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皆论古今人物贤否得失，盖格物穷理之一端也。凡二十七章。胡氏以为“疑多子贡之徒所记”云。
【原文】
子谓公冶长[1]：“可妻[2]也。虽在缧绁[3]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4]妻之。子谓南容[5]：“邦有道，不废[6]；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译文】
孔子提到公冶长，说：“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虽然他曾经坐过牢，但不是他的罪过。”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孔子提到南容，说：“国家政治清明，他不会不被任用；国家政治黑暗，他可免于刑罚。”便做主把自己兄长的女儿嫁给了他。
【原文】
子谓子贱[7]：“君子哉若[8]人！鲁无君子者，斯[9]焉[10]取斯？”
【译文】
孔子提到宓子贱，说：“像这人就可以说是君子！如果说鲁国没有君子，这人从哪里去学的这种好品德呢？”
【原文】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11]也。”
【译文】
子贡问孔子：“我怎么样？”孔子说：“你好比一件有用的器皿。”子贡说：“什么器皿？”孔子说：“宗庙里盛黍稷的瑚琏。”
【原文】
或曰：“雍[12]也仁而不佞[13]。”子曰：“焉用佞？御[14]人以口给[15]，屡憎于仁。不知其仁，焉用佞？”
【译文】
有人说：“冉雍这个人，虽有仁德，却没有口才。”孔子说：“要口才干什么呢？靠能言善辩对付人，常常被人厌恶，不知道他是否称得上仁，要口才干什么呢？”
【原文】
子使漆雕开[16]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17]。
【译文】
孔子叫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我对此事还没能树立起信心。”孔子听了很高兴。
【原文】
子曰：“道不行，乘桴[18]浮于海。从[19]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译文】
孔子说：“理想的治道不能实行，我将坐木筏到海外去。跟随我去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了这话很高兴。孔子又说：“仲由好勇的精神超过我，对他我无所取用。”
【原文】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20]，可使为之宰[21]也，不知其仁也。”“赤[22]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译文】
孟武伯问：“子路是否算得上仁？”孔子说：“不知道。”孟武伯又问了一遍。孔子说：“仲由啊，一个具备千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让他掌管军事。至于他是否有仁德，我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冉求怎么样呢？”孔子说：“冉求啊，一个千户人家的私邑，一个具备百辆兵车的大夫之家，可以让他当总管，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知道。”孟武伯继续问：“公西赤怎样呢？”孔子说：“公西赤啊，穿着礼服，立于朝廷之上，可以叫他用外交辞令接待宾客。至于他有没有仁德，我不知道。”
【原文】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23]？”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译文】
孔子对子贡说：“你与颜回谁强？”子贡回答说：“我怎么敢和颜回比？颜回呀，听到一件事，可以推知十件事；我听到一件事，只能推知两件事。”孔子说：“确实赶不上他，我和你都不及他啊。”
【原文】
宰予[24]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25]也，于予与何诛[26]？”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译文】
宰予在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了的木头无法雕刻，粪土一般的墙壁无法粉刷。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呢？”孔子又说：“起初我对于人，听了他说的话，便相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对于人，听了他的话，还要考察他的行为。因为宰予的事，我改变了以前的态度。”
【原文】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27]。”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译文】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刚毅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是这样的人。”孔子说：“申枨欲望太多，怎么可能刚毅不屈呢？”
