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的历史
一、1898~1917:初露锋芒
俄罗斯文化出现在哈尔滨最早是在1898年。 这一年2月的一天,中东铁路齐齐哈尔勘测队的部分成员,来到一个叫田家烧锅(位于今香坊区)的地方,住在当地的一家大车店里。4月24日,该勘测队的头头施德洛夫斯基一行也来到田家烧锅。不久他们用8000两银子买下濒临破产的田家烧锅全部房产(其中大部分是土坯房,少部分为青砖房),作为中东铁路工程局的办公室和宿舍。
可是早在1897年12月26日,中东铁路工程局选址田家烧锅之前,亚历山大·茹拉夫斯基神甫就已随中东铁路护路军的军车来到哈尔滨。到了1898年冬天,在香坊军官街(今香政街)出现了哈尔滨第一座东正教教堂。这座教堂名叫圣尼古拉教堂,其坐堂司祭就是茹拉夫斯基神甫。从留存至今的老照片上看,它只不过是一栋平房而已。
随着中东铁路的开工,来到哈尔滨的俄罗斯人越来越多,到1916年已达34115人,而他们在哈尔滨建立的东正教堂已达八座。这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圣尼古拉大教堂 。
圣尼古拉大教堂于1899年10月13日开始兴建,1900年12月18日落成,耗资达20万卢布。该教堂为圆木结构,具有俄罗斯民族风格。
圣尼古拉大教堂位于哈尔滨的至高点(今红博广场中心位置),俯瞰着这座新兴的工商业城市的各个角落,成为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和象征和标志性建筑。而这个地方正是哈尔滨的中心点,这也是俄罗斯人早就规划好了的。
最初来到哈尔滨的俄罗斯人主要有中东铁路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以及东正教神职人员和士兵(中东铁路护路军)。紧接着商业、饮食服务业、工业、娱乐业等行业的从业人员也相继到来。
俄罗斯人来到哈尔滨,把俄罗斯文化也带到了这里,除了信仰——东正教外,涉及俄罗斯文化的方方面面,包括衣、食、住、行等等。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俄罗斯建筑文化。主要有两类:1.民居。从结构上又分为三种:圆木结构民居,俗称“木刻楞”;俄式砖房;板夹泥或板夹锯末民居。2.公共建筑,包括厂房、商店、旅馆、娱乐场所、建筑小品以及东正教堂等等。
哈尔滨的东正教堂主要有两种风格,一是俄罗斯民族风格,像前述圣尼古拉大教堂,一是拜占廷风格。可以说随俄罗斯文化进入哈尔滨的还有拜占廷文化,但已是被俄罗斯文化改造过的拜占廷文化。
除此之外,这一时期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还应包括被俄罗斯文化改造过的兴起于西欧的近代工业文明(文化),主要包括技术文化、工业文化、商业文化、现代交通文化、饮食服务文化和现代娱乐文化。值得一提的有这样几项:
1.始建于1898年的哈尔滨铁路总工厂是近代中国最大的现代工业企业之一,在中国近代工业发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 。
2.1900年建立的乌卢布列夫斯基啤酒厂是中国第一家啤酒厂。
3.1900年5月14日正式开业的秋林洋行(秋林公司)集加工、销售为一身,是当时远东最大的商业企业之一。
4.1903年来自俄罗斯的犹太人约瑟·加斯普在埠头区(今道里区)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兴建了著名的马迭尔宾馆,成为近代中国旅馆业的一面旗帜。
5.1903年建成运营的中东铁路(又称东省铁路、东清铁路)是近代中国交通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而哈尔滨恰是这个“丁”字型铁路的中心枢纽。直到今天,哈尔滨所在的黑龙江省仍然是中国铁路线最长的省份。
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哈尔滨成了交战一方——俄罗斯的大后方。许多俄商来哈办厂,哈尔滨的近代工业文化迅速发展。
俄罗斯人除了把新兴的近代工业文明带到哈尔滨,也带来了西欧各国文化,特别是法国文化。我们知道,俄罗斯近代受西欧文化尤其是法国文化影响较大。哈尔滨历史上拥有欧美各国文化,这些文化除了因这些国家的侨民移民哈尔滨而带入外,有相当一部分与俄罗斯人有关,经过了俄罗斯文化的改造。例如哈尔滨拥有西欧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这些建筑大都是俄罗斯人投资兴建的,就其风格来说大多不是从西欧各国直接传入,而是经过了俄罗斯这个中介。当然在很多情况下俄罗斯人是直接聘请西欧本土的设计师,尤其是法国的设计师来设计。马迭尔宾馆就是模仿巴黎凡尔赛宫建立的,具有法国风格,被称为“小凡尔赛宫”。
这一时期,移民到哈尔滨的除俄罗斯人外,还有犹太人,但这些犹太人又都来自俄罗斯。他们除保持了自己的信仰——犹太教以及相关的文化元素,例如犹太风格的宗教建筑外,在文化的其他方面则分享了俄罗斯人的文化,包括俄语。因此我们认为哈尔滨俄罗斯文化的承载者除了俄罗斯人,还有犹太人。
