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聊起来,兄弟的足球知识一多半是从我们16公寓一门洞徐大哥那里得来的。
除了进球是兄弟自己不用教就看明白了外,足球场上的那些什么角球、点球、定位球、任意球与球门球之类的知识,基本上都是经坐在电视机前的徐大哥解释之后获得的。
徐大哥家里贼有钱,他老爸是我们清华的二级教授,关键是徐大哥老是吹,当年他爸在上海圣约翰校队踢主力左锋时,每当离开球场之际,总有很多师妹们紧追慢赶地将他老人家那双又臭又酸的钉子鞋用玉手提着,一路陪着笑地走回宿舍。
听到这里,我们这些小崇拜者们,无不舔着嘴唇,想像着当年大哥老爸周围那些姐妹们一个个的生得有多美。
你就吹吧!每当看着爱子一边把脚翘在椅子上,一边冲着我们几个小崇拜者满屋子喷吐沫星子时,一头白发永远梳得连苍蝇都不好意思下脚的徐伯伯,就会上前一把将儿子的脚从椅子上给打下来,随手从书桌上拿起一支烧成半截的雪茄烟,一边用一根长长的火柴点烟,一边眯眼问道:几比几了?
徐伯伯的学术成就了得,用今天的话讲,在我们清华校园里绝对是个学术带头人之类。他和伯母生了两孩子,老大嫁到了香港,据说夫君是当年他在圣约翰室友的公子,于是整个清华校园里难得一见的那些比拇指还粗的黑雪茄,竟一支支地叼在了他的嘴上,那可都是从香港进口的舶来品。要知道,当年工字厅里的校长书记们,食指中指之间夹着的,也多只是些比小拇指还细的白色烟卷。
徐伯伯的另一个孩子就是比我们这拨孩子大出许多的徐大哥。徐大哥学习成绩不好,考不上清华附中,就在城里一所我们谁也不清楚的什么学校里混着,周末回到清华校园里快活。
徐大哥一回来,基本上就是我们这帮小屁孩儿的节日,这不光是他总会带着我们几个跑到照澜院合作社的糖果柜台前买些零食,更重要的是晚饭之后,他总是把我们几个孩子叫到他家的客厅里,将钢琴旁边的那个盖着白布的电视机给掀出来,然后一边回头用一种得意的目光看着我们,一边轻轻地将电视的开关按下。
那一刻里,我们都在兴奋得难以言表的期待中憧憬着。
与用遥控器控制的彩色电视不同,那时的黑白电视按下开关后,从部件的预热到荧光屏上的画面完全清晰,你去趟卫生间将出口等事宜料理完毕了,都不耽误。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北京电视台运营了二十多年,之后更名为中央电视台,不过那会儿电视台提供的节目可不是24小时都有画面与音乐,北京有钱居民家里的电视,也就晚饭之后到睡觉之前的3个小时里有点节目,剩下的全是无穷的雪花与无尽的噪音。
终于,电视有了画面!
由此引来室内所有内心的一片欢呼。
不知是不是他们家的传统,有球赛时,全家老少定会济济一堂,有说有笑;有故事影片时,徐伯伯基本上就回自己书房该干吗干吗去了,剩下的人就开始有评有论了起来;而没球没故事片,只有戏曲之类时,徐大哥就会带着我们下楼围着几座白楼连奔带跑地喊声震天,结果整个客厅里只剩下老戏迷徐伯母一个人开始有哭有笑了起来。
这一天,电视里转播的是一场中国队与也门队的友谊赛。自然是全家老少齐上阵了。比赛场地是北京工人体育场,播音员是位嗓子尖尖的男人。
一听这公鸭嗓子,徐伯伯笑了起来: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也该由新秀宋世雄上场了,怎么还是张之啊?
听到这里,我们几个孩子皆是一头雾水,什么宋世雄,张之?
哎,你们这一代真可怜啊,也就看看友谊赛。想当年,我们可是看着由张之转播的世界杯预选赛啊。
什么世界杯,什么预选赛?
