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好花好草，人间至味……
好看好玩，尽皆眼前，我喜欢的是欣赏。
美妙
现在我人在日本和歌山的白滨，望着海写稿。由一片漆黑到逐渐变为紫色、浅蓝、带黄，古人所说的鱼肚发白，不是很正确，如果每天看日出，你会发现有其他颜色，但就是不白。
山叠山、云叠云，以为是一片同样的颜色，但其中有它的层次，分出远近。
微风吹动了海面，这是一个湾，像湖泊多过大海。无数的渔排，用来养殖生蚝。渔船从中间穿过，一艘二艘三艘，数个不清，是手持肩扛的渔民出海的时候了，反方向是捕捉乌贼的船归来，一艘船中有几十盏大灯，不吝啬地亮着，反映在海面上，一艘变为两艘。
选择这段时间工作，主要是被日出吸引，别人以为难得的美景，其实每天存在，不管是在山中，或者闹市，都是一天最纯洁的时候，你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过日出？
海鸥追随着渔船，渔夫将卖不出的杂鱼扔给它们吃，大自然之中，一点也不浪费。
群山发出烟雾，是太阳的热量将露水蒸发，原来一切都在变动。海面、飞鸟、归舟、云朵，没有一种景象是静止的，除了遥远的房子吧？但也看到灯火一盏盏熄灭，又明亮了起来。
一日出，大地由童话变为现实。渔夫们抱怨所捕鱼渐少，年轻一辈不肯继承父业。海面上有时看到一层薄薄的浮油，从什么地方漂来呢？巨轮的残余吧？那么渔排下养的生蚝，还能吃吗？
正感到绝望，天又渐渐转变颜色，古人说天黑了。当今的天，被城市之光照亮，只见蓝，就是不黑。这，天地，不黑不白，剩下灰色。
但又是写稿到天亮，大地回到童话世界，天真无邪。海鸥群中，有一只老鹰，那翅膀是多么坚强巨大，是不是可以把我载走，飞向太阳？活着，还是美妙的。
禅味与俗味
京都庙宇那么多，游哪一间最好？当然是南禅寺了。地址在何处？诗云：“第二桥冬雨后泥，村园门巷路东西；遇人传问南禅寺，一带青松路不迷。”
自然、青松，一点都不造作，很易懂的，才有禅味。这间庙不大，简简单单地依足禅宗七堂伽蓝蓝本建筑：敕使门、山门、佛殿、法堂、方丈、钟楼、经堂和浴堂。
庭院中的砂石，园中松柏枫叶，幽静的气氛之下，是参禅的最佳境界。忽然，花园中有一座西洋式的砖瓦水塔出现在眼前，本来是极不协调的，当年建筑时，它给守旧的人骂死，但是引琵琶湖水入京都是日常需要，想到这里，这座水塔便和庭园融合，变为优美。
南禅寺又以吃豆腐著名。冬天的雪，露天的茅亭，桌上的汤豆腐，什么配料都没有，但异常好吃，加上一壶酒，禅味十足。
附近开了很多汤豆腐的店，多是小庙的和尚经营。其中有一家叫“达摩”的招牌写着：“面壁七年，结果什么都不懂。”也是禅的基本吧。
我去寻回三十几年前光顾的豆腐店，一家家看，已不是那个凉亭，也就无心进食，当成看到了、吃过了。
由南禅寺到附近的平安神宫。单单是花园的面积已有九万平方英尺，比南禅寺大十倍，是天皇来京都的必经之地。
一看，寺庙的柱梁漆成柿红色，用的漆料低贱的关系吧，俗气冲天。
庭园虽大，但杂乱得很，还有一个车厢，说是日本第一架电车。摆在这干什么？
所以说高手就是高手，眼光趣味都不同，比起已经悟道的南禅寺，平安神宫一点也不平安，到京都去，千万避免。
当一日和尚
住进庙里游玩日本，除了游览名胜、购物、迪士尼乐园和吃鱼生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享受。有些是很另类的，像参禅便是其中之一。
在寺庙中体验一下当一日和尚，欣赏佛像的安详、庭园的幽美，吃很特别的斋菜，念念佛、写写经，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境界！
日本人很爱旅行，古时候是不准平民到处去的，大家便借着到庙里上香的理由，到各个寺庙留宿，称之为“宿坊”。当年很盛行，羽黑山有三百家，高野山有两千家以上的寺庙提供这种服务。
随着时代的变迁，交通发达和酒店旅馆林立，宿坊已很没落，非常难找。
我结交的和尚朋友很多，有好几个很有品位的寺庙让我过夜，与和尚喝酒谈佛。但是一般旅客没有这种关系，想追求心灵的旅程何处寻？别急，让我这个老牧童来遥指。
做一日和尚，可到山梨县的大善寺。电影里常出现老和尚拿着一根大木棍，要是念经念得睡觉，老和尚便会当头一棒击下。不要紧，大善寺的和尚只用一根“五股杵”轻轻在你的背上压一下，使你坐正，便不会昏昏入睡。
如果你读过一本叫《山月》的小说，那更加要去山形县的注莲寺了。
这里有作家森敦亲笔写的挂轴。晚上睡觉，躲进大蚊帐里面。蚊帐是用庙里的祈祷簿的纸，一张张用手贴起来的。
小说中提到，在蚊帐中把自己当成一只蚕，耐着余寒，做了一个“天梦”。这天梦是怎么一回事儿，非自己体验不可。
一般的京都酒店都很贵，不如住进庙里。
