癚饷人推辂,谁何吏执殳——癚饷:军粮。诗中意为送饭。辂(lù):多指帝王所乘的车子。诗中指车。辂(hé)本为辕上用以挽车的横木,即“辕缚”(见《仪礼·既夕礼》郑玄注)。殳(shū):古代兵器。以竹或木制成,八棱,顶端装有圆筒形金属,无刃。《说文·殳部》、《礼》均有不同记载。《诗·卫风·伯兮》毛传:“殳,长丈二而无刃。”白居易《题座隅》:“手不任执殳,肩不能荷锄。”
拔家逃力役,连锁责逋诛——拔:迁移,迁徙。一作“跋家”,又作“癝家”。力役:本指以武力征伐。诗中指劳役。连锁:亦作“连癟”。锁链;链子。责:音债(zhài),“债”系后起的区别字,仅只分担“责”的名词“债款”义。今二者读音差别很大,而古音只有声调去、入之分别。逋诛:逃避诛罚。《陈书·衡阳献王昌传》:“王琳逆命,逋诛岁久。”
防戍兄兼弟,收田妇与姑——防戍:防守边境。古所谓“戍边”。兼:本指同时并有、同时具备。引申作副词,并。妇与姑:妇,媳妇;姑,婆婆。
缣缃工女竭,青紫使臣纡——缣缃:供书写用的浅黄色细绢。高燮《柬曼殊大师并乞画偕隐图》:“聊寄缣缃盈尺幅,愿言偕隐是吾徒。”工女:古指从事蚕桑、纺织、缝纫的女子。竭:尽;亡。均系引申义。青紫:本指古代公卿绶带的颜色,借指高官显爵或显贵之服。汉代丞相太尉,金印紫绶;御史大夫,银印青绶。陈子昂《为金吾将军陈令英请免官表》:“不以臣驽怯,更加宠命,授以青紫,遣督幽州。”杜甫《夏夜叹》:“青紫虽被体,不如早还乡。”纡:屈抑之意。
望国参云树,归家满地芜——望国:遥望故国。比喻怀念家乡。顾况《酬唐起居前后见寄》诗其一:“愁人空望国,惊鸟不归林。”云树:云与树。王维《送崔兴宗》:“塞迥山河净,天长云树微。”芜:荒芜,杂草丛生。元稹《苦雨》诗中“江瘴气候恶,庭空田地芜”作田地荒废,杂草丛生之解,稍有差别。
破窗尘癡癡,幽院鸟呜呜——癡(bó)癡:指尘土飞扬的样子。唐·寒山《诗》:“风至揽其中,灰尘乱癡癡。”幽院:幽静寂深的庭院。呜呜:象声词。本歌呼声,抚儿声。诗中作鸟啼声。
“祖竹丛新笋”至“残蒂宿茱萸”——“祖竹丛新笋”前原注:“此已下并言靖安里无人居,触目荒凉。”祖竹:犹言老竹。唐·吴融《送弟东归》:“祖竹定欺檐雪折,癥杉应拂栋云齐。”丛:丛生。孙枝:从树干上长出的新枝。“江南箫产地,妙响发孙枝”(《古文苑·沈约《癭》诗》)章樵注:“诗言江南之地,产竹多良,可为乐器,孙枝又其特异者也。”元稹《桐花诗》序:“及今六年,诏许西归,去时桐枝上孙枝已拱矣。”压:居于其上,似有压倒之势。犹言茁壮生长。晚花:犹迟开的花。狂:言其狂飞、乱飞。蛱蝶:亦作“蛱癮”。即蝴蝶。蒂:即“癰”。指花或瓜果与枝茎相连的部分。韩愈《奏汴州得嘉禾嘉瓜状》:“或延蔓敷荣,异实并蒂。”茱萸:植物名,可以入药,“香味辛烈”。农历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有佩茱萸习俗,据说可以辟恶祛邪。《西京杂记》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华酒,令人长寿。”王维“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是久已传诵的名句。
始悟摧林秀,因衔避缴芦——摧:毁坏。林秀:指园林中之花木。衔:官阶,官衔。避:避免。缴:交出,交付。