你们就别听我老爸在那儿吹了,那时咱北京哪来的电视转播呀?看着我们几个孩子一脸的困惑,徐大哥用一种自豪的口气说:那是第六届世界杯,中国和印尼队争夺出线权,那时咱北京还没有工人体育场呢,整个北京只有一个先农坛可以现场看国际比赛。为了那场球,我老爸可是31路倒22路,一去两个多小时,到了东单售票亭又排了好几个小时,可结果还是没有买到球票。最后只好回清华用收音机听了那场转播。就是那次世界杯,巴西队依靠着17岁的贝利夺得了世界冠军。
听到这里,徐伯伯一脸自豪地起身,不一会儿从书房里拿回一个笔记本来,特意掀开给我们看。
只见上面写着三个潦潦草草的字迹——年维泗。
这是什么意思?
徐伯伯声音骄傲地讲:那是1957年的夏天,由咱们北京的年队长领着一帮中国队员,将当时亚洲强队印尼队以四比三的成绩给干了,那可是咱们中国人在世界杯预选赛中的第一场胜利呵!后来,年队长他们来咱们清华时,我是一路从南门追到西门,总算在人群中要下了这个签名。
回忆到这里,只见徐伯伯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里,整个房间里,只有电视屏幕上张之的声音在电视里喋喋不休着。
兄弟依然是一脸的茫然,世界杯真的这么牛吗,怎么能让这么多的中国球迷莫明地兴奋呢?
二、
用徐大哥的话讲,和看小说不一样,好球绝对不能一个人看,必须得找一帮哥们儿就着酒,拍着桌地看。
在电话里约兄弟去他们家看球时,他们家已成了清华校园里第一批有了彩电的家庭。
那是1978年的夏天。
听到徐哥的邀请,兄弟的内心真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猫抓一样的不安了。
为什么?
那是因为,那段时间正是决定兄弟一生命运关键之关键的时刻。
七月份马上就要高考了,可这诱人的世界杯竟在那年六月底跑来了,且还多是他母亲的半夜里转播。
自小时候在徐家的电视前被他们启了蒙后,尽管在清华附中兄弟也就是个班队水平的角色,且一多半时间里还被按在替补队员的位子上,等着同班同学崴脚或急着上厕所等机会,但提及足球方面的理论知识,当着一般人,兄弟的脸上还是常挂一丝得意之色的:你知道这之前中国队曾经打过第几届世界杯吗?你知道球王贝利是哪届成的名吗?
用徐大哥的话讲,你小子聊起球来,基本上也就是个伪球迷。
什么叫伪球迷?
因为真正的球迷是有球必看的,特别是世界杯。
当着徐大哥的面,兄弟自是不敢在足球方面轻易回嘴的。
尽管这次高考时,兄弟参加的是清华附中理科复习班,地理历史类的知识与本次考试无关,可因兴趣原因,兄弟一向于文史哲方面还是颇下功夫的。在附中学习的几年里,提及地理知识来,特别是提及各国的首都来,有几个极绕口的地名竟也能朗朗上口,比如非洲那两个,亚的斯亚贝巴与达累斯萨拉姆竟都能和其母国对上,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汉语里地名最长的那个南美洲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了,兄弟知道那是西班牙语好空气的意思,还知道从圆圆的地球仪上看,此地与北京的距离是世界上最远的去处之一,穿过地球正好在北京的脚底下。改革开放多年之后,因业务关系,兄弟还专门飞去过那里,并在当地著名的五月广场与执不同政见的反政府人士聊过足球之类。
1978年的夏天,兄弟可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去聊足球的事情。
全家上下都知道,高考要紧啊!
可偏偏在那一刻里,又觉得徐大哥所说的世界杯决赛更要紧。
这可是决赛啊!徐大哥在电话的那头嚷嚷着:南美大牛队阿根廷与欧洲超一流的橙色军团荷兰队对决!
想想也是,兄弟家里只有黑白电视一台,还是个9寸的小牡丹,看起世界杯来,其效果怎么能和徐大哥家14寸的日立彩电相比呢。那时节,别说清华的照澜院了,就是五道口,王府井,甚至连建国门那边的出国人员服务部里,要找台正经14寸带色儿的日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可是人家徐大哥他姐是从香港托朋友特意捎到清华园这边来,孝敬父母的。
日立彩色!著名的足球专家徐家父子!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南美与欧洲两个最强队间的世界杯决赛!
