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元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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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诗(3)(1)

菊花

菊花,系多年生草本植物。卵形叶,有柄,叶边缘有锯齿。观赏花卉,有的品种可入药。历代咏菊诗很多,如《楚辞·九章·惜诵》:“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东晋陶潜《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南朝梁王筠《摘园菊赠谢仆射举》:“菊花偏可,碧叶媚金英。”南朝陈江总《于长安归还扬州九月九日行微山亭赋韵》:“故乡篱下菊,今日几花开?”唐孟浩然《过故人庄》:“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唐黄巢《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宋戴复古《九日》:“醉来风帽半欹斜,几度他乡对菊花。”南宋严粲《闰九》:“前月登高去,犹嫌菊未黄。”明鲁渊《重九》:“蓬鬓转添今日白,菊花犹似去年黄。”菊花,又称黄花。明王《客中九日》:“黄花应笑关山客,每岁登高在异乡。”至于陶潜《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更是妇孺皆知的名句。

另外在词曲小说中写菊花的也不乏其例,试各举一例如下:宋李清照[鹧鸪天]词:“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元白朴〔越调·天净沙]《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清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对菊,赏玩竟日。”

菊花种植历史悠久,战国时《山海经》中就有“女儿之山,其草多菊”的记载。西汉时编选的《礼记》中有“季秋之月,菊有黄华”之说。以后历代都重视种植,到宋代出现了专著《菊谱》。菊花,有“傲霜”之誉,以其孤标劲节而为人所爱。它虽无牡丹的富丽、兰花的名贵,但一直为人们所偏爱,如上述“咏菊”之作,或赞美其坚韧的品格,或欣赏其高洁的气节。而元稹这首诗却立意新颖,别具一格,道出了爱菊的原因。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这两句没有正面写菊花“气为凌秋健,香缘饮霜清”(明李梦阳)凌霜斗艳的品格,也没有写菊花“仙人披雪氅,素女厌红妆”(唐刘禹锡)金钩挂月的形貌,而是用一个巧妙的比喻——“秋丛绕舍似陶家”淡淡一笔,勾勒出一幅丛丛菊花满院绕屋盛开,好似到了陶渊明家的画图。如此美好的景象怎能不令人留连忘返、陶醉其中?所以才“遍绕篱边日渐斜”。因为被淡雅的菊花所吸引,绕来绕去,入迷观赏,“日”已斜夕阳西下,都不知道。秋丛:一丛一丛的秋菊。陶家:陶渊明家。东晋陶渊明最爱菊花,其家遍植菊花,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久布人口,传诵不衰。“遍绕”、“日斜”,情真景切,人物涌动,渲染出诗人种菊、艺菊、赏菊、爱菊的环境氛围。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两句写诗人如痴如迷地偏爱菊花的原因。“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能改斋漫录》作“不是花中唯爱菊,此花开后更无花”),说明之所以爱菊的缘由。菊花耐寒,“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唐黄巢)。深秋霜煞,百花尽凋零,菊花自然得天独厚为人所珍爱。诗人把握这一自然现象的深微道理,回答了爱菊的原因。看似一首小诗,一个平凡的题材,诗人却能在寻常之中发掘出非凡的诗意和哲理,开拓出幽美的意蕴和境界,给读者以巨大的艺术感染。

就一般艺术特点而言,构思巧妙,立意新颖,朴实自然,别具一格,含蓄深沉,不落常套。前两句写赏菊实景,渲染铺垫;第三句笔锋转换,跌宕有致,结尾奇妙收煞。既赞美了菊花历尽风霜而后凋的坚贞品格,又表达了诗人特殊的爱慕之情。境界既雋美,艺术感染力又强烈,以不蹈常袭故而久传不衰。

