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欢上了顶楼天台,看见唐韵靠在栏杆上抽烟,她预感唐韵找她是为了贷款的事,她也打定了主意不承认自己与贷款有什么联系。
“在想什么呢?”
唐韵转过头递给她一支烟:“想我们一起工作多久了,一直配合默契,步调一致。”
梁欢点上烟,笑起来:“你一说交代工作之外的话,我就心里发怵。”
唐韵于是不再拐弯抹角:“你能力很强,但不应该把能力用在旁门左道上。”
梁欢知道她很了解自己,甚至和张欣桐一起吃过饭,唐韵猜到三五分并不让梁欢意外,但梁欢还是要装无辜:“我不是很明白,你说的旁门左道是指……”
“对自己公司反戈一击。”
“你想多了。”
“一则匿名网络爆料竟然上了《财经报》。而你女朋友又正好是财经报资深记者……”
“这只是你根据对我的了解在瞎猜,欣桐又没有署自己的名,署名的记者也是确有其人,人家不想报道,欣桐还能强迫她不成?”
“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撇清署名就联系不到你身上?他们根本不会追究署名,他们追究的是你女朋友在财经报却没有在出刊前把消息透露给你。”
梁欢的神情一滞。
“这不合理。”唐韵说。
梁欢张张嘴想反驳却说不出话,眼神有点慌乱。
“而你既然知道消息却没有尽公关经理的职,是为什么呢?”她接着逼问。
梁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留了个这么大的bug,满心懊恼:“是我疏忽了。”
“我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梁欢向唐韵递去讨饶的目光:“有什么补救办法吗?”
“覆水难收。”
如果唐韵没有对策,那梁欢相信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主意了。
两人沉默片刻。唐韵又说:“而且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想转移罗耀的火力点。”
“个人恩怨不能影响公司利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
这话梁欢就不爱听了,木已成舟,唐韵居然还站在道德制高点说教。她信服唐韵的能力,但不认为唐韵就有立场指责自己玩一些灰色手段,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比谁清白呢。
“我不认为他们在对付我们的时候会遵守这个规则。”
唐韵认真注视她的眼睛:“在我这条船上就得遵守我的规则。”
“我以为使得出美人计上位的人百无禁忌。”梁欢反击道。
唐韵缓慢地眨了眨眼,有点遗憾地看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
罗耀给维业银行的李行长倒上酒,他已经有了点醉意,但任务还没完成,为了让李行长尽兴又不得继续喝。酒桌文化并不是他所擅长,可是现实就是这样,90%的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不喝到神志不清就无法显示诚意。他知道今天自己依然没有退路。
李行长也话多了起来:“……上司和客户两头受气,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罗耀笑着附和:“再认真赚几年钱,攒够老本提前退休,反正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是比不上罗总了,我们领死工资的别说攒够老本,到退休能攒够房贷都不错了。你说可不可笑,给别人放贷,自己天天还贷。”
“李行长这就是开玩笑了,你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谁是你父母!”李行长一句话把罗耀吓一跳,接着说,“你我什么交情?你是我大哥!没有你就没有我!永远是我大哥!”
罗耀虚惊一场,赶紧举杯:“为了永远的交情喝一杯。”
李行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开始叙旧:“当年要不是你给我拉来那些存款,也没有我今天……”
“不提了。老弟,我也不拿你当外人,这次和盛这个事要不是实在没出路我也不会来给你找麻烦。”
“和盛这个事,我不是不想帮,是真的不敢帮。你要第一时间来找我,我肯定二话不说给你办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和交警大队门前闯红灯有什么区别?”
“怎么会是闯红灯呢,我们绝对合规合法。就因为知道你难办,股东都把股份拿出来啦,这还不够对上上下下交待?”
李行长不做声,不表态,只低头看着桌子,像被按了暂停键。
罗耀趁这间隙拿出一个盒子推到李行长面前,李行长一看立刻炸毛:“你这是干什么!拿回去!这不是打我耳光吗?”
罗耀笑嘻嘻把盒子从包装里拿出来:“给小侄子的点读机,不值钱,他明年就要考初中了,学习用得上。”
李行长脸上有点挂不住,讪笑着:“点读机不错,不错。难为你还记得他,我平时太忙了完全顾不上,我都不知道他读几年级。”
“要会工作也要会生活嘛,我们工作是为了谁?你说,是吧?”罗耀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徐汇滨江的楼盘快开盘了,李行长你看看亲朋好友有没有想买的?”
李行长脸上露出了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笑意:“那个地段,新房开盘要摇号吧?”
“可不是嘛,”罗耀歪着头试探,“给您留两个名额?”
李行长立刻乐开了花。这名额他即使自己不买房用不上,一转手也稳赚2%-5%,和盛的江景房市场价早就上了2000万一套,说这是零本万利的买卖也不为过。
李行长主动端起酒杯:“那我可要好好敬你一杯。”
罗耀知道,这事就算成了。
唐韵觉得包间太压抑,特地要了大厅临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外滩夜景,晚上的灯光很美。宫恪却完全不为此侧目,有点煞风景地拿出U盘隔着桌子递过去:“案发现场的照片。”
“谢谢。”
宫恪为她倒上红酒,两人举杯碰杯。
“听说已经搬出来了?”
