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林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见得昭娘从里屋出来,她刚刚将谢瑾安安抚睡下,好久没有和人聊的这么开心了,她又多和谢瑾安聊了些事情,这直到月头都挂在天上才将将出来,整个人也是十分疲惫,便由着玉林把她抱回屋子。
她双手环着玉林的脖子,轻声说“我刚刚看见安儿的伤疤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留下疤以后可怎么嫁人!”
玉林弯了弯嘴角,点了点昭娘的鼻尖,说:“当年我记得你曾说过,人生在世没点沟沟坎坎的,身上不带些伤疤都枉活在这世上一遭!”
“事情是不同的,安儿她才是个孩子,你多帮着他些!毕竟她是因为咱家那些事情才累得女扮男装的!”
“对了,”她声音变得飘忽,附在玉林的耳边轻声道,“安儿她,约莫是知道了!你的名字!去看看她!我看得出来她现在很辛苦!或许你去跟她谈谈,放声大哭一场也是好的!”
玉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将昭娘安置好后,便去了谢瑾安所在的小屋,不出所料,谢瑾安也正在等他。
片刻之后,玉林瞧着谢瑾安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你的父母曾说过,你的眉眼极像他们!害的你如此,是我,对不住你!”
“嗯!”提及父母,谢瑾安下意识抓住了衣襟,似乎很是痛苦,她知道玉林说的不是她谢家的父母,而是在那个遥远的世界因为车祸而去世的父母,艰难道:“我母亲她……是丹凤眼,看上去很温和。父亲曾说第一眼便因为母亲好看的眼睛爱上了眼前的女子!”
谢瑾安说着,声音渐小,外面落起了雷,玉林看着窗外的天闷闷的,听着外面轰隆隆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谢瑾安的声音,他才慢慢转过头去,眼里带着了然的意思,好像那年在葬礼门口他拉着安安的手,说,你愿意跟小叔叔走吗?
谢瑾安不再说话,她红着眼眶,低低地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在微微颤抖。
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面容,让玉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将她二哥祖母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
她以为自己扮作吊儿郎当的样子,收下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好似终于开始安定,她坐在这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面前,回忆着家人,不论是这个世界的一门家人,还是那个世界的父母,顿时间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丧父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她撕心裂肺。
十四岁前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爱自己的人一个个离去,别人将她归为命运,她也认,别人说她是个纨绔公子她也认,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她终究是那个传说中天煞孤星的坏孩子,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一挥手都能将她击溃。
玉林看着她的模样,摆了摆手,让周边伺候的绿桃和骰子赶了出去。
屋里此刻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玉林将目光移回来,轰隆隆一声,暴雨倾盆而下,雨声噼里啪啦,玉林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儿歌。
那首歌是那个世界的儿歌,小的时候自己也缠着母亲学这首儿歌唱给自己。
因为在父母车祸之后的那些年,每每噩梦来袭,全靠小叔叔唱这儿歌给自己听,即使后来小叔叔工作忙,也会录音留给她。
这首曲子谢瑾安听过很多次,直到十岁之后,娘亲走了,再也没人给自己唱儿歌了,小叔叔,母亲都走了,给他唱歌的人都走了。
这儿歌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他的声音和雨声盖住了谢瑾安的哭声,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玉林淡淡地递给她一方帕子,轻声说道:“哭吧!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不会有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谢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风雨声越大,他的歌声渐起,始终柔和平稳。
玉林一直唱到她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他转过头去,再次看向她,那目光柔和平静,在她稍显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此刻的谢瑾安已是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淡淡的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以前我还想着一个人在那边挺无聊的,现在咱俩都在这了,小叔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感觉真好,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玉林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锦帕递了过去。
“哭完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下去!”他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充满了安全感,听他慢慢道:“再那之前我会为你扫除所有的障碍!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痛苦都能结束。
谢瑾安几乎从来不哭,或者说在她四岁以后便不再哭了,因为那年她被拐之后,那个眉眼漂亮的叔叔曾跟她说,她的眼泪是晶莹的宝石,但不能叫别人瞧见,不然会被偷走。
爹娘也曾对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哭。
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能哭,无论如何都不能哭,但她失态了,在干爹这里哭的肝肠寸断,因为她至少知道自己还不是孤单一人。
谢瑾安疲惫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冲着玉林咧出一个笑脸,沙哑地嗓音吐出声音:“没事了,我知道了我不再是一个人,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小叔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如果可以…!”
她直了直身子,“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有父母哥哥他们,他们?”谢瑾安的喉咙动了动,眼里闪过精光,“不只是死的那样简单吧!小叔叔,不,黎王殿下,你的目的是什么?那些从小保护我的暗卫,二哥给我的那些护送我店里水果的护卫队,还有骰子,也是你的人对不对!”
“或者说,谢家,王家,还有秦宇国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嘛?”谢瑾安眼睛射出精光,直勾勾地看着玉林那勾起嘴角的脸。
玉林摸了摸鼻尖,带着一张笑脸,玩味地说,“没想到,静静!这么多年不见了,你竟然还是那么聪慧!”
谢瑾安抱着胳膊,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那个熟悉的小叔叔,他的语气充满疑惑,“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谢舟山嘛?”
