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磕
■ 顾敬堂
吴大疤横行霸道了半辈子,监狱那是几进几出,不知不觉到了玩不起的年纪,却混得穷困潦倒、身无分文。
这天,吴大疤出狱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老本行来钱快。前段时间,他在监狱里听新进的狱友说过“碰瓷儿”,虽说他蹲了十多年监狱,很多“专业技术”没能与时俱进,但毕竟功夫底子在那儿呢,一听就明白了:这不是和我十几年前玩的一个路子嘛!
说干就干,吴大疤兴冲冲地直奔大街而去。他不知道,狱友说的“碰瓷儿”也早就被人玩烂了,已经是臭大街的行当。
吴大疤蹲在一家酒店门口守株待兔。晚上八点多钟,一个大老板模样的人摇晃着出来,上了一台奔驰。说时迟那时快,在奔驰刚刚启动的时候,吴大疤飞快地冲了出去,在车头上撞了一下,然后顺势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哀号起来。
大老板开门下车,打量了他几眼,掏出一百块钱扔到地上,冷冷地说道:“滚!”
吴大疤当时就恼了:“酒驾还敢这么嚣张,打发要饭的呢?”
大老板指着身后说道:“我这是右舵车,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我带着司机呢!”
吴大疤顿时傻眼了,他哪见过方向盘在右侧的车呀,先入为主地以为对方是酒驾。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服软可不是自己的性格!吴大疤咬咬牙,屁股往前挪了几下,把腿伸到车底,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只听“咔嚓”一声,一条腿被硬生生地扭断了。
吴大疤惨叫两声,对着大老板伸出巴掌:“一口价,五十万!”
“够狠!”大老板冷笑着抱了抱拳,回头对司机说道,“报警。”
警察很快来了,经过调查发现,虽然车里有行车记录仪,但吴大疤倒在地上以后,处在摄像盲区,他自己扭断腿的细节没有拍到,很难判断他的腿是不是被车撞断的。警察问要不要调解,大老板一口拒绝:“我不差这两个小钱,但绝不向敲诈妥协,咱走司法程序吧。”
保险公司很快派人到了现场,但最后如何赔偿还得以交警部门的责任认定书为准。按照惯例,吴大疤被送往医院进行救治。躺在救护车上,吴大疤脸色苍白着笑了,他觉得自己赢了第一步棋。
一般来说,小腿骨折得做手术打钢板,然后经过七八天消炎愈合,拆线后回家慢慢休养,三个月后就能下地缓慢行走了。而大多数人遇到“碰瓷儿”这种事情,都会选择和伤者协商:您看要多少钱?我一次赔偿,您回家慢慢养着去,没必要便宜了医院。
吴大疤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想等大老板撑不住了再提条件。可大老板绝口不提这事儿,还派手下人来告诉吴大疤:你安心住院,该吃吃该喝喝,啥时候住够了,出院以后咱再商量。
吴大疤不由得暗呼失策,“碰”的这个老板太有钱了,根本不在乎他每天两三千块钱的住院费。但事已至此,他说啥也不能出院了,那就死磕吧!
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主治医生来到病房对吴大疤说:“你的手术很成功,继续用药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我建议你出院,回家静养。”
“我哪儿都不去!”吴大疤火冒三丈地嚷道,“有人给老子拿医药费,我就在这儿住着。”
医生皱着眉摇头道:“住院就必须有治疗行为,如果不用药就算‘挂空床位’,制度上是不允许的。可是继续用药,对你的肝脏肾脏都有损伤,你可要想好了。”
吴大疤眯着眼恶狠狠地说道:“少来吓唬我!你是不是被大老板收买了?”
医生摇了摇头,一句话不说,扭头走了。没办法,他每天尽量开一些对身体无关痛痒的药物给吴大疤注射。又过了两个月,这次是护士不干了,对医生说:“这个姓吴的手脚都扎烂了,已经没地方下针了。”
医生来到病房给吴大疤做了检查,只见他的手背、脚背、脑门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无论从哪扎进去,药物都不往里走了。
医生摊摊手,无奈地说道:“兄弟,实话跟你说吧,你遇到狠人了,人家根本不差钱,你就是在这儿住一辈子他都不在乎。可是你这状态,再住下去恐怕连命都没了。听我一句劝,另外想想办法吧,和人家商量商量,哪怕少赔点钱呢,也胜过在这里受罪。”
吴大疤躺在床上喘了半天粗气,终于挣扎着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打车去交警队询问事故认定的事儿。
当时出现场的交警好不容易认出浮肿的吴大疤,吃惊极了,说道:“认定书早出来了,你不但全责,而且涉嫌敲诈,是赵董放弃了追究的权利。”
“啊?”吴大疤傻眼了,“凭什么认定我全责?”
