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女儿回家,跟她妈一起,守护弟弟。
我则在吠舍离继续寻找奇人。我想,多一位奇人的保护,儿子便多一份安全。你也许能理解做父亲的心。
我真的在吠舍离发现了一些奇人。我看到一个没头的人,他的眼睛是两个乳头,他的腹内传出诵经声。我甚至能听出那是《大般若经》。我还看到一位奇人,他的心口处有一个木塞,拔下那木塞,就能看到他心轮上的佛国。他点灯时,根本不用火柴,只消拔了木塞,一束光明就会激射而出,点亮灯烛。而另一个奇人的胸前挂了一面镜子,任何人都可以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未来。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那未来,就可以走入镜子,修改那情节……还有很多,我不一一说了。你别问我是不是真的,我眼中,已没有真的了。一切皆真,又一切皆幻。
我向他们乞求保护我的儿子,他们都说因缘不在他们那儿。
但那个胸带宝镜者却答应让我回到我的过去。他没有要我的金子。他说在千年前的某一天,我跟他同在一个僧团,以是因缘,他不要我的任何东西。
我进了那镜子。
我发现自己行进在千年前的吠舍离中。跟我同行的,还有许多僧人。我看到两树间有一张吊床,床上卧着佛陀。看上去,佛陀已经很虚弱了。那时节,他老是说:阿难,我背疼。每当看到这时,你总是会流泪。这是《阿含经》中常见的内容。你虽然也喜欢神通广大的佛陀,但你更喜欢这位虽为背疾困扰但仍在行脚教化的老人。
我看到阿难在流泪。那时他还没离欲。他老是担心佛陀会离开自己。他像没成年的孩子那样,最怕佛陀不告而别,辞世而去。望着佛陀,阿难流泪不止。他说,佛陀呀,你患病的那时,我最怕你离开我们。不过我想,佛陀绝不会不留下最后的教言就离开我们的。正是这一点,才伴我度过了那段可怕的日子。
那时节,我也有着同样的心绪。每次想到佛陀终究会离开我们,就觉得日月无光了。我不能想象没有佛陀的日子。我想其他僧人也定然这样,他们的眼中满是期待。他们当然希望佛陀能永久住世。但他们同时明白,这世上,只有永恒的真理,没有永恒的生命。
佛陀慈爱地望着阿难,也望着我们。他当然知道我们的心思。那时节,佛陀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它既保存在巴利文《大般涅经》中,也保存在我相对永恒的记忆里。
垂老的佛陀越发显得慈爱无比。他的声音越加祥和,仿佛黄昏时日光的轻拂。那是吠舍离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佛陀在此留下了最后一次开示。
佛陀的声音和缓而温柔。他说,阿难呀,你们虽然希望我留下最后的遗教,好指导你们脱离苦海,直达涅之城。我理解你们的心。要知道,我的真理已或隐或显地全部讲给你们了,我没有一点点的隐瞒。在对真理的弘宣上,我没有一点儿吝啬之心。
阿难,世上有人会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僧伽永远的依怙,我可从来没这样的心。要知道,如来的色身也是无常的。现在我年已老,体已衰,寿命渐尽。我的身体像一辆破车那样快要散架了,即使我勉强地护理,也使用不了多久了。阿难呀,如来的身体尚且如此,你哪能找到永远的依怙呢?
阿难,要以自己的真心为明灯,要以自己的真心为依靠,不要依靠外物。要以真理为依靠,不要依靠其他无常之物。只有以真理、真心和佛法为依托时,你才会有真正的皈依。此外,世上找不到真正的能永恒依托之物。要安住真心,精进行持,你才有可能到达安乐之彼岸。
但佛陀的开示,仍然解除不了阿难的惶恐。那时节,阿难还没有离欲,一想到佛陀会永远地离开他,他便会痛苦地流泪。他不敢想象没有佛陀的日子。是的,没有太阳的天空还算天空吗?阿难的泪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佛陀于是想,连常在身边侍奉的阿难都这样,那些入佛门时日无多、修证尚未窥到门径的比丘,会是怎样地不知所措呢。于是,佛陀叫阿难召集吠舍离附近的所有比丘,进行最后一次开示。
于是,吠舍离以佛陀的最后一次转法轮而为历史铭记。
佛陀说,诸比丘,我在三个月后将要入灭,我所说的法,你们要善思、善修、善行、善传,以便法轮久住,利益无量众生。要知道,世间诸法,皆是因缘和合之法,没有永恒的本体,它们是定然会坏灭的,不可执著。现在,我的寿命将尽,终将会离你们而去,你们要依靠自己的真心,精进修持,守持戒行,思维真理,就能超越轮回之苦,证得寂静之乐。
我看到佛陀慈悲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为了纪念佛的最后一次集中说法,多年之后,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在这儿竖了一个石柱,高约丈余,顶端有莲花,莲花上蹲着一只狮子,面向西北方,威风凛凛地发出吼声。这石柱已矗立了两千多年。由于其工艺极美,超群绝伦,引起后人无穷的猜测。那些学者甚至认为,当时的印度,不可能有如此高水平的雕刻。
吠舍离的风卷着落叶。高远的天空上,有一轮白日在风中瑟索。
不久,一个铁匠得到了一些很美丽的蘑菇。他舍不得吃,要供养佛陀。佛陀不忍拒绝铁匠的好意,就随缘应供,但他叮嘱别再叫其他僧人吃。此后,佛陀就便血了。我发现铁匠懊悔万分,佛陀安慰他说:这世上,有两种人功德最大,一种是佛成道时供养他的人,一种是佛涅时供养他的人。
借着这次毒蘑菇的助缘,佛陀示现了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