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希送颜未染回到店里,发现今天店里居然有客人,潘朵拉正在给她化妆。
一看到颜未染回来了,潘朵拉乐得差点没把手中的刷子给丢了:“哎呀,姐你可算回来了!”
颜未染向客人点头微笑,看了下妆容,说:“朵拉,你现在化得很棒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嘿嘿,那是啊,我可厉害了!”潘朵拉向客人介绍,“这是我们店长,老有名了!这期《ONE》杂志的封面不是祝韵霏吗?那就是我们店长化的妆!”
客人顿时眼睛都亮了,从镜中朝颜未染招招手,说:“店长店长,你帮我看看?”
潘朵拉轻按一下她的脑袋,说:“可拉倒吧!咱店长一天跟妆多少钱?六位数好吗?你数数自个儿兜里的钱再出声!”
“哇……”客人只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颜未染笑着走过来,仔细看那妆容,说:“这个妆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就是唇色还有些不协调。朵拉你帮客人卸掉,用纪梵希小羊皮105。”
“行!”潘朵拉应了声,就帮客人卸掉了口红。颜未染抽了支干净的小刷子出来,又取过旁边的护唇油倒了一点在小刷子上,把客人卸妆后的唇涂好。等潘朵拉在柜中找出那款唇膏,唇油也吸收得差不多了。
豆沙色的105号唇膏一上妆,果然比刚刚潘朵拉给她选的唇色要温柔许多,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妩媚婉约的气质来。潘朵拉赞叹不已。
等女孩一走,潘朵拉就赶紧八卦:“不得了不得了,现在刚毕业的小女孩都懂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约会了!咱们可得抓紧点!”
卫泽希嗤笑道:“你自己抓紧吧,还担心你姐。”
潘朵拉看他这得意扬扬的样子,目光在颜未染身上一扫就露出了然的笑:“真的?卫少你搞定我姐了?”
“废话,我是什么人?”卫泽希压低声音,正要眉飞色舞地展望一下未来的幸福生活,颜未染就岔开了话题:“朵拉,你这个妆容还不错,但是以后要注意口红卡唇纹的现象。”
看她这一脸要谈正事的模样,卫泽希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憋回去了。
潘朵拉恍然大悟:“所以姐你给她先上了唇油?”
“嗯,市面上有几款颇受欢迎的唇膏都有倒拔干的现象。待会儿我把整理的数据给你看看。”
“行。姐啊,都说唇妆贼简单,可我就是怵这个,涂少了显唇纹,涂多了积线,麻烦!”
颜未染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唇油、唇蜜、唇釉、唇彩你都可以试试,特别是在你自己脸上。哪天要是弄了个得意的妆容,记得记录下来。”
她们讲得热闹,卫泽希只能怏怏地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颜未染说着,放下手中的东西,送他到门口。
门口花架上的花还在开着,只是潘朵拉粗心大意,没怎么浇水,花朵都有些蔫了。颜未染一边给花浇水,一边朝卫泽希挥手。
卫泽希却抬手摆弄着花朵,望着她认真地说:“我和嘉律联系过了。”
颜未染没说话,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着水壶回头看他。
“他想要把工作转回国内。但我认为,难。”卫泽希干脆利落地说,“别说没有十年八年搞不定,就算他真的能下定决心,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
颜未染默然点点头,轻抿嘴唇。
“你知道嘉律的家庭情况吗?”卫泽希又问。
颜未染摇头,说:“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但从出事后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不欢迎我进入这个家庭。”
“嘉律从小就很聪明又很会读书,背负了太多的期望,跟我这个混日子的不一样,所以希望你可以体谅他。”
颜未染看着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另外就是……我是个没人对我有期望的二世祖,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肯定和嘉律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他望着她的目光灼热而明亮,那不容置疑的口吻,让颜未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望着面前的人,心想,他会不一样吗?
