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自然野马之舞(野生灵三部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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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有些事情在发生

浩空的示爱

6月的旷野,一切生命都在疯狂地生长。

大地上,野草这边一蓬蓬,那边一簇簇。针茅抽出蛋黄儿一样的穗子,山楂菜朝天空掷出红矛。红柳满树盛开了紫红的小花朵,如同紫红色的星星,在天空密布,调皮地眨眼。

几个星期之内,所有开花植物,将以它小小的花朵点缀荒漠。

红襟鸟追随着野马的脚步,在它们踏过的地方,将尖尖的嘴巴埋进土里,翻挖着,啄出一只倒霉的虫子,歌唱着飞回家,给鸟巢里待哺的幼鸟喂食。浩空旧毛褪尽,换了件崭新的土黄色外衣,看起来相当彪悍,英俊洒脱。

这是浩空带领繁殖群在野外度过的第一个夏季。它相当警惕,不许妻儿随意通过公路。因为它每当与77号在围栏相遇,总要发生一场战斗,它担心,77号勾走自己的妻子,头领位置将发生裂变,所以避免它俩相遇,浩空总是将母马一个不留地圈在小围栏的东北角上。

夏季,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野草的气味,一种温柔的气息,在风儿的钟声中,四处飘散。

浩空向一匹母马求爱。它频繁地嗅吻那匹母马的阴部。之后,昂起头,上唇反卷皱起,鼻子裸出牙龈,以此判断,这匹母马是否和它两相情悦。

那匹母马似乎很羞涩,迅速地逃走。浩空并不放弃,在爱情方面,它有相当的自信心。它再次走进那匹母马,一次一次地追逐它,吻它。终于,那匹母马安静下来,站在浩空身旁,回头接受了它,接受了浩空的一切示爱行为。这个季节,头马浩空将大部分时间放在追逐爱情上。一匹亚成体小公马目睹了浩空的示爱行为,好奇心驱使它对浩空的爱情游戏模仿。小公马走进一匹母马,嗅吻着,并举起前蹄,准备将身体依靠在母马身上。

浩空发现了,极为不悦,狠狠踢了小公马一脚。小公马哀叫着跑开了。

成长使它对周围一切发生兴趣。在这过程中,它学会了吃野草,学会了采雪,过公路,但它不明白,当它向头马学习如何向自己喜爱的母马献殷勤时,会遭到头马的打击和指责。小公马不明白,头马浩空不允许任何一匹公马追求它的母马。以后,生活的经验将会逐渐告诉它这些。

七月流火

夏季的荒漠草原是一年当中最热烈的季节,干旱缺水,高温炎热,使大地变成一个大火箱。

自从公马群自立门户,有限的草地上,承载着两个似乎势不两立的野马群。它们相互挑战,又相互躲避。这样一来,野马的生活空间愈加狭小。

水源地与草地已成为它们夏季最大的生存难题。

五月至今,浩空带着繁殖群活动在公路东侧。公路西侧的大围栏内,有长期存留的积水,但浩空不让群马越过公路。因为,一回到大围栏,9匹公马,尤其是77号绝不会与浩空相安无事地相处,它们之间的挑战与争斗没完没了。浩空通晓“家路窄”的处世哲学。

七月初的一天,一匹小马心血来潮,擅自穿越公路,打算回到久别的野放点,那是它们受难时的庇护所。这正合母马们的心意,大家纷纷响应。浩空生气了。

对于这匹小马的无组织行为相当恼火,它气冲冲地追上去。“嗒,嗒嗒”,上下牙齿发出磕碰声,并低头圈群,眼里冒着怒火。群马非常害怕,相互拥挤着,争先恐后撤回路东。公路西侧大桥处,有方圆20公里最大的水源。入夏以来,浩空带领繁殖群,一天或者两天到处喝水一次。

喝完水,一边散步,一边觅食,通过公路,走向远方。现在,它们活动领域扩大了。脚步到达公路以东20多公里的地方。每逢在路西喝水时,一种强烈的不安折磨着浩空。它时刻警惕着公马群的骚扰与威胁。为了彻底解除后患,浩空毅然带群继续扩大领地,走向更远处。七月中旬,一轮火球炙烤着大地,地表温度高达50℃,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味。

浩空的家族一连三天未到路西大桥处喝水,监测者经过5天寻觅发现,浩空在野外找到一处新的水源地。那是一片洼地,旁边的深沟里,绿草如茵。

浩空带群马急促地跑来,一阵痛饮。水珠在唇边成串滴落,形成一透明的水线。一只母羚羊携孩子前来喝水。对周围的动向,它心怀戒备,抬头向四周警惕地打量。这时,它看到了野马浩空。