交警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在电脑里找出了一个视频文件,说:“对面商店有监控,我们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看着清晰的视频,吴大疤呆若木鸡,被教训了一通之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交警队。他又打了一辆车,决定到赵董的公司去问个明白。
出租车在一个大门前停下,门上刻着四个大字——恒星汽贸。吴大疤走进门,立刻有销售人员热情地迎上来,说:“先生,您看车呀?有中意的品牌吗?”
吴大疤闷声说道:“去告诉你们赵董,就说我叫吴大疤,你问他敢不敢见我!”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大声说道:“咋的?药费不够了?”
吴大疤猛地转身,身后站着的不就是赵董吗?
吴大疤神色复杂地看着赵董,开口说道:“我就想来问问你,为什么宁愿花二三十万让我在医院干躺着,也不肯赔我一分钱?你们有钱人的心可真黑!”
赵董脸色冷了下来:“我原本一分钱都不用花,就可以把你送进去的!”
吴大疤咬着牙说道:“我琢磨明白了,你不就是仗着有钱耍我玩吗?”
赵董“哼”了一声道:“我的每一分钱都是光明正大辛苦赚来的,凭什么白白花在你身上?我就是为了给你治病!我不明白,一个人能狠到把自己的腿说掰断就掰断了,为什么没有勇气好好生活!你住了三个月的院,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吗?不就是坐过牢吗?实话告诉你,我也坐过!但我知道错就改了,你呢?”
吴大疤这才明白,赵董恐怕早就调查了自己的背景。他张了张嘴,喃喃道:“你……你也坐过牢……”随后他叹了口气,虚弱地辩解道:“我蹲过监狱不说,还没啥文化,哪有人肯要我呀?”
赵董指向厂区的一侧厉声说道:“出力会不会?去售后学维修!实习期三千管吃住,干得好,月月还有奖金提成!想闹事,有法律!想回医院,我接着提供药费!想继续靠耍横死乞白赖地活着,门在那边!”
吴大疤几个月的药物没白注射,全部变成眼泪从眼眶中淌了出来,他生平第一次低下头来,给赵董深深地鞠了一躬。
(发稿编辑:赵嫒佳)
黑夜中的眼睛
□ 张春风
生活中常常会有阴霾,但阴霾终会散去,生活依然美好……
李旺是个自由作家,蜗居乡下,过得十分逍遥自在。不过,坐久了容易得病,所以,李旺坚持每天晚上写完文章后,出门散个步,也不走远,就在自家门口的小路上,来回走上半小时。
这天深夜,李旺一边散步,一边戴着耳机听曲儿,刚走了几个来回,突然看见不远处驶来一辆小汽车,车灯一闪一闪的。很快,汽车在路口停下了,有人下了车。之后,邻居彩云家的灯亮了,那人进了门。
咦,这背影有些熟悉啊!李旺略一琢磨,恍然大悟:一定是彩云的老公——柱子偷偷回来了!
这柱子游手好闲,没什么正当职业,半年前,输了几十万,债台高筑,就躲到外地去了。不久前,彩云宣布两人离婚,但邻居们猜测,他们只是假离婚,目的是为了骗债主,这样,彩云就不用还赌债了,柱子在外面躲个三年五载的,这钱也就不了了之了。其间,好几个债主找上门来,彩云每次都拿出离婚证,义正词严地撇清她和柱子的关系,债主们找不到柱子,只好悻悻地走了。眼下这半夜三更的,柱子悄悄回家,果然验证了大家的猜测。
第二天清早,李旺跟老婆说了这件事,老婆提醒道:“你可别多管闲事哦,又不是欠咱们钱,就当没看见!”李旺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只是刚巧看见了,和你说说嘛!”
