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兰西瓦尼亚的黑暗渐渐被晨光驱散,当第一缕阳光落照在这片昨夜曾充满傀儡气息的大地时,恢复正常心性的血液改造实验者们纷纷从教堂里出来。
一夜未眠的安零走向房间的落地玻璃窗,看着这些昨夜还是失去理智的嗜血傀儡的血变者们,像正常人类一样轻松谈笑,迎接新一天。他们或带上工具准备前往劳作,或穿戴整齐准备到镇上工作,就像从未变成没有理智的嗜血傀儡。
安零一眼看到在人群后面走出来的小俊。小俊穿着一身镇上初中学校的校服。竟然只是初中生,却已经变成会在黑暗中袭击人的可怕傀儡。
仔细一看,小俊被自己的箭射伤的胳膊还有些不自然地低垂着,脸色有些苍白,大概伤口还会痛。明明昨夜自己射中的是一个血红眼睛,獠牙利爪的“怪物”,当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自己伤害的却不过是个瘦弱的初中学生。
身体状况恢复过来的雅琳精神地跑向无精打采的小俊,把便当交到小俊手里,又轻轻抚摸几下小俊低垂的脑袋,叮嘱了几句才目送他离开。
一直望着小俊他们进入森林,朝镇上去的背影的雅琳猛然回头,对上安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目光。安零以为她会因为自己射伤小俊的事生气,正担心着,只见雅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朝自己使劲招手。
踏着被晨光渲染成微微金黄色草地,安零心里有些不安地走向雅琳。只有细微的声音,雅琳却马上察觉到自己的靠近,安零不禁在心里感慨这个女人的运动神经和感应细胞确实超越常人。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博士和小俊的事,要是没有你,我真不怎么办。”雅琳没有转身,背对着安零,声音似乎有些颤抖。被博士救出研究所后,因为血变情况特殊,拥有过人的运动能力,雅琳一直将保护同伴们的责任揽在身上。看着小俊那么痛苦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对他动手,结果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咬住了脖子吸食了血液。
“小俊吸走我的血液时,有那么一瞬间,我曾幻想,得到我的血液后,说不定小俊能恢复正常。”雅琳无法把自己这种天真的想法告诉博士他们,却选择告诉了安零,“我相信会有特殊血液能够让小俊他们恢复正常的。”而在血变中出现特殊情况的实验者,他们所拥有的血液和常人不同,雅琳正是抱着这微小的希望,任由小俊吸食她的鲜血。
“希望之血吗?”一直沉默着聆听雅琳诉说心里想法的安零,自言自语似的询问雅琳,雅琳褐色的眼睛直视来到她身边的安零:“是的,你愿意留在我们身边,帮我们寻找吗?”安零觉得眼前这双褐色眼睛里闪动着不容自己拒绝的坚定请求,似乎在驱使自己必须答应她的要求。
安零动了动薄薄的嘴唇,正想发出声音,身后传来丽娜的声音:“安零学长!你一大早出来散步吗?”安零愣了愣,回头望着跑向自己的丽娜,定了定神。没错,自己并不是雅琳他们的同伴。不远千里,冒险陪自己来到特兰西瓦尼亚的丽娜和少飞,才是自己的同伴。
就像雅琳时刻为同伴考虑,甚至不惜为同伴奉献自己的血液一样,自己也必须对少飞和丽娜负责,尽快带他们离开这个陌生神秘的地方,让他们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然后,接下去要如何调查研究所的事情,那是自己选择要去面对的挑战,也可以说是自己和夺走母亲的研究所之间的恩怨。
安零别过脸不看雅琳那双会迷惑人心的褐色眼睛,把自己心里已定的主意告诉她:“我们要走的道路并不相同。你们的希望是守护和拯救同伴,即使永远躲藏在这个神秘遥远的地方。我没有躲藏和逃跑的必要,我要做的事情是追踪,揭开研究所真面目。”