二、1917~1932:鼎盛
1917年俄罗斯爆发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大批俄罗斯人逃往国外,以欧洲(尤其是法国)和中国为多,而中国又以东北地区为多,特别是哈尔滨。
到1922年,在哈俄罗斯人已达155402人。这一年是俄罗斯人在哈尔滨最多的一年,而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也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
截止到1931年,俄罗斯人在哈尔滨修建的东正教堂已达24座,其中包括著名的圣索菲亚大教堂。
圣索菲亚大教堂位于埠头区(今道里区)透笼街,初建于1907年,为圆木结构。后重建,改为砖石结构。1923年9月27日第二次开始重建,1932年11月25日落成。
该教堂为砖石结构,高53.35米,用砖200万块,耗资18.4万块大洋,可容纳2000人同时做礼拜,是哈尔滨乃至远东最大的东正教堂。
该教堂的平面是为十字架形,顶部为穹顶,具有拜占廷风格。
这一时期,来哈尔滨的俄罗斯人与第一时期相比,就其身份来说,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第一,大批前沙皇政府的政界和军界人员流亡哈尔滨,其中包括沙皇时代的旧贵族和大量的旧军人;第二,大量的富裕者阶层,包括资本家、商人和地主逃亡哈尔滨;第三,一些深感自己不能见容于新兴的苏维埃政权的自由知识分子流亡哈尔滨;第四,数以万计的贫民为避战乱或为生计所迫逃往哈尔滨。其中第四个特点是逃往西欧的俄罗斯人所没有的。
这些不同身份的人带来了各自不同的文化,从而使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出现了一些新的特点。
首先是政治文化。突出表现在红、白两党之争。所谓红党是以中东铁路护路军留金准尉为首的哈尔滨工兵代表苏维埃;所谓白党是以中东铁路局局长霍尔瓦特为代表的旧俄政治势力。
两党争斗如此激烈,以至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在哈俄罗斯人都要做出自己的政治抉择,这最终导致在哈俄罗斯人的内部分化。
1924年5月31日苏联政府与中国北洋政府签订了《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协定》,“中华民国政府与苏联政府恢复正常外交关系”。 中苏复交后,那些生活在中国的拥有沙皇俄国国籍的俄侨需要将其原有国籍变更为苏联国籍。8月15日,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拉基金发表布告,要求那些愿意加入苏联国籍的旧俄侨民于两日内到苏联驻哈尔滨总领事馆注册入籍,否则不承认其为苏联侨民。 于是有一部分旧俄侨民加入了苏联国籍,另一部分人不愿加入苏籍,成为无国籍侨民。9月20日中国东三省自治政府代表与苏联全权代表在奉天(今沈阳)签订《奉俄协定》,中苏两国实现共同管理中东铁路。1925年4月9日,中东铁路管理局局长伊凡诺夫发表第94号命令,决定停用中、苏两国以外的铁路员工。许多在中东铁路工作的无国籍侨民为保住工作此时不得不加入苏联国籍,另有一部分人则选择加入中国国籍。
这一时期哈尔滨的政治势力,除了红、白两党,还有一个介于两党之间的社会和政治派别,称“路标转换派”。它主张知识分子放弃旧的立场,同苏维埃政权和解与合作。
此外,20世纪20年代中期,一部分在哈的俄罗斯人还成立了一个法西斯党,该党一度在18个国家拥有48个分部。
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当布尔什维克在俄罗斯本土一统天下以后,俄罗斯人的政治文化却在哈尔滨这个东方“自由”城市异常发达起来。
其次是精英文化。所谓精英文化是指由知识分子创造的表现他们个人思想和感情的文化。这种文化在前一时期即已出现。十月革命后,随着一批自由的知识分子流亡哈尔滨,俄罗斯精英文化在哈尔滨突显出来,成为哈尔滨俄罗斯文化鼎盛时期的标志之一,表现在文学、音乐、戏剧、科学研究等各个领域。
文学领域,以诗歌为最。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文学组织叫“丘拉耶夫卡”小组,其组织者是诗人格雷佐夫,他先后出版过五部诗集。另一位较有影响的诗人是别列列申,他的中国名字叫夏云清。当时还有一个著名的文学刊物,叫《边界》,创刊于1926年。
与俄罗斯本土相比,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学有自己的特点。有两个突出的主题:一是对故土的怀念;一是中国主题。这在俄罗斯本土是没有的。
