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一年(1746),郑板桥被调到山东潍县任知县。他得到调令半个月后,一不坐轿、二不骑驴、三不带书童,只身一人走马上任。
经过几天的奔波,一脚跨进了潍县境内的大枣庄。这时庄头一棵大树下坐着十几个人,旁边还停了一顶轿子。这些人老远就在注意郑板桥,还未待他走近,就起身上前搭话,得知他就是郑板桥,连忙躬身施礼说:“老爷,我们的轿子早就在此恭候,请大人上轿吧!”
郑板桥本不打算坐轿子,无奈几个轿夫又施礼又打躬,嘴上劝着,手上拉着,加上这时郑板桥也确实饿得没劲了,离县城还有二十里,于是,他就勉强上了轿。
人刚进轿门,还没等坐稳,那轿子就发疯似的飞跑起来了,左右摇晃,上下颠簸,把个郑板桥颠得前磕后仰,额上也撞出个鸡蛋大的疙瘩,要不是轿栏挡住,早就把他从轿子里头抛出去了。
郑板桥大喊“住轿!”可轿夫根本不听,仍然是忽跑忽住,乱颠乱簸,本是四人轿,却派了十六人来抬,歇人不歇轿,换着班子捉弄郑板桥。一边小跑,一边还哼着怪调子:
今日老爷乍到,先坐簸箕小轿,
叫你舒舒筋骨,日后多多关照。
郑板桥是个精明人,这内中的“机关”哪有不懂的。“哼,太岁头上动土了,瞎了眼的畜生,看我郑板桥饶得了你们!”郑板桥两手紧紧抓住轿栏,他看到前方有一堆土坯,主意一下子就来了。“住轿,”郑板桥一连叫了二三声,轿夫都不理,他一下子就火了:“你们装聋,看我到衙门里收拾你们!”这一声真灵验,都知道衙门里挨板子的滋味不好受,只好乖乖地把轿落下。
郑板桥走下轿来,往路边农场上一指说:“那场上堆的是什么东西?”“禀告老爷,那叫土坯。”“土坯有何用场?”郑板桥故作不知。“老爷熟读圣贤书,这点小风俗还不知道?小人告诉你,土坯是此地人用来支炕睡觉的。”一个愣头愣脑的轿夫有些卖弄地说。“好,好,给我把土坯搬到轿里,抬回府去给老爷支炕!”郑板桥命令道。
轿夫们一听,全都傻眼了,这不是叫我们活受罪吗?一个轿夫连忙打躬作揖说:“老爷,府内有专供你安息的棕丝床,睡上去软绵绵的;这土坯硬邦邦的……”“老爷我早就睡腻了棕丝床,这回就是要睡这硬邦邦的土炕,休得再啰嗦!一个人搬两块,放到轿子里去!”郑板桥威严地说。
这些轿夫都是些三教九流,在市面上混惯了的人,欺软怕硬。见郑板桥不同以往的县老爷,哪里敢违抗,只好乖乖地搬土坯子。这土坯不像砖头,一块足有十来斤,十六人搬三十二块,就有三百多斤,再加上百斤的郑板桥,足足四百多斤,四个人可够得抬。一个个压得腰都直不起来,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汗流满面。
郑板桥坐在轿子里暗自发笑,摇头晃脑吟起诗来:
叫你颠簸箕,你偏喘粗气,
抬到衙门里,一人三板子。
妈呀!抬回去还要挨三板子!轿夫们一听,吓得腿脚发软,落下轿子,一个个趴在地上,磕头捣蒜,求老爷宽恕。
郑板桥并不是拿轿夫出气,他晓得,这些人没这胆量,后头有摇鹅毛扇的。只有来个下马威才能镇住他们。
郑板桥把轿帘一掀,怒冲冲说道:“只要你们从实说出今天这个颠簸轿的馊主意是谁出的,老爷就饶了你们。否则,如有半点掺假,罪加十等,一人三十大板!”
原来,潍县这个地方,一向恶人当道,豪门、财主、地痞、流氓串通一气,搅得民不聊生。凡是新官上任,不是同他们狼狈为奸,为非作歹,就是落一身罪名,弄个不白之冤,被他们挤走。尤其是那个为首的财主大丰盐号的老板滕有福满肚子的坏水。他听说郑板桥这个人怪得出奇,说要多防备着点才行,于是就设下这个簸箕计,把郑板桥上任的日子摸实了,叫轿夫在半路上接人,先扫一扫郑板桥的威风。
郑板桥听轿夫一五一十把情况说过之后,哈哈笑道:“看来好戏还在后头呢。今天本老爷就饶你们一次。现在,我要下轿自己走走,不过,这土坯还得劳神诸位给我一直抬到县衙门去,等我到了,自有用场。”
县衙门口,滕有福之流早就在那儿等候了,一见轿子到了,连忙整理衣冠静候。轿夫们落下轿子后都溜到一边去歇气、喝水去了。
怪哉!轿子停下来半天了,郑板桥还没有出来,……难道果真是簸箕轿把他的骨头颠散了,站不起来?滕有福假惺惺地走到轿门口,一躬到地:“郑大人,请出轿吧,我们在这儿恭迎半天了!”连请三遍,轿子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滕有福上前挑开轿帘一看:满满一轿的土坯。这些家伙你望你,我望你,不知郑板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滕有福忙问旁边的轿夫:“叫你们去接郑板桥,怎么抬了一轿土坯子回来,搞的什么名堂?”“是郑大人叫抬的。”一轿夫回答。“什么?……那郑大人呢!”滕有福一愣。
郑板桥这时就在衙门口,双手倒背,正悠哉游哉地观看。等到此,开口了:“下官在此!”
原来这些土绅地痞们虽然早就耳闻郑板桥,但从未见过面,更何况此时郑板桥身着民服,无任何顶戴,当然是认不出来。此时滕有福等人预感到苗头不对,连忙上前施礼:“郑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郑板桥仰天大笑:“感谢诸位,你们不是派轿子迎得很远么?”
这伙人本是来看县太爷坐簸簸轿的狼狈相的,不料没算计到郑板桥,反被奚落一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伙人互相丢了个眼色对郑板桥堆笑说:“大人辛苦了,先到堂内歇息,我等改日再登门拜访。”说完,拔腿就想溜走。
郑板桥立即喊住他们说:“本官今天上任,承蒙诸位久候,现有一事相求,轿内有几十块土坯,是本官用来支炕的。轿夫抬到此,已经疲惫不堪,劳驾诸位搬到大堂去,算是给本官的一个见面礼吧!”
这伙人一听,全都目瞪口呆。县老爷开了口,难道还敢不搬?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个穿绫着缎的肥佬们,还有那些平时横行霸道的地痞们,只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搬土坯。那丢人现眼的场景别提有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