东林寺的长廊和庭园都很有古风，日本人对于失败者会寄予无限同情，爱好“灭亡的美学”。在古典名著《源氏物语》和《平家物语》中，源氏和平家打仗，后者失败了，在故事中提到了一棵“沙罗双树”。这棵树长满白花，落在地上，花像从草中长出，非常凄美，住在东林寺便可以见到此树。
睡不惯榻榻米的话，京都的秒心寺的花园会馆有汉式房间，又设有宽大的洗手间给行动不方便的人士，最适合带老人家来入住。
说到老，一定要谈死。日本人对死亡有很大的迷恋，他们喜欢到青森县的恐山去。
恐山自古以来是死尸集中的高山，山上石头一块块、光秃秃的，很像骷髅骨。由地上喷出硫黄气，简直是个地狱。
不过，这也是最佳的温泉地，恐山境内有四大温泉：花染温泉、冷拔温泉、古泷温泉和药师温泉，能治肠胃病、风湿和眼疾。住进菩提寺，一面吃斋一面听僧侣们朗诵“五观之偈”，又是另一种乐趣。
别老是谈病讲死，要心灵清净，最好的选择是奈良县的大门坊了。
在这里，住持前川真澄亲自教导你抄《心经》。不懂得书法不要紧，把经文放在桌上，上面再铺张写经纸，照抄即可。
《心经》强调一个“无”字，集中精神写经时便能忘我，到达“无”的境界，所以写错了也不要紧，半途而废也不要紧，前川真澄说。
山形县西川町三山神社的伊藤坊，楼顶很高，古木建筑，一走进去便有一阵清凉的感觉。
在这里，参拜者可以自己到山中采山菜交给和尚替你煮斋，又是另一番情趣。
同个山中，也可以入住宫田坊。
在晨曦薄雾中，古老的庙宇屋顶为茅草盖的。又有一条很长的石阶，像武侠小说中出现的情境。
“我们的拜神酒任饮不拘。”住持说。
喝酒的杯子还可以选择，通常是四方形的大木盒，但也有天狗面具的木杯，还有一种漏斗杯，穿了一个洞，要用手指顶住才能不漏酒，非一口喝完不可。
日本的庙宇，乐趣在于跟和尚聊天。和尚与你我无异，可以娶老婆，可以喝酒，不但喝酒，还要自己酿酒。大善寺就以盛产葡萄酒出名，不过不是免费喝，一瓶一千两百日元，也不过是几十块港币。
有一些庙不强调吃喝，像山梨县的七面山敬慎院，就以一菜一汤的规格，要求客人寡欲。
这个庙很难去，要爬三至五个小时的山才能抵达。起床时间也有规定。在清晨，和尚叫醒你，面对这巨大的富士山念经。念完吃粥配山菜，很有禅味。
我喜欢的是欣赏
樱花
横跨日本，遇樱花季节，由开放到凋落。
先是在枯枝中出现粉红色的小点，接着初开，零零落落的，非常孤寂，其中一朵盛开了，旁边的花朵跟着，成为一个花团。
左枝右枝，花团渐密，退几步看，整棵树是花，再远观，一株两株，几百棵几千株，怒放成林。
也有路的两旁伸出横枝，围成一个樱花隧道的，这时已开始飘落，是花雨。
忽然，花林中掺杂了一两棵桃花，鲜红或艳黄。樱花让路，不将它们挤掉，令情景没那么单调，有种种变化。
我们躲开人群，乘船沿河直上观赏，平底舟甚大，可坐二十几人。食物一道道上，喝了清酒，昏昏欲睡，花瓣掉落在脸上，有如美女亲吻。
不消一星期，花掉尽，树回到开花之前的光秃，这时候，又可见一小点，已是绿色，树叶代花。
正为花的逝世伤感，一路北上，再看到粉红色的小点。地区温度的不同，开花时间不一，又能将美梦一次次地重复。好风好雨，好花好草又到眼前，我喜欢的是欣赏。
凄美
每年，日本的樱花都盛放，国际电视、报纸和杂志都争着报道，但是除了当地人之外，游客亲眼看到樱花的，甚少。
最多也是开个那么一星期嘛，视天气的寒暖，不会在四月一日或十五日之指定日子而开，所以我们常笑说樱花很疯癫，喜欢才开给你看。
复活节那几天我们几个朋友去群马县浸温泉，之前在“镛记”开茶会，吃烧鹅时有人问：“这次看不看到樱花？”
“算日子，应该过了。”朋友说。
“这几天很温暖，已一定看不到花。”助手美智子也会随行，我们这次三十六位朋友，连我，有三个向导。
飞机降落东京，公路上的樱，的确已经谢了，光光秃秃的樱花树枝，最难看。
一般，我们是先抵达一个都市，歇一晚，吃餐好的，翌日出发，在两个温泉下榻，第四天折回都市购物，再住一晚，第五天下午返港。好处是足够时间休息，缺点在于买东西的时间不足。
这次改变行程，由成田机场直奔群马县，泡两晚温泉，回程在东京整整停个三天，购物购个你够，就没人抱怨了。
本来早应该打开的樱花，因天气骤然变冷而缩回花蕊，后来又逐渐开了。东京的花期已过，但我们一路往较为寒冷的山区走，一路樱花怒放。
樱花要一大群一大群才好看，在第三天的回程中，我们去了一个叫观音山的地方，有座数十层楼高的观音像。那天日本人叫为“满开”，是樱花最灿烂的日子。
品种多得不得了，有白的，粉红的，鲜红的，有些树接了枝，两种不同颜色的花齐放，又有八瓣球状的花种，开大朵的花。当大家举头看的时候，我观察飘落在地上的樱花海。
日本人是极为悲观的民族，他们赞赏失败多过成功；喜欢落樱多过满开。来了日本入乡随俗，才了解什么叫凄美。
看树，可以使人变得谦虚一点
在日本青森，金木县的树林中看到一棵很奇怪的树，树身一周量起来有二十多英尺大，长了十二枝树枝，每一枝都向上翘，像非常巨型的佛手。当地人的想象力中，认为它像一管插鱼的用具，又叫它为十二鱼叉。
更古怪的是，第十三枝树枝长了出来，其中另一枝便枯竭了，永远保持十二枝，用现代科技计算，至少有八百年以上的寿命。
