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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冬青不是不落叶

门内,她对镜帖花:暖的粉,凉的胭脂,细丽的眉笔,蜷如花猫的香氛,容颜渐次幽艳,她缓缓在指甲上点染星光。

门外,霓虹如流:“红唇”、“翠袖”、“银狐”、“蓝天使”……叫茶坊、咖啡馆、酒吧都一样,无非笙歌处处,美女如云。

每一夜,相同的剧情,不同的男主角.她看过太多寂寞的人世。而她是贩卖爱情的女人,只是她的爱,如一枝美宝莲的口红,即使热吻也不会留痕。

初遇他,她只道是寻常。他是几个熟客带来的。那儿个人,喝了半醉,一定拉着她要喝交杯酒。她脚踩在椅档上,持着小银剪修桌上的花瓶,一边软软笑,与他们兵来将挡。那些人愈发焦躁,生拉硬拽,扯得她踉踉跄跄,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角落里谁发了一句话。

她笑盈盈地抬头,迷离的灯影里遇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四周酒意纵横,空气亦醉空气亦醉,那双眼睛却是醒到十分,定定看她。不知怎地,她手底一偏,“咔嚓”一声,整朵玫瑰齐枝剪下。

一次夜深酒阑,她送他出门,天色如青石,月圆逼人,他偶一抬头道:“像银币呢。”她温应:“可不是,月亮与六便士,高更的大溪地女郎。”他讶然:“咦,你读过毛姆?你知道高更?”这什么话,她到底忍不住:“我应该说什么呢?恰似我一夜卖笑钱?”笑笑看他,倒没料到,他的脸慢慢涨红,低声:‘对不起。”她忽然心中一酸,那一句“对不起”久久徘徊如茄声缭绕,

有意无意地,他再来,她便不大露面,只派了手下最红的小姐,缠绵若斯地陪在他身边,包厢里桃红晕光拢得密不透风,只听得那女子的笑声,鬼火似烧着。

一场雨下得十分痛快,待到黄昏,雨势更劲,街市上早积了尺许深的水。没客人,她索性连小姐也放了假。忽地门一响,灌进一片雨意,他推门而人。带路,侍坐.燃烛,插花,拿酒单……酒吧寂寂,却多了一以眼睛。正忙乱间,只听见他在身后说:“只想喝一杯茶。”

她还不及答话,他已经接着说:“想喝一杯和你一样的茶。”

茶是她不懂牌子的绿茶,茶艺她只晓皮毛。她还是细细斟了一杯,他急不可待接过,低头抿一口,连连赞道:“好茶。”她不觉莞尔。

此后,他便开始约她出去。自己有店,却把生意给人家做,她也觉得可笑,却不自禁地每约必到。不过喝茶聊天,偶尔也有阳光下的清坐。他为她拉椅子,穿大衣,行止永远女士优先,言谈间也不带有意无意的轻视。这种感觉,她久违了,叫做尊重。

处长了,他也问过:“怎么会做这一行?’她疏徽地笑:“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多种答案,你要听哪一种,身世飘零版?遇人不淑版?

堕落天使版?”他答:“真的。”她沮和地答:“我忘了。”他不再说什么,手自桌布上递过来,团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她突然心里翻江倒海,是多年深积下来的苦,而他的手如此之暖。两人以后的熟,便分外多了些内容。

她习惯了,再怎么不经意也是艳妆,长发忽蓝忽红忽紫.襟上蝴蝶斜斜欲坠,耳问明月坠摇。一天午后,她半睡半醒,听得有人敲门,只当是房东来收房租水电,睡衣蓬发地去开门。门外,站了他她一呆,也不知是该先掩胸。还是先整发,急急转身,太紧张,拖鞋

也飞了出去,他也尴尬,匆匆解释:“要去新马泰,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又替她拾鞋过来、一直下到楼底,他才突然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美。”

等他回来,她便不染脂粉.水蓝背心褚,明丽如单纯的大二女生。她无端便心虚起来,可是他眼里写的全是赞美。以后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便总是如此。

对坐,他缓缓推过一只锦袋。里边盛了只老银子的钗头风,很旧,没一点银色,落满时间的尘埃,却像温柔怀意,她喜吟吟往头上戴,急急给他看:“好不好行?”他只微笑扣看,半晌,慢吟一句:“画眉深浇入时无。”她心头先是一甜,翻过来就是辣了—前一句是“装成低声问夫婿”。她有这机会吗?

直到家门口,她都没说什么,微笑着与他吻别。身边人流如网,人人都在提醒她的不一样,她与他没有未来。她是夜色里的一只彩凤,这清平世界,哪里有她的位置?经过时装街,她向橱窗里扫一眼,定住了—他竟一直在她身后。良久,她缓缓转身,他忽然用力将她搂住,全身都在震颤,她的泪小蟹般爬得到处都是,湿透他的肩头……

一晚,她正照例在店里招呼生意,言笑晏晏间,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吐出一口气。那人低声道:“我从美国回来后.第一个见的便是你。你还生我气?”更已深,人已静,他们默默靠在江堤上。她只不答话。良久,那人叹道:“这些年我待你并不薄。”她菩笑:“你干嘛不真说,这家店的资本根本都是你的。”那人抬起头:“但别的,我的确给不了你。”她不语。那人便说:’把店收了,去嫁人吧。”她半天才惨笑:“是你,会娶我吗?”熟朋友了,那人遂也实话实说:“如在美国的话。”两人皆无语。

在飞机场进关之前,那人依美国风俗,抱一下她:“多保重。一个人就一颗心,别轻易给,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她低声答:“我知道,可我身不由已。

都说罕见的暖冬,日日天气晴好,阳光无限,春与冬之间的界限却仍如此残忍至不可轻忽。她儿乎走不动了,一直倚在他怀里—这男人的怀,种以为是一生一世。

原来冬青不是不落叶的,她站在树下,眼睁睁看着,那熬过雪挨过霜的老叶,却经不起春风温柔的一嘘。他几乎将她的手捏痛了,她却仿佛地看见自己,重浊地、垂死地跌落,握不到任何人的手。

再见到他,是在大桥上。她正在等大巴,忽听音乐阵阵,数十辆花车缓缓驶过,沿街撤下玫瑰花瓣。她一低头,正看见车里的新郎正是他。

大巴来了,可是她没有L车.她沿着大桥缓缓向前。她一直走到了对岸,仿佛穿越这茫茫尘世人与人之问最不可逾越的天堑。她持着栏杆,站了许久.直到日落西沉.直到渡船停航,直到桥头堡的守桥卫士过来,担心地问她:“小姐,你没事吧?”

她当然没。傍晚。她又惯例在镜前细细梳妆,发前那枝钗头风,晦暗地闪光,有如往事。

每每当我独守空房,四壁仿佛朝我挤压过来,挤掉了所有的欢乐与自由,只有孤独与双寡伴我度过没没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