不行,说什么也得去徐家去看这场球,哪怕被将自己备考时间盯得奇紧的父母臭骂一顿,也得看!
在电话里,徐大哥小声说:记着,今天夜里两点之前,你一个人悄悄的来,听见没有,两点。
半夜两点?周扒皮玩半夜鸡叫都是三点多钟的事,你没搞错吧?
你丫学没学过地理呀?徐大哥在电话那头有点急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河床体育场,下午三点准时开哨,我说大少爷,要是看录相,您二十五点起床看都不打紧,可咱得看直播呀!
行行行,看直播,到时我一个人过来。不过明儿上午我还得去海淀那边参加一个高考前的数学冲刺班呢。
结果半夜,到了徐家才发现,日立彩电前边站着半屋子的人。再一打听,原来徐家父子和每个人都悄声地嘱咐与叮咛过:记着,你一个人来啊!
看来,清华校园里的球迷还真不少。
坦率地讲,这次看球,兄弟有好几个人生第一次。
首先,第一次见到世上竟还有穿着一蓝一白的直条服装的运动员上场踢球的;其次,第一次见到那个长相英俊的10号中锋肯佩斯,竟像个女人似的长发披肩,这很令一个文革刚刚结束后的中国青年人好奇,场上那几个负责吹哨执法的裁判员怎么能让这种不男不女的运动员上场呢?第三,奇怪了,怎么赛场周围全是各种各样的广告呢,买卖怎么能做到体育场里来了呢?美国的Coca-Cola饮料与日本的SEIKO手表咱认识,还有好多个CREDICOON及COGNAC之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第四,极难理解的是,国内国际的大小比赛好歹也见过不少了,可兄弟还是第一次见到,还没比赛呢,突然之间,满天的纸屑像雪花一般从空而落,直把个体育场整得缤纷中带着混乱,这球还怎么踢呀,特别是两边球门附近,那些纸片竟成了一地的雪花,组织委员会怎么也不管管?当然,第五,最最重要的是,随着这次的1978年世界杯结束哨声吹响之际,兄弟真真切切的第一次通过电视镜头,看到了那个在清华校园里被传说中许久的世界杯长成什么样子。只见获胜的阿根廷队队长帕萨雷拉骑在队友们的身上,手举大力神杯环场欢庆,原来这个奖杯并不大呀,完全没有传说与想像当中的那么壮观。
这是自1930年第一次参加世界杯的48年后,阿根廷人首次捧起世界杯。
那一刻里,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疯了。
那一刻里,远在万里之外的清华大学校园家属区的一间客厅里,以徐家父子为主的那些观众感慨着:好一尊世界杯,四年当中,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努力与所有的追逐,全在这个由一支手即可随随便便举起的奖杯之中……
那一刻里,中国人尚没有资格参与世界杯的竞争,原因很简单,直至近一年半后的1979年10月13日,国际足联执委会才决定将台湾足球协会降格为台北足球协会,这意味着由于政治与外交原因,脱离了国际足球大家庭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中国足球协会,终于回到了国际足联的大家庭当中,也意味着中国人从此终于有了争夺世界杯的权利。
第11届阿根廷世界杯终于在充满了争议当中落幕了。
像以往一样,每届世界杯组委会最终都会被当时的国际舆论指责为最肮脏的一届世界杯,本届比赛似乎也不例外。
第11届世界杯赛后不到一个月后,作为应届毕业生的兄弟,怀着与无数学子同样的梦想,走进了考场。
之后和无数当年的同学一样,上学,毕业、工作,考研、职称、娶妻,分房、进修、生子,指标、斗争、团结、升职、内降、考核、外派、责任、责任、指标、指标,一路于压力、匆忙与混沌中混将过来。
某日,再和一帮子球迷,坐于电视机前观看2018年第21届俄罗斯世界杯亚洲赛区12强出线权争夺战,当看到中国队落败于尚处于战乱之中的叙利亚国家足球队,从而失去了出线资格之后,那一刻里,兄弟并没有和在场的许多球迷一样,怨天尤人,恶骂八方。
那一刻,兄弟只是在想,一切是如此的滑稽,人生怎么会过得如此迅捷而无理,和无数当年一起高考,后来一起看了四十年球的同学一样,一来二去的,大家竟都是奔六的人了。
看着那些在球场上奔跑着的年轻运动员们,反思人生,对多数人来讲,几十个春秋与两万多天的人生旅程,无非也就是几晃而已,一晃大了,二晃老了,三晃呢?