文房长遣闭,经肆未曾铺——文房:本官府掌管文书之处。诗中则指书房。肆:市集;店铺。铺:铺陈,陈列。
鹭方求侣,鸱鸢已癱雏——鹭,鹭飞行有序,比喻班行有序的朝官。亦比喻有才德的人。侣:同伴;同伙。鸱鸢:亦作“癲鸢”,即鸱鸟。韦应物《鸢夺巢》:“野鹊野鹊巢林梢,鸱鸢恃力夺鹊巢。”癱(xià):害怕;使害怕。
徵还何郑重,斥去亦须臾——徵还:犹征召。多指君召臣。何:何其;多么。作副词用。斥去:贬斥。排斥并使之离去。须臾:片刻,一会儿,即短时间。《荀子·劝学》:“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
迢递投遐徼,苍黄出奥区——迢递:又作“迢遰”。形容遥远的样子。投:投奔。遐徼:边远之地。苍黄:青色与黄色。诗中言其慌张或匆促。温庭筠《湖阴曲》:“苍黄追骑尘外归,森索妖星阵前死。”奥区:指腹地。《后汉书·班固传上》:“防御之阻,则天下之奥区焉。”李贤注:“奥,深也。言秦地险固,为天下深奥之区域。”
通川诚有咎,湓口定无辜——原注:“三月稹之通川,八月乐天之江州。”注中三月指元和十年(815)三月,元稹出任通州司马。八月,白居易在江州司马任。通川:流通的河川。诗中指通州。诚:确实。副词。咎:灾祸,不幸之事。或指罪过,过失。湓口:古城名。以地当湓水入长江口而得名。汉初灌婴始筑城。故址在今江西九江市。后改名湓城,唐初称浔阳。为江城镇守要地。
利器从头匣,刚肠到底刳——利器:锋利的武器。所谓“精兵利器,势勇雷霆”。匣:盛物的器具,匣子。刚肠:指刚直的气质。白居易《哭孔戡》:“平生刚肠内,直气归其间。”刳(kū):剖开。
薰莸任盛贮,稗莫超——薰莸:香草与臭草。比喻善与恶、贤与愚、优与劣、好与坏……语本“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左传·僖公四年》)。杜预注:“薰,香草;莸,臭草。十年有臭,言善易消,恶难除。”盛贮:以器装物而储存收藏。稗:草名,形似谷草。超:亦即“超盪”、“超逾”。犹胜过,超越。
公癴经时卧,锺仪几岁拘——公癴:刘桢,字公癴,东汉末年建安七子之一,因不遵礼俗,被罚劳作。卧,闲居。经时:犹历久。唐·权德舆《玉台体》之九:“莫作经时别,西邻是宋家。”锺仪:春秋楚人,曾被郑获,而献于晋。晋侯见锺仪,问:“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答:“郑人所献楚囚也。”释而慰问之,问其族。对曰:“伶人也。”晋侯与之琴,操楚音。晋侯告诉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称其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左传·成公九年》)后多以锺仪为拘囚异乡或怀土思归者的典型。因锺仪被俘献于楚,所谓“南冠楚囚”,故有“几岁拘”之说。岁:年。木星(即岁星)运行一次为一岁,后来以之泛指一年。《尔雅·释天》:“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在使用时代上略有区别,也不十分严格,在西周早期铜器铭文中已称年曰祀。
