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约会三
“少爷……”
他宛若未闻。只是撑着的伞，因他速度太快，顶着风竟微微有些变形。周熠索性将伞合了，步子越发快速。待到了顾浅如身侧，才霍地又将伞撑开，挡住她头顶上方越来越放肆的如剑冰雨。
因了凉意的侵袭，顾浅如早已回过神思，只是不想动罢了。此刻听见有人走近撑开伞的声响，早已敏感而戒备地望过去。看见来人，原本飘渺淡漠的双眸，不由一沉，冷意如冰。她收回视线，兀自抱膝冷漠无言。过了半晌，见旁边的人没有丝毫离去的意思。顾浅如略略抬首，注视着脚边湿冷得奄奄一息的娟白花瓣，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那一字，宛如从牙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无比的冰凉，坚硬，且附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深深厌恶。纵然早有心里准备，周熠仍觉得一颗心“咚”的沉落湖底，身子发冷，胸口窒息得异常难受。他的面庞紧紧绷着，眸光深沉，嘴唇早已失了颜色。握着雨伞的手，青筋暴起，指尖泛白。
然而他不愿意离去。
他举着伞，默立无言。顷刻间，也浑身湿透。
顾浅如没再说话。仿佛早已将他当作不存在。只是通身泛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越来越浓。那浓浓的冷意，竟有丝肃杀的意味。
黑衣男子举着新买来的伞，怀里还揣了把碎花洋伞，快步朝他们走来。他将伞移到周熠头顶，恭谨而担忧地唤了声：“少爷……少爷，雨大了。回去吧。”
这一声“少爷”，惊动的不仅是周熠，还有兀自神游的顾浅如。
少爷？顾浅如不禁心里冷笑。自以为是的少爷，凭你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少爷，就能无视别人的自尊为所欲为吗？不过是仗着爹妈仗着家世罢了……正想着只听得他冷冷地喝道：“滚”。
“少爷，我……”男子诺诺道。
“听不懂人话吗？”
顾浅如不由冷笑出声，倏然抬头，看着周熠讥嘲道：“听不懂人话的是你吧？”
周熠脸色蓦然一白。握着伞柄的手不由轻微一颤。旋即紧抿双唇。
那黑衣男子神色一敛，凌厉的目光飞箭般射向背对他而坐的顾浅如。然，不待他开口，只听周熠又道：“滚。”
较之前的那一声断喝，声音显然轻了许多。然而若刚才还夹着被打扰的怒意，那么此刻是平静无波的命令。
黑衣男子听了，心里无端地起了丝惧意。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顾浅如，将两把伞一并放在草地上，才转身离去。
顾浅如冷冷一笑：“你还不滚？”她不想说话，不想骂人，她也不愿骂人。她只想安静地呆着，只想这个人即刻消失，永远永远也别在她面前出现。
但是他就那样站着。不回应也不离去。
雨势越来越猛，风声也越来越肆虐。
幸好是坐在小岩石上，只是她脚边已然开始汇聚起雨水。
粉的白的花瓣戚戚然在草丛间在积水里，仿佛早已悲凉地合了眼。
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愤恨，此刻又酝酿成燎原之势。顾浅如想站起来径自离去，可是她知道她现在不能。抱膝坐了这么久，且不说双脚已然发麻，更因为冷意的侵袭，她知道一旦猛然站起，老毛病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她不要在他面前示弱。想着，她抓起他脚边的洋伞用力去敲砸他的腿。
“叫你滚，听见没有……你耳聋了听不见吗？滚啊……”她的声音尖锐而厌恶。
然而他恍若毫无知觉般，兀自石像般挺挺地站着。脑海里不由地闪过所有有她的画面。一幕幕。一遍遍。
酒吧最初的好奇一瞥，机场邂逅的突然悸动，因为一个不是吻的吻而彻夜无眠；饭店乍见的窃喜，约会的甜蜜感觉，食指紧握的温度灼人，鲁莽的拥抱下那嫣红的耳垂……
一天之内，感情竟真的可以沉淀得如此迅疾吗？
爱上这个女孩了吗？周熠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是爱上了吧？可是，这么措手不及，毫无防备，出乎意料。
原来爱上一个人，所需不过一瞬间！
原来，他一直鄙视的爱情，竟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间。
他一直以为，“爱”不过是男女间，最无聊可笑的借口。他一直以为，爱情是天下间最滑稽可笑的闹剧。
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然身临其中。
耳边蓦然一声低低的惊呼，周熠回了神看过去，不由心里一慌。