同样从高不可攀的家庭中出来,同样的承诺,同样的阻力,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很想相信面前的人,但也知道,最大的可能是自己终究落得孤军奋战。
“卫少。”她慢慢地说,“你知道吗,选择与我同行,不是件好事。”
卫泽希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却只朝她一笑,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就算每天只是看看你,我也会天天开心的。”
“在我从昏迷中醒来,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房中,抓不住任何可以倚靠的东西时……我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那个害我变成这样的人,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颜未染抓着水壶的手指收紧,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的面容染了一层淡淡的血色,眼中那一点摄人的明亮的光也变成了艳红色。
“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不归路,可无论多难,这辈子如果我不能实现我那时发的誓,我永远都无法安然活下去。”
卫泽希没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可能你无法理解我所背负的那些东西。我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可就算再难再艰险,我总要让老师瞑目,总要让当年那个人付出代价,总要践行我当初发的誓言。”
“不然呢?”卫泽希靠在花架上,语调冰冷,流露出和表情一样的坚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突然遭受了这么大的痛苦,要是一笑而过,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伤害了你的人不但逍遥法外,而且还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企图再次伤害你,阻挠你的梦想,我们要是不跟她干到底,岂不是枉在世上为人?”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他的面容上,有些不太相信,但见他如此坚定恳切,她又轻轻舒了一口气,觉得胸口那一颗心第一次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实处。
长久以来,一直孤军奋战的她,在这一刻终于找到盟友。
无论如何,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他会和你携手前行,一起踏平叵测的前路,不惧风暴。
心中有层层叠叠的涟漪不停地波动,可她竟任何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望着面前的卫泽希,嘴角缓慢地上扬,露出一个艰难却清晰明朗的笑容。
她曾遇见过很好很好的堪称完美的程嘉律。可最终与她站在一起的却不是程嘉律。程嘉律有他的世界,有他自己的翼下之风,有他的领地。她不能要求他为自己舍弃那一切,而他也知道,要与那一切决裂,会让他鲜血淋漓,可能再也无法到达他原本能飞到的高度。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他硬生生闯入她的世界,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不由分说就捏住她的脚帮她缓解小腿痉挛的行为一样——不管她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他都已经进入她的人生,是她以后一路同行的人。
以后,她的目标就是他的目标,她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那声音低沉喑哑,却让她的心随着他的声音起伏震颤起来。
“放心吧,未染……”卫泽希抬手温柔地将她脸颊上一绺散落的乱发拨到耳后去。他的话没什么道理,却又特别理直气壮,“做人就是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以有谁亏欠了你,我们就去找谁讨还,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要揪住她。不让她十倍、百倍地尝到你当初的痛苦,誓不罢休!”
他口气这么决绝,飞扬跋扈又蛮不讲理。可颜未染却在这一刻,忍不住抬手,捂住了湿润的双眼。
她做梦也没有想过,她此生最大的慰藉,居然是来自看似暴躁又独断专行的卫泽希。
这一刻,总是一个人固执地往前走的颜未染,那颗一直在胸膛里倔强地跳动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了。她凝望着他,眼圈微红,嘴角微扬,轻轻地说:“好,那……我拭目以待。”
颜未染的拭目以待,让卫泽希情绪高昂。
人高兴了就愿意多干点活,第二天他就晃荡到公司去看看有没有事情可干,然后立马就被秘书艾琳拉去临时参加《恒星守卫者》的创作会了。
其实卫泽希一向认为自己这种商学院毕业的人,还是搞搞管理比较好,掺和到具体的影视创作中不太明智。所以他表面上装模作样地打开笔记本,其实心里一直在思考如果玩蜘蛛纸牌的话会不会被人发现。
直到大家谈到本片的高潮——地球上的人类抗击外星人时,银河系毁灭的那一瞬间到底该如何表现,卫泽希才眼睛亮了亮,也凑过去聊了几句。
“原著有刘老师,剧情有殷老师,摄影有杜老师,尤其还有邓导统筹一切,公司现在对这部片子的前景相当看好。尤其是上次定妆照与花絮公布后,网友也对我们颇有改观了。对了,邱老师你作为女主角,觉得怎么样?”卫泽希转过头看邱韵,因为她的年纪还特意在她的姓后面加了个尊称。
邱韵暗自咬牙,但她毕竟在圈内混了多年,脸上还是笑得灿烂:“多谢卫总关心,这部戏里大家沟通得很顺畅,合作起来非常愉快。”
“那就好了,我也挺喜欢你剧里的造型的。”卫泽希这话一出口,在座的人哪还有不知道他心思的,纷纷夸起造型来。
颜未染毕竟忙,做好造型后就去美国了,所以化妆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潘朵拉。潘朵拉对这个机会也相当珍视,在颜未染的调教下,她下决心把给邱韵化妆的所有步骤和细节都揣摩得烂熟于心。其他角色的妆容虽只中规中矩,但邱韵的妆硬是化出了颜未染的精髓来,让众人惊叹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助理也堪称独当一面的能手了。
摄影师还特地向卫泽希要了颜未染的联系方式,希望以后和她就具体的上镜妆容再多接触。导演是最有感触的,他诚恳地说造型公布之后,针对本剧的质疑声大为减少,他们主创人员的压力也顿时小了不少。统筹还强烈要求让颜小姐多来剧组,就算她现在红得发紫,到处有工作,也希望她后续能再多来剧组指导一下那些化妆师。
一群人谈得其乐融融,卫泽希都不想结束这个临时会议了。等到会议结束,卫泽希例行和导演说了需要公司支持什么,尽量开口之类的场面话,然后又貌似随意地问:“我看剧中有银河系爆炸的场景,那需不需要我客串一下外星人?”
导演诧异地问:“卫总喜欢外星人?”