菊花为文人墨客所青睐,历代咏菊之作很多,然而爱菊、赏菊的原因却不尽相同。有的爱菊的清新、俊秀、艳而不妖,如“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唐骆宾王《菊》),写三秋之际菊花对日盛开、迎风摇绿;“霜间开紫蒂,露下发金英”(唐陈叔达《咏菊》),写霜露之下菊花紫蒂茁壮、金英怒放。有的爱菊的傲霜立雪、宁折不弯,如“灵菊植幽崖,擢颖凌寒飙”(晋袁山松《菊》),写菊花冒寒飙发繁荣滋长;“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宋郑思肖《画菊》),写菊花迎北风傲然独立。有的爱菊的陶情励志、延年益寿,如“古来鹤发翁,飧英饮其水”(宋苏洵诗句),写菊花的延年益寿作用;“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开时始见花”(宋欧阳修诗句),写菊花的祛病清热之效。其他如“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黄巢),“零落黄金蕊,虽枯不改香”(梅尧臣),“不随群芳出,能后百花荣”(李梦阳),“蓬鬓转添今日白,菊花犹似去年黄”(鲁渊),“黄花应笑关山客,每岁登高在异乡”(王)……评判菊花品貌的诗篇不绝于今。而这些诗篇格调不同,旨趣不同,手法不同,角度不同,“或取其形,或取其质,或取其貌,或取其姿”,或借以寄志,或借以喻事,或借以抒情,或借以咏物,千姿百态,丰富多彩。

菊花之美,那“飘洒清雅,华润多姿”是外观表现;而“擢颖凌寒飙”,“秋霜不改条”经历风霜侵凌的顽强生命力和“能后百花荣”的品格特征,才是元稹这首诗要表现的。同样表现这一品格特征,元稹的《菊花》既不同于黄巢《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采用“移情”手法,把个人的情感完全融注入菊花之中,使菊花与诗人融为一体,“出乎其神,物我合一”;也有异于李梦阳《菊花》(“不随群草出,能后百花荣”)站在第三者旁观的角度,毕象尽理、不乏警策,却缺乏“弦外音,诗外味”,失之于“涉呆”(清周济《蕙风诗话》)直露。

总之元稹这首诗,无论是赞美菊花的“能后百花荣”,还是“露下发金英”,抑或二者皆有之,甚至由此而想到暮年之人……寓意很深,含蓄不露。先渲染爱菊之情,再道出爱菊之由。前两句景,后两句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物我兼叙,花人一体,描写外意毕象,表达内情尽现。不同李诗的沉郁而直露,有别黄诗的刚劲而洒脱,相比之下,元稹诗则清丽而蕴藉,构思精巧,词语不俗,意味雋永;在用词上,连用两个“绕”字,三个“花”字,绝无堆砌赘疣之失,反添韵律优美之感,堪称咏菊佳作。

智度师二首

智度禅师原来是一位非常勇敢的兵卒,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过战功,因为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便出了家。第一首写对四十年从军生活的追怀,以及对今昔对比而产生的感慨。第二首写昔日、今日之不同。

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

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

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

四十年前马上飞,功名藏尽拥禅衣——首句回忆四十年前的戎马生涯,骑着马英勇杀敌,简直像飞一样。活现了一位同敌人拼命厮杀的马上健儿形象。次句说后来他将战功全部掩藏起来,改换禅装,当了和尚,是位隐名埋姓的有功将士。

石榴园下擒生处,独自闲行独自归——上句同首句呼应,下句与次句呼应。石榴园原是他昔日捉生的地方,而今却成了他独自一个人散步的地方。擒生:古本作“禽生”,在“擒获”意上,近于今之抓舌头。

三陷思明三突围,铁衣抛尽衲禅衣——首句写昔日平定安史之敌,英勇无畏。第二句写由昔日铁衣铠甲换上今日的僧衣袈裟。战场上曾经三次陷入史思明的包围,三次突破敌军包围,立下战功,用此一具体事实,喻示智度禅师的勇敢、坚强,说明战争的激烈。衲:《元稹集》作“纳”。古“纳”、“衲”相通。

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但是他并没有得到朝廷的论功行赏,反而戎衣换僧衣,这么巨大的变化恐怕是他始料未及的。今天他站在天津桥上,谁又认识他呢?谁又知道他的赫赫战功呢?只有闲靠桥上的栏杆,眼看夕阳西下、落晖满天了!天津桥:在今洛阳西南洛水上。读到这里,不禁使人想起多少历史上的民族英雄的结局。

历史何其相似乃尔!像智度师这样的有功将士,战场上“四十年前马上飞”、“三陷思明三突围”的英勇无畏、可歌可泣,得到的是什么?是“独自闲行独自归”,是“天津桥上无人识,闲凭栏干望落晖”。两用“独自”,两用“闲”,“无人识”、“望落晖”,写尽孤独、凄凉。一个为朝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的将士如此结局,是不能不令人同情的!那“孤臣霜发”、“孤愤难申”的凄凉晚景历历如在目前。

在艺术手法上,人物昔日战场上的英姿勃勃、勇武有为,同今日禅房中凄凉孤独、百无聊赖,对照强烈。“三陷”、“三突围”,他在战场上勇敢杀敌、战功卓著,不言而喻;“无人识”、“闲凭栏杆望落晖”,他在天津桥孤影自吊、落日感伤,形神兼备!