之后,李旺又见过两回柱子在大半夜回家,大清早离开,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天早上,李旺正在路边摘丝瓜,突然,有人递上一根软中华,笑呵呵地说:“兄弟,抽个烟!”李旺抬眼一看,是个光头,胳膊上还有文身,身边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
李旺心里有点发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抽烟,谢谢!”
光头收起香烟,悄声问:“兄弟,打听个事儿,你有没有看见柱子回来过?”说完,他指了指彩云家紧闭的大门。
李旺赶紧摇头道:“这……这个,我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光头点点头,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李旺:“麻烦你,如果看见柱子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事找他!”说完,他就开车走了。
李旺再没心思摘丝瓜了,赶紧回了家,将经过说了一遍。老婆瞪了他一眼,说:“赶紧把名片扔了!要是被彩云看见,那还得了?”
李旺暗自庆幸:“幸亏彩云不在家!”说完,他将名片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当天下午,老婆出了门,李旺一个人在家,彩云突然找上门来,阴阳怪气地说:“今天上午,你都跟那个光头讲什么了?”
李旺一紧张,有点结巴:“什……什么也没说呀!他问我看见柱子没,我说没看见!”
彩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知道,你看见柱子回来了。我警告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要不然,我把你的丑事也都抖出来!”
李旺急了:“什么意思?我……我坦坦荡荡,能有什么丑事?”
彩云掩嘴偷笑道:“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一个大老爷们,干吗偷偷摸摸在大晚上散步?哎呀,说出来简直羞死人!”
顿时,李旺涨红了脸:“你……你都看见什么了?”
彩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呀,走着走着就开始鬼上身,咿咿呀呀,扭扭捏捏,还耍什么兰花指,简直像个女人。赶明儿,告诉你老婆,看你怎么收场!”
李旺不禁傻眼了。原来,李旺从小喜欢京剧,尤其是梅派。可一个大男人捏着嗓子唱戏,李旺怕别人说闲话,因此从来不敢示人,就连自己的老婆也不知道。每次散步,李旺走得累了,就忍不住跟着手机里的唱段哼起来,情到深处,还摆个身段,谁知,被彩云逮了个正着。
李旺恼羞成怒道:“你……你每天晚上偷窥我干吗?”
彩云斜了他一眼:“神经病,我用得着偷窥吗?忘了告诉你,我在家门口装了一个监控,随时都可以从手机里调看视频……”
李旺匆匆跑出去一看,果然,在彩云家的屋檐下有一个探头,如果不注意,还真难发现。
从那天起,彩云更加目中无人了,因为她很清楚,只有李旺发现柱子回过家,所以,堵住了李旺的嘴,就等于瞒住了一切。而李旺再也不敢散步了,因为每次走到彩云家门口,他都会下意识地看看那个探头,那个探头仿佛黑夜中的眼睛,让他很不舒服。
过了些日子,李旺刚好看到戏曲频道有个男的在唱《梨花颂》,老婆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着哼。李旺试探着说:“老婆,这段我也会唱,你信不信?”
老婆愣了愣,惊讶地问:“真的?你有小嗓吗?”
李旺点了点头,哼唱了起来:“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老婆连连赞叹:“还别说,真的有模有样呢!对了,村里马上要举办文艺晚会,要不,你上台表演?”
李旺呆住了:“你……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老婆撇撇嘴说:“怕什么闲话?难道会有人说你娘娘腔?咱儿子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你还能有什么问题?京剧,那是国粹好不好,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老婆,你真好!”李旺万万没想到,老婆竟完全不在意,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李旺顿时觉得如释重负。
到了文艺晚会那天,李旺穿着便装,随着配乐,唱了这段《梨花颂》。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只有一人,面色铁青地坐着,那人自然是彩云,她清楚地知道,手机里的视频,已无法对李旺构成任何威胁了。
文艺晚会后,李旺每晚又开始散步了,他每跨出一步,都劲头十足。以前,李旺一边听戏,一边只是小声地哼哼,声音低到听不见。现在,他终于可以自在地唱出来了。
这天夜里,李旺又看见柱子悄悄开车回家,和往常一样,李旺假装没看见,只顾低着头边走边哼。“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李旺正哼得起劲,突然,一辆警车停在了彩云家门口,很快,民警下车,敲响了大门。不一会儿,柱子就垂头丧气地被押走了。
李旺张大了嘴巴,自言自语:“天呐!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
第二天一早,老婆兴冲冲地说:“老公,你知不知道,昨晚是谁报的警?”
