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残破,人心浮动,一向倔强的赵毋恤此时也有了山穷水尽的感觉。投降或是自杀的想法不止一次在他的脑中浮现,而每一次他都是用给自己打气的方式,压制住这些消极的想法。但终于有一天,赵毋恤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他的意志开始崩溃了。他找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家臣张孟谈哭诉道:
“粮食吃完了,力量也用尽了,士卒家臣们都开始背弃我。我实在是困苦得不行,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要去投降了……”
张孟谈劝阻道:
“臣听说,如果出现危难却不去想办法转危为安,那您再怎么尊重智谋之士也是枉然的。您都已经打算放弃了,还找我这个谋士做什么?您还是先放下投降的打算吧,臣有一计可以拯救晋阳。”
赵毋恤连忙问道:
“你有何妙计?”
张孟谈回答说:
“如今晋阳城是破城在即,韩氏与魏氏必然心生恐惧。臣请求主公派臣出城游说韩魏之主,劝其反叛智氏,则晋阳之围可解。”
赵毋恤大喜道:
“好,就派你去吧。”
张孟谈预料得没有错,韩虎和魏驹此时确实处在恐惧之中。
有一天,智瑶在高台设酒宴,请韩虎和魏驹来饮酒,顺便欣赏一下水淹晋阳的壮观景象。智瑶兴奋地对韩虎和魏驹说道:
“赵氏灭亡只在弹指间,我三家可以共分其地。我已经命人画好了地图,现在取来与两位大夫来商议。”
说完,智瑶的手下上前张开了一张地图,上面清楚地标示出了智魏韩三家瓜分赵氏领地的范围。虽说是平分,但是智家占据的土地明显要比魏韩两家的土地都要肥沃和重要。韩虎和魏驹的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慨。
但得意的智瑶没有察觉出韩虎和魏驹内心的变化,他望着晋阳城漫天的洪水,感慨道:
“真壮观啊!这水只差一点就把城墙也淹没了。我总算是见识到水攻的厉害了。晋国土地上有众多的山川河流,如果能把它们利用起来,哪里会有攻不下来的城池?”
智瑶这么无心一说,却当场把韩虎和魏驹吓了一大跳。韩虎连忙用手肘捅了捅魏驹,魏驹也向韩虎使了使眼色,两人便一起以军务繁忙为理由先行离开了宴席。
韩虎和魏驹为什么感到害怕呢?原来,他们的居城也靠近河流。智瑶在那儿叫嚣晋国没有打不下的城池,他们便担心自己的城池有朝一日也会被智瑶水攻了。
韩虎和魏驹的反常举动引起了智氏家臣郄(qiè)疵的注意。宴会之后,郄疵便对智瑶说:
“主公,韩氏与魏氏必然是要叛乱了!”
智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郄疵回答说:
“臣是根据他们的言行举止观察出来的。主公您率领三家联军攻打晋阳,如今赵氏将被消灭,他们一定是猜到您接下来攻打的目标应该是韩魏两家了。按理说,晋阳之战即将胜利,您也和他们二人约好了平分赵氏领地,他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臣刚才观察韩魏两位大夫面无喜色,无心饮酒便早早退去。他们不是想谋反又能是想什么呢?”
智瑶听了心中一惊,以他聪明的脑袋自然能明白郄疵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智瑶又转念一想,如果这个时候和韩虎与魏驹翻脸,那么三家联军就会在晋阳城外自相残杀起来,那不是把眼前的胜利拱手让给赵毋恤了吗?所以,智瑶经过一夜的考虑,决定暂时不能对韩虎和魏驹动手,必须先把他俩给稳住,等消灭了赵毋恤再说。
第二天,智瑶叫来了韩虎与魏驹,装作很无心地对他们说:
“我的家臣郄疵说你们要反叛啊。”
智瑶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意思是我已经知道你们心里的想法了,别想给我捣乱。
韩虎和魏驹大惊,连忙解释道:
“元帅您这是说哪儿啊?灭掉赵氏,我们三家就可以平分其地,现在晋阳眼看就要拿下来了,我们的心情是和元帅您一样高兴的啊!我们二人就是再蠢,也不至于放弃眼前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背叛盟约,而去做那毫无胜算又十分危险的事情呢?这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嘛!这个郄疵一定是赵氏的奸细,他企图使您怀疑我二人的忠心,离间我们三家的关系,从而放松对赵氏的攻击。而您居然听信这个奸臣的谗言,这样伤害我们三家的交情,我们真替元帅您痛心啊!”