结二句感慨遥深,令人唏嘘不已。清黄景仁《癸巳除夕偶成》绝句中“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即从此二句诗化出,被人推为名句。

宋赵与时《宾退录》卷四引陶穀《五代乱纪》云:黄巢遁免后祝发为浮图,有诗曰:“三十年前草上飞,铁衣着尽着僧衣。天津桥上无人问,独倚危栏看落晖。”指出:“近世王仲言亦信之,笔于《挥麈录》,殊不知此乃以元微之《智度师》诗窜易磔裂,合二为一。”特作辨正。

西明寺牡丹

《全唐诗》卷四百十一首篇题下自注:“此后并校书郎已前诗。”元稹于贞元十九年(803)春授校书郎。前一年,元稹与白居易、李复礼、崔玄亮及王起等同时及第。是年(802),诗人二十四岁。

西明寺,寺名。牡丹,国色天香,芳艳绝美,被人们视为花中珍品,素有“百花王”之称。我国种植牡丹历史悠久,越中(今浙江绍兴一带)梵宇道宫、池台水榭无不植牡丹;洛阳更是牡丹天下第一,传说武则天诏游后苑,百花俱放,争奇斗艳,唯有牡丹迟迟未开,即被贬于洛阳,故至今洛阳牡丹冠天下。据《群芳谱》记载,牡丹品种很多,有一百二三十种。

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风炫转紫云英。

自从天女盘中见,直至今朝眼更明。

花向琉璃地上生,光风炫转紫云英——称碧玉般的牡丹从地上生长起来,紫色的牡丹花在明媚的风光中色彩鲜丽。琉璃:诗文中经常以之形容晶莹碧透之物。光风:风收日出时的和风,也指月光映照之下的和风。炫转(zhuàn):光彩转动。元稹《连昌宫词》中有“楼上楼前尽朱翠,炫转荧煌照天地”。紫云英:牡丹花名。

自从天女盘中见,直至今朝眼更明——天女:天上神女。见(xiàn):现的古字,显现。今朝(zhāo):今晨;今日。眼更明:眼力更好,看得更清。

历代诗人咏牡丹诗很多,有唐一代,洛阳牡丹甲天下,越中处处植牡丹,成为著名的观赏花卉。古称之曰芍药,后以木芍药称牡丹。唐开元中盛于长安,宋以中州洛阳为冠,蜀则以天彭为冠。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宋陆游《天彭牡丹谱·花品序》、宋高承《事物纪原·草木花果·牡丹》、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三·牡丹》都有记载,群花品中牡丹为冠,芍药为亚,世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故欧阳修在《牡丹序》中称“天下真花,独牡丹耳”。

我国自古以来就种植牡丹,人们爱观赏牡丹,诗人爱吟咏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刘禹锡诗句)。在当时,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牡丹盛开时节,人们不分亲疏争相观赏。诗人从不同角度赞赏品评牡丹。

“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牡丹居群芳之首,诗人往往望而却笔。在王维笔下“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的红牡丹,形神兼备,清致淡雅,却有些萎弱少骨气。欧阳修笔下“蟾精雪魂朵云盽,春入香腴一夜开。宿露枝头藏玉玦,暖风庭面倒银杯”的白牡丹,绘形绘色,粹容涵映,然而意犹未尽其妙。李白的奉诏诗“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为唐玄宗、杨贵妃观赏牡丹花而作,巧用典故,以实笔点缀,以虚笔渲染,把天然绝色的牡丹描摹得玲珑剔透、极富神韵,借咏牡丹来赞美杨贵妃“风流旖旎,绝世丰神”,丝毫不露痕迹。女诗人薛涛连用巫山神女、桃花源典故,表现对牡丹的眷恋思念,笔触细腻婉曲,感情跌宕起伏,馀韵无穷。诗人李商隐以牡丹因受风雨摧残,心伤泪迸,隐喻个人身遭摧残的惆怅情怀,寓意明显。诗人白居易的《牡丹芳》之歌,洋洋洒洒二百多字,描绘牡丹的形态神韵,极尽渲染烘托之能事。在诗的国度里,咏牡丹之诗琳琅满目,比之于洛阳牡丹园的牡丹花,更令人赏心悦目、凝神彻骨,“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梁州梦