玉林给谢瑾安沏了一杯茶,递给他,继而缓缓地说:“人都会变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赢,这个世界只能弱肉强食!咱们那一套早就不管用了!”他抬着头看着谢瑾安,苦笑道,“我早就不是谢舟山了,人,老实巴交死的快!我不踩着别人,他就得踩着我的尸体,既然这样,赢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谢瑾安只见玉林举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嘴角抽了抽,“你若是见过我以前的模样,就会知道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是为了什么!”
谢瑾安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偻,蜡黄的脸显得人一下子没了精神,若不是他的眼神里带着光,那可是个真十足个积极废人,与那传说中的黎王判若两人。
听说黎王王博霖玉树临风,身长八尺有余,加上常年打仗,肤色健康黝黑,身姿端正,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又因为容貌随了母亲,长的颇为俊美,当年各家闺中少女莫不想嫁的这样丰神俊朗的夫婿,甚至邻国的公主都不惜扮作大使私下求爱,奈何黎王独善其身,心中只得一人。
“是时局弄人,还是自欺欺人?您不是常说知足常乐嘛?”谢瑾安拉着玉林的胳膊不解地问道。
玉林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还小,没见过那些黑暗,你若见过边关那累累白骨,在哪些阴谋诡计里侵染长大,便不会说知足常乐了!只有赢家才会知足常乐!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说什么天下百姓!”
“你忘了你小时候看的那些历史书,历史从来都是赢家写的!失败者没资格!”
“你的父母哥哥不是为我而死的,但他们确实曾是我的下属,至于他们的死,我亦有责任!你不需要担心!”
“至于你的身份!你只需要知道我会帮你扫清身后障碍!你只需要按照你的心意,活下去就行!”
谢瑾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林,他活了两辈子,没有那一天像今天一样激动又伤心!他如今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个笑话,整日活在别人的监控了,还是自己的“亲叔叔”的监视下,女扮男装,天煞孤星,活脱一个笑话。
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声音颤抖地问道,“骰子,绿桃,那些暗卫也是你安排的?”他想着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的一点空间都没有。
“他们此前是奉我命令保护你,如今他们已经完全是隶属于你,谢瑾安!的护卫了!我如今也没权调动他们!”玉林笑着,又给他递了一杯茶。
“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是想让你活的单纯些,我的手已经沾了太多血,我回不了头,我现在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前有猛虎后有悬崖,有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你最后好还是少沾染这些事情,想来你也知道干娘也是个性子直爽单纯的人,只盼望有一天,我,若是不在了,你能~”玉林的笑脸有些绷不住,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你们俩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会用我所以的势力保护你们不受那些恶心的伤害!我只希望你们能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们,只是那些事情恕我不能说出口!”
玉林艰难说完,自顾自地端起一杯茶,却不慎手抖了抖,那杯茶颓自撒了他一身,他摇了摇头,轻声说“老了,茶都端不稳了!”
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谢瑾安说“那枚黎王令牌,可以号令闵州城和京都所有的枫林卫!你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去宝昌堂寻掌柜的,递个消息,若我抽不开身,墨宴阁的阁主风清!他会代我会竭力帮你!”
“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出去了!照顾好身子!至于你的身份暂时还不能恢复!”
丢下这句便要走,才刚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谢瑾安的声音,“干爹!你想要什么?”
“天下一统!”转身出了屋子。
半晌,谢瑾安才缓缓回应他,“我们会好好的!我会努力的!”
接下来的日子,玉林夫妇悄悄地走了,正如他们来的无影无踪,去的一样悄无声息。
谢瑾安也将和王琰的生意推到骰子身上,自己便回府去养病了。
谢府
谢瑾安大摇大摆躺在椅子上,一手拎着一串果子,一手拿着一卷书,对着候在身边的绿桃撇了撇嘴说道:“绿桃,本少爷上回看的那个厨娘,让你找的厨娘怎么样了?”
“已经找到了,此人叫安如是,是前鱼钦酒楼的大厨家的婆娘,她的手艺不必他男人差,只是后来他男人惹上官非,丢了性命,她孤儿寡母的便在南街巷子口开了个卖豆腐脑花的生意,我试过她,是个可信过的人!我也跟她提过少爷的事,她倒是没应我!只说再考虑!恕奴婢冒昧~”绿桃将谢瑾安手里的果屑接过来,“您为何不在您的糕点铺找个熟悉的厨娘?”
谢瑾安咬了一口红豆饼,“糕点铺也是给恒娘看的,我都多久没去过店子了,早就不大管了,她那里知人不知底!还是自己看上的人好些!这才让你调查的!”
他又吐了吐舌头,绿桃及时地递上一杯清茶,谢瑾安扔掉手里的饼,接过那杯茶,大口大口地吞了下去,呸呸呸!
“我汇丰居的糕点怎么如今这么难吃了!恒娘是不管事了吗?我刚刚看汇丰居的闵州分号月宁斋的账目,也比上几个月少了不少进项!反倒是一些莫名其妙的支出,最近月宁斋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谢瑾安将手里剩下的糕点递给绿桃,脸上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把这些和他们送来剩下的糕点送到南城的乞丐窝去,以后他家的糕点一概拒收!还有,让骰子派人去看看,月宁斋最近出了什么事?要是开不下去,月宁斋可以就关门!”
“抽个空,咱俩去会会那个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