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讲法嘛,我们有些人,就是想把法变成任他摆弄的软面团。现在下面有些事情,不就这样?有些人需要圆的把它揉一揉,需要长的把它搓一搓,需要扁的啪地一拍就成了扁的!法律神圣,有些人偏用它来遮丑。有的人一手拿着法,一手却去干鬼事、坏事!有些人说我刘郁瑞来了汾西县,搞的是人治,不是法治。我看他这话起码对了百分之三十。要搞法治,就得先治治这帮人!”
“我要警告这么一些人,对你们这些人,我现在还找不出什么词打比方。可老百姓那儿有,说出来能让人起鸡皮疙瘩。告诉你们,就算我刘郁瑞现在不在汾西,就算共产党现在顾不上腾不出手来收拾你们,那也说不准到了哪一天,老百姓会起来把你们打倒!”
“有个村子从土改到如今,就没发展过一个党员。全村三个党员,最大的七十五,最小的六十四。满村的人,他谁也看不上眼,谁也不够格,临了只看上他的儿子!满村的人,就只他儿子一个人够格!这些人死了他也不会让一些人入党。赶咽气了,也要从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来:我不同意×××入党!”
“安居乐业,不安居咋能乐业。老百姓不顺心,心里窝着火,肚里憋着气,如何能安心过日子、安心搞生产!有些单位,人一进去了,连空气也闻了不对味。整日提心吊胆,人心惶惶,哪能搞四化,搞改革!”
“扶天下正气,法今古完人!”
——摘自刘郁瑞讲话录音
刘郁瑞是汾西县县委书记。汾西县在山西,是个又小又穷的山区贫困县。汾西本没什么名气。多年在山西的人,也常常不知道有汾西这个地方。只是这几年,汾西的名声才渐渐大了起来。一是因为汾西由穷变富,像同青岛联营的“崂山可乐”,同大同联营的汾西优质水泥,同江苏联营的汾西铁厂,还有汾西的煤矿、铁矿、铝矿、硫矿,在全省全国都颇让人另眼相看;二呢,便是刘郁瑞断案子。刘郁瑞办案有名,不仅仅是因为报纸、电台、电视宣传的缘故,这几年,怪事多得出奇,越是宣传的东西,老百姓越是不买账。而刘郁瑞在汾西,可是实实在在的老百姓有口皆碑。那传播的广度速度,一点儿也不亚于那广播电视。试想想,一个几十万人的县份,有上半人在嚷:“看你们哪个再作恶,有朝一日让你碰到刘郁瑞!”那声势,那威力,什么能比得了。
刘郁瑞是洪洞人,他那模样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洪洞汉子。腰粗膀宽,团头团脑,尤其是天庭开阔,个头也不低。疙瘩眉,四方嘴。四十八岁,显得有些老态,走路慢慢腾腾,迈着八字脚。要不是那身好料子做的中山装,哪头看也像个农民。不嗜酒,不吸烟,爱嗑瓜子。好在汾西县产向日葵,瓜子有的是。他嗑起瓜子来,常常嗑得很专心,专心得会把脸前桌子上吐满厚厚一层瓜子皮也浑然不觉。实在不像话了,才猛然抽出那只大手来,呼啦呼啦,三下两下把这些瓜子皮抹下去。知底的人,这会儿都不去打搅他,知道他正在动脑子。
据说过去的七品县令,走马上任,一个偌大的县,他要管的事,不外乎民事官司,就像现在的法院院长、公安局长,好像连摊派纳粮的事儿,都不大管。而如今的县委书记,一县几十万人,从上到下,从吃到穿,工农商学兵,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啥也得去操心。当然了,过去的县衙就那几个人,而如今的县委、县政府可是一大片楼房院落,除了书记、县长,副书记、副县长,还有十好几个。照刘郁瑞的说法,这是历史的进步,但也让一些人钻了空子。有些人越级找到书记县长,书记县长不愿意管了,桌子一拍:“这么大一个县,都像你这样,我还管不管别的了!”
刘郁瑞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刘郁瑞在全县的三级干部会议上,就像给小孩子儿上课似的说:
“这种事儿,咱不管谁管?第一,这些人不是外国人,是中国人。第二,这些人不是台湾人,是大陆人。第三,这些人不是外地人,是本县本乡本单位的人。本县本乡本单位的人,有事找你要让你管,你有啥理由推来推去?一加一等于二,就这么简单嘛!大家都讲讲,谁不懂这个理儿?管不了?管不了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吃凉粉腾板凳。甭笑!不管事凭啥当官?怕丢官,怕丢官就别来当官嘛!在我刘郁瑞手下,谁要是怕管事,怕丢官,我就非得把你的官帽子给薅了不可。我也不怕你是什么人,就是皇亲国戚我也薅定了,我不怕。为啥?我就不怕丢官!我刘郁瑞,农民家庭,教员出身,当了十年干事,十年秘书,八四年才当了这么个县委书记。身后没关系,没靠山,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不必担心我朝里有没有人,所以就绝不怕你有什么来头!你若是违法乱纪,把谁也不放在眼里,那就算碰上了。我在县委干了二十年,跟过九任县委书记,哪好哪坏,我心里清清楚楚。有些县委书记好像啥也不怕,可就怕调走离开,就是升了官也怕。怕什么?怕老百姓敲锣打鼓放鞭炮!围着他的车子放,你又不能去赶。这就是民心!我走的时候,我不怕你们这么几个人给我放鞭炮,只要老百姓不撵我,不恨我,那我就是再当了教员,连降三级,也知足了。为啥?就为我是个真共产党员!真的啥也不怕。我跟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就是一个硬邦邦响当当的真共产党。‘文化大革命’中他挨斗挨打坐老虎凳,也没出卖过自己的良心。有一回红卫兵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老头子只说了一句话,说他的办公抽屉里有个两百块钱的存折,这钱算是他的党费。红卫兵一听都愣了。那个红卫兵头头马上改了主意,说这个老头子肯定是个真正共产党,不怕死,不贪钱,快弄出来,送到医院去。我刘郁瑞到死也不会忘了这句话,有朝一日到马克思那儿去报到,要是有个人这么说一句——这是个真正共产党,那我就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