卫泽希说:“我就是想炸银河系。”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导演勉强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卫总,其实我们这部电影里银河系不是被炸的,是被外星力量改变了引力后,物质高度向中心集中,最终坍塌成了黑洞。”
“哦,看来我还是不太懂天文学,那我就期待坍塌的那一幕了。”卫泽希面不改色地和导演握手,反正他一向如此,大家也见怪不怪。
等他出了会议室,秘书艾琳已经在等他了。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方氏集团的总裁方艾黎想要与您见面,需要安排吗?”
卫泽希听到方艾黎这个名字,一时还有些惊奇:“她和我完全没瓜葛,过来找我干什么?”
“之前方氏集团与我司谈过合作事宜,这部《恒星守卫者》他们也来谈过广告,当时还准备用镜头扫过女配角用的方氏化妆品。但因为方氏现在传出巨大的非议,又卷入官司,所以我们打算终止和他们的合作。”
“这不就结了吗?难道以方氏现在的情况,我们还能在今年的重点项目中出现他们的东西?和他们的合同走了吗?”
“年初已经签了初步意向书。”
“哦,那没事。我看这次方氏的麻烦很大,到时候等那边官司结束,我们先引领一场舆论,认为他们会成为我们影片的劣迹成分,再出个终止合作的声明。意向书又不需要赔偿,到时候还能博得万千书粉的拥戴,顺带炒一下热度。”
艾琳点头,心说,卫总你这落井下石的行为,真是……无耻得有点棒啊。
“所以我们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是别见了,你就说我忙着出差开会呢。”卫泽希说着,艾琳也点头转身要走,他忽然又叫住了她,“等一下。”
方氏现在焦头烂额,美国的事情还没搞定,方艾黎怎么不在那边战斗,却有闲心来中国?还为了这么点小事情亲自跑来寰宇?想想都不可能。
所以他皱眉想了想,说:“要不见一下吧,我看看她要干什么。”
果然,方艾黎过来后,绝口不提《恒星守卫者》的事情,笑意盈盈地只说是替程嘉律给卫泽希送东西过来。
要不是上次知道她“送”过程嘉律的东西给颜未染,卫泽希说不定还真信了她。他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是一瓶红酒,就说:“劳烦你了,身体刚刚痊愈,就替嘉律带这么重的东西过来给我。我打个电话感谢他一下,顺便警告他以后别让女孩子当苦力!”
见他要打电话给程嘉律,方艾黎立即开口说:“现在那边时间不凑巧吧,而且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他的关系,带什么都没问题的。”
卫泽希看着她笑笑,收起红酒对她道了谢,又礼节性地问:“上次你受伤了,但我当时正好回国了,所以也没去探望你。听嘉律说你受伤很严重啊,怎么不在美国养伤,又跑国内来了?”
“没办法,公司现在事情多,我哪能在病床上躺着。”方艾黎叹了口气,说,“哪像卫少你,令尊的事业蒸蒸日上,你在国内也是风生水起,真是羡慕不来的时运。”
“我这人就是喜欢搭时代的便车,风往哪边吹我就赶紧往哪边跑。现在国内发展最好,回来干什么都容易成功——我看这两年方总你也不怎么在美国,是不是也打算回国发展了?”
“对,之前在这边设立了亚太区域战略圈,但目前看来收益不太大,所以我决定自己来盯着,希望能有效。”
卫泽希笑了笑,拿起手边一个鳄鱼形起钉器玩着,问:“你觉得会有效吗?毕竟,我听说你家的事情麻烦得很。”
“只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煽动,现在一群人一窝蜂地上来落井下石而已。事实上我们聘请的律师和医生已经推翻了好几个人的病历。”
“别说只是几个人,就算只剩十分之一的有效诉讼,我看你们也够呛。”卫泽希摇头叹息说,“好同情你哦方总,接下来你们怎么办?嘉律会帮你吗?”
方艾黎仿佛听不出他话中隐含的嘲讽,神情如常地说道:“Jared肯定会帮我。可我怕耽误了他的研究工作,还是希望他安心工作吧,别为我的事烦恼。”
卫泽希笑嘻嘻地瞧着她,按着起钉器前面的尖齿一张一合,还配合着她的口型活动,就像那只虚伪的鳄鱼在张嘴一样,让方艾黎脸色有些微变。但她今日是抱着目的来的,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便说:“其实我今天过来,也想与卫总您谈个合作。”
卫泽希丢开起钉器,笑问:“我与你家的事业毫无交集,能和方总合作什么?”