唐韵一愣,继而笑起来:“赫连这嘴太快。”
“谁让你言而无信呢?说好会告诉我搬去哪儿。”宫恪的语气有点埋怨。
“昨天才搬的,不过估计也不会长住。”
“为什么?”
“助理订的酒店,无烟房,住进去第一天就触发烟雾报警,给笔记本电脑洗了个淋浴。”
宫恪忍俊不禁:“这助理还能要吗?”
“不要了,目前不准备招助理,信不过。”
宫恪正色问:“只是信不过助理,还是谁都信不过?”
唐韵明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我想法没那么极端。”
“要求放低点,起码招个可以帮你处理一下生活琐事的助理。”
唐韵说:“标准一旦降低了,紧跟着就是永无止境的将就。”
“是啊!唐总怎么能随随便便降低标准呢!”——头顶上突然落下的声音。
唐韵猛地抬头,见到罗耀涨红的脸,愣了两秒。
罗耀从隔壁空桌拉来一张椅子,莫名其妙坐下了。他满腹怨气,正愁没处发泄,走出包间一眼看见唐韵,差点脑溢血。自己在陪酒陪笑脸,这死女人居然还有闲情约小白脸,人世间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他用眼角瞥一眼宫恪,并不放在眼里:“不过这次好像有点低了?也是好事。”
唐韵紧蹙眉头,声音有点严厉:“罗耀,你在公司疯言疯言也就算了,现在可是我的私人时间。”
宫恪不禁挑了挑眉,这是唐韵最凶的语气了,捉奸现场都与这相形见绌。想必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唐韵上次说的“旧同事”,而唐韵既然这么发话,自然是不怕得罪他。
罗耀醉得不轻,说话声也大:“私人时间不留给陈总吗?还是KNE的沈总?和KNE的沈总还有联系吧?KNE出了这么大事,沈总被查了吗?”
更远处的客人都被吸引往这边看过来。
唐韵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和他计较,刚想抬手招服务生买单,宫恪突然开了腔:“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沈总?”
罗耀也觉得有点意外,又转而觉得这意外有意思,好像受到了某种鼓励,更露骨地说下去:“你不知道吗?KNE的沈总,和盛的陈总都和我们唐韵关系匪浅。”
“他们和唐韵什么关系我不感兴趣,我和唐韵关系匪浅你看不出来吗?年轻人谈情说爱呢,你来做电灯泡有邀请函吗?”
罗耀半张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土埋半截的老年人了,心里还只有男盗女娼,真心疼你这么多年白吃的米。”
因为身居高位,罗耀有好几年没听人这么对自己说话,脑子彻底死机。
“KNE出这么大事你怎么被没查?是不是职位太低了?”宫恪没等他回答,用平淡的语气接着自答,“也是,职业特长是传领导八卦的人,职位能不低么。”
罗耀懊恼自己不该喝太多,此时舌头有点不听使唤:“这——可不止是——八卦——是真相!真相!”
宫恪打断道:“执法部门查了沈昱三个月没发现唐韵这个‘真相’,你倒是发现了,很了不起,消息来源是《知音》杂志吗?”
罗耀再度石化,再坐下去他怕自己真的脑溢血,起身后晃了两下。
唐韵从憋笑的状态回过神,扶住罗耀,把服务生招过来:“帮他叫个车,喝多了。”
罗耀有点神志不清,朦胧中瞥了唐韵一眼,在残存的微薄意识里,他完全不懂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想着帮自己叫车。
服务生点点头,一直扶着罗耀送他下楼。
唐韵坐回座位,想用打趣回归最初的气氛:“谈情说爱?”
宫恪却虎着脸:“遇到这种人,干吗不反驳回去?”
唐韵笑起来,觉得宫恪特别可爱,同时又有点懂了为什么他会被从经侦扔到刑侦来负责毫无线索的失踪案,即使他平时耍酷装深沉的本领高超,还是难掩热情纯粹。
唐韵像个姐姐般地告诫他:“清者自清。”
可惜宫恪完全没把她当姐姐,当场怼回去:“疯了吧,这和站在轨道上指望磁悬浮为你刹车有什么区别?”
唐韵忽然无言以对,仔细想想,这些年来无数事情证实“清者自清”策略的失败,她仍不明白最佳决策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人生经历能在宫恪面前卖资格,恰恰相反,宫恪的热情纯粹是她未曾拥有过却早已错失的。
宫恪说:“你就是太软弱了。”
唐韵终于不禁笑出声,笑了足足半分钟,到最后眼角有泪,已经分辨不出是笑是哭。从小到大,唐韵都没听人说过自己软弱,简直太离谱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
“什么?”唐韵抬起头。
“我早就想问了,干吗总是一副害怕引人注目的样子?”宫恪盯着她错愕的脸,“我只在审讯贪污犯的时候见过这表情。”
是爱上利害相关的人,还是错过两小无猜的人,是拒绝两情相悦的人,还是纵容倒戈相向的人……该从何说起?
如果人生从头就开始错了,要怎么计算哪里才是命运的转折?
唐韵从宫恪眼里看见一个进退维谷的自己,有点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