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些时光教我的事
6188300000012

第12章 尘世里的初相见 (2)

坐看风云起起伏伏,坐拥幸福长长久久。平淡淡的日子就随它平淡淡地过,何必成为那欲望的俘虏。流水般的日子就让它流水般地走,何不把握这眼前的幸福……说到这里,想起一句颇有一点“宗教”意味的语言:幸福,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最不能忘怀的,是我的童年。

因为爷爷家在乡下,所以经常回老家玩。每次回老家,印象最深的是,爷爷总会端出香喷喷、热腾腾的鲜美鸡汤,喝得我美滋滋的。上小学了,假期我又去乡下老家,爷爷特地从邻居家抓了一只大公鸡来宰杀,谁知是刀不快还是技术不过关,公鸡拖着被割了一半的脖子,满院子跑,血像喷泉一般涌出。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一只没有头的公鸡在我后面紧追不舍,我跑啊跑,总也摆不脱。醒过来,才发现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无忧无虑的童年,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还是经常回爷爷家,经常喝美味的鸡汤。但是,这些幸福的时光,突然在爷爷患病后终止了。

我到医院去看爷爷,发现爷爷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话都不能说,只能以纸笔代言;不能吃饭了,靠从嘴巴灌液体或打葡萄针度日。全家老小,川流不息地来探望,讲讲家里的琐事,邻里间好笑的事,开开玩笑,为的是让重病的爷爷高兴。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爷爷,似乎也听得笑眯眯,挺开心的。

人人见爷爷,谈到病情,都说:这是小毛病,治一下就会好的。但在背后,所有的人都知道爷爷的病八成是好不了了。人们痛哭流涕,但还是隐瞒着爷爷,为的是让他去世前能过得开心一些。

爷爷的身体越来越衰弱,最后开始呼吸困难、呕吐、便秘、水肿,他痛苦异常,却无法述说,让亲人们好不伤心。医生也说,爷爷是无法复原了,浑身插满的管子也难以挽救他的生命,至多能延长一点时间而已,大家要有思想准备。那时,我还不太懂这些,只是想,爷爷可能再也不能陪我玩了,再也不能俩人面对面地盘腿坐着,喜滋滋地对喝美味的鸡汤了。奶奶睁着哭肿的双眼,看着痛苦而又无法言说的爷爷,心中悲痛万分。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爷爷在病床上痛苦地挣扎了好几个星期,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丧事办完后,爸爸妈妈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一个小笔记本,里面记载着爷爷想做却没有能做的事情,比如,希望把被赶出家门的伯父找回来;在奶奶生日时,买一枚昂贵的戒指当礼物,并庆祝他们结婚五十周年,尤其让我感到难过,一下子泪雨滂沱的是,爷爷说他希望他的病快点好起来,再为自己的孙子杀鸡做鸡汤。如此等等,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愿望。爸妈看着看着,大哭起来,心中好生后悔:为何在爷爷生病期间,不及时将真实的病情告诉他,让他有时间来完成自己的心愿,大家也可帮助爷爷做到这一点,让他没有遗憾地离开这个世界。如今,天人相隔,爷爷永远不能完成自己的种种心愿了。

记得影片《停不了的爱》中有这样的台词:

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人世间的种种心愿,或许真的无法追上流星的脚步,但是无论如何,请让我们把这首歌唱完吧,虽然不能给你翅膀,但却能给你最真诚的祈祷,祈祷流星的脚步慢下来,祈祷尘世的每一颗心,都能抓紧时间去许愿,抓紧时间去爱,抓紧时间,去追赶稍纵即逝的幸福……

记得以前曾在美国的《读者文摘》上读到过一篇感人至深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一个饥寒交迫的流浪汉敲开坐落在一条大路旁的一户人家的大门,请求主人提供给他一个干活的机会,以换取一顿简单的饭食。善良和蔼的主人看了看流浪汉那饥饿而疲惫的面容,又看了看院子东边的一堆木柴,高兴地说:“正好那边有堆木柴挡路,请帮我把它移到西边的院墙下去吧。”流浪汉于是非常高兴地帮主人把木柴搬运到西边。当他干完活的时候,善良的女主人早已给他预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流浪汉饱餐一顿之后,又心满意足地上路了。

主人的孙子看着那堆木柴总是被不断前来干活求食的人搬来搬去,一直弄不明白祖父的用意。直到自己长大后,在一次探险途中钱尽粮绝,不得不像当年的流浪汉一样,向沿路的人家寻求活干,以获取一日三餐的温饱时,才彻底明白了祖父的用意。当年,祖父就是用那堆平常的木柴,维护了别人的尊严,点燃了那许多前来干活求食的人心中的温暖和希望。

整个故事既没有乞讨者,也没有施舍者,有的只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友善;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赖和相互帮助;有的只是感人肺腑的仁爱与真诚;有的只是对别人(即使是落魄的人)尊严的维护和捍卫。

以后又看过一篇发表在国内报刊上的消息,所叙述的事件与做人的尊严密切相关。讲的是1995年的春天,珠海瑞进电子公司的韩国老板金珍仙恣意践踏中国工人尊严的事。

财大气粗的金老板因为一件惹自己生气的小事,竟然无视中国工人的尊严,强迫所有的工人给她下跪。原因是工人师傅们在繁重的劳作中破天荒地获得了10分钟的休息,因而高兴得忘记了金老板定下的休息时排成4队离开车间的铁规矩。许多工人当时都不愿下跪,但金珍仙威胁说:谁不跪就叫全厂的中国工人跪一天。女翻译在译金老板的“命令”时,连那傲慢刁蛮的口气也给译出来了。工人们在金老板的淫威下一个个地被迫跪下了。只有一位名叫孙天帅的小伙子,始终铁骨铮铮地站着。黔驴技穷的金老板面对不跪的中国工人孙天帅,气急败坏地大吼:不跪就给我滚。孙天帅无所畏惧,毅然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在市劳动监察大队投诉金老板践踏中国工人的尊严、侮辱中国工人的人格事件时,孙天帅坚定地说:“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死也不能下跪!因为我是一个有尊严,有人格和国格的中国工人!”