如果你想去看看，可以乘津轻铁道去金木驿，再乘二十分钟左右的车就能抵达，经过一个叫砂利道的树林，再往前走四公里左右，这棵树就在你眼前。
附近一片寂静，偶尔听到鸟声，对着树，整个气氛非常庄严。这样的树，活得那么久，一定变成树精了，我相信。
忽然，一阵风吹来，树枝与树枝相撞，发出咿咿哎哎的巨响，像在回答我的想法没错。
如果嫌青森太远，下次到东京时可以乘JR线到松町驿，走路十分钟，乘地下铁到芝公园驿，走路五分钟，就可以到江户川区东小岩的“善养寺”。那里有一棵叫“影向之树”，树高只有十八英尺，但是树枝则是扁平地向四周伸去，覆盖的面积有二千四百平方英尺。“影向”二字，在佛教的用语，意思是佛的显身。
见到这些树，我们都会感觉自己的渺小，我们向树学习，可以变成谦虚一点，这是看树最大的好处。
年轻时不懂得欣赏，也不知树的力量。在拍一部电影时，男女主角在雪地散步，画面有飘雪才美，刚好附近有棵大树，枝上积满了雪。如果能把雪摇下就好了。试试看，树一动也不动，恼起来，走后几步，用身体向树撞去，一阵刺痛，肩骨差点碰得粉碎。树像在笑我：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名古屋城
来到名古屋，先去看城堡。
名古屋城是德川家康命令建造的，当年从东京到大阪之间的一段路叫为东海道，城堡一个个地截停敌人打过来。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重建的东西，真正的名古屋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烧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石墙。这里的石头每块八九吨重，巨大无比。当年德川家康好威风，一声下来所有的诸侯都要献石。如果你仔细地看，可见诸侯们在自己搬来的石头上雕着记号，其中有一个符号和当今流行的“串烧三兄弟”的三粒团子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恶作剧在晚上偷偷地刻上，或是古人早就爱吃团子串烧？
如果把名古屋城和姬路城一比，后者优美得多。不过名古屋城也有它的特点，屋瓦是铜片组成，氧化后变成绿颜色，其他城堡多用陶瓦，黑漆漆并不好看。
最令人注目的是瓦顶两端的“金鯱”，是依据室町年代的统理造成，相信是中国传过去。这只像大鲤鱼的符咒是用来防火的，但没有发挥它的功能，最后还是被烧掉。
原先那两只鯱用了一万八千两黄金铸成，为城主权力的象征。后来重建，也花了九十公斤的金条。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一群贼在晚上偷偷去剥金，金没偷成，跌死了几个。
城墙中有很多的弯弯曲曲的小路，想起黑泽明的电影士兵攻城的镜头，盲目的小卒听上级命令一味前进，也许是军官们答应攻下了这座墙有永远的荣华富贵，怎么会那般地愚蠢呢？先头部队一定先死，城中有无数的铁炮洞，当年已学会用长枪，墙上又有许多钩，用来挂煮滚的油锅，倒下来把敌人烫成烧猪。
每次看城堡，都感慨一番，古人只会以战争来霸占人家的地方，除此之外，并无他途，幻想力极有限。
一个人的山阴之旅
在大阪和福冈之间的地方，叫中国。
和我们的，有点混乱。日本的中国，南边叫山阳，北部称山阴。各位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也已足够。
选中山阴的原因，是很少有人去这种地方，连东京人一生也没到过。日本乡下还保存一些古风，做你生意的人很有礼貌，是真是假也好，总之当你是大老爷那么鞠躬作揖，在大城市已是少有的了。
从大阪出发，我先来到冈山县的备前。
备前的陶器著名，和濑户、常滑、丹波立杭、越前、信乐五个地方加起来，为日本六大古窑，制陶历史已超过一千年。这六个窑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备前烧。
以制瓷器的方法烧，但不上釉，在一千两百度的高温连续烧十至十二天，产品深褐色，一眼看去没什么大不了，细细观赏，褐色之中出现红、黑、金等层次，真是玩之不厌，味之无穷。
市内的冈山县备前陶艺美术馆中有日本的人间国宝级大师藤原启、金重陶阳、山本陶秀等人的作品展馆。
亲自动手制造备前烧也行，可到冈山备前烧工房去，他们给你一公斤半的黏土，教你怎么做，付个两千日元罢了，要等着烧十几天才完成，邮寄给你。
制完陶器，跑到附近的一家餐厅，吃大锅鱼。什么叫大锅鱼？弄一个大锅，把什么小鱼都放进去煮，其他什么油盐都不下，就那么煲滚就吃，有点像马赛的布耶佩斯。
从备前北上，到达山阴的六大温泉区之一的汤原。笑盈盈地前来欢迎的八景旅馆的老板娘，非常漂亮，她父亲在香港办厂，从小住到大，嫁到汤原区，接班掌管整间旅店。
日本人的旅馆管理是世界独特的，一定由女人主掌，称之为“女大将OKAMI”。