“关于《恒星守卫者》的广告植入,我之前找你们谈,谈得很顺利,可现在对接的工作似乎有了变化……”
“这个啊,方总你真的不太懂我。”卫泽希吊儿郎当地开始转笔,“人生这么美好,你觉得我会浪费在一部电影的某一家广告商上?拿来玩消消乐说不定还能上一万分呢。”
“那我们来谈谈大的合作?”方艾黎斜身倚在办公桌上,“说实在的,美妆类的成本不高,最大的费用在于广告营销。现在卫总你们公司这么多明星,在文娱方面有强势的背景,而我们是美国几十年的著名品牌,只要你家艺人肯推荐,我们的合作肯定会双赢。”
卫泽希笑了:“方总,你骗鬼去吧!你家刚在美国造成轰动性的新闻,在这风口浪尖上,要是我让旗下的艺人冒头替你家背锅,那明天董事会就会让我连消消乐都玩不成。”
方艾黎笑道:“怎么会呢?中国人民不会那么关注大洋彼岸的事情。何况你们应该认识很多营销公司吧?到时候我们尽可以在网上左右舆论。”
“我只能说,方总你太低估中国人民了。你以为中国人还是像二十年前那样,只能从《参考消息》上知道国外发生了什么吗?天真啊方总,现在中国网民都七亿多了!七亿什么概念?”他还抄起旁边的计算器,煞有介事地算了起来,“一人骂你一秒钟,哇,好厉害啊……你得不眠不休地听二十二年再加一个月!”
方艾黎脸色略显僵硬,但她还是强笑道:“无所谓,二十二年后说不定方氏又更上一层楼了。”
卫泽希钦佩地说:“方总真是意志坚定,令人佩服,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了,祝你好运。”
见这条路被堵死,方艾黎也不气馁,转而又问:“对了,令尊在欧洲那边生意越做越大了,卫总你应该很快要回去帮忙了吧?”
“我爸让我来锻炼呢,我怎么能一年不到就跑呢?”
“卫少难道不想做出一番让令尊亮眼的成绩,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去正式接手令尊的事业吗?”方艾黎轻撩头发,嫣然一笑,“其实这方面,我倒能给卫少提供一点思路。我听说,卫少要做一个化妆品牌?”
卫泽希笑了笑:“方总真是消息灵通。我和未染弄个品牌玩玩呢,最近正在搞研发。”
“是吗?那祝你们成功,我也希望看到未染能实现理想。”方艾黎脸上露出迟疑的笑容,“不过我记得未染的那个配方……应该是她老师的那个吧?之前不是还出了问题吗,听说张思昭就是死于有毒的自制的护肤品,听起来挺可怕的。”
卫泽希露出诧异的神情:“是吗?那她倒是没跟我说过,要是她的配方真的有问题,那事情可有点糟糕了。方总能不能给我详细讲讲当初发生的事情?”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是张思昭和我们谈过合作,所以我听她说过一些。她说还有部分的测验未完成,但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当时是委托Jared的研究室分析化验的,所以我后来对这件事也间接了解过一些。”方艾黎叹了一口气,皱眉道,“Jared跟我说,实验出了意外,张思昭被样品中的超级细菌感染了。我当时还不信,但后来她真的去世了,我才发觉她的配方可能真的有问题。”
“超级细菌和配方有关系吗?”卫泽希问。
方艾黎诚恳地说道:“无论有没有关系,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致命了,我觉得卫少还涉足其中是不太明智的。像我们方氏现在被诬告,就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销售。我们还是几十年的老品牌呢,如果你做这种新品牌出了问题,那投资只能打水漂了。”
卫泽希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方总你的意思是?”
“当然是给卫少您提供一个新的选择。到底是替一个危险的新产品开荒好呢,还是干脆把目前已经付出的资源转投给更为可靠的老品牌呢?”
“恕我直言,老品牌现在这情况岌岌可危啊。”
“只要渡过难关,卫少将会得到绝对令您满意的回报,我和我爸也都不会吝惜手头的股权。”
卫泽希一向将草包二世祖的形象贯彻到底,这次也不打算颠覆以往的形象,只笑嘻嘻地说:“这么一说的话倒也是,哪家公司不闹出些负面新闻呢,对吧?不过你刚刚不是说不看好中国的大环境吗?”
“大环境我是看不上,但市场还是庞大的。现在很多化妆品牌最大的市场就在中国,宝洁一年在中国收益近四百亿,欧莱雅一年近一百五十亿,假以时日,这个市场将会发展得比美国和欧洲更庞大,当然,卫少你和我们合作所能拿到的成绩也会更加亮眼。”
“方总你这种态度我可不赞成,又挑剔国内市场又想赚这边的钱,你这是边吃饭边骂厨子啊。”卫泽希奚落道,“而我呢,热爱这个国家,我要为中国人民贡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和方总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了,祝愿你们方氏能尽快走出低谷,重现当年荣光。”
方艾黎眼中的笑意变冷了:“卫少对我们没兴趣?”
“其实是我本来就对这个行业没兴趣。只不过嘛,你也是知道的,我对未染很有兴趣,所以才投点钱帮她弄个品牌玩玩。现在要是釜底抽薪把资源抽出来给你了,你猜她会不会让我下半生不能自理?”
这无耻做派,让方艾黎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许久才悻悻地说:“卫少果然是……重感情。”
“那是啊,大家都这么说。”卫泽希得意地说,“方总也认识未染吧?我家未染是不是漂亮聪明可爱样样有,成熟冷静睿智件件全?”