孙天帅永不屈服,誓死不向金老板下跪的壮举,让我们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尊严实实在在地重过了生命!记得一位作家说过:人的尊严是一种高度和一种重量,再不起眼的人有了这种高度和重量,就能面对权贵不卑不亢;面对不义之财不馋不贪;面对不公之事不忍不避。一个人如果有了尊严,也就有了支撑生命的灵魂的骨架。一个民族如果有了尊严,那么这个民族就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不可战胜的民族。换言之,如果一个人丧失了尊严,那么这个人虽空有一副人的躯壳,其实活得与猪狗没有多大的差异。如果一个民族丧失了尊严,那么这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奴化和堕落的民族。

尊严是一个人支撑信仰与生命的骨架;尊严是一个民族永不下跪、永不屈服的铮铮铁骨,是人类走向文明,走向兴旺发达的希望和灵魂;尊严是太阳,令高山仰止;尊严是绵绵无尽的江河,浩气磅礴。做人不能没有尊严,犹如太阳不能没有炽热的光芒,江河不能没有豪迈的奔涌。

一个人的尊严,除了需要自己以信念以风骨甚至以生命来维护和捍卫外,也还需要别人的维护和捍卫。因为人类是一个相依共存的群体,只有互相维护和建构做人的尊严,这个群体才是一个有希望有尊严的群体。一个民族只有人人都懂得维护别人的尊严捍卫自己的尊严,这个民族也才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永远打不倒的、不可战胜的民族。

孙天帅以自己的人格力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而那位以一堆平常的木柴来点燃流浪汉心中温暖的美国老人,则是用一颗博大的爱心和人类本性的善良来维护了别人的尊严。

在扰攘喧嚣的芸芸众生之中,只要还有像美国老人那样善良的人在,我们的人类就可望成为有尊严的群体。我们的民族群体中,只要还有孙天帅那样把尊严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在,我们的民族就将是一个尊严的、不可侮辱的民族。

朋友说,我和他是典型的水火不相容。

他一心想成为人上人,走南闯北,施展浑身抱负。而我,空有满腹经文,只懂得亭前闲坐,每日看书写字。

他不止一次郑重其事地跟我说到这个世界的险恶之面,人心的歹毒叵测。我每每笑闻,像是在听一个玄幻异常的传奇故事。他边说边问:你不信?你信不信?你到底信不信?我真没骗你!

我知道他的好意。他是真把我当朋友了,不想让我在这个混乱的尘世出一点差错,不想让那些恶意之徒在我身上捡走半点便宜。从心眼里,我感激他的唠叨。

可我只能这么告诉他: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都信,但恐怕这一生都不可能遇到了。

他悲叹,摇头,欲图说服我出去走走,看看外面斑斓多彩,又惊心动魄的世界。起初会废上一大串的言语,用来诱惑我。后来这几年,他死心了,认了,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这个小城了,索性就不说了。

是的,我走不出这个小城,也不愿走出这个小城。他笑骂:你知道吗?这个世界有多少东西你没有经历过,没有看过?你的人生是残疾的!是不完整的!

他爱看我写的文字。他说,我的文字总能给他一种安适的温暖。这是漂泊之人最渴慕的东西。

家中搁置的旧书,年少时买来的那些,大抵还有一半未曾过目。另外,每日又有新书不断进入。我想,即便真把这一生都耗在这些单薄的纸页上,也怕是难成正果了。于是,常常会冒出一个让我仓皇不已的念头:逃出这个小镇,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记得书中有云:十八岁之前未曾谈过恋爱的人,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到过长城的人,是不可自称好汉之人。没有登过珠穆朗玛峰的人,是不能感受到众生苍莽之人。诸如此类的话,从我翻书的那天起,大抵就有了。

我想,我和很多人一样,没有去过长城,没有登过珠峰。甚至,一生都未曾走出过生育自己的小城。可这又能代表什么?真就能代表着我们的生命不完整吗?

回顾时光的河流,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读书和写字之上。对于这两件事,我总是无悔,甘愿的。有时,外出游了一日归来,躺在床上,如何都不能入睡。细细想想,还有什么事没做。遂披衣伏案,翻上那么两页书,写上那么两段话,才能安然睡去。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爱这样的生活。它与喧闹的城市隔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血液,都可以在文字的汪洋中来回,无边无际。请问,外面的世界,真有如此浩淼深沉吗?

即便有,也掺杂了许多可怕的答案。我相信朋友所说的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不是不愿去看那些丑陋的一面,而是没有机会,更没有必要去逼迫自己,硬是得窥上一面,瞧上一眼。我想,要是我真那样做了,便不像是自己了。

几年前,偶遇一位已是耄耋之年的教授。临别前我问:何谓生活?

他答:同一样的生,不一样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