有一次金庸先生请客，与倪匡兄一起去日光的“海石榴”旅馆。本来是第一流的地方，倪匡兄嫌东嫌西，后来一见女侍全身高贵的和服出来宴客，美若仙人，威如牢吏，即刻静了下来，一句声也不敢出。
乌取县的汤原八景旅馆的女大将组织力很强，即刻为我打了几个电话，安排我在山阴的行程，笑着说：“一切包在我身上。”
先在旅馆的几个池子泡泡温泉，以桧木制成的池子，有一阵很浓厚的木味，头上有盖称之“川之汤”。日本人叫热水为汤，我走出来后向女大将打笑：“这只能叫为半露天汤！”
大将即刻请我到一个叫“山之汤”的，可真的感觉到细雨飘下的露天风吕，一面望着山景一面泡，薄雾的迷蒙，想起苏东坡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晚吃的是山珍料理，有鱼有肉，但主要的是河鲜和许多不同蔬菜，与其他一般的旅馆料理不同，换换口味，一乐也。
大将前来敬酒，问说：“够露天吧？”
我点点头，回敬她一杯。
“如果想享受不是人工化的，到旅馆对面河边去，那里虽然是公众浴池，但是纯天然，也值得试试。”她说。
“那么不是给桥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我说。
大将笑了：“你们男人不亏本嘛。”
“女的不敢去吗？”我问。
“半夜十二点过后，有些女的也去泡的。”女大将说完，见我正想开口，即刻会意，我们两人同时说：“不过老太婆居多。”
宁静地住了一晚，明天去“大根岛”。
大根，日本语是萝卜的意思。
大根岛并不种萝卜，种高丽人参。
岛上一排排的竹架，保护着初生的人参，整个岛有一半是这竹架子。
到了著名的田园“由老园”。
由老园原是旅馆，也由女大将主掌，老板娘名副其实地老。
我问：“传说中，种过人参的土地，养料都被吸收，不能再用，有没有这一回事？”
老板娘点头：“二十年才恢复，岛上的农夫知道什么地方种过，再不用它。”
一排排的人参，叶子巨大，长起花来，起初是白色，后来变为鲜红的种子，种子小能药用，叶也没营养，只有根部才值钱。
“人参不算好看，”女大将说：“去欣赏我们的牡丹吧。”
我一听到牡丹，大喜，花卉之中，我最爱牡丹，年轻时嫌她媚俗，长大后才知道娇艳发乎自然，魅力抵挡不住。
“但是现在只是初春，花还没开吧？”
女大将说：“我们有一个温室，让客人一年四季看花。”
果然各色各样的大牡丹，目不暇给，而各种中国种都齐全，看得心花怒放。
“带你去看看稀有的品种寒牡丹。”女大将说：“花园春天看牡丹，夏天看菖蒲，秋天看红叶，冬天赏雪，只有寒牡丹开着。”
寒牡丹之上用一个稻草的小屋盖着，红色的大花，看起来和一般的牡丹不一样，像茶花多过牡丹。
女大将会意，点头说：“应该列入茶花科！看看另一边的蜡梅吧。”
黄色的蜡梅，的确像用蜡模倒出来，大小划一，不但美丽，还有微香。
看完花，吃人参宴去。
在大根岛的由老园一面观赏庭园，一面吃出名的“高丽人参怀石料理”。
先来一杯人参酒，继之是叫八寸的前菜。人参汤、刺身、烤鱼、螃蟹小火锅、鳗鱼炖蛋、人参天妇罗、醋浸昆布，最后的饭也很特别。只在山阴吃得到。
小碟子中摆了切碎的蛋白、蛋黄、鲷鱼茸、萝卜茸、细葱等，中间一撮绿茶粉末，把上述配料倒在热腾腾的白饭上面，最后才放茶粉，再加鱼汤，就是一碗很香甜的泡饭，不用其他菜，本身就是一道吃得又饱又美味的料理。
桌上的东西给我吃个精光，为什么胃口那么好？与酱油有关。这里用的又浓又甜，像我们的老抽和猪油的混合，是天下极品。询问之下，知道是松江地区的福间厂酿制的，吃完饭便直奔松江。
福间卖的酱油有吃刺身用的“溜”，最高级的了。较淡的叫“浓口”，更淡的叫“淡口”，最淡的叫“白口”，都很香，略带甜，可惜不能多带，各种买了一小瓶。
松江的郊外，是出名的“玉造温泉”。
这里的长生阁旅馆的女大将也很老，在香港认识，大家吃过一顿饭，很热情地招呼我，以普通房租入住最好的房间长寿宫。
“真谢谢你，”我问女大将：“在长生阁旅馆住长寿宫，会不会不老？”
女大将笑道：“真的不老，我早就不租给客人，自己住了。”
这里也有露天温泉，吃得也丰富，十几种佳肴之后，有海胆饭打底。
孤独的旅行，也有好处，不必应酬其他，静静地喝酒，又是另外一番味道。浸完温泉后小睡，半夜起身写这篇东西。
稿纸已不是催命符，发现它的好处，原来还可以用来当伴。
人都是羡慕得不到的东西
带朋友来日本打高尔夫球，连玩三场，其中一家是“本间Honma”，可以度身订制球棒和刻上用者名字。
见诸友顺利开球，自己不打，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球场女经理见我无聊，前来搭讪：“日本给你跑遍了吧？还有什么地方去的？”
我说：“一路上经过很多小农村，一间间的屋子，里面是怎么样的，倒想看看。”
“我家就住在附近的龙神村，带你去。”她态度真诚，也不好拒绝，跟着她上车。
