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房的人纷纷和他说话,一会儿工夫,他便和大家熟悉起来。他身边没有陪护的人,他说爸爸在城里干活,妈妈在家种地,明天就来接他出院。有人问他:“怎么会被蜘蛛咬到了呢?”他说:“我在一个山洞里,看见一只很大的花蜘蛛,刚把手伸过去,它就咬了我一口跑了!”有人说:“小孩子可不能去钻山洞,你看,多危险啊!”男孩却说:“我知道里面有蜘蛛才钻进去的!”人们奇怪地问:“你钻山洞是想抓蜘蛛?”男孩说:“不是,我想让它咬我一口!”人们更奇怪了,男孩接着说:“前几天我在刘叔家看电视,演的是《蜘蛛侠》!”大家顿时明白了,说:“哦,你也想被蜘蛛咬过后变成蜘蛛侠吧!你是不是想像蜘蛛侠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觉得那样挺好玩儿的。可是,电影故事都是编出来的,没有科学依据,不能去模仿啊!”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想变成蜘蛛侠,像他那样在空中飞来荡去的,可不是为了玩儿!”
大家问:“那是为了什么呢?”
男孩说:“前些日子,和爸爸一起来城里干活的张大爷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爸爸和村里的人在工地上当架子工,每天都在很高的地方干活。我怕爸爸摔下来,要是我能像蜘蛛侠那样,就天天在爸爸他们盖的楼顶上待着,要是爸爸摔下来,我就可以飞下去把他接住了!”
病房里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男孩的眼睛忽闪着,像两盏灯一样,直照进人们心底最温柔的角落。原来,在他小小的心中,竟装着这么多对爸爸的爱与牵挂。那一瞬间,人们纷纷想起了心中最牵挂的人,脸上带着微笑,心中装着祝福。一个小小的乡下男孩,让大家心中重又充满了温暖,洋溢着无边的爱意!
打给母亲的电话。朋友经营了一家小商店,也顺便装上了一部收费电话。
小商店的生意不错,那部收费电话的生意也不错,因为朋友所在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那里有许多工程正在人欢马叫地兴建,有筑街的,有建房的,有修筑园林的,工人十分地多。这些工人多是从乡下来的打工者,可能来自很多地方,有浙江的,有四川的,有河南的,还有陕西湖北的,这些人每天都要到朋友的小商店里来买烟,买牙刷牙膏,针头线脑,还有许多人来用朋友的收费电话往老家挂电话。
后来朋友一家有急事外出,就托我来帮他们照料照料,反正每种货都贴有价格标签,不过是递递货品、收收钱而已,不会太麻烦,所以我就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小商店的生意果然十分地好,顾客一天到晚都川流不息。到了夜里,喧嚣的工地上沉静下来了,常常有接二连三的工人来店里给家里打电话,有问候家里父母的,有打听老家庄稼长势的,有在电话里吆喝老婆、孩子的,还有把声音压得很低、羞羞涩涩说话的,这些羞涩的声音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我想那电话可能多是挂给他们的恋人和女朋友的。
几天下来,给我留下了印象的民工有几位,但最深刻的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小民工。这个小民工很年轻,每次来店里不像其他人那样粗门大嗓的,他说话很细气,还常常会莫名其妙地脸红,腼腆而文静,就像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学生。他一般都是夜里来店里,不买什么东西,靠在柜台的一角静静地看电视,一直看到商店要打烊关门时,在所有人都离开去睡觉时,他才对我说:“我要挂个电话。”
然后他就拨电话,电话通了,他喊一声:“大叔你好,我是桂声啊,让俺娘接电话。”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过七八分钟,他才重新拨电话,电话一通,他便迫不及待地惊喜喊一声:“娘——”然后就是不停地点着头嗯嗯着答应着。我曾暗暗地观察过他的表情,当电话刚通他迫不及待地喊“娘”时,他年轻的眼角总是亮亮的,像窝着两粒晶露,但过了片刻,马上就又开心地轻轻笑起来。每次通话快结束的时候,他都是故作轻松地笑着对那边说:“娘,你别操心,俺好着呢!”放下电话,付了费,总是稍稍暗自神伤片刻,然后无声无息地走开了。
有一天深夜,他来了,等到店里的人都走尽后,他才笑笑走到柜台旁。拨电话的时候,又用眼角扫了扫四周,发觉再没有其他任何人时,他才拨通了电话。这次电话他一直是边笑边说的,他说:“娘,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现在到一家公司上班了,工作清闲得很,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纸,风不刮日不晒的。”我有些诧异,这小伙子不是在工地上做重力活儿吗?什么时候到什么公司工作了?见我盯着他,小伙子的脸腾地红透了。放下电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俺娘在家整天替俺提心吊胆的,俺这样说她就放心些。”我笑笑,他慌里慌张地付了钱很快就走了。