李旺耸了耸肩:“反正不是我!”
老婆瞪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是……彩云!”
李旺目瞪口呆:“怎……怎么可能?”
老婆义愤填膺地说:“怎么不可能?这柱子欠了一屁股债躲到外面,结果竟瞒着彩云,在外面包养小三!彩云一气之下,干脆打了110!”
当天夜里,李旺突然发现,彩云家的监控拆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发稿编辑:朱虹)
盘炉子
□ 崔建华
沂源县有个织匠叫贺大如,在缺衣少食的年代,他这手艺很吃香。这天眼看到了腊月二十九,老婆枣花问他:“小祥还没来吧?”
小祥是邻村的,靠给人盘炉子过活,一年到头,除了年底几天在家,其他时间都在外面忙活。在北方农村,庄户人家都烧土坯炉子,用过一段时间后,需要用土泥重新抹一下,修补修补,或是把炉子拆掉重新做,为的是让炉火更旺,称之为“盘炉子”。其实,盘炉子的生意不好做,小祥几乎揽不到什么活。
贺大如织布卖,给钱也行,拿东西换也行。小祥去年扯的布,既没给钱也没给东西。眼看大年三十了,枣花才这样问贺大如。
谁知,枣花话音刚落,小祥就上门了,估计是来还布钱的,看来这小子在外这一年把钱挣下了。贺大如就让他再扯些布回家,给大人孩子做衣裳,还给他推荐了今年的新布。
小祥把布看了一遍,一个劲儿地夸布料好,可是到了最后,他却低声对贺大如说:“大哥,你看快过年了,我想给你家盘盘炉子,让你们过个暖和年。我是这么想的,用盘炉子的钱顶布钱,你看咋样?我算过了,盘一个炉子我收人家八块钱,给你家就按七块钱算。这样还上去年的布钱,剩下的一点钱,正好给俺娘扯件上衣。”
贺大如看了小祥一眼,笑着点了点头:“你小子真是个‘算盘精’。炉子在里屋呢,我们正愁没个人给盘盘,兄弟你来得正好,这下我们可以过个暖和年了。”
“好咧。”小祥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变戏法一样从腰后掏出他的瓦刀,进了里屋。
枣花想说点什么,可是看了眼贺大如,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这时,反倒是贺大如给她下了命令:“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小祥兄弟泡壶好茶,再给他打打下手。我还有匹布没织好,就不掺和了。”枣花答应一声,赶紧去泡茶。
这时,小祥已经把贺大如家的炉子拆下来了。这几年,他不知道给人家盘了多少炉子,哪个地方怎么盘,他心里明镜似的,闭着眼都能盘出一个很旺的炉子。他不用枣花给他打下手,一个人忙忙活活没停下。一个多小时后,眼看一个崭新的炉子就要盘成了。
这中间,枣花喊了小祥几次,让他停停手头的活,歇一歇,喝口水,喘口气再干。小祥对枣花说:“谢谢嫂子,不瞒嫂子,我在外干了这几个月,也没挣下几个钱,这不,眼瞅着要过年了,我还没回家看看家里咋样了呢。我得抓紧给你家把炉子盘好,然后快点回家。”
在一旁织布的贺大如听了不自在了:“这炉子盘得差不多了,最后就剩这点活,我自己弄弄就行,你赶紧回家瞅瞅吧。家里老人孩子都等着呢。”
“不着急,干活不能留尾巴。马上就好了。”小祥嘴上说着,手上的活不停歇。
突然,“吧嗒”一声,炉子上的陶制炉圈掉到了地上,摔成了两瓣。真是越急越出事故,没了炉圈,炉子就不聚火,烟不往烟道里走,炉子就算白盘了。
小祥一下子涨红了脸:“都怪我!等我去拿个炉圈回来。”他说着就要往外走,贺大如赶过来,一把拉住他:“兄弟,这炉子盘到这火候算成了。剩下的你别管了,让给哥做。这个,你拿着,回家让孩儿他娘缝几针,给老人和孩子各做件新上衣,算是给你的工钱了。”
说好用盘炉子的钱顶去年的布钱,现在贺大如却要用布给他当工钱,小祥怎么也不同意。贺大如呢,也死死拉着他不让走:“你要是不收下这布,这炉子我现在就把它拆了,就当你没来过。”
听贺大如这样说,小祥只好把布收下了:“得,算是又欠你家的。那我先拿回家了。”
看着小祥拿着布快步走远了,贺大如这才松了口气,又回去织他的布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贺大如这边还有一点布就织完了,等所有的布都织完了,他也准备好好过个年。
这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很快,地上就白茫茫一片了。没多久,贺大如就把剩下的布织好了,然后收拾好工具,准备过年。可是炉子上的炉圈被小祥摔坏了,他跟枣花说了一声,打算出去买个新的。
就在这时,小祥又回来了。他顶着一头的雪花,冲进屋的那一刻,把一团寒气也带了进来,头发和眉毛上全是雪:“炉圈拿来了,这么大的雪,炉火烧不起来,这个年有你家好受的了。”