龙神村的温泉相当出名，我们抵达一个公众温泉，进口分男女，各自去泡了一下。然后到了她的家，是间典型的日本木屋，走进去才发现相当宽大，只住她和她母亲两人。妈妈见有稀客，又是外国人，即刻下厨煮饭：“没有准备，请别见怪，只有新米。”
正中我下怀，当今刚是稻谷收获的季节，米最新鲜。
“我们这里都是自供自给的。”女经理说完脱下高跟鞋，赤足带我爬上山坡的小农田，摘了些蔬菜，又深入松林，在树下采个松茸，我看到苦瓜，要了两个。回到家里，见她母亲已把鲇鱼烤熟，倒酒给我送菜，又将松茸拿去蒸鸡蛋。我在另一个灶上把一个苦瓜灼熟，另一个生切，两个苦瓜一起炒，口感味道皆异，此道菜叫苦瓜炒苦瓜，吃得她们母女大乐。
热腾腾的白饭已炊好，一粒粒发光，香味扑鼻，下几片萝卜干，已能连吞三大碗。
打开窗，摘了几个树上熟的柿子，削皮来吃，饱得昏昏欲睡。
“在这里住下，多活几年。”我说。
女经理笑了：“我们才怀念城市的霓虹灯呢。人都是羡慕得不到的东西。”
年轻人一定要去一趟东京
好友的儿女，未足二十岁，兄妹想结伴到东京去玩，不跟家长。
做妈妈的担心，要我为他们设计一个行程，什么地方应该去或不应该去？新宿是不是一个充满罪恶的地方？自己乘车迷路怎么办？的士司机会不会讲英语？等等等等，问个不完。
第一，别以为在东京有言语障碍，年轻人不会遇到障碍的，这是他们的天性。指手画脚，便行得通。第一个不明白，问第二个。所发生的困难，今后皆变成讲个数十年的笑话。
第二，别把东京想成那么大。当它是一粒橙，而形成这一粒橙的是绕圆圈圈的山手线。搭电车游览各个车站的特色，已是两个星期都走不完的行程，把这个橙切成两半的是中央线，直通南北。
山手、中央二线为JR，Japan Railway经营，向酒店买一张IO Card，面额有三千和五千日元，便可通行无阻。另外在地下铁和其他电车通行的Pass Net，也是好用的储值票。
第三，选择居住的地方：我个人认为年轻人最好住惠比寿Ebisu。
惠比寿离涉谷不远，附近又有最时尚的青年区代官山Daikanyama，吃的方面更不必愁，惠比寿的拉面店林立，是全东京最好吃的。
第四，购物之余，与其到迪士尼乐园，不如做点和文化有关的事。迪士尼大把时间去，要去的话去美国原来的那个，仿制品有什么好玩？
什么叫文化？在山手线的上野就是个有文化的地方，拥有最好的博物馆和公园。再下去可到相等于剑桥牛津的大学走走，东京大学、庆应大学和青山女子学院等，感染人家念书的优秀环境，或者自己有一天也能在那儿上课。
第五，永远别担心年轻人的安危，新宿并不可怕。倪匡兄说道：“坏的子女教不好，好的子女教不坏。”
我最熟悉的银座
在东京，我最熟悉的就是银座了。来到了都住帝国酒店，从旁门走出，看到火车桥，走进去有条巷子。
一头一尾各有一家寿司店，鱼从筑地运来，又新鲜又便宜，也有英文菜单，方便游客。
再往前走，有数间咖啡馆，我只爱喝茶，甚少走入，水准如何，不知。也有开到深夜的拉面店，叫“芳兰”，不算特别，吃得过而已。
当然有日本料理店，但有些做不下去，近年来已改为韩国料理，自从韩潮入侵，老太婆看到韩国俊男都会尖叫，日本人忽然觉得韩国东西高级起来，生意滔滔。
巷中最常光顾的是一家叫“庆乐”的中国餐馆，玻璃橱窗中挂了几条叉烧招徕。其实店里最好吃的是牛腩饭，五十年来保持一贯的水准，桌上一定有一瓶用辣椒打碎了，浸在醋里的酱料，少了它，牛腩饭便没那么好吃了。
那几个侍女，从年轻做到老，每次去，都叫我问候成龙，他也爱在那里吃饭。就算东宝公司的高层也到访，他们在周围还有很多家戏院，富士电视和嘉禾合作了《孔雀王》，由我监制。我们在“庆喜”看第一场的反应，结果卖个满堂红，大家吃牛腩饭庆祝。
火车桥底还有多家卖日本早餐的，当今已关门，从前邵逸夫先生来日，厌倦了酒店东西就叫我带他到桥底吃。火车在头上经过，隆隆作响，摇摇晃晃，架上的碗碟跌入大锅汤中，溅得他一身，而他没发脾气，只皱皱眉头，苦笑一下，走回酒店换了新西装再去五大公司看试片。
有一个新年，和何冠昌先生到巷子里的一间叫“锦江庄”的麻将馆打牌，那时电动洗牌机刚好发明，觉新奇。打个通宵，店员自动离去，叫我们先付了钱，打完反锁门房即可。我们有时漏了几张牌，有时把筹码扔入洞里，全家人只有六张麻将桌，给我打坏了四张，记忆犹新。
忠犬八公前的等候
朋友、情人约会，常因等错地方而误事。刚到东京，乌龙同学叫我在新宿的一家大厦门口等他，我说人生地不熟，有何特征？他答道，屋顶上有一个很大的啤酒杯广告。我有印象，便前往。一到新宿，四处高望，见数家大厦楼上至少有五六杯大啤酒，即刻晕倒。
在东京，只有一个地方不会搞错，所以相邀时说：“八公前见。”
阿八是一个教授的爱犬，主人每天到大学上下课，阿八定时定刻到车站迎送。老教授一天去世，狗不知情，但它念着旧主，每日仍在车站前徘徊。日本人感动，就在这涩谷的车站广场为阿八做了一个铜像，称它为“八公”。