在艺术领域,20世纪20年代,哈尔滨有一个著名的“荷花”画室,位于圣尼古拉大教堂旁边的梅耶洛维奇宫的顶层,它培养了一批著名的油画家、雕刻家。后来这批人回国或者去了西方国家,继续从事创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在科学研究领域,最值得一提的是1923年成立的东省文物研究会。它以全面而系统地研究中国“满洲”为宗旨,下设自然组、地质组、民族志组、贸易组、工业组、艺术组和编辑出版组。该研究会还下辖一个博物馆。
该研究会及其博物馆得到中东铁路局在物质上的大力支持,到1928年,一共出版了近90种正式出版物。
与俄罗斯精英文化相关的是新闻出版业和教育。据统计,1922年,俄罗斯人在哈尔滨出版的报刊总数竟达60种,而报刊出版业之发达与前述政治文化之发达也有一定关系。
在教育领域,比较著名的高等学府有两个,一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前身——哈尔滨工业学校,创办于1920年;一是哈尔滨法政大学,亦创办于1920年。
数以万计的贫民阶层来到哈尔滨,也给这里的俄罗斯文化带来了变化。主要表现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与中国人通婚,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族群——中俄混血人。中俄混血人从一开始就拥有中、俄两种文化,是一个典型的血缘—文化边缘群体。由此哈尔滨俄罗斯文化,除了纯血统的俄罗斯人、犹太人外,又多了一个承载者——中俄混血人。
三、1932~1945:衰落
1932年,日本人占领哈尔滨,俄罗斯人纷纷撤离这座城市。1940年在哈苏联侨民仅有1845人,无国籍侨民31346人,两者相加不过33191人,比人口最多的1922年减少122211人。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开始衰落下去。
离开哈尔滨的俄罗斯人主要去了关内各大城市,包括天津、北京、青岛、武汉、上海等,其中去上海的俄罗斯人最多。如果说1932年之前中国俄罗斯文化的中心在哈尔滨,那么这一时期,俄罗斯文化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了上海。
1933年,相继撤离到上海的俄罗斯作家和诗人又组成了一个与哈尔滨“丘拉耶夫卡”小组相似的文学团体,叫“上海丘拉耶夫卡”。诗人别列列申1929年离开哈尔滨,先到北平,四年之后又辗转到了上海,开始了他诗歌创作的又一个辉煌时期。
创刊于1926年的文学杂志《边界》,这一时期也受到影响,开本缩小,纸张和印刷质量明显下降,出版前还须经过日本当局的检查,又被迫增加了一个栏目,叫“伟大的日本”。1945年8月该杂志停刊,而其他出版物也遭遇了和它同样的命运。这一时期,俄罗斯人在哈出版物明显减少。
前面提到的东省文物研究会,早在1928年,由于哈尔滨政治局势发生变化,即已停止活动。
这一时期,在哈俄罗斯人没有兴建一座东正教堂 。
四、1945~20世纪50年代中期:短暂的复兴
194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的一年。8月18日,苏联红军进入哈尔滨。8月19日,哈尔滨结束13年日本殖民统治的历史获得解放。11月18日,中苏友好协会在哈尔滨成立。
进驻哈尔滨的苏联红军,为庆祝胜利和哀悼在战争中死难的烈士,很快修建了红军烈士陵园和纪念碑。陵园位于哈尔滨俄罗斯人新墓地(今哈尔滨游乐园)内。纪念碑有两处:一处位于哈尔滨火车站前广场,一处位于圣尼古拉大教堂的旁边,为哈尔滨又增加了两座标志性建筑。
由于苏联红军的进驻以及中苏友好协会的成立,在哈俄罗斯人,尤其是苏联侨民的地位迅速提高。1945年11月10日和1946年1月20日,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两次发布《关于恢复旅居满洲的原俄罗斯帝国国民以及失去苏联国籍人员为苏联公民》的命令, 生活在哈尔滨的许多因拒绝与苏维埃政权合作而成为无国籍侨民的俄罗斯人重新登记,加入了苏联国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由于一边倒的外交政策,俄罗斯(苏联)文化在中国各地迅速传播,而哈尔滨则在这场文化传播运动中,具有了特别的意义。
这一时期,生活在哈尔滨的俄罗斯人也开始接受来自本土的新的文化信息,其文化被抹上了一层厚重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色彩。
五、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今
20世纪50年代中期,中国政府开始大规模遣返在中国的俄侨(包括苏联侨民和无国籍侨民),让他们回国参加本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遣返从1953年开始,1954和1955两年是遣返的高峰。在哈俄侨一部分回到国内,一部分去了西方国家,包括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新西兰和巴西等国,特别是澳大利亚。