过了几天,他又来打电话,打完了电话却没有立即走,犹豫了又犹豫说:“叔叔,俺想请您帮个忙行吗?”我点点头。他说:“俺娘非要问俺公司的电话号码,没办法,我把您的号码告诉她了。如果老人家一旦打电话过来,您能说‘他去外地出差了’吗?”看着他那热切的目光,我不忍拒绝,就淡淡地点点头答应了。年关开始一天一天近了,很多工程都停了工,那些民工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背着硕大的包囊走了,工地上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腊月二十八的晚上,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快要关门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一跛一跛地过来了。到了店门口,那人扑扑拍打掉沾满头发和眉毛的白雪,我才发现是那个年轻人。我说:“就要过大年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他的眼眶马上就红了,他用冰冷的袖子擦了一把眼角,声音很低地跟我说:“俺就要准备回家过春节的,没想到前两天却被砸伤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回去见俺娘呢?她会操心死的。年我就不回去过了,等伤好了俺再回家看俺娘去。”我看看他被纱布裹得厚厚的伤脚,问他伤得怎么样,他神情黯然地说:“重倒不重,砸掉了两根脚趾。”
“掉了两根脚趾?”我吃了一惊。见我同情和吃惊的样子,他的眼眶蓦地又红了。停了停,他又擦了一把眼角,紧紧靠在柜台又开始拨电话,但拿起话筒的片刻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我笑笑央求说:“叔叔,您能把电视机开开吗?”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让开电视机做什么,但我还是开开了,他又让我把电视声音略略开大点,我按他说的做了,他很感激地咧着嘴对我笑了笑。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他一改刚才那种难过的样子,呵呵笑着和那边说起话来,说了几句,就挂了机。又过了五六分钟,他又拨通电话,然后又是一句迫不及待的“娘——”他笑着对那边说:“娘,年关公司里很忙,今年春节就不回去了。公司的年货办得很丰盛,馍、水饺,鸡鸭鱼肉的什么都有,您就放一百条心啦,俺今年在这里享福啦……”
他边说边笑,一副十分惬意十分开心的样子,他说:“娘,外边下雪了,您老要穿厚一点,俺这里?哈,俺在这里一点都不冷。屋里开着暖和和的空调,俺正窝在被窝里看电视呢,不信你听,这电视上唱得多好听啊……”
挂上电话抬起头来,他满脸都是亮亮的泪痕。他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哽咽地说:“说了这个电话,俺娘今年春节就过得踏实、宽心了。”
他一跛一跛地走出店门走了,很快就趔趔趄趄被裹在了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风雪里。我知道他回工棚里去了,回到那个冷清、寒冷、四面透风的潮湿工棚里去了,他将在那里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度过今年的春节。
我哭了。
父亲老了。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但因做得一手好账,至今仍帮两家私营企业管理着账目。父亲是个工作和做人都极认真的人,平时鲜有时间出门。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说,他要来看看我。我特意请了一天假,早早起来去菜场,买了父亲爱吃的水果蔬菜。
上午十点左右,父亲风尘仆仆地到了。和以往一样,父亲左手挎着,右手拎着,大包小包,全是家乡的土产。
父亲喘息未定,就忙着帮我安置大包小包。我把他强行摁在椅子上。削了一只他最爱吃的贡梨,没心没肺地整个儿递给他。父亲伸出的手愣在半空,随后又缩了回去说:我吃不动,牙都快掉光了。我讶异地瞪大眼睛盯着父亲,仿佛眼前说话的是个陌生人。父亲腼腆地张开嘴。我这才发现,父亲原本一口令人羡慕的玉米牙,如今只剩稀稀拉拉的几颗,七歪八扭地在牙床上立着。那一刻,我的心忽然疼起来,像被一只留着长指甲的手划了一下。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被学校选为小代表,要去几里外的镇上礼堂开会。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屋子外面风呜呜地吼。父亲用他的工作棉袄把我裹成粽子似的,只露着两只眼睛。他自己穿件旧呢中山装,顶着彻骨的朔风,让我蜷伏在他的背上。父亲愣是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一口气把我背到礼堂门口。那时的父亲在我眼里,真的是一座大山,有着结实的胸膛和挺拔的脊背。
