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情殇一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静谧的林间，凉风徐徐落叶缤纷，独有一小小梅花亭台婉约伫立。
红木青砖，雕花写意，古朴而精致。
顾浅如凭栏而坐，偷偷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许慕松，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早知就不让倾兰先回去的。
“怎么了？”
“嗯？”顾浅如抬眉望去。
“你大约每三秒钟叹气一次，是不是我耽误你正事了？”
顾浅如一怔。有吗？
“不是啦！”顾浅如扯起一抹笑容道。“我只是在想，怪不得觉得你有些面善，只是一直没有把你和倾兰联想到一起。”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兄妹二人竟会不同姓。倾兰复姓司徒，而他却姓许。
“我也是。”许慕松微微一笑道。
“嗯？”顾浅如有些不明所以。
“今天下午五点一刻之前，我都还不知道，其实我早就见过你的照片。”许慕松望着她扬起的疑惑的面容，解释道。“在倾兰的房间，见过你们寝室几个姑娘的合影。应该是你们军训的时候，穿着迷彩服，很好看。只不过……当时没有留心。”
顾浅如琢磨着他的话，不由“扑哧”一笑。
“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顾浅如摆手笑道，“你好像对数字和时间特别敏感。”
许慕松一怔，有些赧然。
“嗯，习惯。”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顾浅如收了笑意，正经道。
“我知道。”许慕松微微笑道。他喜欢看她刚才调皮浅笑的样子。
“倾兰常常提起你呢。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许慕松却是微微一扬眉。
“她真的常常提起我？”
“真的。”何止是提起？他相亲十年的故事，她们怕是早已耳熟能详了。顾浅如不由浅笑。突然想起饭店见过的那名女子，神色蓦然一黯，脱口问道，“小娴，她还好吗？”
许慕松眉头一蹙。
“返回部队后，没再见过。”
“哦。”顾浅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许慕松拧着眉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不然，我们随处走走？”
“好啊！”
两人便随意寻了条林荫大道。许慕松尽量放缓步伐，与她比肩而行。
顾浅如指点四方，给他介绍起校园景致和典故，如数家珍。渐渐地发觉他似乎对H大蛮熟悉的。时不时蹦出一句“变化好大”、“这里以前也是片林子呢。”
“你以前常来吗？”顾浅如疑惑问道。
“我曾经在这里上过一年学。”
“咦？是吗？没听倾兰说过呀！”顾浅如讶然。
许慕松一面目不暇接地欣赏校园美景，一面缓缓道：“我在这里念书的时候，倾兰才七岁，还不太记事。”
顾浅如讶异更深。若是她没记错，他应该长倾兰整整十岁，那么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
“后来，我爸去世，我退了学籍重新报考军校，也算如愿以偿。”
“什么？你爸……”顾浅如震惊地望着他。
许慕松偏过头望着她的眸子，微微一笑道：“我有两个父亲。”
“哦！”顾浅如恍然大悟，难怪他和倾兰不同一个姓。只是……还是有些一头雾水。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许慕松望着她问道。
顾浅如点点头，又摇摇头。
许慕松见状不由笑了笑。
“他们俩是战友，一起出生入死，情谊更胜亲兄弟。在我刚出生没多久，就被过继给了我爸，改姓许。其实，我小时候非常怨恨他们。所以总是到处惹是生非，成天打架斗殴吸烟酗酒，甚至还一度沉迷赌博。”
顾浅如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实在无法想象他从前的样子。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其实我很幸运。因为我同时拥有两个伟大的父亲。”说到此处，不由一脸崇敬之色。“他们是真正的军人，也是真正的男人。
“很羡慕你。”半晌，顾浅如突然道。
“怎么了？”许慕松笑笑低首望向她，却见她脸色有些黯然，讶异问道。
“你有两个好父亲，而我……”顾浅如有些凄然，别过脸道，“我恨他。”
那唇齿间恨恨蹦出的字眼，令许慕松不由一怔。
“‘父亲’两字于我而言，是令人憎恨和不耻的。”顾浅如兀自恨恨道。
许慕松望着她微微耸动的侧影，心里突然有些揪疼，不由探手扶住她的肩。
“浅浅，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男人，如果给不起爱，就不要出口承诺；一旦许下誓言，就要信守终生。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
“那么你会是这样的人吗？”顾浅如回眸问道。
“我会。”许慕松深深地凝望着她眸子里闪烁的泪光，笃定地应道。
顾浅如倏然垂下眼眸，心里有些酸楚，随即又释然。她们看起来，那样般配。祝福他们又何妨？想着抬头冲他嫣然一笑。
“我相信你。”
许慕松为之一窒。
“我也很幸运，我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说罢屈身，捡起一朵飘零的白色小花，遥望林梢天际。