……
眼见这人完全不疼不痒，半声也不曾不吭过。面色沉寂，一如石雕像般矗立不动，顾浅如气极，又无计可施，恨恨地弃了洋伞低咒几声。
她鲜少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或是难过。向来，不喜欢的，不想见的，或是不愿理会的，左不过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就可以了。
可是今天，可是这人，这个混蛋，这个自以为是的什么什么少爷……她真是愤恨得咬牙切齿，又莫可奈何只得暗自郁闷。
如果一个人，完全无视她的横眉漠视；完全不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完全不屑她的讥讽谩骂；完全忽略她的怒打狂揍，她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招数。
所以，她只好颓然又不甘的放弃。
虽然周熠撑伞遮住了上方的雨水。可是草地上早已污水漫流。如果再坐下去，任谁都会觉得，那人不是傻瓜，便是疯子。
只是冰凉的双腿早已麻木。顾浅如略略踢脚活动活动，一面探了身子去捶打揉捏。一波一波蚁蚀般的酥麻感掠过，顿觉又难受又想笑，便紧咬着嘴唇忍住。
好一会觉得差不多了，顾浅如才抓了把身旁的树枝，想借力慢慢地爬起。
可是那柔软的枝条受力不过，蓦然往下一垂，还不甚灵光的腿一滑，她那可怜的小屁股半边撞上小岩石半边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顾浅如不由一声低呼。只觉脑袋里什么东西似乎腾空震荡了下，疼痛欲裂；耳际仿佛万千蜜蜂绕飞，嗡嗡之声不停；眼前霎时一片漆黑，金星直冒。
径自冥思的周熠回神定睛看去，不由心里一慌。
但见一时之间，花叶簌簌而落，雨滴如满兜的珠子洒了她一脸一身。残败的花叶黏在她的肌肤上头发上。狼狈不堪。
周熠连忙屈身将她扶起。见她秀眉紧蹙，双目微合，脸色苍白如纸，心里不由一紧，心疼而又担心。
“你怎么了？没事吧？”
顾浅如只觉头痛欲裂，根本无暇再理会其他，稍稍靠着他的怀，闭着眼用指甲使劲抠太阳穴。
“你这样不行。去医院吧。”周熠很自然地伸了手帮她抚弄太阳穴，一边道。
周熠想了想正要将她打横抱起，却见她倏然睁开眼，怒目以对，一面欲挣脱开他的手。力气虽小，疏离的气息却令人无法忽视。
然而周熠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被他这样蓦地打横抱着，并不见得舒服，顾浅如只觉又是一阵晕眩，差点“哎哟”出声。
周熠不曾察觉，抱了她打着伞一面慢慢地往外走一面冷声喊道：“阿南。”
那黑衣男子本就没敢走远，躲在树丛后面偷看。此刻听见喊声早跑出来了。毕竟打小便跟在了主子身边，早已熟知他的心意。
“是。少爷。我去开车。”那唤阿南的男子声音刚落，一溜烟已无踪影。
“不用。”顾浅如轻声道。许是还不太舒服，声音有些虚弱。“不用去医院。”
“不行。”
周熠抱着她一直走到青石板铺就的公园主干道上才停下。然而却没有将她放下的意思。双目一直凝视着公园大门的方向。
公园是禁止机动车辆通行的，但是他知道阿南自能进来。
“可以了。放我下来。”顾浅如冷冷地道。
她知道自己的体质比较虚弱，贫血较一般女生严重些，但是她从不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大问题，不觉得有去医院检查的必要。更何况是被他送去。
周熠低头端详了她一会。虽然面色还是不太好，但是似乎已经慢慢在恢复生气。想了想便将她轻轻地放下。
顾浅如刚一立定，凉风一吹，觉得屁股较别处不一样的凉飕飕，一摸竟是湿答答的一片，蓦然想起刚才脚滑跌倒的样子。到底是女孩子，不禁有些尴尬。
车子很快开到面前。是一辆黑色的大奔。雨水的冲刷下，越发黑亮，气势十足。
顾浅如轻“哼”了声，便欲离去。
周熠握住她的手腕，沉着脸道：“别闹了。”
“谁和你闹了。”顾浅如扬手应道，话刚出口觉得不太对劲，怎么倒像是同男友闹别扭似的，便又冷了脸道，“你谁啊？我现在要回去。你赶紧松手，不然我叫警察了。”
“那你叫吧。”周熠随口应道。
阿南刚好下了车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嘀咕道：“一路进来半个人影都没有……”
顾浅如不由瞪了阿南一眼。
阿南假装没看见，开了车门恭谨道：“少爷，这雨大风也大啊……”
周熠稍一使力，硬是将顾浅如塞进车里，自己也随后猫了身钻进去。
“你莫名其妙。”顾浅如简直气结。亏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气力在女生中还是值得骄傲的，怎么碰上他，半分劲也使不上呢？“我认识你吗？”
