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爱的天空是苦涩的,苦涩的天空赐给我多雨的青春。
在多雨的青春里,我敏感、乖戾,特别是看到可恶的长鼻子刮饭婆,我会有青春期莫名的冲动:揍她。
可我没有,理性闸门还能掌控冲动的狂潮,特别是每次考到一个满意的分数,狂潮会渐渐静谧。
那时,我们这个乡村初中学生偷窃饭盒的现象严重,很多学生吃不饱饭,家长频频闹意见。学校采用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每八人共用一个铝皮大饭盒,轮流去蒸饭、抬饭。这一招还够“损”,浑水摸鱼的学生难以下手了。可铝皮大饭盒笨重,谁也不情愿负责蒸饭、抬饭,特别是有雨的冬天。
于是,他们七人都成全了我,免了我的份子米,只要我负责蒸饭、抬饭。铝皮大饭盒呈长方形,长、宽、高分别为30厘米、20厘米、5厘米左右。吃饭的时候,先划分八块,每人一块。每个人分量只有豆腐似的那么大。十一二岁的年龄,身体疯长,这点饭哪里能够填饱肚皮,特别是冬天,每到最后一节课,饿得头昏脑胀,根本没有心思听讲。其他同学有闲钱买面包、方便面等食物,可我不行,我只能拼命刮点饭盒上的遗留小小饭团或零散的饭粒增加热能。
可长鼻子刮饭婆手脚更麻利,她虽然头发泛白,弓着腰,可拿起她那铁锹似的饭铲,瞬间就能把饭盒扫荡得饭粒全无。我憎恨学校,怎么能允许她们进来?可学校没有围墙,一到学生开饭时间,附近村上的那些年老妇女就挤进教室。等我们分完饭,把饭盒甩到一边后,她们马上端起大饭盒,拼命刮擦粘在盒底及盒壁的饭团、饭粒。我知道她们是拾掇那些浪费的米饭,也知道她们把刮下的米饭去喂牲口。
其他人能容忍,可我不行,我需要这些看似浪费的饭团或米粒。
这群老妇女仿佛有分工。长鼻子刮饭婆长期驻扎在我们教室。我服了她身手还如此敏捷,几分钟时间就把班里十来个铝皮大饭盒扫荡得精光。
那次,刚下过冬雨,风冷飕飕的。他们竟然忘了下我的份子米,看来今天一定要保住饭盒的遗留饭粒。等他们分好饭,我死死把饭盒捏到手里。长鼻子刮饭婆扫荡时发现我异常的举动。她想用蛮力抢夺过去。我和她各持一端,势均力敌。可我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她也没有幸免,摔了一鼻子灰,一瘸一拐地离开。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了。少了她,我也可以保住饭盒了。我感觉没有长鼻子刮饭婆的日子真是甜蜜。
但这种甜蜜却是短暂的。
早春,雨丝横飞。母亲修剪梨枝时,从湿滑的树干坠落,折了几根肋骨。母亲的坠落也打折了我再读书的一切企图。
我辍学了。我哭了一场,秋雨般呜咽。
数天后,班主任找到我,说一位好心人养猪户捐助学校的贫困生,我正符合标准。问是谁,他摇摇头。
初中生活短暂似昙花,两次雨季一过,我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中。
大学毕业后,我商海扬帆,成了成功的楷模。母校热情邀请我回去做励志报告。
踏回阔别多年的初中校园,我感到少许感伤。
报告后,正值午餐时间,我说想去曾经的教室看看。教室里依旧是一排排铝制大饭盒。在嘈杂的学生中间,我竟然发现了长鼻子刮饭婆。她苍老了,刮饭的动作也笨拙,但我有一种心灵的悸动。
这时,原来的班主任悄悄附在我耳边说,还记得你初中时的捐助人吗?我摇头。班主任却说是她,她用刮饭的方式饲养了多条猪。我忽然想去和她握手,但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如割。
长鼻子刮饭婆用呆滞的目光瞟了我这个陌生的来客一眼,一瘸一拐,朝另一个饭盒移去……
窗外灿烂的阳光下,可我眼前下着迷离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