光阴流似水,蒸瘴热于癵——蒸瘴:瘴气。特指我国南部、西南部地区山林之间因湿热蒸发能致病的毒气。据·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上载:“岭表山川,盘郁结聚,不易疏,故多岚雾作瘴。人感之,多病腹胀成蛊。”《后汉书·南蛮传》谓:“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唐·曹松“犀占花阴卧,波冲瘴色流”(《南游》);韩愈“州南近界,涨海连天,毒雾瘴氛,日夕发作”(《潮州刺史谢上表》);“愈以罪犯黜守潮州,惧以谴死,且虞海山之波雾瘴毒为灾以殒其命”(《祭湘君夫人文》);杜甫“瘴云终不灭,泸水复西来”(《热》诗其二);“瘴疠浮三蜀,风云暗百蛮”(《闷》诗)。诗中“瘴疠”、“瘴云”、“瘴毒”、“瘴氛”、“瘴色”等,都是指“瘴气”、“蒸瘴”而言。诸葛亮“四渡泸水”、“七擒孟获”,蜀兵卒亦罹尽瘴气之苦。癵:亦作“炉”。即“凡盛火之器曰癵”(唐·玄应《一切经音义》二)之火炉。
薄命知然也,深交有矣夫——然:是的,对的。《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晏子对曰:“然,是也。”深交:交情极深。犹“至交”、“至友”。有矣夫:表示“有”,肯定“有”。矣夫,用在句末,语气词,表示感叹。
救焚期骨肉,投分刻肌肤——句下原注:“本题云:寄澧州李十一舍人、果州崔二十二员外、开州韦大员外、通州元九侍御、庾三十二补阙、杜十四拾遗、李二十助教、窦七校书,兼投吊度八舍人。”救焚:“救焚拯溺(nì)”,亦作“救火拯溺”。溺,指落水者;焚,指火灾。救焚则指救人于水火中。救焚,“救焚拯溺”的省称。唐·权德舆《仲秋朝拜昭陵》:“抚运斯顺人,救焚非逐鹿。”期:期望,要求;希望;企求。骨肉:比喻父母兄弟子女等至亲。投分(fèn):意气相合,义气相投;定交。骆宾王《夏日游德州赠高四》:“缔交君赠缟,投分我忘筌。”刻:《尔雅·释器》:“金谓之镂,木谓之刻。”诗中犹刻骨铭心。肌肤:本肌肉与皮肤。诗中比喻最亲近或亲密的朋友。如原注中所说元九(即元稹)、杜十四(即杜元颖)、崔二十二(即崔韶)、韦大员外(即韦处厚)、庾三十二(即庾敬休)、李二十(即李绅)等都是元稹的诗友、政友、挚友、朋友。
二妙驰轩陛,三英咏癷襦——句下原注:“庾三十二、杜十四并居北省,李十一、崔二十二、韦大各典方州。”二妙:诗中似指庾敬休、元颖。称自己所推重的两个人。驰:本驰骋、疾行。诗中犹施展、展现。轩陛:殿堂或殿堂的台阶。陆贽《奉天论奏当今所切务状》:“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三英:诗中喻三位英才。似指李十一、崔二十二、韦大三人。《三国演义》称刘备、关羽、张飞为“三英”。咏:赞颂。癷襦:典出《后汉书·廉范传》:“迁蜀郡太守……百姓……乃歌之曰:廉叔度,来向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癷。”之后以“癷襦”借喻地方官吏的善政、善举。唐·黄滔《泉州开元寺佛殿碑记》:“仆射太原公,以子房之帷幄布泉城,以叔度之癷襦纩泉民……”