可眼观赛事时,依然是那片情愫与期待,活到老,看到老,品到老,感叹到老。
回想当年和徐家父子立于日立彩电之前的那些岁月中的印象,与印象背后的那些坚定与怀疑,种种反思涌于脑际,随着走过越来越多的路,读过越来越多的书,接触了越来越多的足球业内人士,偶尔那些曾经被怀疑过的事情,开始变得坚信了起来,但更多的时候,却对那些曾经坚信过的事情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怀疑。
足球是圆的,圆形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每个球迷的内心深处都在希望着,希望着这个世界充满着正义、道德、信仰与正直,而非利益,不公与欺诈。
然而,四十年过后,当兄弟重新回望发生在1978年夏天里的那场世界杯决赛时,飘向眼前的一方面是围绕着圆圆的足球的竞争与搏杀,另一方面,更多的还是那些藏于种种利益之后的阴暗历史。
三、
先说假球。
事实上,每一届世界杯从外围赛的抽签开始,各大洲的足球队为了能在预选赛中争到出线权,皆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当中的暗箱之多,黑幕之深,假球之烈,交易之脏,罄竹难书。
过去四十年来,中国足球队在这方面付出的代价之大,可谓一言难尽。
同样,前前后后为时近四年的第11届阿根廷世界杯赛事,自然与其他各届一样,当中充满的那些黑暗与龌龊,由于国际足联本身问题重重,预选赛阶段自然不太可能投入太大的精力监管其中,习惯于喝着咖啡打电话的国际足联官员们只需维持基本公平即可,因而没有人会对初期阶段发生的种种问题予以深究。
进入决赛圈的16支球队来到了阿根廷首都后,就成了全球亿万球迷密切关注的重大事件了。这当中,媒体追踪报导之细,官员前后督察之严,应该讲,相关利益者很难操纵其中。
然而,光天化日之下,东道主阿根廷队竟利用种种不光彩的手段,渔利其中,其手段之下作,令参赛的其他球队皆有一种东道主夺冠,实胜之不武的感觉。
最明显的事情就发生在分组循环赛最后一轮的比赛当中。
经第一轮循环赛后,有八支球队进入了四分之一决赛阶段。八支球队分为两个组,A组为荷兰、意大利、德国与奥地利,B组为巴西、阿根廷、波兰与秘鲁。
根据比赛规则,A组第1对B组第1,争夺世界杯的冠军,A组第2与B组第2争夺铜牌,以此类推。这意味着在第二轮的循环赛中,只有获得小组第一的队伍才有机会问鼎第11届世界杯。
很明显,B组当中,对阿根廷夺冠最大的威胁者为三届世界冠军巴西队。阿根廷可是一次冠军也没有夺得的球队,为此他们甚是忧虑。
在实战中,6月14日巴西以3比1胜秘鲁队,同日阿根廷2比0胜波兰;6月18日,波兰1比0小胜秘鲁,同日阿根廷战平巴西,双方以0比0握手言和,至此秘鲁二战皆输,已经垫底;关键的6月21日来到了,带着1胜1平成绩的巴西队志在必得,于是在来自智利的裁判员的主持下,巴西队于下午4点45分迎战欧洲劲旅波兰队,结果巴西队以3比1轻取波兰队,获得了总积分7分的好成绩,至此3战1胜2负的波兰队也失去了争夺前四的机会。然而,令整个世界大为惊讶的是,利用东道主的之便,阿根廷队竟然将自己与秘鲁开赛的时间拖至当晚的7点15分,也就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着巴西队与波兰队有了结果之后,再制定其攻防的战略战术。阿根廷清楚地知道,巴西目前积7分,净胜球为4,而目前只有自己战胜已毫无希望的秘鲁,并取得5个以上的净胜球,才能名列小组第一去和A组第1去争夺大力神杯。