“博士并不希望你那么做!所以他才不肯告诉你研究所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能体会他的一片苦心呢?”雅琳有些激动的拉住转身想和丽娜一起离开的安零。察觉到自己不慎重的言辞让安零和丽娜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雅琳才慌忙放手,匆匆丢下一句“我该去森林里巡查了”便转身跑进幽深的森林。
“雪乙不希望得到安零的帮助吗?”少飞微微侧头望着刚才故意让丽娜下去打断安零和雅琳姐对话的雪乙。
雪乙缺少生气的脸如雪般纯白,冰蓝的眼睛微微闪动深邃的光彩,许久才轻声呢喃着:“这是博士的意思,比起得到你们的力量,博士更希望你们能过上平常人的生活。”
雪乙能够明白雅琳姐姐的想法,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是最清楚博士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真实痛苦的人。但是博士已经不希望看到更多人因为研究所的阴谋,因为残酷的血液改造计划而被拉入痛苦深渊。为了守护他们,舍弃作为普通人幸福生活和一切的博士,最清楚失去作为一名普通人类的生活是多么痛苦的事。
所以比起留下安零,博士更希望安零能放弃继续深入那黑暗的漩涡,甚至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普通人的生活。雪乙能够理解博士的想法,就像自己的存在被从少飞记忆里消除了,虽然被曾经的同伴遗忘会有点失落,但对少飞来说,能够忘记他们,抛掉那段时光,是好事。
“我觉得少飞能够忘记那段时光,并不全是坏事。”少飞呆望着这样说的雪乙,无法从她雕刻品似的脸上分辨心情。那段时光里,自己所认识的雪乙,还没有变成这副模样的雪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因为开心而笑吗?会因为悲伤而哭泣吗?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自己并没有完全丢掉那段记忆。哪怕被研究所的人刻意进行清洗记忆,雪乙曾经呼唤自己的声音,曾经牵着自己的手,想带自己逃出研究所所在的树林的温暖,都被少飞藏在心灵深处。
来到特兰西瓦尼亚,解开梦中迷藏游戏的真相,十二年前雪乙故意躲到最深处,趁着研究所的人不注意,牵着自己的手想帮助自己逃离。那时候开始,自己和雪乙就注定不会永远在一起,雪乙选择的是让自己远远离开,恢复普通人的生活。
十年前的迷藏游戏,对自己许下要永远在一起,要保护自己的诺言的人,是丽娜。少飞望着催促安零,一起往城堡走来的丽娜,不禁泛开安心的笑容,告诉雪乙:“虽然不能一直在一起,但是雪乙永远都是我的伙伴,从今以后,我会把雪乙重新告诉我的那段记忆当成宝物,藏在心里。”
少飞觉得这是自己唯一能为雪乙做的事情。雪乙微微一愣,随时似乎有一抹喜悦和感动的神采在她冰蓝色的眼睛里弥散开来。
“少飞,我也会,把神赐予的这次重逢的短暂时光,永远当成宝物一样珍藏。”雪乙嘴角的弧度有细微的变化,恍惚间,少飞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浅浅微笑着的雪乙。因为血变,变成一头银发,眼睛也变成非人类的冰蓝色,这么多年来,雪乙一定非常寂寞吧。
只是短暂的重逢之后,很可能要迎来永远的分别。前后来到大厅的安零和丽娜都沉默着,谁也没有提出启程的话题。最后还是博士轻轻叹口气,开口提醒:“时候也不早了,我让雅琳回来,送你们到镇上。”
能够顺利离开“吸血鬼之乡”的特兰西瓦尼亚,本该是高兴的事。更何况当初到这里来,还是抱着寻找安零学长仇人的敌意而来。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心底竟然会涌出一丝难过。丽娜看着雪乙那张如初见时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现在也似乎能够透过她冰蓝色的眼睛了解她此刻真正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有些难过和不舍吧。
“等你们研究出恢复血液的办法,能够离开特兰西瓦尼亚时,一定要到那座城市来找我们哦。我还等着让你帮我占卜呢,月光占卜馆突然消失,大家都很失望呢。啊,只是那时候,说不定我一下子会认不出雪乙呢。”拥有黑色长发,乌黑眼睛的雪乙,一定比现在更可爱。