李多嘲癶蜓,窦数集蜘蛛——句下原注:“李二十雅善歌诗,固多咏物之作。窦七频改官衔,屡有蜘蛛之喜。”李二十即李绅;窦七,岑仲勉《唐人行第录》考定为窦如玢。据《旧唐书》卷一百八十六下《敬羽传》,右卫将军窦如玢等九人坐罪并斩。李:即李绅。嘲:嘲笑,嘲谑。癶(yǎn)蜓:俗称壁虎。《荀子·赋》杨盫注:“癶蜓,守宫。”《中华古今注》(五代马缟)卷下:“癶蜓,一曰守宫,一曰龙子。善于树上捕蝉食之。其细长五色者,名曰蜥蜴;其长大者,名曰蝾螈。”古籍中多与蜥蜴、蝾螈相混。李白《鸣皋歌送岑徵君》:“癶蜓嘲龙,鱼目混珍。”窦:即窦如玢。集:聚合。蜘蛛:诗中似取蜘蛛结网自缚。因太子少傅、宗正卿敬羽“赃私”下狱株连,窦同试都水使者崔昌等九人并斩,尚有太子洗马赵非熊等六人决杀,驸马都尉薛履谦赐自尽等。
数子皆奇货,唯予独朽株——数子:指上述“二妙”、“三英”、李窦诸人。奇货:珍奇的物品、货物。所谓“奇货可居”之珍奇少见,世间少有。独:单独、独自;唯独。朽株:本指腐朽的树桩。诗中元稹自称为老朽无用的人。
邯郸笑匍匐,燕蒯受揶揄——邯郸:本古地名。春秋时卫地,今河北邯郸市。诗中犹言“邯郸学步”、“邯郸匍匐”。《庄子·秋水》:“且子独不闻夫寿陵馀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后常以“邯郸学步”比喻模仿不成,反而失去自己原有的长处。寿陵,燕国城邑。邯郸,赵国都城。郭象注:“以此效彼,两失之。”成玄英疏:“弱龄未仕,谓之馀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既乖本性,未得赵国之能;皃己效人,更失寿陵之故。”亦比喻盲目效仿以致失去自己原有之长处。匍匐:爬行貌。燕蒯:燕,周代诸侯国名,又称北燕。在今河北北部、辽宁西端。都蓟。战国七雄之一。蒯,春秋时代周畿内之地。在河南洛阳市西南,系古地名。受:遭受;承受。揶揄:嘲笑,戏弄,嘲弄。
懒学三闾愤,甘齐百里愚——懒学:逃学。诗中作不学解。三闾愤:三闾,即楚国屈原。《后汉书·孔融传》李贤注:“即屈原也,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故曰‘三闾’。”人称三闾大夫。后为楚顷襄王放逐,长期流浪沅湘流域。后因自己的政治主张无法实现,又无力挽救楚国的危亡,遂自投汨罗而死,终成遗愤。甘:甘心,情愿。齐:看齐;等同,相同。百里:复姓,百里奚为春秋秦人。一说百氏,字里,名奚(一作皗)。原为虞大夫,虞国亡,被晋俘去,作为陪嫁之臣送秦国。后出走至楚,为楚人所执,又被秦穆公以五张牡黑羊皮赎回。即《史记·秦本纪》所说:“吾皘臣百里皗在焉,请以五皚(ɡǔ)羊皮赎之。”人称五皚大夫。同蹇叔、由余诸人共辅穆公建立霸业。愚:愚笨,无知。诗中为谦词。其实百里奚、元微之何愚之有!
耽眠稀醒素,凭醉少嗟吁——耽眠:喜欢睡眠。醒素:即清醒。凭:依仗;依托。嗟吁(xū):因伤感而长叹。
学问徒为尔,书题尽已于——学问:学识或知识。《荀子·劝学》:“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徒:徒然,白白地。作副词用。为尔:犹言如此;如此而已。书题:指书信。岑参《祁四再赴江南别诗》:“山驿秋云冷,江帆暮雨低。怜君不解说,相忆在书题。”尽:全部,皆。已于:停止。完结。