“这么大的雪,小祥兄弟,你看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贺大如感动得不行,“快,先喝口红糖水暖暖身子。”
“不了,我还是先把炉子盘好。”小祥说着话,把手里的炉圈放到炉子口,三下五除二,把炉子盘好了,然后拍拍手上的灰,显出一身轻松的样子,“终于弄好了,我可以放心回去了。这个剩下的炉圈就放你家了,留着备用。”
贺大如这才注意到,小祥拿来了两个炉圈,为的是多一个备用。
小祥喝了一口枣花递到手里的红糖水,放下碗就要走:“还有十几里山路呢,这么大的雪,我得赶在天黑前回去。”
贺大如一把没拉住,小祥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晚上,贺大如一家人烤着暖暖的炉火,舒舒服服地吃着晚饭,其乐融融。枣花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他爹,你看这炉圈是新的,得好几块钱呢,下午小祥来时,还说在外没挣到钱呢,不知这炉圈他哪来的钱买的……估计他买了这两个炉圈,家里就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看等过了今晚,明天一早你就去他家瞅瞅,别让人家这个年过不去。”
贺大如夹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嚼碎了咽下:“我也是这么想的。放心吧,明天才大年三十,还不晚。一早我就上路。”
第二天一早,贺大如挑着枣花给他拾掇的挑子,一头钻进了雪地里。那挑子上有三斤过年吃的豆腐、三斤猪头肉、三斤熟花生、七八个新蒸的白面馒头、一挂几十头的鞭炮,还有足够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做新衣服用的老粗布。枣花都打听清楚了,小祥家除了他娘外,还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贺大如踏着满地的雪走进小祥家时,看到他家果然冷盆冷锅的,没一点热乎气。小祥媳妇正用小祥拿回来的布缝衣服。贺大如眼尖,他发现那女人正在缝的是成人衣服,看来是给小祥娘缝的。贺大如心下一热,这两口子孝顺,自己没看错人。
放下东西,贺大如吃了一碗小祥家热乎乎的糊糊,然后挑着几棵大白菜回家了。打那以后,两家就时常走动,慢慢走成了亲戚。
过了几年,两家的日子都好了起来。有一回,两家人在一块喝酒,贺大如几杯酒下肚,借着点酒意,对小祥说:“兄弟,其实有个秘密,这么多年了,你嫂子一直不让说。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就告诉你吧:那年你给我们家盘的那炉子,其实是我们家刚找人新盘的。”
小祥端起一杯酒对贺大如说:“大哥,敬您和嫂子一杯。我盘了那么多年炉子,什么没见过?当年您家那炉子,我一打眼就知道是新盘过的。大哥和嫂子的这份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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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裙子穿不得
□ 胡秀欣
王依依和同班同学林琪是好朋友,两人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然而,她们的命运却有着天壤之别。王依依的父亲疾病缠身,丧失劳动能力多年,母亲是一个环卫工人,一家人的生活都是靠母亲一扫帚一扫帚扫出来的。林琪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父亲是本地的大富商,她从小过着公主般的生活。
这天放学,林琪告诉王依依,下周末就是她的18岁生日了。过生日这天,他们家族要为她举办成人礼。到时,她会邀请几个要好的同学参加,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王依依能去。
看着一脸期待的林琪,王依依心底涌上一种难言的苦涩,自己和林琪同一天生日,却只能在晚上吃一碗妈妈煮的面条。同人却不同命,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林琪见状,不解地问:“依依,你不想参加我的成人礼吗?我知道那天也是你的生日……这样吧,白天你来参加我的成人礼,晚上我去你家给你过生日,好不好嘛!”林琪拽着王依依的手,撒起娇来。
王依依笑着点点头,说:“好,我一定去。”她想了想,又放低声音说:“那天,你家一定会去很多人吧?”