方艾黎听他那“我家未染”的称呼,恶心得要死,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吗?可我和未染也认识这么久了,这几次见面,也没听她提起过和卫少在恋爱啊。”
卫泽希比她笑得自然多了:“哦,看来方总你现在和她联络不多了吧,居然连我们快结婚了都不知道。”
方艾黎被他一连三次呛得笑容都僵了:“真的?那可恭喜你们了!之前我还以为她爱的另有其人呢,看来未染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你一起发展事业了?她为自己的品牌还真是努力呢。”
卫泽希抱臂冷眼瞧着她那挑拨的劲儿,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为自己的品牌,是爱情让我们结合在一起知道吗?”
看他嘴角那抹冷笑,方艾黎哪还敢再说什么,只能说道:“卫少你和未染的感情这么好,我们还真是羡慕。什么时候结婚,可一定要请我和Jared来喝酒。”
“嘉律是我哥们,这还用说吗?”卫泽希不理会她企图攀关系的话,只看看时间,“快三点半了,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方艾黎识相地告辞了,出门的时候,听到卫泽希兴致勃勃地问那边:“李大厨,给未染的汤炖好了吗?今天喝什么?好喝的话我就和她一起过去,顺便监督她乖乖喝完。”
方艾黎听着他这甜蜜的口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明白今天自己过来就是自取其辱。她不由得暗恨自己为什么会听信外面的传言,真的以为卫泽希只是个被发配到中国之后调戏颜未染的花花公子,还以己度人,认为他肯定会抓紧机会要搞出一番动静以求回家。
谁想到世上还有这种完全不把前途当一回事,只顾着和女人胡混的二世祖!方艾黎气恨交加,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楚。
她在电梯里拿出手机,给程嘉律发了条消息:刚去和卫泽希谈合作,以你的名义送了他一瓶红酒,帮你联络兄弟感情啦!
发完后却久久没收到程嘉律的回复。她转头看见卫泽希已经轻快地出了另一部电梯,和前台的小姑娘们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走过前台的时候,她听到小姑娘们压低声音的窃笑:“肯定又跑去找颜小姐啦!”
“肯定是的!可算找到人克住这个暴君了,大家都说日子真是好过多了!”
“颜小姐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好幸福哦!”
方艾黎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依然没有收到回应。她慢慢地往上拉,看自己和程嘉律的往来信息。
最近一次发消息是在大前天,她抱怨说:已经在中国落地了,机场人好多,天气好热,好想念清凉的纽约,你在那边怎么样?
隔了一个多小时,他回复:在忙。
她再追问:忙什么?最近的研究课题是什么?可要注意身体哦,不要忙起来就不记得吃饭不顾睡觉,我会心疼的。
他可能真的去忙了,再也没有发一个字给她。
看着前面从车库欢快地开出去的那辆车,方艾黎垂下手锁了手机屏幕,对着远去的卫泽希,喃喃吐出几句话:“一个上班时间跑去约会的败家子,一个低级下等伺候人的化妆师,我倒要看看,你们凑在一起能翻出什么浪来!”
其实卫泽希开车到颜未染店门口时,看看天色,心里还有点忧伤。
中午刚把她送回家,下午就迫不及待又跑来了,这紧追不舍的样子会不会有点丢脸。
因为我记性不太好,所以有点记不住你长什么样了,赶紧跑来看一看巩固一下……要是过去这样说,会被骂神经病吧?
正在忧愁的时候,及时雨丁雪燕的电话就来了:“卫先生,未染和你在一起吗?”
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卫泽希赶紧说:“我刚要去她那里,怎么了?”
“哦,她手机是不是没电了,我打过去是关机。”
卫泽希脑中一个念头一闪,忙问:“是那个问题研究出来了吗?我和未染怀疑是原料的原因,你觉得呢?”
“是的,初步判断是两个批次的氧化锌有差别。部分厂家制造纳米氧化锌的技术很可能尚未达到要求的精度,影响了配方,导致效果没能被激发出来。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果然是这样!”卫泽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配方的原因,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马上回去和未染说一下,让她放心。”
名正言顺的借口已经到手,卫泽希兴冲冲地下车向着她店的方向跑去。
店门开着,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还顺手拿了个茶几上的橘子在手里抛着。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声音,呼啦呼啦的,掩盖了他进来的声音。
他抬手正要敲门,里面的油烟机关了,潘朵拉咋咋呼呼的声音更加清晰:“姐,我瞅着卫少肯定是要追你,你会答应不?”
卫泽希顿时就把手放下了,还往门边墙上一靠,等着听未染接下来的回答。
“看情况吧。”顿了片刻后,他才听到未染平静而从容的声音,“毕竟,我们一起在做思染。”
卫泽希也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郁闷,都已经只是‘看情况’了,为什么还要加个‘吧’?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语气?
这平静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喜欢她喜欢得要死,她对别人提起他的时候,能不能多点感情?