“别犹多梦寐”至“寻伤掌诰徂”——原注:“今日得乐天书,去年闻席八殁。”注中“去年”,原作“六年”,岑仲勉先生《读全唐诗札记》:“据诗序,此是元和十三年作。樊汝霖韩谱注,夔卒十二年,则‘六年’乃‘去年’之讹。”别:离别,分别。犹:尚且。梦寐:睡梦。《诗·卫风·氓》所谓“夙兴夜寐”。入睡叫作“寐”。凋枯:凋谢枯萎。李白《拟古》:“万物皆凋枯,遂无少可乐。”司戎:掌管兵器。戎,古代兵器的总称。掌诰:掌制诰。制诰,皇帝的诏书。元稹《制诰序》:“制诰本于《书》,《书》之诰命、训誓,皆一时之约束也。”隋唐时舍人掌制诰。徂(cú):死亡。古人讳死,故谓之徂。
士元名位屈,伯道子孙无——士元:三国蜀庞统字。名位:指官职品位,名誉地位。屈:低下;委屈。伯道:晋邓攸字。伯道于永嘉末为石勒所俘,后逃往江南。东晋元帝任为吴郡守,官至尚书右仆射。南下时携一子一侄,因途中不能两全,于是弃子全侄,为人所称。因为弃子,故曰“子孙无”。
“旧好飞琼翰”至“终作苦中娱”——旧好(hǎo):旧交,老相知。唐·耿《奉送崔侍御和蕃》:“新恩明主启,旧好使臣修。”琼翰:对人书信或字迹的美称。唐·王勃《宇文德阳宅秋夜山亭宴序》:“披琼翰者,仰高筵而不暇。”新诗:新的诗作。杜甫诗名句:“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诗之七)玉壶:美玉制成的壶,可以盛物,亦以喻高洁的情怀胸襟。泣:无声流泪或低声而哭。有声有泪叫哭;无声有泪叫泣。苦中娱:犹苦中作乐。
廉蔺声相让,燕秦势岂俱——廉蔺:战国时赵国的廉颇、蔺相如的并称。典故、成语“负荆请罪”、戏曲《将相和》就是廉蔺相让和好的故事。燕秦:战国时的燕国、秦国。势:情势;态势;势力。俱:犹同时存在或同时具备。言其无法相比。
此篇应绝倒,休漫捋髭须——句后自注:“乐天戏题篇末云:此篇拟打足下寄容州诗,故有戏誉。”绝倒(dǎo):佩服之极,佩服之至。唐·戎昱《听杜山人弹胡笳》:“杜陵先生证此道,沈家祝家皆绝倒。”休:不要,莫。漫:放纵,任意;随意,随便。捋:指用手顺着抹过去,以使物体顺溜、干净。即《乐府诗集》中《陌上桑》:“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髭须:唇上曰髭,唇下曰须。俗称胡子。唐·权德舆《敷水驿》:“临风驻征骑,聊复捋髭须。”上自注中容州:唐贞观八年(634)以铜州改容州,治北流县(今属广西)。天宝元年(742)改普宁郡,乾元元年(758)复为容州,元和中(806-820)徙治普宁县(今广西容县)。
《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同《梦游春七十韵》等,以及白居易次韵相酬的长篇排律,是元和体的代表性诗作。与那些“杯酒光景间的小碎诗章”,都是“诗到元和体制新”(白居易《重寄微之诗》)自注的“众称元白为千言律,或号元和格”即“元和(hé)体”。元稹《白氏长庆集》序:“……是后各佐江、通,复相酬唱,巴蜀江楚间洎长安中少年,递相仿效,竞作新词,自谓元和体诗。”白居易以为:“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以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与元九书》)白氏如是评价,而唐时及以后如何看待呢?