现在的情人，地点虽然无变，但时间却出毛病。我站在八公前，周围见到许多人在焦急地踟蹰。他们还是那么年轻，那么美好，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等人家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让人等难道也能安心吗？仔细看八公的铜像，它的眼睛和嘴角，发出的是微笑，还是讥讽？
俳句之美
Arima Grand Hotel是有马温泉区中最高级的一家，同行的朋友无一不赞叹它的新颖和豪华。
只有我一个人不太喜欢，总爱些古老与精致的旅馆，但为了大家，我也没话说了。
唯一欣赏该酒店的，是它的浴室，设于九楼屋顶，室内种满花草树木，每一个不同的季节都搞些情趣。这次去适逢盛暑，浴室外插着绿竹，枝上挂折纸鹤和灯笼之外，还有五颜六色的小纸条。
边旁摆了笔砚，让客人写俳句和愿望，然后亲自绑上去。
入浴后满身大汗，坐在竹旁喝杯冷茶，抽支烟，看纸条上写了些什么。
“赤字变黑字”，泡沫破裂，日本经济已有十年低迷，这大概是某大机构的社长写的吧，祈求由亏损变得有钱赚。
“愿我儿荣升课长”，可怜的母亲，希望儿子做一个小经理，要求不高。
也有“明年嫁给你”，情窦初开的少女写的，以及老人家的“远望日落，有如吾生”。
我举起笔，不知写什么，自知非大富大贵之命，不能贪心。最后还是用歪歪斜斜的童体字写上“日日好日”。
每一个角落摆满昙花，日人亦称之为“月下美人”。小字的说明写着“由九点到十二点”，只有四小时寿命，感叹它的短暂。
“容易种吗？”一位女子也不畏陌生与我交谈。
“折一枝，插下就生。”我说，“但是在有福之家才开花，植物对人类，也有歧视。”
女子微笑，深深鞠躬后道别。
电梯口，有幅很大的小篆，写“一枝独向雪中开”，签名“老梅”二字，是梅舒适先生的真迹。酷暑之中，甚有凉意。一如其名，很舒适。
如果你对温泉着迷
泡温泉千万别贪心
“汤”，日语的“滚水”的意思，浴室分男汤、女汤。日本汤面，就不分男女。
浸温泉，当然是男女共浴的较有情趣，有时无伴，则需精神享受，像看日出日落。是的，泡温泉，看景很重要，如果没有女人看的话，看山看海看湖，由露天风吕望去，辽阔的大地或草原，一片落叶或是白雪，都令人心宽情怡。
泡温泉千万别贪心，水很滚，能浸多久是多久，一两分钟也足够，并非愈泡愈入味的。
入浴之前千万要记得把身体清洁，最好用旅馆供应的“祝君早安”般大小的面巾，大力磨上肥皂，用它来洗擦，然后冲净，再浸面巾在冰冷的冻水之中，拧一拧放在头上，全身泡在温泉中的时候，这条面巾的冻水能使头脑降温，不是只因为好玩才放在头上的。
有许多朋友对户外露天的温泉着迷，不过浸这种风吕之前，最好先在室内的大池中泡，泡到冒汗时，才走出去浸露天风吕，否则一下子打开窗门走出，一定着凉。
日本人有些连露天的都懒得去浸，他们嫌水没有室内的热，不过这些人多数是老人家，如果你怕感冒，那么你也老了。
至于泡完后再冲不冲一次凉？见仁见智。池子的水外溢，不会浮上一层油，为了保留药用矿物质，不冲也可。
泡完温泉后的一支烟倒是重要的，有如饭后、事后，绝不可缺。
清晨、半夜，人最少，可享受清静与孤独；人多时，则观察人间关系，像儿子替父亲擦背的行为，其他国家不见，互相接近的优良传统。这么一泡，今后再也不用板着脸来表示尊严。公公与孙子在温泉中的嬉戏，也是令人羡慕的，这种情景，是名副其实雄赳赳的男汤。
温泉文化
浸温泉，也得有文化。文化是优良传统累积下来的经验，并非一朝一夕养成。
内地很多地方都有泉眼，涌出很热的泉水，挖一个池子，就能变温泉吗？
记得有个老板请我去：“你是专家，给点意见。”
我谦虚一番，什么都不说，因为说了也没用。最后这厮再三坚持，当然嘛，免费意见，不问白不问。
“不出三个月，这个池子一定在池边有一圈黑垢，得把温泉池挖低，让它有排水位，水一满就溢出。”我勉为其难回答。
“什么？”他说：“让池水不停冲走？那不是浪费吗？”“浪费才能保持干净。”我说。当然不理睬我的说话，数周后经过，好奇地专程去看看，果然不出所料，池边肮肮脏脏，天下最强的洗洁精也派不上用场。
文化，可以超越一般的道德观念，出浴嘛，一定裸体，像初生的婴儿。但没温泉文化的人不这么想，穿件游泳衣下去浸，为何不可？不是每一件都是干净的，就算没穿过，也会有大量化学染料，那些水，谁敢去碰？
台湾也没温泉文化。阳明山上有了温泉，友人带我去浸，我看，还是逃之夭夭。
为什么？池中的人，用手去搓身上的老泥。这种动作多年来冲凉时没停过，怎么改得掉呢？
浸温泉，还是留着去日本吧，那里大家先洗了头，把肥皂磨在毛巾上，再慢慢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擦干净。清水冲了又冲，才浸进池子。跟着就不动了，欣赏日出日落，池边樱花或绿竹，不管下雨或下雪，各有情调。室内或户外都同样舒服，有时池子用松柏或桧木制成，经泉水一烫，更发出香味，那才叫作浸温泉。
真珠岛
从山上俯望，整个被称为伊势志摩国家公园的海湾很美，直见海底岩石。水上浮着多排养殖珍珠贝的棚架。
海中有游览船穿梭，可在上面进餐。因为是个湾，没有大浪，听说名古屋新机场在二〇〇五年建好后就有船直通到此地。