羚羊母子将要分享这片难得的水源,浩空极不情愿。这是它们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找到的一片水源呵。浩空不知,在它之前,野驴、羚羊以及它的天敌狼,都分享过这水源,只是它们到达时间错落有致,不曾碰面。

浩空一脸怒气,与羚羊对视,并发出低低的警告声。那意思是:“走开,否则我就不客气。”母亲望了望那片水源,又回头望了望一脸不悦的浩空,转身平静地离开。

小羚羊实在太渴了,执拗地将头伸进母亲腹下,想要吃奶,却被母亲温柔地拒绝了。小羚羊不高兴,一边小跑着,一边蹭着母亲的嘴唇,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向母亲抒发心中的怨气。

10天之后,火炉几乎晒干了水源,积水一片混浊,几近干涸。监测者尤为担心,怕野马喝了这不干净的积水生病。王臣用板凳和纸箱做成一个伪装物,上面罩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水岸边,以此吓唬野马,使其离开。

这天,浩空带领马群急急地向水源地奔跑而来,看来,它们渴坏了。看到伪装物,浩空愣了一下,众马随即刹住脚步,等候浩空的施令。

为保护妻儿的安全,浩空第一个冲出队伍,冲向伪装物,当浩空发现,伪装物并无任何攻击行为时,便不再理会它,大摇大摆地走向水边。

浩空并未像先前那样,一头扎进水里,溅出白色水花,痛快地大饮。显然,它敏感地觉察到积水已发生了变化。它低头,嘴巴轻轻地触摸水面,长时间地嗅着,嗅着,之后,毅然率众马离开这水源。

浩空的行为令监测者宽心。看来,对于水源的选择,野马相当挑剔,在水源面前,它们自会分清良莠,自我保护。但,它们到哪里去找水喝呢?夏日的焦渴,再一次向浩空发出挑战。随后一场暴雨及时的降落。豆大的雨点,战鼓似地敲打着地面,溅起水花老高,这是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久盼的第一场雨露,小鸟藏在一蓬蓬的草丛里,躲雨。水源地重新注满积水。看到野马找到新的水源地,是监测者整个夏日的心愿。

雨后,大地上铺了一层绸缎似的露水,芦苇、芨芨草、针茅……享受了甘露的滋润,精神抖擞,挺拔碧绿。它们的叶片上,储存着圆滚滚、亮晶晶的小水珠。

浩空带着妻儿,朝气蓬勃地跑来,这场暴雨,使它们心情相当地放松和愉快。半个月之后,水源地又干了,干渴迫使浩空不得不带领种群回到路西的水源地。喝完水,野马们慢悠悠地走向大围栏。母马们对大围栏的留恋始终没有消减。浩空迅速奔向大围栏,将每一匹母马毫不留情地教训了一顿。这一次的教训着实厉害,母马们胆怯了,彻底断绝了对大围栏的留恋。9匹公马探索自然的步伐似乎更大一些。七月份,连续几天,它们未在监测者的视野里出现。以往,它们在路西的西北方向觅食,然后会再返回大围栏喝水,现在它们去了哪儿呢?

监测者一连找了两个星期,最后被一位牧民告知,野马在乌伦古河呢。于是,监测者寻觅的足迹到达了乌伦古河南岸的丘陵地带。是的,公马群开拓了它们的活动领域。这一带距野马放点足有50公里,它们逗留在此觅食,喝乌伦古河的水。

整个夏季,野马们没有再返回监测点。它们选了一片没有牧民的地域。

它们走得如此之远,也许是为了避开繁殖群,以求得一方平静。但显然,这里的植被没有路东的丰茂。一些山梁上布满了黑色石子,平坦的地势,也常见戈壁。可以推断,公马觅食挺不容易,觅食与喝水使它们往返的路程比较远。

不过,它们的身体状况良好。监测者说,如果在野外找到水源,野马就不回野放点了。牵住它们前行脚步的是围栏里的积水。七八月份,是新疆的旅游旺季,216国道车来车往。每逢与野马相遇,旅游者会在此处驻足片刻,举起摄影机,留下一张野马的珍贵照片。

野马对此举习以为常,它们对人们的大呼小叫表示漠然,从容镇定地穿过公路。

但一些游客,不顾监测者劝阻,近距离骚扰野马安静的生活,令监测者大为恼火。

他们以为人类以外的一切生灵,都可以成为自己的玩物,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观点。面对这类无礼行为,野马置之不理,宁静如一泓水。仅这一点,就让人们反思。

皇后紫宣的心思

这个夏季,皇后紫宣的个性发生了极大变化,它一改往常的活泼与温柔,忧郁与多愁善感缠绕着它。

监测者深谙这一切的缘由,对它的命运满怀忧虑与同情。自从浩空接任繁殖群的头领,紫宣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它时常远离群体,单独活动。当看到浩空要走近它时,它早早就躲开了。它心里明白得很,这是它们的头领,姐妹们的新任丈夫,但从心里,它暂时还不能完全接受它,它似乎还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同时,一种深深的忧虑与恐惧,又无时不在折磨着它。它有一种担心,又祈祷奇迹能够发生,也许浩空能放过它肚子里的婴儿。