【原文】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译文】
子贡说：“我不愿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我也不想强加给别人。”孔子说：“赐，这不是你能做得到的。”
【原文】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28]，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29]，不可得而闻也。”
【译文】
子贡说：“老师在文献典籍方面的学问，我们可以听闻；老师关于人性与天道的论述，我们无法听到。”
【原文】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
【译文】
子路听到好的东西，还没能够去实行，便只怕又听到更好的东西。
【原文】
子贡问曰：“孔文子[30]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译文】
子贡问孔子：“孔文子为什么被谥为‘文’呢？”孔子说：“他聪敏而热爱学习，又谦虚下问，不以为耻，这就是用‘文’作为他谥号的理由。”
【原文】
子谓子产[31]：“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译文】
孔子谈论子产，说：“他具有四种合乎君子之道的品行：为人处世严肃认真，侍奉国君恭敬谨慎，教养百姓多用恩惠，役使人民合乎情理。”
【原文】
子曰：“晏平仲[32]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译文】
孔子说：“晏平仲善于与别人交往。别人与他交往越久，就越尊敬他。”
【原文】
子曰：“臧文仲[33]居蔡[34]，山节藻棁[35]，何如其知[36]也？”
【译文】
孔子说：“臧文仲给大龟盖了一间屋，屋的斗拱上刻着山的形状，屋梁上的短柱上画着水草图案，他的聪明智慧究竟怎么样呢？”
【原文】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37]三仕[38]为令尹，无喜色；三已[39]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弑齐君[40]，陈文子[41]有马十乘，弃而违[42]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译文】
子张问孔子：“楚国丞相子文三次做令尹，脸上无喜色，三次被罢官，脸上没有生气的神色。每次交职一定将自己这位前任令尹的政令全部告诉接任的人。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以算得上忠了。”子张又问：“够得上仁吗？”孔子说：“不清楚。从哪里看出他仁呢？”子张又问：“崔杼杀了齐国国君，陈文子有四十匹马，都舍弃不要，离开齐国。到了别的国家，他说：‘这里的执政者跟我们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就离开这个国家。到了另一个国家，他又说：‘这里的执政者和我们的大夫崔子差不多。’于是又离开那个国家。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很清白了。”子张又问：“够得上仁了吗？”孔子说：“不清楚。从哪里看出他的仁呢？”
【原文】
季文子[43]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译文】
季文子每件事都要考虑三次之后才行动。孔子听到后，说：“考虑两次就可以了。”
【原文】
子曰：“宁武子[44]，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译文】
孔子说：“宁武子在国家政治清明时就显得很聪明，在国家政治黑暗时就装作很愚笨。他的聪明，别人可以赶上；他的愚笨，别人是做不到的。”
【原文】
子在陈[45]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46]，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译文】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学生志向远大，狂放不羁，文采斐然，可是还不知道如何约束自身。”
【原文】
子曰：“伯夷、叔齐[47]不念旧恶[48]，怨是用希。”
【译文】
孔子说：“伯夷、叔齐不记念过去的仇恨，因此很少怨恨。”
【原文】
子曰：“孰谓微生高[49]直？或乞醯[50]焉，乞诸其邻而与之。”
【译文】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直率呢？有人向他要点醋，他不直说自己没有，却到邻居家要来给那人。”
【原文】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51]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译文】