大大小小的岛上，其中之一的松林之中有几座古朴的建筑物，那就是由御木本幸吉开发的“Mikimoto”（真珠岛）了。
为什么不叫“珍珠”而是“真珠”呢？前者是天然的，后者为养殖。近百年前御木本这个人发明了养殖技术，大量生产。家庭妇女才够钱每人买一串。
方法是把珍珠贝的肉剖开，放一块东西进去，它感到不适，又吐不出来，故拼命发出浓液来包住，液中带有光彩，三五年之后就养出一颗珍珠。
我起初还以为放进去的是一颗塑料圆珠，实地参观之后才知道是将本身已带色彩的贝壳，锯成小块，磨圆了再植入的。
岛上也设有天然珍珠的陈列馆，让人看天然珠与养殖珠之分别，一般人是分不出来的，好东西只有用比较。也不是每一颗都能成功养殖，有的不圆，有的光泽不够。
一百颗真珠之中，只能选出五颗，其他的磨成粉当化妆品。而那五颗也难有一颗是最高级的粉红色，这是Mikimoto的质量管理。
商场之中，各类珍珠目不暇接，Mikimoto最近也有一条新线，专做各类真珠以外的首饰和随身小道具。很多人一定买个疯狂。
买完东西看海女潜水取贝，她们穿着传统的白色薄衣，但浸水之后也看不到你想看的，只是一场表演罢了。
虽说是岛，也不必乘船过去，岸上搭了一条上盖的长廊直走，没有去过的话，是绝对值得一游的。
好雪片片
好雪片片
“雪”字在日文中的组合很优美。
“雪明道”：是夜间借雪光照亮了道路。
“雪折”：树枝被积雪折断。
“雪搔”：耙雪，雪耙子。
“雪国”：多雪的地方。
“雪扣”：敲掉木屐齿上的雪。
“雪达摩”：雪人，堆雪成达摩状。
“雪之下”：植物名，中文叫虎耳草。
“雪肌”：积雪的表面；或作雪白的肌肤、美人的肌肤。
“雪见灯笼”：一种三条腿的石刻灯笼，像个小亭子，在日本花园常见。
“雪女”“雪娘”：白衣女妖，多出现于日本版本的《聊斋》故事中。
“雪姬”：白雪公主。
“雪催”：天阴得要下雪的样子。
这次去东京，抵达时已夜里十一点多，吃完夜宵，天下起了细雪，渐渐变大如棉花，日本人称之为“牡丹雪”，但是下了不久便停了。
第二天一早看报纸，标题写着“薄化妆”，日本人称初雪为“雪化妆”，走近窗口望下，大地一片薄雪，实在像美女的薄化妆。
雪中花
相信康子一定看过，冬天在北海道有很多树，叶子已剥落，只剩下鲜红颜色的花，尤其是上面被白雪盖住，更显娇艳。它是名副其实的雪中花，又令我怀念朱家欣、朱家鼎兄弟的令尊朱旭华先生，他在抗战中用了“朱血花”为笔名，写反日文章。
仔细观察，原来这些花并不是花，而是一团团的红色种子组成，远看似一朵朵，近观是个别的一小粒一小粒。
这种树应该是由欧洲传到北海道的，它有一个普通英文名，叫Rowan。属玫瑰种，学名为Sorbusacuparia。
希腊神话中早已记载叫“生命之树”，宙斯有个叫哈比的女儿所种，哈比有化老为年轻的力量，也保护着天杯。但是天杯被魔鬼抢去，天神们派了一只老鹰去夺回，剧烈的战争中，老鹰掉了一枚羽毛，在地下就长出Rowan树来，滴下血，就变成了那些鲜红的种子。
在北欧，Rowan的神话更有很多版本，日本人叫它为“X”（Nanakamado），中国名为“七度X”。
日本的传说中认为它的木头很坚硬，在火中燃烧七次也烧不坏，但实际并非如此，一烧成灰。在外国还有个名字叫“山灰”（Mountain Ash）较为贴切。
“七度X”的叶是羽状复叶，披针形。初夏，枝头长出五瓣的白色小花，这才是真正的花。扮成花状的果实初是绿色，入冬之后变红，在严寒之中，最为鲜艳。
别以为我博学，资料完全由网中搜出，你我都会，关键出在肯不肯问。总得有点根据才找得出，我去了北海道不止数十次，见到了就问，终于有个老头说出Nanakamado这个拼音，才追索到的。
也谈猫食
木天蓼
关于“木天蓼”，《日汉字典》中有此说：猕猴科蔓生落叶灌木。叶宽卵形，雄株在开花期间叶的上半部分或全部变成白色。初夏开与梅花相似的下垂白色五瓣花。椭圆形的黄色果子可食用。长于山地，猫科动物喜食，食后辄成醉态。
查《本草纲目》，则云：时珍曰，其树高而味辛如蓼。故名。枝叶辛，有小毒，主治症结积聚。风劳虚冷，细切酿酒饮，并有天蓼酒的附方。至于其果实，有苦辛，微热。无毒。主治女子虚劳。
关于树态的形容大致上与《日汉字典》相同，但没提到猫儿喜欢，只说“野兽食之”。
木天蓼的果实，要是拿来喂猫，的确能让猫醉，但是猫中也有孤僻者，不爱那种味道，一闻到就跑开。
多年前，拍卫斯理《老猫》一片，养猫多只。要求猫儿演戏，颇辛苦。数日劳动下来，也让猫吃吃木天蓼子，犒劳一番。
猫的面相有多种，头小而尖者讨人厌。最漂亮的是头不大又不小，神态高傲的，但说到耐看的，还是大头猫。
大头猫并非灵敏，有时还假作糊涂呢。她不会一直保持戒备状态，平易近人，猫头一大，眼睛当然跟着大，愈看愈美。
一醉了，那眼皮就先合上一半，两颗大眼球变成两个半圆形。咪喵一声，讨酒喝，喝醉了脚步浮夸，猫儿聪明地靠着墙，那才不会跌倒，伸伸懒腰，继续歪歪斜斜行前。