林琪点点头,十分郑重地说:“成人礼对我们家族来说非常重要,所有亲属都会到场恭贺,就连我亲生母亲和她的亲属也会来的。”王依依听林琪说过,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不过继母对她很好,她生活得很快乐。
答应参加林琪的成人礼后,王依依犯起了愁,自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穿什么去呢?从小到大,她都是捡别人的旧衣服穿,可这是好朋友的成人礼,穿得太寒酸会给林琪丢脸的,但是买一件好衣服却得花掉全家一个多月的生活费……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王依依正犯愁呢,妈妈这天下班却拎了条裙子回来,说是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垃圾箱里捡的,还是条新裙子,也不知道谁家扔的,真是可惜了。
王依依抖开裙子,突然眼前一亮,好漂亮的裙子呀,鹅黄色还镶着花边。王依依一眼就喜欢上了,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纳闷,这么好的一条新裙子,价格标签还挂在上面,怎么会被扔掉呢?她细细翻看,这才发现裙子的底边被人剪过,有七道三角形的豁口,怪不得被人扔掉了。
王依依心里有些惋惜,但她还是试着将裙子穿在身上,长短肥瘦正合适,特别好看。那七道被剪的口子,在下垂的裙摆中竟显得格外协调,就好像是故意如此设计的新潮裙装,特别洋气。
照着镜子左看右看,王依依的心情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当下决定,到时候就穿这条裙子!
转眼就到了林琪举办成人礼的日子。当王依依穿着这条黄裙子出现在礼堂的时候,引起了一片哗然,很多人啧啧称赞:“真美呀!”
林琪一眼瞅见了王依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她,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神情也很复杂。
见林琪表情反常,王依依心里七上八下的,是不是自己打扮得太漂亮,抢了林琪的风头?那该如何是好?
王依依既尴尬又懊悔。这时,一个中年妇女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王依依,当她看到裙摆上那七道豁口时,顿时眉毛竖起,满脸怒气。她扭身一把将林琪拽了过来,指着王依依责怪道:“琪琪,这裙子是我买给你,让你成人礼上穿的,为什么在她身上?还有,这豁口是谁剪的?”
话音未落,又一个女人靠了过来,拉着长音道:“是我剪的,也是我不让琪琪穿的!”这两个女人王依依都见过,一个是林琪的亲妈,一个是她的继母。
林琪的亲妈嚷道:“女儿是我生的,这么重要的场合理应穿我给她买的衣服,你凭什么剪碎了?又凭什么送给别人?”
林琪的后妈瞥了一眼王依依身上的裙子,也是一脸的怒气,吼道:“女儿是你生的不假,可是孩子还没上幼儿园你就去了国外,是我一手把她带大的,我虽不是亲妈但胜似亲妈,成人礼上当然要穿我给她买的衣服!”
两个女人竟然为了一条裙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了起来。听着周围宾客们的窃窃私语,王依依难堪极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这条裙子竟是这么个由来,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
王依依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到一声:“够了,你们别吵了!”