八月的一天,灰色的云朵,这儿一片,那儿一块,随意地放置在天空,似乎是一座一座的铅灰色岛屿,将湛蓝的天空分割成块状。明亮的太阳,一会儿透过蓝色的缝隙洒向大地,一会儿又躲藏在岛屿后面,像是一个正在玩捉迷藏的孩童。

皇后紫宣独自一个穿越公路。它耷拉着头,情绪低沉,一脸沮丧,一边走,一边向监测者发出呜呜的哀叫声,像一只老狗夜晚孤独的哭泣。

监测者的心灵为之一动。他们迎了上去,相距10米处仔细观察,紫宣的肚子瘪了下去,稍远处,浩空的背部沾有血迹。

监测者明白了,这是出现在这个家族的第三例杀婴现象。紫宣赶来是向监测者诉苦呢。紫宣用幽怨的眼睛与监测者对话。

紫宣带路,监测者来到那匹死去的小马驹身旁,看着可怜的孩子,忧伤与无助更加强烈地袭上心头,泪珠大颗大颗地从它那双美丽忧郁的黑眼睛里落下。

11个月孕育的希望转眼间化为泡沫,在大地上破碎。紫宣的另一个孩子来了,看着哭泣的母亲,不知所措,它嗅了嗅母亲,又嗅了嗅自己的同胞,一脸不安。

它还太小,并不知道母亲遭受了多大的悲剧,独自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紫宣守护着死去的婴儿,不允许任何同伴靠近它,它吻着婴儿的嘴巴,舔去它身上的血迹,它是那么的温柔又伤感。泪水滴落在婴儿慢慢变凉的身体上,脸颊上。

第二天清晨,当晨曦穿透大地薄薄的蓝纱衣,抚摸大地的肌肤时,监测者惊奇地发现,紫宣紧紧跟随着浩空,依附于它。

那个夜晚,清亮如水的月光中,野马群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令紫宣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化解或者深埋了痛苦,接受了眼前的现实生活。

我们无法知晓,它们的感情相当深沉,轻易不会表露。了解一匹野马复杂的感情,需要我们放下作为一个人自以为是的傲气和霸气,让心灵清澈如溪水,温润如白玉。

夏天乃至秋天,大约有半年时间,公马群与繁殖群,相安无事,平安地生活在各自的活动领域。它们的进步显而易见:活动领域扩张了,对自然的了解与认知加深了。

这半年,它们没有依赖人,完全凭借自己野性的觉醒与发展,与自然斗争。

正是与自然的斗争,它们和自然越走越近,甚至融为一体。如果时光能一如既往地延续下去,野马回归家园的道路会平坦许多。家,在它们心中,也不再。远。但情况并非如此。

当时令指向2002年11月中旬,野放之后第一个冬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会重新上演,家畜会大规模上阵,严寒冷酷会覆盖大地。

为杜绝悲剧重演,家畜开始转场时,监测者将野马引回大围栏,适度补饲,并根据个体差异,补给精料,以防寒冷的袭击。

这个时节,监测者戏称自己为哨兵,他们站在寂寥的大地上,裹着军大衣,倾听呼啸的北风,紧盯过境的牲畜,每天有几批家畜通过,大约有多少只,他们默默地数着数儿。白色霜花凝结在他们胡须上,又化成水珠。夜晚,他们会伏在小桌子上,记录下来。

在他们的记录本上,最多的一天,通过了10批羊群,每一批不少于100只。

转场初始,偶尔也有落空的一天,一批牲畜也没有经过,大地有了难得空荡和宁静。每逢这时,监测者的兴奋溢于言表,他们将野马引到野外,让它们自由地散步,采食野草。

回到真正的旷野,野马的心情和监测者同出一辙。有时,它们也会让喜悦毫不遮掩地流露。出了围栏,便开始向远方狂奔,它们的脚步强烈地震撼着大地。

危险会随时降临,监测者坐在战旗车里,紧随野马,严密监测来自牲畜的不安定因素。

这时的野马,变成了“囚犯”,偶尔的野外活动,似乎成了一次难得的放风。

大规模转场一旦开始,野马们只好收起自己奔向野地的意图,乖乖地待在大围栏的边缘地带,期待春暖花开的五月快点到来。

那时,这种类似“囚禁”的日子才会结束。现在的它们已经习惯了田野的生活,习惯了自由。

有谁说过,尊重生命的存在和对自由的追求,是一切生命间应遵守的最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