1956年以后,余下的俄侨又陆续出境。到20世纪60年代初,在哈俄侨只剩下2000余人。三年灾害期间,那些已经嫁给中国丈夫的俄侨妇女带着她们的未婚子女又纷纷回到俄罗斯。到“文革”前夕,哈尔滨的俄侨只剩下100余人。历经“文革”十年浩劫,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生活在哈尔滨的俄侨不过四十几人。其后这些人纷纷谢世。2006年5月22日,哈尔滨最后一位老俄侨叶伏罗尼西娅·安德烈耶夫娜·尼基伏洛娃(伏洛霞,1910年出生)逝世。
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始,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的主要承载者已不是俄侨,而是中俄混血人,因为从那时开始,中俄混血人的人数就已经超过了俄侨的人数。
我把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2010年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的历史划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
1956~1966:孤独和寂寞的年代;
1966~1976:压制和摧残的年代;
1976~2002:复苏的年代;
2002~2010:衰亡的年代。
相对于第二阶段,在第一阶段,哈尔滨的俄侨和中俄混血人与俄罗斯本土以及其他国家俄侨在文化上的联系并没有完全中断。据我所知,当时有一位苏侨,曾通过亲属,从苏联邮寄过几本文学书籍。这一阶段,有一件事在哈尔滨俄罗斯文化史上值得写上一笔。就是1958年,根据中苏两国政府达成的有关协议,哈尔滨市区内两处规模很大的俄侨墓地——老墓地和新墓地——被迁往东郊皇山(荒山)。迁移工作进行了大约一年左右。1958年,生活在哈尔滨的俄侨还在这里兴建了一座小教堂,其名称与新墓地教堂的名称相同,称“乌斯宾斯卡娅教堂”(圣母安息堂)。但是在这一阶段,生活在哈尔滨的俄罗斯人和中俄混血人感受到了足够的孤独和寂寞,因为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已不再占据重要的地位。
“文革”开始后,俄侨和中俄混血人受到很大冲击,他们中有很多人被打成苏修特务或里通外国分子,受到种种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
在文化上,首先东正教被宣布为非法。哈尔滨所有东正教堂一夜之间全部被关闭,其中一些又先后被拆除或炸毁。到“文革”结束时,哈尔滨东正教堂只剩下六座(含一座祈祷所)。
1966年8月23日的早晨,圣尼古拉大教堂底下聚集了很多人。到中午人越聚越多。红卫兵们从中午一直捣毁到半夜,最后竟动用两辆拖拉机,圣尼古拉大教堂——这个俄罗斯文化在哈尔滨的象征物终于倒下。
作家阿成当年亲眼目睹了这一场面,他在一本书中回忆道:
当时这座城市正弥漫着烟雾一样的小雨。我站在教堂铁栅栏的外面看着,看见红卫兵们正从教堂里往外搬圣经之类的书籍,堆在院子当中的草坪上,放火烧。有一队红卫兵用一根粗绳子拽教堂洋葱头似的尖顶,把它拽歪,把它轰隆一声拽下来。在我旁边观看的,还有一个洋人,他是一个侨民,有50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中山装,胸前带着一枚红色的伟人像章,双手紧紧地握着铁栅栏,嘴里嘟哝着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看得出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这让我心里非常难过。并终生难忘。
有一个中俄混血妇女,“文革”期间,有一天,她的儿子央求她教他俄语,她回敬儿子的竟是一记嘴巴。她说她希望她的儿子忘掉身上所有的俄罗斯的东西,忘得越干净越好。这在当时是中俄混血人的普遍心态。
经历了前10年的孤独寂寞和后10年的压制摧残,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怎么样了呢?由于基本失去了与俄罗斯本土的联系,由此自1917年以来发生于俄罗斯本土的剧烈的社会和文化变迁,对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基本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又由于哈尔滨的俄侨在这20年当中基本上被排斥于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之外,因此自1949年以来发生于中国大陆的剧烈的社会和文化变迁对他们也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由此,几十年后,我们回过头去看,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出现了停滞,大致停留在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俄罗斯文化发展的水平。