林琪说着,走到王依依身边,搂过她的肩膀,抬高声音道:“她身上这条裙子,是我亲妈买的,后妈看着不顺眼要剪碎它,被我拦了下来。亲妈后妈,在我眼里都是妈妈。我和依依情同姐妹,今天也是她18岁的生日,既然两个妈妈都给我买了裙子,我就把亲妈买的裙子送给了依依。没想到你们居然又吵又闹……那好,我们俩谁买的裙子都不穿!依依,走,跟我换衣服去。”
说完,她拉起王依依,气哼哼地出了礼堂,到了休息间。不大一会儿,有人敲门,送过来两条新裙子,说是林琪的爸爸刚派人去买的。
二人换上新裙子,王依依有些愧疚地说:“都怨我,闹得你不开心。我真不知道这条裙子是你的……这、这条裙子是我妈妈……”
还没等王依依把话说完,林琪就打断了她:“我的两个妈妈就这样,见面就吵,让人一点都感受不到家的温暖。依依,其实我好羡慕你,你有一个温暖的家,有那么疼爱你的父母。晚上我们去你家吃你妈妈做的生日面吧,我好喜欢吃哟!”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接下来的成人礼顺利举行。王依依从心底感激林琪,暗暗发誓,要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年后,王依依和林琪考取了同一所大学,入学的时候,林琪的亲妈和后妈同时来送她,两个人说说笑笑,显得特别融洽。
王依依见了不由好奇,问林琪:“你不是说你的两个妈妈水火不容,见面就吵吗?看起来她们相处得很好呀!”
林琪笑了,说:“她们俩关系本来就很好!”
见王依依一脸的不解,林琪解释说,她3岁那年,爸爸妈妈因性格不合离了婚,离婚后妈妈去了国外。一年后,爸爸娶了后妈。后妈对林琪特别好,比亲妈还亲。亲妈几年后回国,感激后妈善待她的女儿,所以两人处得也非常好,像亲姐妹似的。
王依依越听越糊涂,疑惑地问:“既然她们关系那么好,那为什么在你的成人礼上吵得那么凶呀?”
林琪戳了王依依脑门一下,说:“她们吵架,还不都是为了你?”
原来,林氏家族的成人礼有很多外人不知道的规矩,其中有一个仪式就是在生日前七天,买一条黄色裙子,让即将成人的女孩子穿在身上,再在裙摆上剪上七个三角豁口,最后把裙子扔掉,寓意是这条裙子会把今后所有的灾难、不幸、霉运等统统带走。虽然这做法有些迷信,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家族里早就形成了这个传统。
成人礼那天,林琪看见王依依穿着她丢进垃圾箱的裙子,惊呆了,她只想让王依依尽快脱下这条裙子,但又怕伤她自尊,也不敢说出真相。还好两个妈妈很有默契,合伙演了那场戏,让王依依不起疑心地脱下了裙子。
知道了事情真相,王依依已是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抱住了林琪,说了句:“谢谢你!谢谢你的家人!”
远处,林琪的两个妈妈满脸笑容地望过来,眼里尽是怜爱。
(发稿编辑:赵嫒佳)
奇怪的一夜
□ 衡德宏
年三十晚上,在外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家过年了。可是,村子里有这么四个男人,过年的方式与众不同,他们平日里都好赌点小钱,只恨打工时太忙碌,又不在一处,所以一直无法尽兴,现在过年相聚了,他们决定大赌一场。
这是一间看林人的房子,位于森林边,非常安静,看林人回家过年了,四个人跟他讨来钥匙,决定就在这儿玩个通宵,他们倒是没忘了跟家里招呼一声,家里人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反对,毕竟这是春节。
随着“哗哗”的洗牌声,四人开赌了,后来嫌不过瘾,决定赌大的。在紧张刺激的鏖战中,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夜里十点多,东边的人面前现金已是一大摞,他手气不错,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了,这一放松不得了,他感觉饿了。他说:“哥们儿,我要找口吃的,你们三个都是先到家的,个个吃饱喝足了,我呢?千里迢迢一到家就被你们拽来了,连口热水都没下肚哩。”
另三人说:“早说啊,这儿哪有吃的?你得去村里小店买,这一来回至少半个小时。”
东边的人说:“那你们稍等一下,我快马加鞭好不好?”
