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无所好,唯爱书,且嗜书如命。
若有朋自远方来,进入我家必定会大声惊呼:这么多书!是的,触目所及,尽是书。我家有个习惯,为节省空间,总是以书为墙。除此之外,客厅、卧室、走廊、睡床,甚至厕所,都摞满了书。我家在武威有两层楼,每间房里,从地面到屋顶,都是书。现在,到东莞才两年,又是“满天满地”的书,按妈的话说,是“书满为患”了。
父亲爱书,真是爱到了骨子里。我刚学会翻书时,他便告诉我,每看一本新书,先要包好书皮,看前必先洗手,不得撕破,不得折叠,不得乱画。看完后,要放回原处。要敬畏每一本好书。
父亲每到一处地方,总先去找书店。所有他能打听到的书店都不放过,无论是规模庞大的书城,还是陋巷深处的书摊。我几次跟他到陌生的城市,他总能轻车熟路地找到书店,我很是纳闷,许多东西他视而不见,为啥找起书店来却如此轻车熟路?
我们全家去旅游,他宁愿放弃游览著名景点的机会,也要去书店淘宝。刚开始,我颇有微词,他见我不乐,哈哈一笑:景点,以后还可以看,好书错过就错过了。虽然我们每年都要外出旅行,但按妈的说法,我们的旅行,只是从这儿的书店,到那儿的书店。
父亲很大方,好多宝贝都随意送了朋友,唯有书,很少外借。我们一家还在住单身宿舍时,他便在书架上贴了张纸条:免开尊口,概不外借。早年,他也老给人借书,后来,那些人大多有借无还,更有不少人,只是借了书去装门面,其实并不读书,父亲便不给那些附庸风雅者借书了。后来,父亲买了很多专门用于送人的书,要是他觉得某本书和你有缘,他会毫不犹豫地送你。他送书不借书,有意思。
父亲看书很杂,什么领域的书都看。他看书,有自己的原则,其中有三条最主要:一、首先看今生里最值得看的书;二、书的内容,要充分吸收、消化,能够为我所用,切不可变成枷锁;三、看书时,不要一味去找书中的缺点和不足,要发现它的优点,学习它的长处,读书不是为了挑毛病,而是为了汲取营养。
父亲看书,只看一生里不读就会感到遗憾的那些书。他从不读死书,也没有变成书呆子。关于第三条,后来他也用到了与人交往上,他说眼睛是用来发现美的,发现优点的,不要刻意去搜寻别人的缺点和毛病,那样只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不快或痛苦。他说,要像大海那样,不要管哪条河流里的泥沙多,你所做的就是拼命吸收营养,让自己大起来。
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我也爱上了读书。自小到大,我从不缺书读。上小学前,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童话名著我都读过了。当我的伙伴们还沉溺于游戏机时,我却遨游在美妙的童话世界里,如痴如醉:我曾在北欧的森林里与狼人战斗;或者为狐狸列那的狡猾赞叹;要么安静地听敏豪生吹牛;有时候也想拥有一只穿靴子的猫……我有很多个身份,每个童话里我都是主角。
提起童话书,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故事。
十几年前,我们一家人刚进城,住在父亲的单身宿舍里。那时候,穿皮鞋是一件很洋气的事,母亲从未穿过皮鞋,一直都穿手工做的布鞋,父亲很想为母亲买双皮鞋。终于有一天,父亲拿到了一笔稿费,五十五块整。于是,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上了街,去给母亲买皮鞋。一路上,我们都在讨论买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皮鞋。走到广场时,父亲停下了脚步,这里有一家他常去的书店。父亲说,看看就走,很快的。
我们一家人进了书店,父亲去看社科书,母亲去看生活保健书,我则跑到了儿童专柜。马上,一套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套连环画,叫《世界童话名著》,有八本,几乎包含了世界上大部分经典童话,最主要的是里面的画美轮美奂,我爱不释手。很快,父亲母亲也发现了这套书。父亲说,这是套好书。他一看价格,正好五十五块。父亲和母亲相视而笑。母亲说,还是穿布鞋好,穿皮鞋脚疼。
那天,我兴高采烈地抱回了那套书,只是心里隐隐觉得对不起母亲,不过这份歉意很快就被这套书带来的喜悦冲淡了。这套书我看了无数遍,是我最重要的宝贝,现在仍端端正正地摆在我的书架上。若干年后,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会把这套书送给他(她),并且给他(她)讲一个童话书与皮鞋的故事。
这是一件小事,并不撕心裂肺,也不惊天动地,可我就是忘不了。
后来,家里开了书店,那段时间我看了大量的书。书架前,我或坐、或爬、或躺、或卧,看得昏天黑地,好多时候忘了写作业。父亲没有怪过我,他反而给老师打电话,说不要给我布置家庭作业。好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我笑笑,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后来上初中,我实在无法忍受无数次重复的学校作业,我父亲又给老师打电话,说不要给我布置学校作业。之后,他便开始有计划地安排我看书。我的同龄人,正在无数次地做同一道题目时,我却如饥似渴地读那些世界上最美妙的文字,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很幸运。
父亲爱书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我很少买书。因为我所有需要的书,都能从父亲的书架上找到。我想,我还是老老实实看书吧,至于逛书店买书的快感,都留给父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