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亦宣了膳刚进门,便听到这一番训诫之语,他顿时立住了脚步,站在内殿门前,不肯再往前迈一步。
手端银盘的宫人流水一般的入了内殿,将皇帝规格的膳食摆在长桌上。子轩也没客气,坐在名澜的旁边,站了这么半天,他真是饿了,当下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而司马名澜,左手笨拙的执起筷,挟起一棵青菜,还未送到嘴边便掉了下来。
“我帮你!”子轩说着便要帮她布菜。
“不用!”司马名澜很果断的拒绝了。
“为何?”子轩不解问道,他明明是一片好心。
“我不想一辈子连吃饭这等小事儿都要靠别人!”她的伤势如何,她自己十分清楚,虽然眼下并未下绝对的定论,她必需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
子轩这才明白她的用意,伸出的筷子又缩了回来。门外的景亦听了却是心中无比酸涩,她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右手希望不大。
子轩看着名澜一次次将菜挟过来,又一次次掉下去,她没有心急,也没有气馁,而是重复的做着这些动作,当菜终于吃到嘴里的时候,她也仅是微微一笑。这一刻,子轩已经把名澜与他的父皇放到了一个高度上,从心底上,他真的服了她!
后宫的女人简直都要疯了,多少时日,没有见到皇帝的影子,不仅如此,皇帝所到之处都有无数名御林军保护,使得她们没有一点机会!
此时,名澜这个名子成了她们的心头大恨!
谁都知道,皇上为了那个妖女,冷落了后宫,破天荒的让一名女子住进自已的寝殿。哪个女人都知道皇上为了避免她受到伤害,派了无数人保护,也为了不让后宫的女人打扰到她,怕她会吃醋。
当流言传得已经不知多离谱时,此刻,福安殿的司马名澜丝毫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一群女人们的头号敌人。
“这些奴才没保护好父皇,都该杀掉!”子轩看到名澜如此受苦,不由将气出在那些侍卫身上,狠狠的说,仿佛如此,才能为她出气。
“为何?那些死士人多不说,且招招都是致命的,过错不应在侍卫身上,他们已经尽力了!”她犹记得,死的侍卫,并不比死士要少。
“可是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父皇跟你,如今你们都受了伤,他们就是有罪的!”子轩傲然说道。
“他们的命也是命,你不认为因此而死的话,太过不值吗?”她放下筷子问道。
“不过都是贱命,死也活该!”子轩一脸冷酷说道,从宫里长大的他,向来不认为那些贱民跟自己是一样的。
司马名澜听了此话,一向如水温柔般的眸子瞬间变得凌厉,就像是曾经在法庭上怒驳被告人一般,正色说道:“非也!自古君王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你若是不修德政,凭借暴力,失了人心,早晚会灭亡!”
子轩被她如此的气势吓得一怔,听了这番话,竟呆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脑中却细细的体会着此话中的道理。
“可是……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子轩想了许久,又想起从前的历任帝王,一向是等级分明,他一时间也拿不准究竟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司马名澜知道这里一向是如此,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声音不由放软了一些,却依然语重心长:“古人有云,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子轩原本有些懊恼的神色瞬间变得没有任何表情,愣愣的盯着她。
司马名澜以为他没听懂,叹了一口气说道:“想要使国家富强必须先开拓疆土,想要使军队强大必须先让百姓富庶,想要成就大业必须先树立德望。这三个条件具备,帝王大业也就水到渠成。”
子轩并不是没有听懂,他懂,他是被那最后一句话吓到了。名澜在教他帝王之学,他太过惊讶,他不是太子,而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下一任继位者来教导!
这一次,司马名澜看懂了他的表情,明白自已的话的确令他震撼,还好皇上没在这里。她又说道:“无论将来你是否会继承大统,这些道理对你做人都是大有益处的,我想看到的是德才兼备之人,并不想看到才胜于德的小人!所以这些话,你还是回去仔细想一下,如若你仍是执于已见,那么下一次,不要再问我任何问题,这是我对你的最基本要求!”
子轩此时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当下便站了起来。
门外的景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负手向外走去,嘴中不知自语着什么。
小福子侧耳细听,只听得皇上不断重复的是:“帝王大业……”
天,这可不是自己一个太监能听的,他忙将自己的耳朵收了回来。
子轩神色凝重的离开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正困扰着他,虽然他知道想得到名澜的同意,必须要认同她的这个观点,不是他不想,只是这个观点颠覆了这个朝代固有的观念,也会使得他从前的看法产生根本的变化!
司马名澜收起一脸的严肃,神色变得与往常无异,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用左手执起筷子,挟起菜笨拙的吃了起来。
这一晚,福安殿外殿的夜明珠一夜未掩,皇帝并未批阅奏折,而是在外殿呆坐了一夜。他的内心里波涛翻滚,那“帝王大业”四个字不断的出现在他脑中。他知道,这个女人不能放走了,然而,如何要她留下,有什么办法才能留住她那渴望飞走的心?
小福子守在外殿门前,倚着门框打着瞌睡,皇上没睡,他也不能睡……
黎明前的黑暗,殿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司马名澜睡醒一觉才发现皇上并未就寝,而看到外殿的夜明珠仍发着耀眼的白光,她坐起身来,下了床榻。这些时日皇上与她一直同床共枕,只是皇上一直没有做过什么逾越的事,恪守规矩,她也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