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亚特牌汽车的轮胎驶过特拉维夫那窄小的街道时,卷起了阵阵的灰土。
司机的两只手抓住汽车方向盘的上方,他的年龄已经有五十七岁了,但从外表上看,他的年龄似乎要比实际上大出十岁。头发和胡子已经是一片灰白了,一双伤感的眼睛像是看到过人世之间的太多事情,太多的仇恨,太多的忧伤,太多的死亡。
经历过了很多以色列的夏天了,但今天还是相当热的。由于没有空调,所以车上的所有窗户都降了下来。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带着一股烤干鱼的味道,风中,他穿的那件蓝衬衣被吹得像是大海当中的三角帆。然而在风中,他依然流了很多的汗。汗水从他的脸颊上流下,一直淌到了他的胡子上。他在以色列已经生活了整整一辈子了,每到夏天他就感到极度的燥热。但多数的燥热都不是天气的原因而引起的。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汽车的后视镜。
身后的出租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监视距离,手册上讲:“一百米或是一条街的当中。”不专业的话是什么也干不了的。他曾经被跟踪,一个保镖必须敬重自己的职业。他的目光落在了乘客位子上的一个步兵背包上。除了一件东西之外,它是空的,但这不是今天的程序。
他选择了后一种路线,是因为他想让别人安心。其实他可以有很多的方法到达那个老港口,他可以选择走戴瑞士、帕塔士、提克瓦、最后走加法街的路线,也可以选择顺着海岸线经哈亚康大道,再路过那些旅游者经常住的那些希尔顿、卡尔顿及谢尔顿之类的酒店门前的路线,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从老城那里穿过的路线,这样走没有交通堵塞,不用绕道,但速度可能不会太快。
然而他没有预计从老城穿过时,那里的路面条件竟会是那么差。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尽管他开得非常仔细和缓慢,但仍然经常碰到一些大坑。他不明白,以色列有这么多优秀的工程师,他们在技术和工程方面做出了那么多杰出的成绩,可为什么却不能将这么一条重要的路维护得好一点,当然,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政府可以将电线钱甚至光纤电缆都有计划地埋在了地底下,可他们为什么不把路面的计划做得更好一点呢?他久久地看着窗外,似乎是在和这个地方做着最后的告别。
特拉维夫是一个充满了激情、震憾和暴力的矛盾体。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破屋烂房堆在一起,最新的迪斯科舞厅与最古老的熟菜店相互比邻,犹太教堂和穆斯林的清真寺共存一街。
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后,他进入到了撒尔玛路,并由此进入了老城。他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四点了,他的行动是从三小时差二十七分钟之前开始的。现在,他的偷盗行为已经被发现了。边境的巡逻车、飞机场和民兵们都已经警觉了起来。总理已经接到通知,战时协商委员会的会议已被召集。看来已经通知了,默戴奇·卡恩是他们的人。不能有人接近他。只有一件事困惑着大家,不管怎么说,卡恩是一个爱国者,一个利库德党的坚定成员,一个祖国的老战士,为了保卫国家,他的儿子和女儿战死沙场。不过最终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并且命令已经做出。
卡恩苦苦地一笑。这是一个舞蹈,所有的舞蹈动作已经排演了上千遍了。
车子向左一拐,他来到了钟楼广场。他看到玛姆蒂耶清真寺那优雅的顶部直耸青天。他的身边一幅幅充满了人生的画面,老人们在一些铁腿的椅子上下着棋,喝着咖啡,梦想着和平。加法港口太需要和平了。从历史上看,这个也许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港口一次次地迎来它的征服者和战争,它先后被希腊人、罗马人、突厥人、欧洲人和阿拉伯人占领和统治过,现在终于轮到以色列人自己来管理这里了。
彼得曾在这里高举起那生命中的最高精神;欧洲十字军的统帅狮心王理查德曾在这个距大海五十码的港湾岩石上插上了十字军的军旗。但卡恩发现这个港口城市的现代历史更令人注目。从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以来,加法港口不断地迎来那些吃尽了苦头却仍保持着顽强意志的人们,他们带着光复圣地的梦想一批批地由此登陆。1946年,卡恩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就和无数逃过希特勒迫害的同胞一起爬上了这里的码头。
今天他可能要再一次地使用一下这里的码头。当年他从海上踏上了这个国家,今天他则要从这里离开大陆走向大海。
