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兴龙不识此人,听他初见即是语出挑拨,心里有些恼火,忙上前抬手道:“各位有礼,在下左兴龙!”这汉子大喇喇站着,显然不好相与,天残地缺近年脾气暴躁,来到聚义厅必然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又遭人如此讥嘲,眼见二老已是停箸不语,只怕一张口便让大伙下不来台,一搭眼看到那汉子身后一人,大声道:“原来孟少当家也在此!”
那孟少当家二十五六岁年纪,紫棠脸,戴一方六合巾,比那为首汉子矮下半头,乃是开封府金刀门掌门孟庆和长子孟松亭,闻听左兴龙招呼,赶忙站出抱拳道:“左总管!”
左兴龙笑道:“有新朋友到此,少当家怎么不给在下引见引见?”
孟松亭抬手道:“左总管,这位便是在下的叔父,姓张讳丰,坐户扬州执掌神剑门。”又向那汉子道:“叔父,这位便是小侄提到的独臂龙尊左总管。”
左兴龙有些惊愕。
此次孟家几人来时酒宴已开,孟松亭见到左兴龙时连连致歉,说是家中事忙,其父孟庆和实在抽身不出,断无轻慢之意。左兴龙倒是明白其中原委。金刀门与残教数年前失了和气,两家一直极少交往,此次大会左兴龙特意着人下帖,而孟庆和并未答应。左兴龙不见来人,便没有多做安排,眼下孟家人到也只能客气几句,将几人带到了次席。孟松亭见次席上坐的都是各方首领,连连推脱不肯入座,只要了个三席上的位子,又将孟家其余人等都打发到了别处,方对左兴龙说道尚有一位远门的叔父没有到场,是否可在边上添个位子。左兴龙见他行事谦和,心里喜欢,将次席那位子留了与他。
当时左兴龙只道既是远门的叔父,次席的位子定也够了。未料孟松亭口中的叔父居然是神剑门掌门张丰,他出言不逊明为找回场面,多半也有座位不显的原由。当下含笑举袖道:“原来是扬州张神剑驾临,失敬失敬。”
那张丰略一拱手,点了点头。
左兴龙笑道:“今日有幸结识张神剑,可谓一大快事,张兄,你来得晚了,可得罚酒。”说罢伸手过去想拉拉手以示亲热。张丰下巴稍抬,背起了手慢慢说道:“我喝不惯席上的酒。”左兴龙一顿,笑道:“些须小事,换酒便是!”
张丰瞥了瞥他,一指挨打的孟氏兄弟道:“我两位侄子不能安坐,哪里有心思喝酒?”左兴龙笑道:“那便同去!”张丰道:“他们脸上有些印迹,只怕让人瞧见了!”左兴龙道:“是么?那在下带几位找个偏僻的地方如何?”张丰道:“谁不知道我喜欢热闹?”左兴龙一呆,心里有些不豫。
孟松亭见周围已站了不少闲人,生恐事情闹大不好收场,那两人是他族弟,当即说道:“你们也累了,先回去歇息。”那两人瞧兄长目中严厉,不由又看了看张丰,见他也没有阻拦,只得答应了一声,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
张丰叹了口气道:“照理来说,主人家都挤在大门口吃饭,我这客人岂敢在大堂里坐着!”
左兴龙一愣,脸色即刻沉了下来,斜睨张丰心道:“你不过就是扬州的神剑门,到了残教脚下,哪有你抖威风的道理!”
却听天残说道:“老哥,你见过神剑门里有这么神气的人么?”地缺接口道:“我没见过。张雄不必说了,虽吃官俸,不过剑耍得快,倒称得神剑二字;张毅虽也称神剑,可只是和一些难上台面的喽啰交手,好在他有自知之明,见了人知道客气。”摇头啧啧了两声,接着道:“怎的眼下世道变了,到处都有不成器的子孙靠着祖上的声望招摇撞骗,横行霸道,尽做些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的事来。唉,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两人一声低沉一声高亢,应和之间将张丰方才所诘又还了回去。
左兴龙不禁展颜,看着张丰脸上神色不定,跨前一步,以防张丰冲二老发难。
张丰铁青着脸扫了左兴龙一眼,又盯着天残地缺,冷笑道:“好,很好!”左掌一晃,欺身朝地缺拍去。
张雄为张丰祖父,早在懿宗咸通年间就于扬州创下神剑门,人称张神剑。因各地方镇攻伐不止,张雄得势官拜高邮镇遏使。
唐僖宗光启三年杨行密争扬州,张雄顺势归于杨行密麾下,不成想反遭猜忌斩没,由是家人隐匿多年。待杨行密受封吴王于哀帝天佑二年亡去,张家方才重回故地,立户出世。
其时张雄之子张毅已有三十四岁,不仅剑术了得,更得高人指点,习得心法,与自家剑招相合,俨然自成一路,修为已超乃父,因受中原四侠相邀在诛灭鬼教一事上出力,博回了神剑称号。天佑四年,杨行密之子吴王杨渥被帐下左右衙指挥使徐温、张灏二人囚禁,张毅眼见杨氏势落,再无顾忌,召集师兄弟于扬州重立神剑门。
晋天福二年即吴天祚三年,徐温养子徐知诰以吴国齐王、大丞相之身受禅称帝,国号为齐,年号升元,迁都金陵。天福四年,徐知诰复姓改名为李昪,自称唐室后裔,设李氏宗庙,易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李昪其人为政宽仁,勤勉爱民,本身又节俭自处,为帝后兴利除弊,变更旧法,与宿敌钱氏吴越交好,再加不倚外戚辅政,不任宦者预事,是以南唐已是国富民强,人心归附,他国所不及。《礼记》有言:齐家治国安天下——李昪掌权多年,早有一统中原之志,为求知彼知己,不惜重金招募勇士豪侠北上刺探晋国机密,以期图变。
扬州为南唐东都,神剑门自然为李昪着重,而张毅能得皇帝信赖,欣喜万分,不仅常遣弟子前往中原,更与金刀门孟家结为姻亲,方便行事。
只是李昪修身不善,因服食丹药于升元七年就早早身亡,由长子李璟继位,改元保大。
李璟庙号元宗,多读书多才艺,眼见国力强盛,一改李昪先北后南之策,厉兵秣马,于保大二年十二月即晋开运元年趁闽国内乱起兵南征,次年八月降闽王灭王氏闽国。又逢楚王马希范病重,马氏子弟虎视眈眈多有不和;中原晋出帝与契丹生隙,来往战事不断,李璟一面与臣下歌功颂德饮宴赋诗,一面着人前往两地打探军情,亦期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