“梁州”,古九州之一。《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孔传:“东据华山之南,西距黑水。”即今四川省及陕西省一部分。元和四年(809),元稹以监察御史出使东川时途中所写。白行简《三梦记》题作《纪梦诗》。

题下原注:“是夜宿汉川驿。梦与杓直、乐天同遊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杓直,李建字。此诗为纪梦之作。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解诗首先要了解这首诗的来龙去脉。白行简《三梦记》记述:“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为监察御史,奉使剑外。去逾旬,予与仲兄乐天,陇西李杓直同游曲江。诣慈恩佛舍,遍历僧院,淹留移时……命酒对酬,甚欢畅。兄停杯久之,曰:‘微之当达梁矣。’命题一篇于屋壁。其词曰:‘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实二十一日也。十许日,会梁州使适至,获微之书一函,后寄《纪梦诗》一篇,其词曰:‘梦君兄弟曲江头……’日月与游寺题诗日月率同。盖所谓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矣。”白居易亦适于同日梦见元稹,寄诗相忆,传为文坛佳话。

梦君同绕曲江头——写自己梦中同杓直、乐天游览曲江。好友聚首,相携共游,其乐可知!然而,游罢曲江,兴犹未尽,便引出第二句“也向慈恩院院游”。君:指青年挚友李杓直、白乐天。曲江:在长安县东南。曲江池在当时就是很著名的风景名胜区,是文人墨客、亲朋好友、官僚贵胄及青年男女乐于游赏之地。白行简《三梦记》作“梦君兄弟曲江头”。

也向慈恩院院游——写梦中游罢曲江,又一起游慈恩寺各院。慈恩寺也是曲江著名风景名胜之一,如今的大雁塔(那时叫慈恩塔),就坐落在慈恩寺院内。慈恩寺是贞观二十年(646),唐高宗在春宫时为其母文德皇后祈福,在隋无漏寺故址所建之寺,故曰慈恩寺。这里不仅是一座寺院,更是弘法参禅和翻译佛经的中心,同时还是朝廷科举考试,进士金榜题名(于慈恩塔)的地方。因而文人学士乐于到此游赏、登临。一句写“同绕”,一句写“也向”;一句言“曲江头”,一句言“院院游”,上下对应,足见挚友们游兴之浓、兴致之高,有说不尽的话题,道不尽的心事。梦寐中“友情难分”,而在实际中元白诸友确实是同舟共济、患难与共的!

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亭吏呼人排去马”一作“亭吏唤人排马去”。诗人梦中正与朋友游赏之际,谈兴正浓之时,由于亭吏传呼而醒来了,要侍奉诗人出发,这才猛然惊觉,自己早已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朋友,到了古梁州之地。而且要离开古梁州继续远行,离朋友会越来越远。但诗人并没有这样去写,写到“忽惊身在古梁州”就戛然而止。后事如何,就只有让读者去思考了。

这首诗前两句写梦境,后两句写梦醒。梦境中写与友人游曲江池、游慈恩寺的欢乐喜悦。元稹同李杓直、白乐天游赏是在梦中,以梦游再现生活的真实。元白于同日都梦见对方,并相互寄诗相忆。这一文坛佳话使人不禁想起“初唐四杰”中青年诗人王勃的名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两句诗之所以成为友谊的代名词,是由于它写出了“人可远离,友情难分”的深意。

在布局结构上,这首诗的主要特点是“布置得法,情味调度,胜白寄作”(《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前两句写梦境,情调欢乐,兴致浓烈;后两句以突然梦醒,笔锋转折,收结于“官差不自由”(《水浒传》第91回)的宦游之苦,蕴含着诗人怅然若失的情态。正因为如此,所以使人读来备感亲切,也备受感动。说它“胜白(乐天)寄作”,在这点上是有道理的,也是毋庸置疑的。

江楼月

《全唐诗》卷四百十二《使东川》题下自注:“此后并御史时作。”故知《江楼月》系元和四年(809)三月任东川监察御史后,在东川作。

《江楼月》题下原注:“嘉川驿望月,忆杓直、乐天、知退、拒非、顺之数贤,居近曲江,闲夜多同步月。”杓直,李建字。题下原注说明,这首诗写嘉川驿望月,并回忆与诸贤在曲江闲夜步月。