停在一个停车标记的牌子下边,卡恩将车挂在一档上,然后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附近有两个人,一人犹太人,一个阿拉伯人,他们的脸冲着天空,一个人用手挡着眼睛,另外一个人摇着他的头,向另外一个方向看去。
卡恩知道有一架直升飞机一直在跟踪着自己,有两次飞机甚至飞到了他的头顶上。这种阿帕奇直升飞机今天飞得很低,他知道,一旦那些飞行员得到命令的话,他们飞机上配备的导弹是不会偏离目标的。在一个军用电台的频率上,那些军人们保持着有效的联系。以色列中央司令部的人一直在用他们的电台下达着重要的指令。
“现在。”在一片噪杂的声音背景中,有人下着命令。
卡恩坐得很直。自从他穿上军服之后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也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也没有参与过这么危险而可疑的企业的活动。
你首先是一个人,卡恩自责道,一个犹太人,你拥有很多权利。
离这里两条街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处,两辆不同方向运动的汽车撞在了一起。玻璃碎了,金属扭曲了。两个司机分别从车里出来,他们挥舞着胳膊,互相指责着。
卡恩眯上眼睛看着那里,很明显,那是一场表演。他们希望在尽可能不引人注意的情形下抓住他,他们不想去解释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去这样对待一个曾经是属于自己集团里的人,在这个城市的敏感地区,他们为什么要采用这样戏剧性的做法。
是卡恩把他们逼到这种境地里的。
出租车在向他靠近着。
是时候了。
卡恩突然将方向盘向右猛打,脚下狠踩油门。他的菲亚特从街道边上的一个矮沿上撞过,后轮产生强烈的空转,轮胎和地面磨擦发出了尖利的响声。只要冲过一条街就行了。他的面前开始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像:孩子骑在自行车上,工人在街边挖着沟,小贩守在他的木桶边叫卖着他的桔子。
电台里传来一阵疯狗一样的叫声:他在你们的视线里吗?靠近他,请求向他攻击的指令,我们可以就地结果他。第二组的人靠近他,第四组的人从南边两条街的阿尔阿什拉姆街拦住他。接着电台里又是一阵混乱的信号噪声,但依稀中有个指令还是可以听清的:阿姆导弹,锁定目标。
直升飞机在他的身后盘旋,从后视镜中,卡恩看到了一个狙击手举着一只来福枪,他的脸贴在枪托上,枪口瞄准了自己。
快些,必须再开得快一点。
卡恩的菲亚特沿着加法的大广场狂驰。这里是一个考古学者挖掘的著名遗址。从公元前三世纪开始,这里的历经哈莱尼克、罗马和毛瑞思几个时期的建筑物目睹过三层的下降沉淀。公元前231年,希腊的波姆普斯王曾经将他的军队驻扎在这里,为了防止来自陆地的进攻,他曾经让人在花岗岩石上挖出了一条长达三百米的通道通向港口,以便随时能够撤退。
一辆旅游车停在街道的中间。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正排队走向遗址。于是卡恩不得不逆行开到了对面的车道上。
在一个街角处,他紧踩刹车,同时将方向盘向左猛打,车轮发生打滑,最后熄了火。一个出售古董的小贩面前支的阳伞被车碰倒,整个伞倒在了司机位子前边的玻璃和车身上。在这种情形下,直升飞机也看不清下边的情况了。
卡恩抓起了背包,“开火!”他冲着电台喊道:“下命令吧,现在!”
他们太害怕了,他们太低估他了。而卡恩则瞧不起他们的优柔寡断。
卡恩抓起左轮手枪,从车的窗户中伸出,对着天连打数枪。在慌乱中,小贩急忙地逃回了他的店铺,街上的学生们立刻四下分散,迅速地逃开。这一切都得益于他们平时接受的反恐怖活动的训练。
“开火,导弹三。”有人在电台里大声地喊着。
一枚带着丝丝声响的导弹从空中飞来。默戴奇·卡恩的汽车被击中了。导弹是从车的后窗户打进车里,并在司机面前的控制板位置上发生了爆炸。菲亚特变成了一个大火球飞到了十英尺高的空中,最后车体在高达三千度高温的燃烧下融化了。
很快地,车的周围围上了一些旁观者,也包括那些以色列的秘密警察,他们想证实一下卡恩是否被杀死。但由于汽车仍在燃烧,他们不得不与车子保持一段距离。
一个小艇航行在地中海东海岸边那银色的海面上。
卡恩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岸上那一团团的烟雾升向天空。他为那些古老的遗址没有遭受到破坏而庆幸。在那些数字被发现之前,考古学是他最重要的一个爱好。
由于有强风吹来,小艇的速度开始变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那个背包正躺在船的甲板上。他拿起一个袋子来,从里边取出一个水壶,喝了几口之后,将眼睛转向了深蓝色的大海。
此刻距离行动前的时间安排整整三个小时,一分钟也不多,对于他这种精于计算的人来说,时间以后还会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