一瞬间,那本来被他嗤之以鼻的方艾黎的话又重现在耳边——
之前我还以为她爱的另有其人呢,看来未染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和你一起发展事业了?她为自己的品牌还真是努力呢。
他没有跳出去问未染,只捏着手中的橘子,把未染刚才所说的那一句话,在脑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过了一遍,仿佛要从某一个字中咂摸出另一番意义。
可惜,终究还是没寻找到。无论哪个字,对他都没有意义。
有意义的,真正重要的只是她追寻的梦想,她的品牌思染。
潘朵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姐,你这话听着,老薄情了!”
卫泽希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就连旁观的人,也从这一句话中察觉到了她的薄情,身为局内人的自己却似乎从未感觉到。
不过卫泽希毕竟是卫泽希,他对这种幽怨向来不屑一顾。所以他挥挥手,顺手又把橘子往上高高一抛,等它下落的时候,轻轻握住。
管他呢,事实就是他们现在在同一战线。
事实婚姻总比名分婚姻好,有缘无分和有分无缘相比起来,卫少觉得还是后者比较实用。
实干家的选择,真聪明,毕竟是未染。卫泽希在心里夸赞她,可这一刻他脑中忽然又浮现出程嘉律的面容,也不知怎么的,豁达的心里又掺杂了一缕酸溜溜的意味。
听见里面拿碗碟的声音,肯定要端汤出来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当作自己刚刚走进来:“未染,雪燕姐刚找我了,说打电话给你没接。”
“哦……是吗?”颜未染的神情一瞬间有点不自然,“我刚刚睡了一觉,不知道手机关机了。”
卫泽希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汤,放到餐桌上,顺手把那个橘子放在了桌角。
颜未染看了橘子一眼,眼角跳了一下。但她仿佛没有察觉橘子是从靠近厨房的茶几上拿的,只是问卫泽希:“雪燕姐那边有结论了?”
“嗯,确实是原料的原因。看来我们要去寻找更好的氧化锌。”卫泽希坐到餐桌边,理所当然地摆出蹭饭的姿势。
潘朵拉拿着碗筷出来,一看卫泽希在餐厅坐着,吓了一跳:“哎呀,卫少你咋又来了?”
“临时有事。”卫泽希没好气地给她一个白眼,心想你这个电灯泡有什么资格嫌我“又来了”?
颜未染起身去给丁雪燕打电话,卫泽希自来熟地盛了一碗汤喝着,还问:“潘朵拉,这汤不会是你炖的吧?”
“本姑奶奶只会东北乱炖。”其实就是把所有东西扔到锅里煮。
卫泽希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所以向未染多学学,你看她做的汤这么棒,男人的胃都被征服了心还能不服吗?这么好的汤谁能离得开?”
潘朵拉面带神秘的笑容问:“一碗汤就能征服你了?卫少你的要求可真不高!”
卫泽希本想理直气壮地肯定她的话,但转念一想,脸就绿了,看着那碗汤色澄清,香气扑鼻的天麻乳鸽汤,艰难地问:“这是……我家大厨送来的?”
颜未染打完电话走回来:“是啊,我刚睡醒,把它热了一下。”
面对潘朵拉的笑容,卫泽希明白唯一能把自己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的只有八卦了。于是他面不改色地一口把碗中的汤喝掉,说:“今天下午,你们猜谁来找我了?肯定猜不出来吧,是方艾黎!她来找我谈合作!”
果然,颜未染皱起了眉,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潘朵拉更是立即奓毛:“啥?她找你说啥?”
“劝我和她合作呗,让我甩开未染扶助方氏,这样我就能力挽狂澜让我爸见识我的能力,从而良心发现把我召唤回去。”卫泽希说道,“好想劝她,压力太大就别这样逼自己了,吃点药或许会有所好转。”
颜未染缓缓吹着勺子中的汤:“大概是病急乱投医吧,毕竟她本应该寄希望于程嘉律的,但她没有去。”
“嘉律还可能理她吗?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和这女人一刀两断!”卫泽希说着,想起程嘉律来心口又有些酸溜溜的,偷看了一下颜未染的表情。
可她的表情很平静,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汤,他怎么也看不出她平静的面容下想的是什么。
“另外她还挑拨我,说你的配方是张思昭老师的,这个配方有问题,会造成超级细菌。我就跟她说,我才不在乎配方,我在乎的是你。”卫泽希说到这里时非常得意,“真该把她当时的脸色拍下来给你看,哈哈哈……笑死我了……”
颜未染直接忽略了他后面的话,只捏着汤匙微皱眉头:“她怎么知道老师是感染了超级细菌?”
潘朵拉插嘴说:“程嘉律跟她讲的呗!”
如果是以前,颜未染肯定也会这样想。但在程嘉律跑去广州,将一切都告诉她之后,她却对此事存疑了。
东西是从程嘉律那边流出的,出事之后老师让她谨慎保守这个秘密,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是死在自己的配方之下。
颜未染想,程嘉律既然没有背叛过自己,那么应该是对此事讳莫如深,不可能对别人谈起——方艾黎又是从哪里知道消息的呢?