看得爱死，叉着猫儿胳肢窝提起，直瞪着它，它也张眼看着你，像在问：“我还没醉，看些什么？”
好呀，不喜欢人理，就把你放下走开，但猫儿反而跟来，用头摩擦你的脚，这时再也忍不住抱起，让它的头依偎在自己肩上，轻轻扫它的背，不一会儿，已听到猫儿的打呼声。
猫的佳酿
在日本山形县旅行时，走进一间巨型的土产店，叫“车轮”。
什么东西都有，最引起我兴趣的是一把幼细的树枝，用平假名写Matatabi，是猫的佳酿。
回家查字典，原来汉字名为“木天蓼”，是一种长在深山的植物，叶头尖身圆，枝前的叶子由绿转白，也会变红。夏天，叶边长出白色五瓣的小花。结果呈椭圆形，像颗橄榄，因有细虫寄生，外表凹凸不平，猫最喜欢吃，吃了像喝醉酒。人也吃，把果生吞，有强精作用云云。
我买了当然不是自己吃，拿来引诱猫，灵不灵验，这次返港试试就知道。弟弟养了三十只猫，本来有三十只试验品，但为了女儿在家育婴，全部请爱护动物协会抓走，结果那女儿改变主意，说不回老家生，这可真冤枉了那三十只猫。
弟弟在懊恼时，有三只跑了回家，原来它们躲了起来，成为漏网之“猫”，一看好不高兴，紧紧地拥抱，从此改名为“三勇士”。
见了猫，我从和尚袋拿出那把木天蓼，五枝一束，对着猫挥动。
“那是什么？”弟妇问。
“Matatabi。”我说。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向我说：“猫喜欢的是它的果实，树枝行吗？”
“所以要试试看啰。”说完把树枝推近大勇士的鼻子。
起初没什么反应，我当然坚持要它闻，嗅久了，喵的一声，好像笑了出来。
我再把树枝在猫的头上打圈圈，大勇士的头也跟着转。我好开心，好像当成了猫的魔术师，接着依样画葫芦，把中勇士和小勇士也降伏了。结果我走到哪里，三只猫就跟着走到哪里，排着队，好不整齐。
“过年了，也要替猫儿庆祝一下，明天去菜市场，做个猫餐。”我说。
大家赞成，向猫儿说：“恭喜新年。”
猫儿年夜饭
根据在日本旅行时买的一本猫书，叫《手作猫饭》，由兽医古山范子监修，里面有很多给猫做的菜谱。
先翻到为猫生日做一个蛋糕的那一页，材料有：鸡胸肉、生粉、鸡蛋和磨成粉的鸡蛋壳，西洋芥蓝、马铃薯、红萝卜、西芹和鱼刺身。
先将鸡肉去皮剁碎，各种蔬菜煮它一煮，捏成茸，用做西餐的铁环，把鸡茸渗了生粉、蛋浆和壳粉装入，固定其形。
放进焗炉，焗个十五、二十分钟，取出铁环，已像个蛋糕，马铃薯茸和红萝卜茸各成小圆球，摆在蛋糕上面，一红一白间隔，蔬菜剁碎，围在蛋糕边上。最后的点缀是把切成薄片的腊鱼一片片叠成花朵，放在中心，大功告成。
另一碟鱼，材料有：池鱼、红萝卜、白萝卜、灯笼椒、萝卜茸、醋和橄榄油。
把池鱼头切去，挖掉鳃和内脏，洗净后连骨用刀剁之，红萝卜和灯笼椒过过滚水，前者捏成茸，后者切丁，把灯笼椒混进鱼肉中，拌以橄榄油，装入碟中，红萝卜茸和白萝卜茸加醋，放在鱼肉上，又红又白又绿，加上鱼肉的粉红，猫儿见到一定大喜。
单单吃鱼猫会厌倦，应该有点肉类，猪牛羊之中，猫还是比较爱吃牛的，可以参考韩国料理的生牛肉的做法。材料有牛肉、鹌鹑蛋、麻油、水晶梨、芝麻。
把牛肉切成极细的丝，不用煮，把几颗鹌鹑蛋放进去拌，加麻油。人吃的可加蜜糖，猫的就免了，但也要把水晶梨切丝当配菜，不然光吃肉消化不良，淋上麻油，撒上芝麻，又是一道美食。
最后，做个汤，用鱼头鱼骨，煎它一煎，然后放进锅中，猛火滚之，汤才会变白。最后，参考《厨子The Cook》那本小说的菜谱，用鱼茸和红萝卜茸捏成鱼状，煮后一红一白，为猫儿庆祝新年。
明信片的风雅
返港前几个小时剩余，跑到大阪驿的高岛屋百货公司走走，结果买了很多东西。
其中之一是一个桐树做的小木箱，盒上烙印着商品名PHYS。
打开一看，有五张空白的明信片，一个含有十二种不同颜色的颜料盒，另外有薄薄的塑料彩色板。最后有两管笔，一支是普通的黑色走珠水笔，另一支笔头为毛笔，笔管可装水，用微力一挤，水就会流出来。
干什么用的？原来是一盒画水彩画的旅行用具，简单轻便。桐木的质地很高贵，摸起来爱不释手，整套东西要卖五千日元，合三百多块港币，值得吗？
我们旅行，看到什么就用照相机拍下来好了，画什么？是的，尽管用傻瓜相机拍好了。拍多了，自己也变傻瓜。
旅行时，要是看到什么印象深刻的，把它画了下来，写几个字，贴张邮票寄给朋友，这又是多么风流优雅的事！
我不会画画！有人这么叫了出来。谁说的？你做小孩子的时候也没画过花呀、屋呀、洋娃娃的吗？就用这种心境去画好了！会用笔写字的人，就会画画；这和会走路的人，就会跳舞一样，问题看你肯不肯学一学罢了。
先用那管水笔勾出线条（它是不会脱色的，不与后来用的水彩混杂），比方说，看到的远山，用水彩笔点了绿色涂上去。前面一池蓝色的水，然后十根露出水面的脚趾，这么一来，已经表现出你在浸温泉了。
俗气去想，现在有很多大机构主办明信卡大赛，入围了奖金不菲，五千日元成本可能变成五万或五十万。这种引诱，够原动力让你去尝试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