孔子说：“花言巧语，态度伪善，毕恭毕敬，这种态度，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心中藏着怨恨，表面却与人要好，这种行为，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
【原文】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52]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53]善，无施[54]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译文】
颜渊、季路侍立在孔子身边。孔子说：“你们何不谈谈各人的志向呢？”子路说：“希望做到把我的车马、衣服与朋友共同使用，即使被用坏了也没有什么不满。”颜渊说：“希望不夸耀自己的好处，不显扬自己的功劳。”子路又说：“希望听听您的志向。”孔子说：“对老者加以安抚，对朋友给予信任，对年轻人加以关怀。”
【原文】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55]者也。”
【译文】
孔子说：“算了吧！我没有见过看到自己的过错便在心中责备自己的人！”
【原文】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译文】
孔子说：“即使是只有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必定有像我一样忠实而讲信用的人，只是都不像我这样爱好学问罢了。”
注释
[1]公冶长：孔子的学生，姓公冶，名长。
[2]妻（qì）：作动词用，意思是“嫁”。
[3]缧绁（léi xiè）：绑犯人的绳索，这里指监狱。
[4]子：这里指女儿。
[5]南容：孔子的学生，姓南宫，名适（kuò），字子容。
[6]不废：废，放置，意为不被任用。不废，意为被任用。
[7]子贱：孔子的学生，姓宓（fú），名不齐，字子贱。
[8]若：这，这个。
[9]斯：此，这个。后面的斯，指这种品德。
[10]焉：哪里。
[11]瑚琏：古代宗庙祭祀时盛黍稷用的礼器，是贵重的器皿。
[12]雍：孔子的学生，姓冉，名雍，字仲弓。
[13]佞（nìng）：奸巧谄谀，花言巧语。
[14]御：抵挡，应对。
[15]口给（jǐ）：给，足。口给，言辞不穷的意思。
[16]漆雕开：孔子的学生，姓漆雕，名开，字子开。
[17]说（yuè）：同“悦”。
[18]桴（fú）：过河用的竹木筏。
[19]从：跟随。
[20]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古代称城镇为邑，它包括该城镇及其周围的一些乡村。邑有公邑、采邑之分。公邑是天子封给诸侯的领地，采邑是诸侯封给卿大夫的领地。邑的租税收入归受封者所有。千室之邑，指有一千户人家的城邑。百乘之家，指有一百辆车子的采邑。
[21]宰：古代的宰有两义，一是一邑之长，一是大夫的家臣。这里指的是邑宰。
[22]赤：孔子的学生，姓公西，名赤，字子华，又称公西华。
[23]愈：胜过。
[24]宰予：孔子的学生。
[25]圬：泥瓦工抹墙用的抹子，此处引申为涂抹、粉刷。
[26]诛：责备。
[27]申枨（chéng）：孔子的学生，姓申，名枨，字周。
[28]文章：指孔子关于诗、书、史、礼等方面的学说。
[29]性与天道：性，人的本性。天道，指自然与人类社会凶吉祸福的关系。
[30]孔文子：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姓孔，名圉，字仲叔，文是其谥号，子是其尊称。
[31]子产：公孙侨，字子产，郑穆公之孙，春秋时期著名政治家。
[32]晏平仲：姓晏，名婴，字平仲，春秋时期齐国之贤大夫。历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景公时任为相。
[33]臧文仲：鲁国的大夫臧孙臣，字文仲。
[34]居蔡：居，收藏。蔡，大龟。古人迷信卜筮，卜卦用龟，筮用蓍草。
[35]山节藻（zhuō）：节，柱头斗拱。藻，水草。，梁上的短柱。
[36]知（zhì）：同“智”。
[37]令尹子文：令尹，官名。楚国称相为令尹。子文，姓斗，名於菟（gǔ wū tú），字子文。子文是其父斗伯比与表妹私通所生。曾弃于梦泽之中，因见一虎哺之以乳，见人亦不畏避，以为大贵之征，于是取回收养。楚人称乳为，称虎为於菟，因而取名於菟，意为乳虎。父伯比，仕楚为大夫。伯比死，子文嗣为大夫。楚成王拜为令尹。
[38]三仕：三次做官。
[39]三已：已，去，这里是去职的意思。三已，三次罢官。
[40]崔子弑齐君：崔子，齐国大夫崔杼。弑，古代称臣杀君，子杀父为弑。齐君，即齐庄公，名光，齐灵公之子。
[41]陈文子：齐国大夫，姓陈，名须无。
[42]违：离去。
[43]季文子：即季孙行父，鲁桓公的儿子季友的后代，皆称季孙氏。行父是字，文是季孙行父死后的谥号。
[44]宁武子：春秋时期卫国的大夫，姓宁，名俞，武是其谥号。
[45]陈：陈国。
[46]狂简：志向远大而做事疏略。
[47]伯夷、叔齐：商朝末年孤竹君之二子。父死，二人互相谦让，均不肯继位，遂同逃至西伯姬昌（周文王）那里。姬发（周武王）伐商时，二人拦马劝阻未果。周统一天下后，二人耻食周粟，双双饿死首阳山。
[48]恶：仇恨。
[49]微生高：人名。
[50]醯（xī）：醋。
[51]左丘明：春秋时鲁国人，事迹已不可考，相传《左传》《国语》为其所著。
[52]盍（hé）：何不。
[53]伐：自夸。
[54]施：显耀。
[55]自讼：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