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了一将段思英拉到了首席,自觉出了一回风头,得意洋洋站在厅中,不想半天无人搭理,当众人开始饮酒,方才郁郁走开。眼下这聚义厅不能容身,他心有不甘也无计可施,负气而去,秉承大禹遗志,三过家门不顾不入,一抬头到了天残地缺二老的院外。
此番酒宴,天残地缺并未列席。
天残生来盲瞽,地缺腿脚不支,再加年岁已高,行动多见不便。先前残教总舵迁到石泉,左兴龙将两人安置在职司房旁边的一处院中,一者地居要处往来热闹,二者也方便诸人探望。残教兴旺,事务繁杂,司职之人难免疏于问候。二老奔走一世,一旦赋闲在家自然寂寞。听得墙外人声不断,来的却仍是那几个前来伺候的低辈教众,少时尚可,只是心中嘀咕,长久不免积怨,又不便对人明说,每日里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起初还好,两人醉了便老实上床歇息,王一仇等人见二老安睡,没有上心。过了些日子,有个弟子在斟酒时错说了句话,两人勃然大怒,天残一掌将那人拍出一丈多远,地缺则坐在椅上将酒桌碗碟砸个稀烂。从此两人在家里喝酒撒疯,无一日消停。又过了些时候,王了一看过《后汉书》,在二老面前提了一句“耆宿大贤,多见废弃”,详加解说了一通,两人更是气恼不已,天残背了地缺,拿着棒子,在舵中见人就打,见物就砸,足足闹腾了一个时辰方才罢了。如此一来,王一仇便在自己院后另起一处宅院,与左兴龙费尽了口舌将二老搬了进去,总算两人礼数不缺,家眷子女也经常前去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二老慢慢地也就不再闹事。
这次来得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左兴龙怕二老又在酒席上喝醉与外人置气,生出事端自削残教脸面,是以交待了众人将消息瞒住。
怎奈王了一哪里明白这些?进门见二老在家闲坐,顿起同病相怜之感,上前摇头晃脑、坦胸顿足、连声惋惜。天残地缺得知原委,气恼之余也不禁黯然。王了一撺掇不已,想与天残地缺同去聚义厅,眼看二老有些心动,俯身上前要背地缺,地缺将他推开,伏在天残背上,两人跟着王了一默默来到聚义厅。
依着王了一,自然也要将两人带到首席。地缺叹道:“就在外边坐吧!”见厅门不远一处长案空着,便引着天残走了过去。
不料天残刚把地缺放下,厅内走出两人,手里拿着酒杯嘴里不迭声地喊着:“痛快,痛快!”想是在里面敬了酒,心中得意。到了天残地缺面前,一人见地缺落座,眉头一皱道:“眼瞎了,没见是小爷的位子。”抬手向地缺肩上一推。岂知手上使力,不见地缺倒地,两推三推,地缺还是稳稳不动。那人有些恼怒,抬脚架起长凳一端,要将地缺掀落,不想凳子离地仅两寸便再也不动,再使力,凳子反而缓缓落下,那人腿上吃劲脸上憋得通红,尴尬非常,嘴里叫道:“老东西不识抬举。”抓起桌上酒壶,向地缺头上砸落。
地缺手长,一把擒住那人手腕,略一紧攥,那人一声痛呼,手已是松了,另一手又挥拳打来。地缺随手一丢,将人甩在一边,顺手捞过酒壶,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王了一上前道:“兄台莫躁,这么大的地方,几个人也坐得下。”另一人哼了一声,道:“想跟小爷一桌……”抬手在王了一肩头一推。王了一出其不意,登时一个踉跄,随即后腰一稳,被天残扶住了。此人见王了一不会武功,一旁天残又佝偻龙钟尽是苍老之态,双目浑浊无神,竟是瞎的,不由讥笑道:“真是不长眼的东西!”
天残冲天两个哈哈,道:“谁家的娃儿,没人管教!”地缺信手挥出,只听啪啪两声,两人各受了一个耳光。后一人离得稍远,见地缺手动本已闪开一步,却不知如何地缺却欺到面前,脸上着实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占不了便宜,思想片刻,叫了声好,仔细看了一遍三人,记住模样,拉着同伴而去。
门口坐着的多是各门派低辈弟子和经年不得一闻的散人,他们即便留心,见人已走开,也就各忙各的没有在意。王了一哼了一声,赶紧扶着天残坐下,着人取来干净碗筷,服侍二老吃喝。
左兴龙离远瞧见地缺抬手将人打了,暗叫不好,及待赶过来,那两人已是难觅踪影。他原想叫过王了一问问,谁知王了一抬头看到他,早先叫了一声:“左大叔!”
天残地缺听得左兴龙在旁,本来有些笑意,这时也拉下脸来。地缺懒懒地道:“左大总管,我们兄弟这两把老骨头没有禀报就不请自来,还望你见谅!”
左兴龙忙道:“二老说哪里话!”顾不得解释,问王了一道:“方才那两个是什么人?”王了一笑道:“没来得及问。”左兴龙哦了一声,拍了拍王了一让他照顾二老,然后回身向厅内便走,尚未走开,就看到有数人大步而来。
厅内人来人往,也不时有人结伴出厅,或去私下叙事,或是如厕方便,可这几人气势汹汹,不用说便是冲天残地缺而来。
为首的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身长八尺,着云底锦袍,白白净净毫无风霜之色,双手拉着方才那两人,闯过左兴龙身前,在天残地缺席旁站定。方才挨打的一人道:“张伯伯,就是他们!”
王了一早已低声告知了天残地缺二老,两人浑然不理,地缺用筷子指着案上说道:“了一,你把那个腊汁肉往这挪挪!”
那汉子冷笑道:“我当是谁……”回头对那两人道:“好教你们知道,免得日后目中无人。这两位便是残教的天残地缺二老,早年为残教立下汗马功劳,在江湖上也是人人尊崇。别说你们,便是你们的父亲到此,在他们面前也算子侄之辈!”啧啧了两声,又道:“谁想眼下竟落到如此境地,坐不了大堂,只能在大门口和小辈们争抢位子!唉,可见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