许慕松出神地望着她浮光下美如青莲般的侧脸，和那嘴边浅绽的笑意。
“我现在很想念她呢。”顾浅如喃喃道。丝毫不知，泪珠悄然滑落。
“嗯？”
“我想我妈妈，想小敬。很想很想她们。”
“那……回去看看她们吧！”
顾浅如扬手直指红霞渐隐的苍穹，好半晌，才道：“她们，在那里。其实我每天都可以看见她们。”
许慕松倏然一惊。
“浅浅……”
顾浅如睫毛颤动，吸了吸鼻子，强作轻快地往前小跑几步。十指梳理披肩秀发时，顺手悄悄擦去脸上的泪痕。
“请你吃晚饭吧。”顾浅如回眸笑道。
“好。”
待到悦记餐厅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悦记餐厅新近开张，环境干净雅致，更设有包间数间，十分清静。各种佳肴色香味俱全，自是不在话下。然而价格不菲，仅对会员开放。
而她的会员号，还是周熠给强行登记的。
想到周熠，心里忽然有些不自在。
“我去下洗手间。”许慕松突然道。
“嗯，好。”
顾浅如其实也是第一次来悦记吃饭。略略打量包间设计装修，不禁暗暗惊叹。收回目光，思虑再三，还是打电话喊了倾兰三人一起过来。
挂了电话，等了半晌仍不见许慕松回来，疑惑地蹙了蹙眉。正要起身去看看，竹帘掀起，许慕松走了进来。
“你脸上怎么了？”顾浅如不由惊呼。
出去时好端端的，回来时怎么鼻青脸肿？
“没事。”许慕松淡淡应道。
“怎么会没事？”顾浅如欺上前查看，“走吧，先去医务室擦点药水。”
许慕松抓住她的手腕道：“真的没事！”
“浅浅……”
倾兰等三人大声喊着，掀起帘子，待见两人拉扯的摸样不由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
因为许慕松必须于十点之前归队，大家便只好九点就散了场。
本来说好由她做东的，他却不知何时悄悄结了账。顾浅如只好收起钱包，任由舍友们拉着冲进弥漫的夜色。
夜色很好。清朗的月光如水如霜，风过林梢宛似粼粼波光，叶影憧憧暗香浮动。
倾兰三人远远落在后面，一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顾浅如和许慕松并肩走在前头，却是一路无言，仿佛生怕扰了这清静的月色。
美食街到校东门，抄了近道，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当依稀望见校门口停留的军用吉普车，许慕松的心里，忽然升腾起莫名的惆怅和不舍。即便是在第一次离家去部队报到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难舍的情丝。偏过脸，望着她因了月光越发柔和圣洁的容颜，心里猛然一颤。
“浅浅……”声音也不由低沉了许多。
“嗯？”睫毛翕动，顾浅如微微扬起小脸。
许慕松定定看着她的眉眼，那柔和的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仿佛一朵圣洁的青莲，悄然绽放。不由握紧了双拳，克制住去抚摸她脸庞的冲动。
“你们回去吧。”半晌，许慕松才淡淡地道。
顾浅如一怔。
“你战友到了吗？”刚问出声，便听见校门口传来数声鸣笛。
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是那辆车吗？”
“嗯。”许慕松冲吉普车的方向招了招手。
“我……”
“怎么了？”
“没事。”顾浅如抬眉笑笑道，“那……我们先回去了。”
“哥……哥……”倾兰小跑上来扑进许慕松的怀里，板起面孔威胁道。“哥，这次我就原谅你！哼，下回来看我们，你得带礼物哦！”
“知道了。”许慕松宠溺地笑笑道。
“哥……”倾兰挂在他的脖子上，左右摇晃谄媚道，“让我们小姐妹几个去你们军区参观参观见识见识，好不好呀？”
“好。”许慕松微微抬额，想了想才应道。
“耶！”倾兰兴奋地欢呼雀跃。“哥哥最棒哥哥最帅哥哥最man！”
杨珍珍姜薇二人也兴奋地击掌欢呼。
“哥……”倾兰神神秘秘地冲他勾勾手指，附上他的耳畔悄声问道，“哥，你一见钟情的女孩，就是浅浅吗？”
许慕松闻言，浑身蓦然紧绷。
“哥，你要加油哦！”小声说罢嘻嘻一笑，离开他的怀抱。“哥，看你上车了我们再回去。”
“好吧。”许慕松深深看了一眼顾浅如，应道。一一同众人道过别，方转身朝吉普车大步流星地走去。
“等一下。”顾浅如忽然大声喊道。
许慕松拉开车门的手倏然顿住，朝她望了过来。
“你们等我一下。”顾浅如嘱咐了一声，便朝他小跑过去。
月光如水，清澈皎洁。掩映在纷扬青丝里的如花容颜，若隐若现。许慕松但觉片刻窒息，曾经无比坚硬的心，此刻亦如融融春水，涟漪荡漾，柔情绻绻。
“我……”顾浅如咬咬嘴唇，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却话难出口。
“怎么了？”
顾浅如垂下眉眼，片刻又倏然抬头望着他月色下熠熠生辉的眼眸。
“你可以做我哥哥吗？”飞快地问出，面色蓦然一烫。
柔软的心，仿佛突然被尖锐的长针一刺，异常的疼。许慕松定定望着她，半晌不语。
“可以吗？”按捺下心底微微的疼，顾浅如再次问道。
“好。”良久，许慕松才暗哑着嗓音道。
仿佛松了口气，心底微微的疼却缓缓散开。顾浅如强自扬起一抹灿然的笑靥。
“哥。”
“嗯。”许慕松应道。笑了笑，便倏然打开车门钻进去。
夜色里，车子启动，一阵烟雾般，消失不见。
这样就结束了吗？这样就彻底断了念想吗？这样就可以了吗？顾浅如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不停地问自己。
是的！这样是最好的！如此想着，深呼吸了口气，转身朝倾兰三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