他正要动,有人说话了,是南边的人,他是个输家,今晚赌到现在就刚刚才和了一局,现在他不乐意了,说:“哥们儿,你这就不对了,我刚刚和一局你就要停下,这不是明显搅我手气吗?”东边的人也急了:“可我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这话一出口,四个人都暗暗心惊,大家平时都是要好的朋友,现在怎么刚一见面就杠上了?要知道大伙一年才见上一次面啊,嘿,真应了那句老话:赌博场上人情薄。可现在谁也抹不开面子,下不了台了。正僵着,外面忽然“咯吱”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四人一听,浑身汗毛就竖起来了,夜深人静、天寒地冻的,什么人?如果是人倒也罢了,只怕……不是人!深山老林,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大伙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里读到深深的恐惧,提着心打开门往外一看,雪地一片空旷,哦,地上有样东西,是个保温饭盒。
东边的人赶紧把饭盒拎进屋,打开一看,里面是香喷喷的汤圆!另三人一起说:“你不是饿吗?这下好了,不用下山买了,快吃,快吃!”
东边的人说:“这是谁送来的?我得找找看。”
另三人早拉住了他:“找什么找?打牌要紧。”
东边的人没法,只好开吃,只咬了第一口就愣住了,可另三人根本容不得他多想,催命鬼似的,说:“救场如救火,快点!”
四人继续开战,一晃又是个把小时过去了。南边的人忽然呻吟一声,脸上现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来。另三人忙问:“你又怎么啦?”
南边的人捂着胃吃力地说:“晚上胃药忘吃了,我得回家拿。”
另三人一起大叫起来:“嘿嘿嘿,瞧这婆婆妈妈的,不就是胃病吗?算个事吗?咱这在外打工的,谁吃饭不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忍忍就过去了呗。你这一去至少半个小时,我们三人就干等你吗?”
南边的人一听也急了,红着眼说:“你们还是人吗?”
东边的人毫不示弱:“刚才我饿时你是怎么说我的?”
就在这时,外面又是“咯吱”一声响。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伙老半天才壮起胆开门一看,门外放着一盒药,正是南边的人常服的胃药。
想吃的来吃的,想药来药,这是怎么回事?管他哩,大伙赌红了眼,根本没有时间多想。
子夜时分,寂静突然被打破,村子里响起了惊心动魄的锣声。只有遇到火灾等紧急情况时才敲锣,现在发生什么了?
四个人本能地跳起身,跑到门外,居高临下往村子里一看,没有火光,这么说没有失火,只是家家户户的电灯亮了,显然所有人全被锣声惊醒了,狗叫声响成一片。
忽然,北边的人手机响了。半夜来电话肯定不是好事,他接起来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电话是他刚上初中的女儿打来的,女儿声音里带着哭腔:“爸,你在哪啊?咱家进贼了!”
北边的人急得喉咙都哑了:“闺女,咱家东西被偷了吗?”
女儿说:“东西倒没偷多少,刚才贼也被大伙抓住了,可你倒是回来啊,爸,我怕!”
北边这人的老婆回娘家照顾她生病的妈了,家里就女儿一人。现在他用眼瞟着另三人,另三人背过脸去不理他,他懂了,叹口气,说:“闺女,我实在走不开啊,这个,贼抓住就好,没事了,你休息吧,不用怕。”
回到小屋后,北边的人叹了口气说:“我家进贼了我都不回去,闺女不知道吓成啥样呢。”
西边的人咂咂嘴说:“今夜有点怪,你们仨都先后遇到事了,下面该轮到我了。”
这时,东边的人低下头说:“我……那盒汤圆,是我妈送来的,我咬一口就尝出来了。”
南边的人伸手挠挠头说:“我猜那盒胃药是我媳妇给送来的,她晓得我离了这药不行。”
四人唏嘘一阵,纷纷说:“我们都不像个人,心都没了。”“谁说不是呢?哎,今晚就算了,往后再也不赌了。”
感叹完了,四人一致同意今晚索性赌个痛快,算是告别赛,从明天开始,坚决不赌了。
于是,西边的人干脆关了手机,四人一直赌到天亮。
忽然,小木门被人急急地敲了起来,四人吓得心脏怦怦直跳,是警察吗?不是,是西边这人的一位叔公。
叔公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可找到你了!你老爹夜里急性阑尾炎发作,没人送医院,打你电话,你又死活不接!”
西边的人两腿一软,问道:“现在我爸呢?”
叔公一翻眼,吼道:“快跟我回去,办丧事!”
(发稿编辑:王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