上初中后,学校在离家十几里的镇上。母亲担心我来回跑累,让我住校。父亲便三天两头像赶集似的,从家里赶到学校看我一会儿,再从学校赶到单位上班。夏天下暴雨的时候,书生气的父亲挽起裤腿,裹一块薄薄的塑料布,光着脑袋去田里的水沟里戽鱼,回来让母亲熬成汤,给我加强营养。初冬的夜晚,别人都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觉。父亲提着马灯穿着胶鞋,顶着肃杀的寒气,去河塘里钓虾,为我换回一盒盒的补脑液。那时候的父亲,好像永远也不知道累。
一转眼,我长大了,离开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时常回去,不忘给父亲添点衣裳,买点他爱吃的水果什物。可在我的印象里,还当父亲是二十年前的父亲。以为父亲还是那么健壮,不需要我的关心和操心。其实,父亲一天天在老,是我这个做女儿的没去注意,没去关心。如今,父亲居然老得牙都快掉光了,吃饭都艰难了,我竟才发觉,才知道……想着,我忍不住愧疚地流出泪来。父亲笑着安慰我说:“傻丫头,你都30岁了,我还能不老?老了当然就是这模样啊。”
常说“父爱如山”。父亲的身躯,曾是我幼时挡风遮雨的山。如今,父亲老了。我做不了父亲的山,可是,我要努力做父亲走路时的拐杖,做账时的眼镜。感恩铭记的心。我五岁那年,母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1982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在家人的期盼中,降临到这个美丽的世界。父亲是家里三代单传的独苗,生了我这个带“把”的儿,全家人的乐呵劲就甭提了。
四天后,父母喜悦的心情遭遇了寒流。我患了新生儿溶血症,只要换掉全身的血液就没事了。可要命的是,我的血型是非常罕见的RH阴性AB型,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供的血源。母亲抱着我绝望地哀哀恸哭。重病科一位路过的小护士见此,同情地说,她们科有个叫李刚的车祸病人,也是因为这样的血型,差点……
绝望中的母亲仿佛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没等小护士的话说完,便不管不顾地拽着人家,一口气奔到李刚的病房。恰逢李刚的主治医生在查房。母亲满怀希望向医生说了我的情况。不料,医生皱着眉坚决地说,不行!李刚就是因为失血量过多,缺少可供的血源,一度昏迷不醒,在死亡线上挣扎了十几天。昨天,好不容易挺了过来,我们不能为救你的孩子不管他的死活呀。母亲这才仔细打量躺在床上的李刚。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四周结着厚厚一层焦痂,鼻子里插着氧气管,一个大老爷们虚弱得如同一摊棉絮。母亲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了,捂着脸痛哭失声。李刚吃力地睁开眼,艰难地翕动嘴唇,请求医生赶紧抽血救人。就这样,李刚200CC新鲜、健康的血液流进了我的体内。我的身体好转后,父母带着重金厚礼去答谢李刚,却已是人去床空。医生说,李刚是郊县的一个农民,因为经济窘迫,已提前出院回家休养了。父母多方打听李刚的家庭住址,均无果。
于是,父母给我取名“陶李子”。父亲姓陶,李刚姓李,意为我是陶、李两家的孩子。每逢我生日,家人必特为李刚置一席,让我亲手给恩人敬上一杯酒。
2005年9月,我挣到了生命里的第一笔工资。兴奋之余,我把4000元工资分成两半,分别郑重地用两个红包装着,双手捧着一只红包递给生我养我的父母,另一只红包放在我贴身的胸袋里。我跟父母说,我挣钱了!我要找到那个给我生命的李刚。像孝敬你们一样,亲手把这个红包交给他。父母泪眼蒙眬地点头赞同。可是,人海茫茫,李刚在哪里呢?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母亲想到了市里销量最好的报纸。翌日,我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一星期后便有了回应。
那天,我携同父母驱车50公里找到李刚的家。李刚老了,头发花白精神硬朗,他住的地方偏僻落后,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激动的见面仪式过后,我奉上装有工资的红包,连同父母准备好的五万块钱,轻轻放在他手上。他怔了怔,笑容凝固在脸上,严肃地说,孩子,别让钱糟践了我们的情意!这些年,你一直惦记着我,我心满意足了。
就在一瞬间,我明白:这世界上,有些情意转瞬即逝;有些情意,得以延续,不需要物质和金钱的维系。只要,拥有一颗感恩铭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