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华侨陈显彰先生考察了整个海南岛,选中了澄迈县福山镇并成立福民公司,大规模种植从印尼引种的咖啡。解放后,福民农场被政府接管,收归红光国营农场,于是农民“私种咖啡”成罪。类似的故事在20世纪下半叶的中国有千百万个。留在海南的陈氏后人有多少我不得而知。可是在福山镇的咖啡园,陈氏留下的咖啡树,一代传一代,依然蓬勃。中国人讲究传香火。血脉中断是国人最难接受的悲哀。但是,如果仅仅把“血脉永续”看成是基因的传承,恐怕还不是“传香火”的全部含义。“传香火”应该包括了思想和文化的传承。道金斯教授在他的名著《The Selfish Gene》里创造了一个概念叫“拟子(memes)”。按他的说法,拟子的基本特征与基因相仿,或者说它们也是复制者,不同的是拟子复制和传承的是思想、是文化。道金斯教授认为,一个生物基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被浩大的基因库淹没,但是一个拟子有可能万世不灭,只要它是杰出思想或伟大文化信息的携带者和复制者。我们也许能在苏格拉底或孔夫子的后人身上找到他们的一两个基因。相对于一个人身上的基因总量,这是微不足道的。
可是对于两位先师的思想,或者说他们的“拟子”,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深刻地影响着几乎每一个识字者甚至是文盲。传承陈氏点燃的海南咖啡香火是不是陈氏后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传承。在候臣咖啡文化村优雅的咖啡长廊,打开印制精美的餐牌,首页就有陈显彰先生在海南引种咖啡功绩的介绍。候臣咖啡文化村是海南人谭运寿的杰作。坐在这个优雅又充满热带风情的地方,你会有一种置身世外桃源的感觉。谭老板用心来经营他的咖啡园。在他的咖啡园里,福山特有的红色土壤上长满了欣欣向荣的咖啡树:有海南传统栽培的罗伯斯塔(Robusta)种,还有他最近引种的阿拉比卡(Arabica)种,再有的是利比里亚(Liberica)种,一种在海南几乎绝迹的大粒种咖啡。“当我发现海南还残存着这种利比里亚种咖啡时,我就决心不让它们消失在我的手里”。在候臣咖啡文化村的咖啡长廊啜着咖啡,听着谭老板如是说时,我闻到的不仅仅是杯中咖啡浓郁的香气,还有绵绵的海南咖啡香火芬芳。
我想,不久前陈氏的海外后人兴致勃勃地访问这个咖啡文化村时,一定也闻到了先人点燃的海南咖啡香火的芬芳吧!不过有时人算不如天算。前些年,谭老板发现福山一个村民的地里,有几棵陈显彰时代留下的咖啡树。他立刻找到那位八十高龄的村民,正正规规与他签订了一份合同。合同规定,谭老板负责这些有70年树龄却依然茂盛的老咖啡树的管理,咖啡树的全部收益则归那老农。也就是说,他出钱出力养树却不要收益,只要这些已经老得不可能移植的咖啡树活着就好。偏偏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契约精神和契约力量大约还在哺育期。
2006年那老农一归天,他的儿子为了把土地出租出去,转身就把只占全部土地一个小小的角落、树龄几乎与他仙逝的父亲年龄相仿的老咖啡树砍个精光。等到谭老板赶到,这些仅存的、见证了海南咖啡业大半个世纪历史的无价之宝,已经荡然无存。“我简直气疯了!”谭老板轻轻地说道。这时,他的眼神叫人不忍多看。海南人用“厚”、“薄”二字形容咖啡的“浓”和“淡”。可是无论咖啡味是“厚”是“薄”,我总觉得候臣咖啡的内涵有着不同寻常的厚重。我喜爱候臣咖啡。我喜爱它的理由,不仅仅是它确实是一种品质极佳的咖啡,还在于透过这咖啡,我看到了一种闪烁的精神,一种由心而生的责任感,一种壮丽的文化传承,还有一个民族复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