唐·李肇《唐国史补》:“元和以来,诗章……学浅切于白居易,学****于元稹,俱称元和体。”《旧唐书·元稹传》:“稹聪警绝人,年少有才名,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善状咏风态物色,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顾陶《唐诗类选后序》:“若元相国稹、白尚书居易,擅名一时,天下称为‘元白’,学者翕然,号‘元和诗’。”《新唐书·元稹传》:“稹尤长于诗,与白居易相埒,天下传讽,号‘元和体’。”《唐才子传》谓:“稹诗变体,往往宫中乐色皆诵之,呼为才子。然缀属虽广,乐府专其警策也。”“白乐天同对策,同倡和,诗称‘元白体’。”总之,由于元白诸人的文学活动主要在唐宪宗元和年间(806-820),所以把他们创作的诗歌和仿效他们的诗作统称之为“元和体”。今人郭绍虞《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也说:“白居易……和元稹结为诗友,继承杜甫新题乐府之作,用浅显的笔调,提倡现实主义的诗,当时人称为‘元和体’。”元白在元和年间开创的这种诗风,影响深远。
反复吟读本诗,令人大有“其间天海混茫,风流挺特”(《才调集序》),“信若沧溟无际,华岳干天”(黄滔《答陈磻隐论诗书》)之叹许。全诗排比故实,铺陈始终,大或千言排律,小或四句绝句,“言浅而思深,意微而词显,风人之能事也。”(薛雪《一瓢诗话》)尽管当时“元和体”一词,已非美称,然则丝毫无损于元白创作之价值。
早归
元稹一生除写了大量的讽谕诗之外,还写了一些活泼清新的即景抒情小诗。《早归》即其中很有特色的一首。从全诗的内容分析,在句句状景的生动鲜明景物之中,处处蕴含着对大好春光的喜悦之情,似为早期未步入仕途时的诗作。
春静晓风微,凌晨带酒归。
远山笼宿雾,高树影朝晖。
饮马鱼惊水,穿花露滴衣。
娇莺似相恼,含啭傍人飞。
春静晓风微,凌晨带酒归——首联写春天幽静的清晨,微风吹拂,凌晨带着酒归来,照应题目。此时此刻如颔联所描绘的一样。
远山笼宿雾,高树影朝晖——远山笼罩着夜里降的雾,还未散尽,旭日初升,朝晖映着高树,树影绰约,花草飘香,景象鲜明。宿:夜晚。宿雾:夜里降的雾。晖:日光,光。
饮马鱼惊水,穿花露滴衣——颈联所谓以动景入画,如“鱼惊水”,“穿花”,“露滴衣”,描绘出游鱼的动态,露珠的晶莹乃至人穿行花间的神态。
娇莺似相恼,含啭傍人飞——尾联依然是以动景入画,那娇莺的啭鸣,傍人的飞动以及相恼的“情感”,无不栩栩如生,似在目前。穿花:在花间穿行走动,连同颈联的“饮马”,个中有人在活动。从题目“早归”,到“凌晨带酒归”,到“饮马”、“穿花”、“滴衣”、“傍人”,一步步都有人在其中,人是主导,这个人就是诗人自己。
题作《早归》,写春日清晨的风光景色。前两联描写山野清晨幽静景色;三四联以动画入景,生动鲜丽。一首抒情小诗,全诗似乎句句在状物写景,而且景物鲜明生动:幽深、静谧,清凉、适人!但仔细吟诵玩味,诗中始终有人在,是人“早归”,是人“带酒”,是人饮马,是人穿花,是露滴人衣,是莺傍人飞。句句写景,景象鲜明,是人面对着大好春光,表现了人的喜悦之情,自始至终,有人的情感、人的活动蕴藉其中。
行宫
行宫,古代帝王出行,京城之外的别院。《文选·吴都赋》李善注:“天子行所立名曰行宫。”诗中“白头宫女”,即是白居易《新乐府》中《上阳白发人》所谓“上阳宫女”。上阳宫在洛阳,为离宫,所以称行宫。诗写古行宫白发宫女的无尽孤独哀怨之情,寄托着今昔对比的深沉兴衰之感。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寥落:寂寥冷落。古:一作“故”。宫花:宫中的春花。寂寞:冷清,凄凉。首句即点题,前置“寥落”,给人以荒寂冷寞之感。第二句“宫花”后缀“寂寞红”,红色本火热,“万绿丛中一点红”,给人以独特感受,在这里却是一派凄清冷落,写尽行宫荒废已久的状貌。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出现叙事主人公即白头宫女,承上“古行宫”,启下“说玄宗”。因为曾经亲历开元、天宝盛世,是当时兴盛衰微的见证人,所以也最有“闲说”的资格和经历。末句“妙能不尽”,“说玄宗,不说玄宗长短,佳绝。”(《唐诗别裁》)是全诗主旨和精华之所在。“说玄宗”,说什么?无非是说其之所以治(盛)、之所以乱(衰)的因由,也正是值得后世引以为借鉴者。诚如洪迈《容斋随笔》所言:“白乐天《长恨歌》、《上阳宫人歌》……道开元宫禁事最为深切矣。”而“说什么”却不往下说,就此戛然而止,留给读者以广阔的思索空间,任由你去想像了!