于是,一系列的阴谋出现了,急于获得大力神杯的阿根廷政府私下里动用了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为了与秘鲁队之间达成某种见不得人的默契,在很短的时间里,时下阿根廷的军人政府迅速与秘鲁军政府之间有了以下的口头协议,如果利马方面能够有所配合的话,你将得到以下好处:1、听说你们的粮食短缺,没问题,未来我们布宜诺斯艾利斯方面将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将3.5万吨粮食运抵你们的港口;2、我们双方都知道,谷物结款方面,秘鲁曾经欠帐5000万美元,这次如果双方能有默契的话,这笔钱阿根廷中央银行不再追究;3、双方都清楚,我们这里扣押了13个秘鲁毛派分子,原本你们一直提出希望将他们引渡给你们,这次如果在球场上你们能够比较懂事的话,赛后你们内务部的人员就会收到他们已经被押解回你们国家的消息了。还要什么?你们秘鲁队的队长与几个队员坚决不干?你们可以少许做做秘鲁球队守门员的工作,他可是出生在我们阿根廷的人。你们可以向这个守门员做些暗示么,事后我们方面会有补偿的,这当中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不管以上的4件事情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阴谋论者们的假想,但在现实当中,有一件事情确确实实不可思议地发生了,在这场事关大力神杯归属的最重要的赛事上,当着全球亿万观众的面,在法国籍裁判员沃尔兹(R.Wurtz)的主持下,伟大的阿根廷以狂扫落叶之势,以不可思议的6比0之势,狂胜了场上表现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秘鲁队。
后来,国际足联收到有关方面的投诉,声称这种情形的出现太不符合常理了,这是东道主公然践踏人类公平原则最丑陋的案例。要知道,早在3个月前的世界杯小组出线的预选赛上,秘鲁队还曾以3比1的成绩力克过阿根廷队,这次的6比0太蹊跷了,当中有鬼!
为了平息各方面对阿根廷球队胜之不武的指控,国际足联后来做出了一项重要的竞技规定,今后所有小组循环的最后一轮比赛必须同时开哨。尽管后来国际足联对阿根廷假球一事继续做了很多相关的调查,但出于各方的利益考量,面对即成事实,最终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极为痛恨阿根廷的巴西人,一直不依不饶地从阿根廷球队指控到阿根廷军政府:在这种独裁的体制下,发生任何丧尽天良的做假之事,都不会令人意外。
长期以来,在国际社会当中,阿根廷的军政府一直倍受指责,其公共形象极差。
国际足坛超级巨星,三次当选欧洲足球先生,有着荷兰飞人称号的荷兰国家队队长约翰·克鲁伊夫(J.Cruyff),出于对阿根廷军政府的极度憎恨,甚至拒绝出席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赛事。
阿根廷世界杯大赛的四年之后,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1982年阿根廷的军政府利用马岛战争一事,再次转移国内矛盾,受到了英国海军严厉教训而大出其丑的同时,又有人将四年前世界杯上阿根廷军政府在幕后操纵无耻之极的打假球旧账翻出,狂加鞭挞。
1978年的阿根廷的军人政府为什么那么招人憎恨呢?这就要聊聊阿根廷的文化与历史了。
四、
第11届阿根廷世界杯过去了近四十年后,兄弟从美国纽约飞到了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
当地陪同人员问兄弟,来到此地你最想看看什么地方,令他吃惊的是,兄弟回答:最想看一看你们的河床体育场。
汽车从市区向南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这个著名的体育场。
站在看台上,兄弟感慨道:事实上,三十多年之前我就曾通过电视机来到过这里。
第11届世界杯决赛?
兄弟点头:那是在中国一所大学校园的电视机前,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现代足球,从电视里见到的第一所南美洲建筑物就是这里。请问为什么这里叫河床体育场呢?