嘉陵江岸驿楼中,江在楼前月在空。

月色满床兼满地,江声如鼓复如风。

诚知远近皆三五,但恐阴晴有异同。

万一帝乡还洁白,几人潜傍杏园东。

嘉陵江岸驿楼中,江在楼前月在空——嘉陵江:长江上游支流,在四川省东部。发源于陕西凤县嘉陵谷,到重庆市入长江。上游水急多滩,下游形成嘉陵江小三峡(即沥鼻、温塘、观音)。驿楼:嘉川驿驿楼。唐张说《深渡驿》:“猿响寒岩树,萤飞古驿楼。”诗中指剑南东川(简称“东川”),唐时方镇之一,至德二载置,治梓州(今三台)。辖十二州,剑阁、青川县属之。地当四川盆地中部涪江流域以西、沱江下游流域以东。江在楼前月在空:照应题目。首联交代了地点、时间。

月色满床兼满地,江声如鼓复如风——颔联首句由江楼明月当空,写到月光照在床上和屋内地上。第二句是由视觉转向听觉,听到江流奔腾咆哮的声音。如鼓复如风:夜深江流之声如鼓声又如风声。不身临其境很难体会和描摹那奇特的声音。亦所谓“震地江声似鼓声”(《夜深行》)。

诚知远近皆三五,但恐阴晴有异同——诚:副词。果真;确实。三五:本谓十五天。后指农历每月的十五日,即“三五明月夜”、“三五明月满”。阴晴:本指向阳和背阴。诗中指阴天和晴天。颈联似写景,实际上是比喻得志与失意。

万一帝乡还洁白,几人潜傍杏园东——尾联发出疑问。万一:诗中作连词。表示可能性很小的假设。帝乡:京城,京都;皇帝居住之地。杜甫《承问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衣冠是日朝天子,草奏何时入帝乡。”洁白:一作“皎洁”。纯净清白。潜:隐藏,隐避。引申作暗地里偷偷地、秘密地。傍:依傍,接近。杏园:园名。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郊大雁塔南。唐代皇帝向新科进士赐宴的地方。贾岛《下第》诗:“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杏园啼百舌,谁醉在花傍?”后泛指新科进士游宴之处。

元稹在其《使东川》并序题下自注:“此后并御史时作。”序云:“元和四年三月七日,予以监察御史使东川,往来鞍马间,赋诗凡三十二章。秘书省校书郎白行简,为予手写为东川卷,今所录者,但七言绝句长句耳。起《洛口驿》,尽《望驿台》二十二首云。”三十二章中《洛口驿》二十二首均系七言绝句长句。《江楼月》即其中一首。同其中《洛口驿二首》、《嘉陵驿二首》、《嘉陵江二首》、《西县驿》、《望喜驿》、《望驿台》等,无不是围绕驿站、驿亭、驿楼、驿台来写。除上述诗题中提及的驿站外,在诗及诗注中还提到褒城驿、汉川驿、嘉川驿、白马驿、青山驿。同时多数诗写江水,写明月,同驿站、同江水、同明月结下不解之缘。表面看似写景,其实个中“尽日无人共言语”、“怅望山邮是事同”、“忽惊身在古梁州”、“何事远来江上行”、“今夜听时在何处”、“无人会得此时意”、“何事临江一破颜”以及“可怜如练绕明窗”、“可怜春尽未还家”、“可怜三月三旬足”……是惊叹,是质问,是抑郁,是乞怜?诗中充满了矛盾!

《江楼月》看似写驿楼江上明月,驿楼面江,明月当空,月色满床,涛声似鼓,江声如风。普天之下,无论远近,同是“三五明月夜”,诗人却害怕“阴晴有异同”!尤其是尾联的抑郁与担忧,正是诗人在政治斗争漩涡中忧谗畏讥心情的流露与反映!

酬孝甫见赠十首(其二)

酬:同,亦作。酬对,赠答。孝甫,一作“李甫”。《全唐诗》无孝甫赠诗。见赠:即赠送给我,赠送于我。

题下原注:“各酬本意,次用旧韵。”次用旧韵,犹“次韵”。又称“步韵”。即依次用所和所赠诗中的韵做诗,或称“步原韵”。一般认为次韵始于元白“元和体”。元稹《酬乐天馀思不尽加为六韵之作》:“次韵千言曾报答,直词三道共经纶。”原注:“乐天曾寄予千字律诗数首,予皆次用本韵酬和,后来遂以成风耳。”元稹《和东川李相公慈竹十二韵》题下原注“次本韵”,《酬东川李相公十六韵》题下原注“次用本韵”,《元稹集》、《白居易集》中比比皆是。其实,“次韵”之始,早在唐代之前即存在,譬如南北朝之际,“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载王肃入魏,舍江南故妻谢氏,而取元魏帝女,故其妻赠之诗曰:‘本为簿上蚕,今为机上丝。得路遂腾去,颇忆缠绵时。’继室代答,亦用丝、时两韵。是次韵非始元白也。”(明焦竑《焦氏笔乘·次韵非始唐人》)“次韵”不始于元白,而明确提出“次韵”似可归功于元白。