历代解此诗者不乏其人。“首句宫之寥落,次句花之寂寞,已将白头宫女之所在环境景象之可伤描绘出来,则末句所说之事,虽未明说,亦必为可伤之事。二十字中,于开元、天宝间由盛而衰之经过,悉包含在内矣。”(《唐人绝句精华》)“玄宗旧事出于白发宫人之口,白发宫人又坐宫花乱红之中,行宫真不堪回首矣。”(《而庵说唐诗》)索解绝佳!总之,前两句写行宫昔盛今衰的对比,后两句写白头宫女闲说当年,从一个侧面批评了封建皇帝的荒淫误国。
这首诗几乎与《连昌宫词》开端的描写完全相似。构思细密精巧,寄意含而不露,“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也正像《归田诗话》所谓“《长恨歌》一百二十句,读者不厌其长,微之《行宫》词才四句,读者不觉其短,文章之妙也”。《养一斋诗话》所谓“二十字,足赅《连昌宫词》六百馀字,尤为妙境”。
全诗二十字,写景、抒情、叙事乃至创造意境,具有锻字炼句、字少意多、举一反三、精炼含蓄之妙。《唐诗正声》吴逸一评:“冷语有令人惕然深省处,‘说’字得书法。”清·李瑛《诗法易简录》:“白头宫女,闲说玄宗,不必写出如何感伤,而哀情弥至。”“况白头宫女亲见亲闻,故宫寥落之悲,黯然动人。”(清·黄叔灿《唐诗笺注》)读来更有馀味,让读者去联想,去思考、去回味。不禁勾起读者记忆中的许多宫女形象:“白头宫女在”,使人联想到“上阳白发人”;“闲坐说玄宗”,使人对“含情欲说宫中事”(朱庆馀诗句)记忆犹新,如在眼前。
以乐景写哀情,以宫花红反衬白发宫女的凄凉幽怨。“红花”、“白发”相映衬,表现红颜易老的感慨,不仅加强了时世盛衰之感,而且突出了宫女被囚禁的哀怨之情。明写“闲坐说玄宗”,实则以玄宗朝之盛反衬后来宪宗、穆宗朝之衰,有今昔对比、今不如昔之微旨。我们不妨将宫女之“说”具体化,更能加深对此诗的理解。以宫女的眼光看,庙堂之争,深宫之争,她们未必一一了然,但帝王寿祚的长短、李唐王朝丁口的消长,则是她们有目共睹的:唐明皇之后,肃宗活了51岁(在位8年),代宗53岁(在位20年),德宗64岁(在位25年),顺宗46岁(在位1年),宪宗43岁(在位15年),穆宗30岁(在位4年),其中宪宗死于宦官陈弘志反叛事。再以税赋户口看,唐德宗建中元年(780)税户三百零八万五千零七十六,宪宗元和二年(807)李吉甫撰国计簿,总计天下方镇四十八,其中凤翔等十五道共七十州未申户口,每岁赋入倚办止于浙江东、西等八道四十九州,仅为天宝供税户的四分之一;穆宗长庆元年(821)户计二百三十七万五千八百零五,人口一千五百七十六万二千四百三十二。比之于玄宗得寿78岁(在位46年),天宝十三载(754)全国户九百零六万九千一百五十四、人口五千二百八十八万零四百八十八(见《旧唐书》中《德宗纪》、《宪宗纪》、《穆宗纪》),史实证明,盛衰昭然,若将以上数字归入“说”中,那么就能由白发宫女喟叹昔盛今衰的“闲坐”谈“说”中,窥见诗人对李唐王朝式微的深深哀惋!