“是有可能。”颜未染缓缓地说,“卫少,你叫纽约那边的人,顺便也查一查我老师感染去世那几天,方艾黎的行动吧。”
“行,我马上通知他们。”卫泽希一边给那边发消息,一边对颜未染说,“好好珍惜我吧。你看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这块肥肉,连方艾黎都来挑拨离间呢,想要占据我的东西。”
颜未染看着他不说话,只微微一笑。
潘朵拉则说:“卫少,我姐不吃肥肉。”
卫泽希真想把潘朵拉丢到外太空去。他等颜未染喝完汤,然后收拾好碗盖准备带回去,问:“你们晚饭吃什么?”
颜未染指指对街:“本想去小妤那儿吃麻辣烫,谁知常阿姨辞工了,小妤也暂时关店了,现在大概就只能我们自己做点饭吃吧。”
卫泽希对常阿姨的香焖鸡还有点印象:“咦,常阿姨辞工了?她手艺不错的啊。”
潘朵拉也懊恼地说:“就是啊,我老喜欢她那味道了!也不知咋的她跑得贼快,小妤加工资都留不住她,真是没地儿哭去!”
卫泽希听着,又笑着瞧了颜未染一眼,说:“那正好,带你们去我刚发现的一家店,走吧走吧。”
在卫泽希喜欢的店里吃完饭后,卫泽希就毫不留情地让潘朵拉自行打车回去,自己则送颜未染去丁雪燕那边。
在车上,卫泽希忽然开口说:“未染,我知道了你一个小秘密。”
颜未染心口轻轻一跳,还以为他所说的秘密是关于自己和潘朵拉在厨房里的那番对话。她的目光从面前逐渐昏暗的车窗外转回来,看向身边的卫泽希。
而卫泽希面带着得意的笑容,说:“告诉你吧,我已经知道了常阿姨辞工的原因。因为她是陈灿的妈妈,对不对?”
颜未染倒真是没想到,错愕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那次在机场啊,我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然后我不是送她和陈灿养母回家吗?陈阿姨一直拉着常阿姨聊陈灿小时候的事情,可常阿姨挺尴尬的,似乎都不敢说话,偶尔才小心翼翼地夸两句。我就很奇怪,常阿姨这种个性的人,怎么会连开口夸人都小心斟酌着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敢让陈灿的妈妈知道?”
颜未染轻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轻声说:“真没想到,卫少你居然注意到了这个。”
“那是啊,和你有关的人我总得多注意点,万一是个突破口呢。”卫泽希那语气仿佛他现在已经追到她了一样。
颜未染想说自己还没有答应,但看他那理所当然的模样,想着自己和他这关系也是没救了,在所有人心中都不明不白了,只能无奈地捂住脸在心里叹气。
遇上这种人,真是没辙。
可是无奈之中,又有些喜悦,如浓稠的蜜糖一般缓缓流过心口。她垂下头,难以控制地微扬嘴角。但随即她又想,不知道他听见了那句话之后,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薄情呢?
“其实下午我在厨房外面,听到潘朵拉说你薄情了。”
仿佛读取了她的想法,又仿佛是心有灵犀,卫泽希忽然说。
颜未染睫毛微微一颤,难以察觉地抿了抿唇,转头看他。
卫泽希回头朝她笑一笑,又转而望着前方,神态轻松地说:“说真的,我当时有点不高兴,觉得你比较重视我的钱。不过我后来喝汤的时候想了想,嘉律也有钱啊,可你为什么拒绝了嘉律的钱,却找我拿钱呢?再说那个辜总找你的时候,你也没答应对吧,所以果然你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顺便喜欢我的钱吧?”
听着他替自己找的借口,颜未染眼中有些热热的东西想要涌出来。她默然捂住了眼,转头看向窗外,竭力控制呼吸,尽量平复心情。
卫泽希仿佛没察觉出她的异样,还笑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嘛,无论你看上我哪一点,我都会努力维持,让你一直喜欢我的,怎么样?”