你从20世纪90年代哈尔滨俄侨妇女和老年中俄混血妇女的打扮上就能明显地感受到这种停滞:呢裙、披肩、俄式发髻,发髻上头一小方白色丝巾,当然是俄罗斯式的戴法。1999年1月3日7点33分,一个寒冷的早晨,第一代中俄混血人列娜老太太照例第一个来到圣母帡幪教堂,脱去外罩,露出里面黑色的长及膝下的坎肩—— 一种俄罗斯传统民族服装。1999年3月25日,我去拜访俄侨沃洛佳,使我感到惊讶的是沃洛佳家中那些全部打造于1934年的俄罗斯老式家具。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中国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随着中国政府宗教和侨务政策的落实,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走出寂寞,开始复苏。
1984年10月14日,圣母帡幪教堂在它的命名日重新开放。在哈俄侨和中俄混血人重新过上了正常的宗教生活,他们又可以在教堂里按照俄罗斯民族传统习俗举行婚礼和葬礼了。
20世纪90年代哈尔滨的俄侨和中俄混血人每逢星期日上午和各宗教节日,都要到该教堂集会。儒略历春分月圆后第一个星期天是复活节,俄语称“巴斯克”节。这是俄罗斯人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节日的前一天晚上,俄裔们(包括俄侨和中俄混血人)齐集圣母帡幪教堂。就像中国人过春节,西方人过圣诞节,巴斯克节除夕之夜成了哈尔滨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
集会中不时能看到个别改革开放后从俄罗斯来的新移民和大量到哈尔滨做生意以及旅游观光的俄罗斯公民。而老俄侨和中俄混血人中也经常有人去(回)俄罗斯,有的甚至定居在那里,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与俄罗斯本土中断了几十年的联系又得以延续。
新移民、暂住者带来了来自俄罗斯本土的新的文化信息,成为这一时期哈尔滨俄罗斯文化的一大特点,尽管暂住者的文化是暂时的,但你去了,我又来,因此它也就成了这一时期哈尔滨俄罗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迁移到郊外的俄侨墓地,包括那座小教堂在“文革”中遭到很大破坏。“文革”结束后墓地得以修复。1995年俄裔们又集资在那里重建了圣母安息堂。新建的圣母安息堂为混砖结构,外墙为蓝灰色,共由两部分组成:靠西一侧为钟楼,二层,其中下层西侧开门,南北两侧各开一扇尖券窗;上层挂钟,四面均开尖券窗。钟楼顶部为四棱锥体,铁皮制,锥体之上立东正教十字架。钟楼后面为小教堂的主体部分——大厅。大厅为一层,呈长方形,南北两面各开三个尖券窗。 大厅墙壁上挂有或绘制有多幅东正教圣像,中间立祈祷用的坡桌、点油灯和蜡烛用的灯台及祭奠死者用的亡灵台。大厅尽头为木质屏风(圣像壁),上面有多幅圣像,屏风里面为专供神职人员使用的圣所。
目前小教堂主要用于在死者去世纪念日对其进行追悼。另外每年巴斯克节后第九天的代亡人祈日,生活在哈尔滨的东正教徒会以家庭为单位前往墓地追悼死者,届时他们除了在小教堂内举行仪式外,还要在墓地进行祭奠,包括与死者共进野餐。
尽管在改革开放之初,随着城市改造和房地产业的发展,哈尔滨很多有特色、有价值的俄式建筑被拆除,但现在哈尔滨人已开始珍视起俄罗斯人留给这座城市的这笔珍贵的文化遗产。1996年,被“灰色的火柴盒”包围着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被国务院公布为国家级保护文物。1997年哈尔滨市政府拆除了教堂周围的“火柴盒”,对教堂进行了全面修复。1997年9月2日,修复后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作为哈尔滨建筑艺术馆正式对外开放。
然而消亡仍不可避免。随着俄侨和老一代中俄混血人的纷纷谢世,以及中俄混血人这个俄—汉边缘文化族群最终融入汉民族,哈尔滨的俄罗斯文化终将退出历史舞台。由于历史的原因,又由于身处强大的汉文化的包围之中,中俄混血人身上所承载的俄罗斯文化将逐步退出,他们最终将只承载其文化的另一半——汉文化。但这个结果不会马上出现。列娜的妹妹,第一代中俄混血人季娜老太太有一个小外孙,他出生后不久即被抱到教堂接受了洗礼。虽然只是一个儿童,但每次在教堂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2002年哈尔滨东正教最后一位司祭朱世朴老先生去世。2003年4月26日夜我在圣母帡幪教堂参加巴斯克节。由于朱世朴老先生已经去世,纪念耶稣复活的复杂仪式无人主持,故只好播放1997年录制的录像。站在我身边的哈尔滨东正教会负责人、中俄混血人娜佳(已去世)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