当地人答道:通过世界杯,你们中国观众看到这里的名字是:Club Atlético River Plate,意为河床体育场,而在西班牙语里此地名为 River Plate de Montevideo,是银河体育场的意思。
相比银河,河床一译也显得太土了点。
有人将兄弟说的英文翻译过去后,周围的人皆大笑。
走进体育场的奖品展示大厅里,但见各色从挂着到立着的奖章与奖杯,一片片的。
当地人以一种自豪的口气介绍道:这座能够同时容纳8万人的体育场建设于1938年,这里展示的奖品有些已经近八十年了。
一听这年代,酷好历史的兄弟吓了一跳,什么?1938年?8万人?
随即兄弟的脑际迅速地完成了一次闪回:1938年,中国政府已经被打到了边远落后的重庆去了,那一刻里,中国大地之上,到处是战火与硝烟。
远方欧洲的纳粹希特勒政府正磨刀霍霍,一时间欧洲上空,狼烟滚滚,一片开战之前的杀气。
而这里,南美著名的拉普拉塔河美丽的南岸,却在大兴土木,修建着不敢说当时世界上首屈一指,至少也是名列前茅的巨型体育场。要知道,几十年来,兄弟常年前往的北京东二环边上的工人体育场看球,让北京人自豪了几十年的工体,也就6万多个座位,那可是1959年以后才建成的,比人家这里晚了整整20多年。
那时的阿根廷是个什么样的国度呢?兄弟真的想象不太出来。
想当年,二战结束前夕,无数纳粹战犯纷纷逃往阿根廷,用很多逃亡的德国人话讲,在远离欧洲的南半球国家里,由于未遭战争洗礼,那时阿根廷的经济仅次于美国,且气候和北欧很是相似。特别是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以兄弟的眼光看,这里的一切都很像美国的纽约市,一派欧美风情。
在参观第11届阿根廷世界杯东道主夺冠的纪念回顾展时,兄弟发现其中一些特写的相片很有意思,那就是阿根廷球队大门左右门柱下方,不知为什么分别漆了两道黑漆。
提出相关的疑问后,体育场的工作人员回答:那是当时球队内部有人以给本队带来好运为借口,用两道黑漆去悼念从那一届世界杯预选赛到决赛圈其间,被我们军政府迫害致死的那些魂灵,让他们在天堂之上,也能分享到在自己国家里举办的世界杯。
军政府是怎么回事?兄弟问。
阿根廷朋友回答道:在16支球队前来参加阿根廷世界杯决赛圈比赛的前两年,阿根廷发生了一场军事政变,右翼军政府上台。随后那些职业军人以国家安全为名,开始大肆迫害左翼人士。那段时间真的极为恐怖,很多知识分子、学生和市民,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在家里或大街上失踪了,一时间整个国家一片恐怖。由此也惊动了国际足联,有关官员甚至专门来布宜诺斯艾利斯调查。
兄弟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那怎么最后还让阿根廷继续主办世界杯呢?
河床体育场的工作人员回答:这也是当时军政府特别担心的一个问题。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军政府方面不惜采用任何方式,也要用一个好成绩来平息民众愤怒的一个原因。
足球到底是人类的兴奋剂,还是民众的麻醉剂?
