的帮助而变得狼狈不堪。
马小川是众所周知的长短脚,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甚是滑稽。记得入学体检时,有人问他身高多少,他刚要回答,周围的男生们便嚷嚷着:“一米七、一米八!”那人奇怪了:“为何会有一米七、一米八?到底是一米七,还是一米八?”
“傻瓜,你看他走路就知道啦!左脚下去的时候是一米七,右脚下去的时候是一米八,不是一米七、一米八,难不成是一米四、一米五?”
后来,这段关于马小川身体特征的对白,一度成为经典,在校园的各大角落里变换着花样传唱不息。
马小川和我搭成了一组。这要命的配合,使我哭笑不得。与我同一赛道的选手都跑出大半圈了,马小川才气喘吁吁地扬着接力棒朝我奔来。结局可想而知,我一世英名,就这么无辜地让马小川给葬送了。
我当着众人的面,把瘦弱的马小川狠狠奚落了一番。从此,与他两不相识。
他莫名其妙地练起了长跑。高中生涯的最后两年,他几乎每天都要去当日赛跑的球场上狂奔半小时。他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在学校的报喜栏里看到我的照片!”
高二那年的冬季运动会,马小川毅然报了5000米长跑。全班同学包括老师,没有一人不当场瞠目结舌。马小川看了许多关于长跑方面的书籍,做足了赛前准备。他也因此,意外获得了第11名的好成绩。可遗憾的是,上天并没有眷顾他的坚持和努力。当时橱窗里虽然贴满了参赛运动员的照片,但事实上看来看去,却只有前10名。
我以为马小川只是和我赌气。气消了,他自然会放弃,并回到旧日的生活中。岂料,他仍旧是拼了命地跑,偶尔我骑着自行车到学校里晃悠,都会远远看到他倔强而又孤独的背影。
马小川又一次参加了比赛。这次,他破天荒跑了第五名。我在赛道的人群里为他暗自鼓掌,欢呼雀跃。可天公不作美,报喜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选手的照片。
最后一年,马小川鼓足勇气参加了中学校园联谊赛。一路上,他跑得咬牙切齿,汗流浃背。当他知道自己夺了第三名时,竟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呜呜哭了起来。可这一年,学校的橱窗里,依旧没有他的照片。大红底板的报喜栏里,唯有冠军一人的心路历程。
不言而喻,马小川成了众人心中的失败者。
我依旧对他嗤之以鼻,冷眼相待,依旧轻蔑他的种种能力。
时光荏苒。直到去年被邀请回校做签售活动时,才有缘再见那块熟悉的操场。从车窗里远远望去,广袤的视野里,似乎仍有那么一个男孩在环形跑道上无所畏惧地狂奔。
掐指细算,当年马小川的奔跑,竟持续了整整735日。我忽然对失败的他崇敬不已。
昔日嘲笑他的那些人,如今都已不堪现实的残酷和社会的压力,在短短数年间放弃了自己最初的梦想,去接受一份又一份自己并不热爱的工作。
我一直都在打听现在的马小川,一直都想知道,当年那个孤独而又倔强的男孩,此刻身在何方。而我之所以对他难以忘怀,是因为从其身上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其实追逐失败,也是一种超脱的活法。
人生的简历表
/潘炫/
那一年,我18岁。只因一件极小的事一时头脑发热,我决定走出家门去闯闯。
说起来我也没有错,无非是爱读一些汪国真的诗,也爱信手涂鸦几句,而这一切竟被父亲视为大逆不道。父亲是一个暴躁粗鲁而又传统的农民。在父亲几次声色俱厉的训斥下,我终于怒不可遏地反抗起来,结果我毫不犹豫地离家出走了。
我选择了去北京。在我看来,北京的空气中都飘着诱人的文化气息。不料想,事与愿违,抵京后我才知道,我的这种选择是多么的不明智,我首先面对的是生存问题。
为了能生存下去,更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我先在苹果园地铁站附近找到一份工作,在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我每天头顶烈日,汗如雨下地重复着搬砖、铲沙、和灰的单调工作,为了那个在父亲眼中一文不值的文学梦,我忍辱偷生。每天傍晚收工之后,我都蜷缩在闷热的民工房里,啃着馒头咀嚼着有血有肉的文字。有几个四川仔时不时地戏弄我,也没有改变我对文学的虔诚与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