有的读者将《行宫》与《连昌宫词》相提并论。把《连昌宫词》比作描绘天宝时事的一幅七言歌行长卷,把《行宫》比作摹写天宝时事的一帧精致小巧的七言绝句短轴,同样是中国古典文学画廊中难能可贵的艺术珍品。
在用词炼意上,连用三个“宫”字,不觉重复,又如“寥落”、“寂寞”、“白头”、“闲坐”,既描绘情景,又渲染烘托氛围,尤见功力。
生春
《生春》,顾名思义,即春天的产生。题下原注:“丁酉岁。凡二十章。”这首诗为第十一首。元稹生于唐代宗大历十四年(779),白居易是年八岁。“丁酉岁”,为元和十二年(817),元稹任通州司马,是年三十九岁。
何处生春早?春生鸟思中。
鹊巢移旧岁,羽旋高风。
鸿雁惊沙暖,鸳鸯爱水融。
最怜双翡翠,飞入小梅丛。
何处生春早?春生鸟思中——首联从一问一答领起,春天从何处生?春天从鸟类引起的遐想中产生。春天是鸟类孵雏繁殖的时节,“春生鸟思中”,不是吗?你看诗中提到的喜鹊、鞡(即鸢,鹞鹰)、鸿雁、鸳鸯、翡翠,寒冬过后,春回大地,鸟儿又充满了活力,在那里欢快地鸣叫、嬉闹、飞翔……春天来了,春光明媚,春风拂柳,春意盎然,真是“春生者繁华”……
鹊巢移旧岁,羽旋高风——颔联写鹊、鸢。古人认为,喜鹊是灵鹊,能够预知当年的风雨晴阴,从而改变自己窝巢的位置。古籍多有记述:“夫鹊,先识岁之多风也,去高木而巢扶枝。”(《淮南子·人间训》)“鹊巢和岁次。”(《旧唐书·五行志》)所以说“鹊巢移旧岁”。“鞡羽旋高风”则描写鹞鹰(鸢)春日脱毛换羽,既写出了鸟类春来羽毛刷新,又写出了春来鸟儿凭风拂羽,一派春光的欢闹!
鸿雁惊沙暖,鸳鸯爱水融——颈联写鸿雁、鸳鸯。因为天气转暖、日光和煦,鸿雁落沙滩,惊喜黄沙变暖;鸳鸯双戏水,喜爱水波升温。不禁使人想起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千古名句。
最怜双翡翠,飞入小梅丛——尾联写翡翠。翡翠,即“翠雀”。我国常见的有“蓝翡翠”、“白脑翡翠”等。翡翠是各种翠鸟的通称。常见于树木丛林之中,食昆虫、螃蟹等。分布于华南一带,羽毛是名贵的装饰品。怜:爱慕、喜爱。结以“飞入小梅丛”。
题作《生春》,意即春天的产生,春天从何处生?回答是“春生鸟思中”。问题提得突兀、提得绝妙,提得令人茫然。回答则平实而奇妙,使人信服。
历代咏春的诗作很多,传递春的消息的名句不胜枚举。如:
春风又绿江南岸(北宋·王安石)
春水初生乳燕飞(唐·李贺)
春江水暖鸭先知(北宋·苏轼)
春山一路鸟空啼(唐·李华)
春色满园关不住(南宋·叶绍翁)
春鸠鸣野树(唐·李德裕)
春风花草香(唐·杜甫)
春色方盈野(北周·庾信)
春风吹又生(唐·白居易)
春静晓风微(唐·元稹)
然而“春无踪迹谁知”?宋人黄庭坚问得好,他在其词[清平乐]中回答说:“除非问取黄鹂。”但接着又说:“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元稹这首诗“何处生春早?春生鸟思中”的问答,别出心裁,别具机杼,别开生面,别有一番情味在诗中。诗的后六句连写春天的鹊、鸿雁、鸳鸯、翡翠五种鸟的不同习性和动作,具体描摹了“春生鸟思中”。它们经过寒冬,现在都仿佛苏醒了,在那里欢快地嬉戏、鸣唱、飞舞、翱翔……鸟儿,装点着春的原野,装点着春的树林,装点着春的蓝天,装点着春的山河,使春天充满了生命的活力。这些飞行的使者年复一年地传递着春的消息,逗引着人类无限美好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