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沉着脸的白天,但因为有梅,却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她也不过是又做了一顿午餐,然后弄来一些花,重新布局一下书房,但的确起了变化。我不是没有理由让她走。然而我动摇了,并且想看看她留下来会发生什么。
梅是个勤快的女人。活泼,开朗,但是在黄昏到来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忧郁。我知道她喜欢每天的这个时候,要不然她不会靠在窗边,一待半小时或者更久。看到这种情景,我自然识趣地走开,不去打扰她。她绝少提及过去,为数两次的谈及也是因为我问了,她才开口。第一次我问她待在这个城市多久了?她说,够一个人谈一段恋爱的时间。那么,这是什么样的恋爱?我继续问。刺进心里,将之碾碎的那种,她右手支着下巴,微微仰头看着我。她的手指纤细,像她平时的感情。
一个女人有过复杂的感情经历,你很难打开她的心扉。我也并无这样的打算,记忆是属于她的,个中的甜蜜或悲伤也属于她,我是不能抬脚走进去的。
自从梅出现之后,我的起居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不懂得照顾自己。而在这方面,她是个合格的管家。她将房子收拾得温馨别致,而且每天都坚持为我们两人做顿可口的晚餐。
这种情况持续半个月,直到下了一场雨,她选择待在屋里。
我像个希望博得心上人喜欢的人,净想着怎么讨她欢心。我不停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假装找什么东西,并留神注意她。她好像特伤心,靠在门边,或干脆搬把椅子坐在门边,看雨。
我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看雨,听雨声。我说,我喜欢下雨,几年前我曾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喝醉了酒,拉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的手,冲入雨中,拉着她跑了很长的路。我不知道为什么讲起这则往事,奇怪的是我一直以为将它忘了,然而此时此刻,它却鲜明地驻扎在我脑海,好像眼前的雨水透彻地映射进我的记忆。
“那么,后来了?”她问道,头也没转。
“那女孩似乎很高兴,她大喊大叫道,因为从来没人这么对她做过。我呢,由于被雨淋,酒醒了几分。我意识到如果不抱着她吻她,那么没机会了。”
“所以?”见我半晌不吱声,她接着问道。
有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不管是一瞬间,还是一天或半月,其实这些时间没有多大区别,对于等待来说,是没差别的。同样是等,在结果到来之前,只是等待而已。也许不同之处在于,一瞬间的等待太久,像是等了一辈子,一般煎熬,而等了几个月,眨眼之间,却倏忽即逝。
她注视着我。一朵花注视着我。我会不会像当年一样,赶紧抱住她,吻她?
“你在等待什么?”我把困惑自己几天的问题抛向她。
“没什么。”她低头喃喃说道。
“别骗我,我知道的。”我说。其实我不知道,我只是从直觉出发罢了。
“我在等一个人。”她哽咽着说。
“他没出现。”我接下她的话头说。
她哭出声,小声地哭着。“我们说好的,要在那个地方等的。我们从家里逃出来,因为我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算是私奔了。我们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路来到这里。在此之前,我们逗留在一个小城里一天,他让我到这里的一家酒吧等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那酒吧的。总之,我来到这里,等了几天,却不见他的踪影。眼见身上的钱越来越少,我很是着急,人生地不熟,我又着急又害怕,那天我看到你坐在椅子上看书,心想也许你会让我待一个晚上甚至几天。结果没想到这一待就是将近四个月。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去那家酒吧。我了解他,他不会这么狠心把我丢下不管。他肯定是被什么事耽搁在那个小城了。因为我记得离开的时候,有个右胳膊纹了一朵花的家伙来找他,他们在外面嘀嘀咕咕一会儿,也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回到屋里头,他就告诉我,先来这城市,在一家名为‘失眠’的酒吧等他,他说大概四五天之后来找我。我信任他。于是带着不舍和希望出发了。我相信我们能在这个地方生活,所以我满怀希望。现在我不知道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自己。”
我在当天晚上的笔记里写道:有些时候,我们等待一个人太久,转个身走开,其实说不定会在另一个街头的拐角遇上,因此,等了一个多月而无望时,我开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有时,我迷失了,开始不再为那个等待困扰,不再惦挂;一片翻飞的羽毛,玻璃上倒影的一条胳膊的线条,或者一张沧桑的笑脸,一次散步,都吸引了我。
我写道:我在习惯忘记她,而另一种记忆在将我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