“你误会了。”颜未染轻轻地说。
卫泽希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紧了紧,脸色有些僵硬。他显然没想到,自己如此低声下气替她找借口,她居然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他。
只听颜未染又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薄情,我也不认为自己是因为你有钱所以选择你,喜欢你。同样,我选择或者放弃程嘉律,也不是因为他的家庭。”
她略微侧过头,认真地望着他,清清楚楚地说:“而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会选择把思染交到你的手中。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人,和我一起把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东西创造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流露出确切的感情,第一次将她的感情宣之于口。
卫泽希听到她的嗓音发紧,声音也越来越轻。他有些紧张,便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转过头,用一双认真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正视他严肃的神情,轻声说道:“卫少,像我这样的人,可能会太过贪心。我希望和自己牵手的人,不只是爱我这个人,也会爱我的梦想,爱我选择的路,爱我的过去和未来。如果对方只想要简简单单地谈个恋爱,那我只能跟他说抱歉。因为我现在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留给感情。”
这一刻全世界都是一片寂静。卫泽希凝视着她无比认真的神情,在心里想,真傻啊,为什么有人选择将自己的人生活得这么沉重。然而因为她眼中那明亮而倔强的光芒,他又觉得这样的她真是动人极了。从来都是散漫混日子的卫少在此时有些恍惚,他仿佛看见过往那些日子,永远沉没在了消逝的过往中。
他像一只整天在春日阳光下悠闲飞舞的蝴蝶,看见了另一只奋不顾身扑向火焰的飞蛾。他还不太懂她的执着,可是他觉得她燃烧的轨迹,美得惊心动魄。
所以他不会再留恋那些温暖的、柔软的、愉快的却无意义的过去了。
他想,他会抛弃所有的一切,跟随着她一起前进。
因为在这一瞬间,在寻常的上海的街头,在这寂静封闭的车内,在这日复一日的普通的一天中,颜未染为他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以后的方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卫泽希低下头,轻轻笑了出来。
在颜未染略带不解的目光中,他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在她的额上印下虔诚的一吻。
他说:“放心吧,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我向你保证。”
颜未染沉默地望着他,想寻找他脸上透露出来的情绪。
但她只看到卫泽希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心底的犹疑终于彻底落地,下定了决心后,云开雾散的轻快笑容。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愉快地说:“你不贪心,未染。等你实现理想的时候,你会知道我比你更贪心。”
他们来到大学实验室,和丁雪燕商谈并且检查了实验产物之后,终于发现,问题虽然出在荧光性氧化锌的反应上,但真正的根源出在银杏内酯上。市场上普通的银杏内酯,提取工艺多以甲醇作为溶剂进行多级萃取,然后以硅藻土、硅胶或活性炭吸附,洗脱,再与醋酸沉淀法相结合,最终得到银杏内酯。
但因为最后一步的醋酸往往会有残留,导致配合氧化钛的其他原料产生了变化,因此造成了颜色浸润变化的失败。
难怪明明只有那几种原料,可颜未染重复交叉搭配,却需要半年来多次试验才成功,不是因为她记错了配方,而是因为在醋酸的干扰下,成功的概率本来就很低,她只是在不断重复的尝试中偶尔遇到了侥幸产生的一次奇迹而已。
丁雪燕说:“解决方法,只能是改变提取方法,目前对银杏内酯还有一种提取方法,即用氯仿进行萃取,能得到高浓度银杏内酯混合物。”
颜未染摇头:“氯仿存在致癌性,当年有个品牌就因为氯仿事件而引发过动荡,现在很多国家连食、药、化妆品的包装中都禁止出现氯仿,因为原料万一有残留就会非常危险。”
卫泽希立即说:“实在不行那我们就做个普通的好了,看看现在方氏多惨,千万不能跟他们学。不如我们把银杏内酯从配方里面去除。”
“可是去除了银杏内酯之后,配方的平衡性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银杏抗氧化性的功能,在这个配方中是必不可少的辅助功能,不然其他的功能都会失调。”颜未染迟疑道。
“实在要保留银杏内酯的话,还有另一个办法。”丁雪燕想了想说,“我之前参加过一个会议,认识了几个搞化工原料的人。我记得那个会议程嘉律也有参加,还有个中国的老教授,好像也是搞银杏内酯的新型提取工艺的,当时那个技术介绍我扫过一眼,但没有太多的记忆,好像是一个很少见的复姓,叫什么来着……我去翻翻资料看看。”
丁雪燕从美国回来,一大堆资料堆在住处尚未整理。至于电子资料,几个TB的硬盘收集在抽屉中,连索引都很难整理出来。
关系到生产工艺,一动百动,很可能整个配方都要废掉,事情肯定是急不来的,颜未染已经等了这么久,也只能安慰自己,再等等,推迟一下也许能等到更合适的时机。
颜未染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本应该很累的她却了无睡意。她坐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路灯和梧桐树影。白天的暑气散去后,夜风开始变得清凉。
她想着那个教授,试着在手机上寻找踪迹,但世界之大,信息茫茫,她又怎么能仅凭着银杏内酯和复姓教授两个关键词找到想要找的人呢?
或许……那个人能知道?
她的陌生来电中,还有那个号码的存在。虽然已被烦冗的工作来电远远地推到了最底下,但是现在的手机为什么要做得内存这么强大呢,她只要向下拉就能找到他的电话。
但她终究还是没拨那个号码,叹了一口气,将手机屏幕锁上了。
毕竟她已经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既然分开了,就不要再产生任何联系了。
她已经对卫泽希吐露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把过往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了时间,再贪图那些记忆,那些力量,那些呵护是可耻的。
城市很亮,天却很暗。无星无月的天空下,颜未染抱着靠枕坐在阳台上睡了过去。
竟然是一夜无梦,安安静静,平平和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