比起丽娜爽朗自然地自来熟,一下子打破分别前诡异的气氛,雪乙倒是被丽娜突如其来的热情邀请和约定吓得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能乖乖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要是他们真的能够拥有如丽娜所说的未来,该多好。不过恢复人类正常血液后,不仅外表会恢复,自己所拥有的预感和占卜能力也会消失吧。以平凡普通女孩的身份再次到安零、少飞和丽娜所在的城市去,能否开始不一样的生活呢。
和心存美好,被丽娜这么一说,也开始憧憬起来的雪乙的不同,博士明白,特兰西瓦尼亚将是束缚他们一生的地方。连拥有那么多人才,庞大势力的研究所都没能研究出恢复血液改造失败的人的办法,就凭自己的力量,是根本做不到的。
博士满心沉重,缓缓走向露台,一只扑扇着巨大羽翼的白鸟乖乖落在他手臂上,机灵地接收他的指令,朝茂密的森林飞去。
伫立在露台上,没有再回到大厅的博士,背对着安零他们,轻声说着:“再也,不要回到这里。如果可以的话,忘记一切,好好生活下去吧。”
和少飞、丽娜一起准备离开的安零,猛然停下脚步,望着被飞扬起来的窗帘半遮掩的博士的背影。遥远记忆中,父亲也说过这样的话,无奈又悲伤地抚摸失去母亲后封闭自己的安零的脑袋,不像劝说,更像苦苦哀求:“如果可以,忘记一切,好好生活下去吧,孩子。”
短短一天的特兰西瓦尼亚之旅,带着不安靠近这充满神秘的未知,寻到了这样的真相,此时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终于被繁茂的枝叶遮掩,消失不见的碉堡式教堂和尖顶城堡,少飞、丽娜和安零心里都是说不清的复杂滋味。
安零如愿找到十年前污蔑和带走母亲的月光占卜师,解开心中的结。虽然母亲已经无法回到自己身边,不能再对自己微笑拥抱自己,心中失去母亲的痛苦永远不会消失。但得到雪乙的忏悔,确定母亲并不是那时候袭击镇民的“吸血鬼”,那些笼罩着安零的黑暗终于消散,那一声声“吸血鬼的儿子”的叫骂声也终于消失。
“对了!差点忘记确认最重要的事情!”丽娜突然一手拽住望着已经看不见的远方沉思的安零一手拉住少飞,眼里闪烁得意的光彩,“安零学长,我们怪谈社的试营业服务怎么样?是不是帮你揭开了未知的谜底,让你豁然开朗,仿佛得到新生了?”说完不忘朝少飞眨巴几下眼睛,意为“这下子学生会主席要履行承诺帮我向学校那群老古董申请成立怪谈社团了吧”。
虽然丽娜已经开始设想要申请哪间空置活动室作为社团基地,还开始憧憬招收怪谈社成员的宏伟计划。但少飞还是很想泼她冷水,提醒她,自己答应的只是帮她提交申请,至于能不能顺利通过和成立,根本不是自己说了算数的。
开车送三人到镇上的雅琳,从后视镜里看到少飞一脸为难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笑起来为他解围道:“少飞个人的想法,一定已经认同你的怪谈社团了,毕竟此趟旅程不仅为安零找到十年前的真相,也为少飞找回了失去的记忆,对吧?就我个人而言,真的要感谢你,让我和少飞重逢。我相信,博士和雪乙也是这样想的。”
被雅琳认同和感谢的丽娜满意地点点头,少飞也释然地露出笑容。身后枝叶相交的一片墨绿中,有强烈的阳光微微从枝叶缝隙中渗透下来,落在久违见光的土地上。虽然自己并没有真的完全回想起十二年前在研究所那半年的事情,严格来说不等于找回了记忆。但是就像这片难得受到阳光普照的森林土地,一点点从缝隙中渗漏下来的阳光,对它们来说都是如钻石般珍贵的宝物,都是心满意足的奢侈。
这大概也能称之为“希望”吧。少飞舒展口气,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慢慢闭上眼睛,梦中的阴霾已经散去,阳光正渐渐照亮梦中的迷雾森林。
“付少飞,我在这里,少飞,我在这里。”女孩的声音从森林深处传来,指引着自己寻去。女孩从草丛中探出脑袋,乌黑的头发和眼睛,向自己伸出手,紧紧牵着自己,循着阳光的方向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