“我是周熠。你是顾浅如。”
“你……我们不熟！”
“会熟的。”
“绝对不可能！”顾浅如眉头紧皱道，“你这人……你除了用强，你还会做什么？”
“我也不想。”周熠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幽幽问道：“除了用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听话呢？”
顾浅如一怔。
“简直没法和你沟通。”顾浅如闷闷地弃械投降道。心想，到了医院赶紧找机会偷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这莫名其妙的霸道少爷，肯定不是无聊得发霉，就是脑子有问题！
车厢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顾浅如干脆面朝车窗，侧坐着闭目养神。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顾浅如一惊睁开眼，暗想怎么这么熟悉。手不由一摸裤裤口袋，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心里不由一阵心疼。可是唉……怕是找不回来了。顾浅如叹息一声复又合了眼假寐。
周熠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人雌雄难辨。
林秘书？
周熠皱皱眉，握了手机的手捅了捅假寐的人。
“干吗？”顾浅如没好气地嘟哝。却是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你的电话。”
“别无聊。”顾浅如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
“林秘书的。你不接？那我摁掉了。”
林秘书？顾浅如狐疑地转过身，看那手机，黑色直板，光秃秃地毫无装饰，确实眼熟得很。
“真是……我的手机？”
“嗯。”
“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顾浅如接过，一触手便知果然不假。待见屏幕上林秘书的名字兀自闪烁，连忙接起。刚说声抱歉，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女声。乍听之下一时竟分辨不出是谁。
“您是？”
“我是叶周耘。”
……
许是因为一场凉雨，暮色也比平日来得早。
车子半道折回华悦饭店时，已是华灯初上。
看着顾浅如低声道了个“谢”便小跑进电梯，周熠面色无波，只是在大堂中央定定地站了好一会。
黑发还有些湿，衣服尚未风干，然而丝毫无损他的尊贵气质。华丽地水晶灯光下，反而有着奇异的魅惑。
“少爷……”
三名款式一致的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上前恭谨道。显是早已等侯良久。
阿南也与他们略作招呼。他们四人皆是周熠的贴身保镖，号称东南西北四风使。
四人年纪相仿，二十二岁上下，精壮挺拔。阿东看起来较沉稳谦恭，是四使之首。阿南虽是老三，但7岁便已跟在周熠身边，资历最长，最得其心。老二阿西阴沉内敛，小北年纪最小，尚还一副童稚的脸。
“嗯。”
“少爷，客房已订好，2217号，在顾小姐隔壁。”阿东略略垂首道。
“嗯。”周熠这才双手随意地插兜里往贵宾专用升降梯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我姑姑也在这里吗？”
“是的。叶周夫人下午3：25分抵达华悦，在三楼法国餐厅兰轩，与Q城市公安局局长夫人汪晓晓会面饮下午茶。直到15分钟前汪晓晓才离开。夫人此刻还在兰轩，似乎在等什么人。”阿东亦步亦趋报备道。
难道那个电话真是姑姑打的？周熠眸光稍沉。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能进出华悦饭店的，大都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也算是见多识广。然而此刻见周熠等一众气势，仍不由投去好奇目光。有一些知道底细的也不敢上前问候，只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大堂经理率了两长旗袍美女服务员，早已满脸堆笑恭谨地迎上来。
“熠少爷。”
周熠却是看也没看，径直进了升降梯。
大堂经理也不觉尴尬，显然早已习惯。一待电梯合上，身边的两美女弃了淑女伪装，兴奋地打听起来。
大堂经理一面走回办公室一面笑道：“你们俩新来，以后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