你不知道当时的军政府有多残暴,工作人员继续说:他们是在1976年3月政变上台的,接下来就开始了大规模的迫害活动,先是对被逮捕的人严刑逼供、随后是大规模的秘密处决,那些年有超过9000人死亡或秘密失踪,另有近3万人遭到迫害。最令民众气愤的是,军政府从不回应失踪者的下落,因为无数人的尸体已被军方动用空军抛进了大海。后来失踪者人的家属开始举行抗议活动,从1977年,也就是举办世界杯的前一年,每个星期四的下午,那些失踪者的母亲们都会围着总统府前的五月广场行走,这些女人后来被称为五月广场母亲。1978年世界杯期间,全世界媒体关心着球赛的同时,也关注着阿根廷的政局,特别是荷兰足球队,当中的很多球员甚至跑到了五月广场与那些母亲代表见面。这让军政府极为紧张。
兄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我敢说三十多年前,在北京的半夜里收看你们这边下午转播比赛的所有中国观众,没有一个知道,在那届世界杯的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体育场工作人员叹气道:希望你这次回到北京后,跟那里的球迷们解释一下,阿根廷世界杯比赛时,球门门柱的最下边的那两个黑环,有着什么意义。
兄弟默默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足球的背后竟有这么多的历史与政治。
这次兄弟来阿根廷之前,就觉得这个国家有点不太对劲。明明自己的照护上满是美加、欧盟、澳新与日韩等国的签证,甚至巴西与墨西哥的签证也在其上,可阿根廷驻北京的领事馆那叫一个事儿,递交资料方面一再向兄弟要这要那,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在拉丁美洲及南美各家走一圈之后,你会发现哪个国家的首都里都能遇到很多黑人,惟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你几乎看不到一张黑色的面孔,其保守排外情绪之浓,由此可见。
阿根廷独立于1816年即中国清朝嘉庆二十一年,这个有着两百年共和历史的国家,一开始发展得还不错,从农牧业起步,顺利地进入到了工业社会。令世界吃惊的是,从社会结构上看,早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相交的1900年,这个国家的一、二、三产业结构已是32%、23%与45%了,基本上已经是个后工业化的商业社会了。当时的阿根廷经济实力仅次于美国和英国,其人均国民收入甚至高于当时的德国与日本。
再后来呢?
今天无数的德国人与日本人自己都觉得奇怪,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及冷战等战争的洗礼,饱经战争摧残的德国和日本,今天的经济实力分别排在全球前列,而可怜的阿根廷呢?2017年其GDP总量仅为6199亿美元,略低于6785亿的沙特,略高于5715亿的台湾,在全球排名为第21位。最令阿根廷人纠结的是,当年一直被它看不起的邻国巴西2017年的经济总量已是自己的三倍还多,达20809亿美元,排名世界第八。
在完成了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回顾之旅后,坐在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往美国达拉斯的飞机上,有两个问题,兄弟始终没想明白。
第一个问题,自工业革命的近一、两百年来,世界上打仗打得最多、最猛的国家,在欧洲是英国、德国与法国,在亚洲国家为中国、日本与韩国,可饱受战争创伤的这些国家,经济一路高歌,越打越强,反之和很多从未发生过大的战事的南美与非洲国家一样,阿根廷这种曾经那么发达,长久地生活在和平当中的国家,为什么反而没能在经济上取得成功,且在工业、信息、互联网与人工智能等几圈经济竞争中,其况愈混愈惨。两千多年来,人类的绝大多数战争都发生在北半球国家,南半球的国家基本上没有卷入过世界大战之中,然而北强南弱的情形却在现实中在进一步加大着。
战争真的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可怕吗?
第二个问题,都说体育是和平时期的战争,而体育战争中规模最大的要算是足球比赛了。令人不解的是,当年无耻的阿根廷加尔铁里军政府为了转移国内危机,悍然发动了马岛之战,结果被英国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当着全世界人的面臭揍了一顿,阿根廷的国际形象自此灰头土脸,然而在体育战争至高点的绿茵场上,阿根廷却一再地发威,4次杀入世界杯决赛,2次捧得大力神杯,直令现代足球的发源地大英帝国的民众无地自容。为什么在现实战争当中的弱旅却能屡屡成为和平时期绿茵场战争当中的超级英雄?