杜甫天材颇绝伦,每寻诗卷似情亲。

怜渠直道当时语,不著心源傍古人。

杜甫天材颇绝伦,每寻诗卷似情亲——元稹对杜甫十分仰慕和推重。天材:天才。《礼记·月令》“带以弓,援以弓矢”,郑玄注引《王居明堂礼》曰:“带以弓,礼之禖下,其子必得天材。”绝伦:无与伦比。杜甫《丽人行》:“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寻:犹寻求;探究。诗卷(juàn):诗集。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情亲:本指亲人。诗中似指感情亲切。杜甫《梦李白》:“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怜渠直道当时语,不著心源傍古人——怜:犹爱,爱慕,喜爱。渠:他。直道:直道而行。诗中指正道行事,直述时事,含直言不讳之意。似指杜甫《三吏》、《三别》、《兵车行》、《丽人行》诸诗。唐吕岩[促拍满路花]词:“是非海里,直道作人难。”当时:那个时刻;那时。语:古代对人主动说话叫“言”,谈论事物或者回答别人的问话叫“语”。在语法修辞上,“语”既可带交谈的对方(如“吾语女”),又能带指事物的宾语,还可带双宾语(如“公语之故”)。“告诉”义也是“语”独具的。不著:不用,无须。诗中意犹不执著,无挂碍。心源:犹心性。佛家视心为万法之源,故称“心源”。元稹在另一首诗中有“心源虽了了,尘世苦憧憧”(《度门寺》),与本诗意思相同。傍:依傍。靠近;贴近。古人:古代的人。韩愈《复志赋》:“考古人之所佩兮,阅时俗之所服。”

历代对这首诗评价很高。

清人冯班《钝吟杂录》:“杜陵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近日锺(惺)、谭(元春)之药石也。元微之云:‘怜渠直道当时语……’王(世贞)、李(攀龙)之药石也。”药石,本药剂与砭石,泛指药物。诗中喻规诫。

《唐人绝句精华》云:“此与孝甫论诗也。”元稹对杜甫极其倾仰。“怜渠”二句“颇能道出杜甫于诗有创新之功,但杜之创新实从继承古人而变化之者。元微之‘不著心源傍古人’,言其不一味依傍古人,但绝非轻视古人,与杜子美‘不薄今人爱古人’(《戏为六绝句》)之旨无妨也。”正所谓旨趣相一致。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对后两句有详细准确的诠释:“按微之《酬孝甫见赠》称少陵诗云:‘怜渠直道当时语……’或有引此语以说随园(袁枚)宗旨者,未确切。微之《乐府古题序》曰:‘自风雅至于乐流,莫非讽兴当时之事,以贻后代之人。沿袭古题,唱和重复。于文或有短长,于义咸为赘剩,尚不如寓意古题,刺美见事,犹有诗人引古以讽之义焉。近代惟诗人杜甫《悲陈陶》、《哀江头》、《兵车》、《丽人》等,凡所歌行,率皆即事名篇,无复倚傍。予少时与友人乐天、李公垂(绅)辈,谓是为当,遂不复拟赋古题。’又《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序》曰:‘世理则词直,世忌则词隐。予遭理世而君盛圣,故直其词。’据此二节,则直道时语、不傍古人者,指新乐府而言,乃不用比兴、不事婉娈之意,非泛谓作诗不事仿古也。”洵为后两句之的解。

早春寻李校书

早春:初春。即李涉《过招隐寺》所谓“每忆中林访惠持,今来正遇早春时”。校书:校书郎。古代掌校理典籍的官员。汉有校书郎中,三国魏始设秘书校书郎。隋唐属秘书省,司校勘宫中所藏典籍诸事。

款款春风澹澹云,柳枝低作翠栊裙。

梅含鸡舌兼红气,江弄琼花散绿纹。

带雾山莺啼尚小,穿沙芦叶才分。

今朝何事偏相觅?撩乱芳情最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