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崇拜佐罗,喜欢看一切和佐罗有关的电影和画报,买佐罗的面具,像佐罗一样击剑,他想长大以后能像佐罗一样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男孩总嘲笑他那个矮得有些离谱,还略微有些踮脚,像得了侏儒症的父亲。从上幼儿园开始,他就不喜欢父亲送他上学,总是让妈妈送。偶尔父亲送他上学,也是刚到了校门口便远远地躲开。有时候被眼尖的同学看见,问他那个矮子是谁,他就有些脸红,支吾着说是他家的远房亲戚。
连邻居家的狗也是欺人的,见到别人不咬,偏偏见到他的父亲便格外叫得凶,仿佛要把他撕碎似的。每次,父亲都会很狼狈地躲着那条狗。父亲的懦弱让男孩对他更加瞧不起了。
男孩渐渐长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小子,刚进中学就开始打架斗殴,替班级里的女生出头,和那些来学校闹事的社会上的小混混们打架,经常是鼻青脸肿地回来,女生们却欢呼雀跃,他是女生心目中的英雄。
父亲的奇特造型,被一个来他们这里拍电影的人相中了,说要请父亲去当群众演员,并给父亲一定的报酬。父亲喜出望外,他正为孩子的学费发愁呢,没想到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父亲在这部戏里只有一个镜头:从五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这是个很危险的动作,虽然下面铺了厚厚的海绵垫子,但对于一向晕高的父亲来说,这不啻为一次极限的挑战。
父亲试了好几次都不敢跳,导演急了,开口骂了起来。父亲闭上眼睛,一咬牙,一个跟头跳了下去,像个球一样落到地面上。好半天,还不敢睁开眼睛,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瑟瑟发抖,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哈哈大笑。男孩再也受不了他的懦弱,他想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嫁给他呢?
终于,在他和父亲的一次争吵后,他大声地质问母亲,怎么找了这样一个窝囊男人?没想到,母亲竟然含泪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他是一个遗腹子。他的亲生父亲在他没有出世的时候就得了重病撒手人寰,怀孕的母亲落了难,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是他,这个在他看来矮人一头的家伙常常暗地里接济母亲,时间久了,母亲遂对他生出了感激之情,就这样搬到一起住了。他像捡了元宝一样乐不可支,每天幸福地憨笑着,对她和孩子疼爱有加,自己却拼了命地挣钱养家,一直到现在。
男孩的心受到了震动,躲进自己的房间里放声大哭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这有点不像他,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是个宁肯流血也不流泪的孩子。
虽然掉了眼泪,却不能阻挡男孩崇拜佐罗的那颗勇敢的心。有一天傍晚,男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一个女人在喊“救命”,他顺着喊声跑了过去,他等来了生命中让他热血澎湃的时刻:一个女人遇到了劫匪,而那个劫匪手里还拿着一把刀。他下意识地从路边拿起一根棍子,挡住那个劫匪的去路,让那个劫匪交出女人的皮包。劫匪打量着他,看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不禁怒不可遏地吼道:“滚开,不然老子捅了你。”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惧怕,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劫匪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那样他的一生都会留下阴影,因为他是行侠仗义的“佐罗”!他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不肯让路。劫匪被惹急了,拿着刀子冲了过来。让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个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冲了过来,把那个劫匪撞翻在地,劫匪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刀子已经被夺了下来,并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呆愣在那里的男孩忽然听到那人喊:“儿子,快过来帮忙。”并让那个女人马上报警。这时他才看清,这个英勇无比的人,竟然是他的父亲。原来,父亲看他回家晚了,有些担心,就顺着这条路来迎他,没想到来得正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警察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他们,想不明白眼前这个1.45米的人是怎么制伏这个彪形大汉的。父亲说,不管那么多了,我怕他拿着刀子伤到我的孩子,所以就拼了命。
劫匪被警察带走了,父亲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忘冲着他打着胜利的手势,憨憨地笑着。他看到父亲嘴角流出很多血,他扑了过去,跪在那里帮他擦干,他第一次那么心疼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勇敢。
“他的表现太神勇了!”男孩在心底默默地想,“即使佐罗看了也会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吧。”
当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每个做父亲的都会挺身而出。因为爱,每个父亲都会是佐罗。
男孩从此不再打架斗殴了,因为他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勇敢里,包藏着深深的爱。就像父亲,那矮矮的单薄的身体里,却深藏着宽阔的海洋。
他开始敬仰和爱戴他的父亲,这个只有1.45米的佐罗。
要是他的生日在寒暑假里,那该有多好啊。
可他的生日偏偏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这时候每个同学的兜里都揣着不少钱,即使像他这样的贫困户,也有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们寝室早已有了不成文的规定,谁过生日都得请大家到饭店吃一顿,他已逃过两次了,在中专读书的最后一个生日恐怕躲不过去了。因为大家从开学那天起,就在念叨着,就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那天早上,咬咬牙,他故作潇洒地一挥手,宣布晚上带全寝室的哥们儿去那家酒楼大餐一次。他的兄弟们“乌拉”地叫喊着,像中了大奖似的,全然不顾他的心里有多么地难过。
晚上,八个人围着一桌丰盛的菜肴,举杯畅饮。看着大家痛快地帮他把两个月的生活费轻松地消灭掉,他心里一边暗骂着这些好吃好喝的室友,一边为自己寒酸的家境伤感。
也许是心情抑郁的缘故,没几杯酒下肚,他便开始有些头晕。待喝到高潮,有人提议去歌厅唱一会儿歌,他当时恨不得使劲儿踹那个提议者一脚,因为他兜里的钱实在不多了。
可他最后还是跟着大家进了舞厅,等往学校走的时候,他的钱已花得只剩下几块零钱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酒来,摸摸只装着几块钱的口袋,他开始有些懊悔自己昨晚不该那样逞能,不该死要面子活受罪。可钱已花出去了,没法再追回来了,他只能琢磨怎么把眼下的日子熬过去。他不想立刻向同学们借钱,那样大家会更瞧不起他的。
忽然,他想到父亲刚刚来到他读书的城市打工,也许……他忐忑不安地来到那家搬家公司。不巧,父亲出去干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父亲仍没有回来,他的肚子已经饿了。在马路边,他看到两个啃着干粮焦急地等着被雇用去搬家的乡下人。他们竟有点儿羡慕地说他父亲今天找到活儿了,并告诉了他父亲干活的具体地点。
倒了两次车,顶着炎炎烈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个新建的住宅小区,看到正停着的父亲临时打工的那家搬家公司的运输车。
他快步走近那栋楼,看到父亲正背着一台冰箱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慢慢挪动着上楼,父亲瘦弱的身子好像背负着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佝偻成了直角。他过去要帮他一把,父亲喊住他,不让他插手,怕他掌握不好平衡,碰坏了人家的冰箱。
从坐在车上的司机口中,他得知父亲和另外两名搬运工,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从另一个七楼,把两货车大大小小的东西搬了下来,再一趟趟地扛上这一个七楼。平均每个人得上下五十多次,还得保证不碰坏雇主的一点儿东西,才能拿到十元钱的报酬……
待父亲从楼上走下来时,他看见父亲的衣襟全都被汗水湿透,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刚洗过一样散着热气,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