百思难解。
亦或是兄弟的足球智商太低……
五、
每个人都有一部自己的历史。
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或多或少地总有几段重要而难忘的岁月。无疑,1978年对于兄弟的人生有着重要的意义,40年过后,回首往事,那一年里确有无数历久弥新的印象,刻于人生的记忆深处,挥之难去。
那一年,对于国家,对于每个生活在这里的公民,包括兄弟本人,影响最大的莫过于那年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正是在这个会议上,中国的发展之船,调正航向,沿着改革开放奋力直行,才有了40年后,伟大的祖国经济实力全球第二。将当年世界经济总量全球第二,目前在全球经济排名第三的日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目前日本综合国力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弱,四分之一强。感谢那个年代大贤们的正确定位与引领,方有了今日之中国。
那一年,兄弟印象很深的是,在家里那台小小的牡丹牌黑白电视里,晚饭前后第一次看到了由北京电视台播出的一档节目《新闻联播》。谁也没有想到这档节目在经过四十年不间断的播出中,当年的国脸赵忠祥赵大叔,已经变成了动物世界里的赵磁性赵爷爷了,四十年来这档陪着我们共进晚餐的节目,早已溶入了共和国千家万户夜晚生活当中,成为难以分割的日常一分部。1978年《新闻联播》还没有播出之际,北京的街头,尚没有一个叫中央电视台的牌子立于街边。今天看,能有一档比中央电视台寿命还长的电视节目,大概唯有1978年元旦上线的《新闻联播》了。兄弟清楚的记得,那之前凡有要事,我们清华校园里的孩子们多是通过一档名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各地联播节目》的空中播放来收听的。大概也就是从这一年起,作为家庭主角,电视机们开始悄然地走进中国亿万民众之家,而收音机们则纷纷静立于尘埃之中,偶尔等待着主人们的召唤。
那一年,国家决定将几十年来的一个特殊的名称从共和国的土地之上,集体地删除,那就是右派分子。记得,小时候,每每在清华校园里走动,经过一些陋街浅巷时,总有周围人对着一些门牌指指点点,缘于门里竟然居住着全国著名的大右派,在我们清华园很多幼小的心灵中,右派分子和大老虎,大灰狼与大坏蛋是同一个意思。而当时代来到了1978年际,当我们这些渐已长大,心智开始成熟的年轻人再读当年那些右派分子的故事时,当中已多是一片心酸与血泪了。
那一年,国家宣布停止向阿尔巴尼亚提供一切技术和经济援助。自兄弟记事以来,那个遥远欧洲的山鹰之国,就随着各种各样的电影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之中,所有关于欧洲的概念基本上都是通过《海岸风雷》、《宁死不屈》与《第八个是铜像》等欧洲电影塑造形成的。几十年后,兄弟曾带着家人穿越东欧的山川草原,开着由捷克出产的汽车,途经布拉格、维也纳、布达佩斯前往巴尔干南部的阿尔巴尼亚,试图寻找少年之际的昔情旧梦。
那一年,清华校园里的很多人都在提及一篇名为《班主任》的短篇小说。估计在那之前的六十年际,清华校园里也有很多人议论着一部有趣的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百年之后的今天,回想在这片土地之上的文学作品,很可能1978年的那位在一所北京中学里教书的老师,有一天竟可以和鲁迅的名字前后出现了。客观地讲,很多文学家并非他们的作品有多好,而是他们的代表作发表时间早。对中国文化来讲,当年的五四运动与后来的改革开放运动,皆为我们民族觉醒的关键时点。由此《班主任》作者刘心武先生,永占中国文学史之一席。
那一年,打了几十年战争的越南人,大概是打上瘾了,1978年里他们竟然掉转枪支,向几十年里无私地帮助他们的中国发起了挑衅。他们把大批的中国侨民赶向国外,一时之间,无数中国难民漂浮大海之上,惨不忍睹。随后这个敢和联合国安理会三个常任理事国前后开过火的小国,受到了应有的教训。
那一年,从北京的西单商场前的空地,到西郊的颐和园内长廊周围,突然之间很多穿着喇叭裤、带着墨镜,提着音箱的年轻人出没其中。为此,很多老同志忧心忡忡,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我们的孩子们莫不是已经被来自西方的资产阶级文化给腐蚀了。而那一年里,无数像兄弟一样的青年人却顾不上被腐化,因为我们每个人眼前都有一项天大的重任:认真复习,搜集题型,挑灯夜战,迎接高考。
这一年里夏日里的一个深夜,兄弟第一次在清华校园的一个教授家里,看到了来自北京脚底下一座遥远城市里的一场足球比赛——1978年第11届阿根廷世界杯总决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