韩虎和魏驹的一番辩解,居然把智瑶给说蒙了。智瑶就想,他俩说的也对啊,我智家兵强马壮,他们哪有那个胆子反叛我啊。更何况我已经把赵氏领地平分给他们了,他们也该知足,干吗要挑这个时候冒险叛乱呢?
于是,智瑶好言劝解道:
“是我误会两位了,两位大夫回去吧。就当我没说过那句话。”
韩虎和魏驹胆战心惊地退了出去。他们原以为智瑶已经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准备杀他们了。现在他们安全地出来,仍不免心有余悸。他们在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郄疵,韩虎和魏驹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郄疵见状不妙,连忙跑到智瑶的帐中说道:
“主公您为什么要把臣的话告诉韩大夫与魏大夫啊?”
智瑶奇怪道:
“你怎么知道,我又没告诉过你?”
郄疵答:
“刚才臣碰见了韩大夫与魏大夫,他们瞪了臣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如果不是您把臣的话告诉了他们,他们会这样做吗?”
智瑶哈哈笑道: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就这点小事。我是把你的话告知了他们,他们已经被震慑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了。”
郄疵叹息道:
“主公你大错特错了!韩魏二家确有反叛之心,您这样问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会承认呢?他们反而会因为惊恐而坚定了反叛的决心。您又把臣的名字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记恨臣的。这让臣怎么能在晋国待下去啊!”
智瑶最反感有人说他错了,他呵斥郄疵说:
“胡说八道!你要是这么怕死,就别在我这里待了。”
郄疵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黯然离开了智瑶。不久之后,他找了个借口逃亡到齐国去了。
而就在韩虎与魏驹回营的当晚,赵氏家臣张孟谈化装成从晋阳逃出的难民,来到了韩魏两家的军营里求见。已成惊弓之鸟的韩虎与魏驹连忙召见了张孟谈,想听听赵家有什么打算。
张孟谈对二人说:
“在下听说过‘唇亡齿寒’的典故,想必两位大夫也有所耳闻。现如今,三家围攻晋阳,赵氏危在旦夕。而一旦赵氏亡了,下一场兵祸必然就降临到两位大夫头上了。”
韩虎与魏驹赞同道:
“这个我们当然知道,我们三家理应联手起来对付智家。但是智瑶这个人内心残酷无情,他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想法。我们担心计划还没有施行,他就来攻打我们,那样可就糟糕了啊。”
张孟谈说道:
“既然智瑶已然察觉,那二位大夫更应及早采取行动,不能让智家抢先。我们三家联合的事情,出自两位大夫之口,只入于在下一人之耳,不会有人知道的。”
韩虎与魏驹觉得张孟谈说得有理,便决心要联合赵家反叛智瑶。他们随即与张孟谈秘密结盟,共同商定了起兵的日期。
见事情成功,张孟谈不敢久留,当晚便趁着夜色重新回到了晋阳城中,向赵毋恤作了报告。赵毋恤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他激动地向张孟谈叩拜了两次,说道:
“你真是我赵毋恤的救星啊!赵氏有救了……”
张孟谈连忙把赵毋恤扶了起来,说道:
“主公行此大礼,臣担当不起啊。如今韩魏两家虽已经同意结盟反叛,但智家并非毫无察觉。如果智瑶先于我们起兵之日动手,则前功尽弃了。臣请求明日再出城一趟,前去面见智瑶。以归降之名麻痹智瑶,令智瑶欢欣而放松警惕。”
赵毋恤现在是完全相信张孟谈了,他说道:
“全听你的主意。”
第二天清晨,张孟谈带着赵毋恤亲手写的降表来到了智瑶的军营拜见。一听说赵毋恤派使者来投降了,智瑶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
“赵家小儿终于肯降了。”
他随即便命人把张孟谈叫进来。
张孟谈弓着身子,把头压得很低,极其谦卑地走到智瑶面前。然后他跪倒在地,举起手中的降书说道:
“赵氏贱臣张孟谈拜见大元帅,我主赵毋恤违背天意,不能善事于国君,以至于烦扰元帅举义讨伐。我主悔恨万分,愿献上晋阳与其余所有赵氏领地做元帅的臣属。”
智家的武士将张孟谈的降表接过来呈给了智瑶。智瑶打开降表随便瞥了一眼,便说道:
“赵氏肯降,国之大幸。就按降表上所说日期,出城投降吧。”
张孟谈连忙叩首道:
“贱臣叩谢元帅。”
说完,张孟谈站起身子便往外走去。当走出营门之后,张孟谈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见智瑶事到如今还蒙在鼓里,计谋即将达成,心中不禁有些兴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走起路来步子也迈得高了。
但张孟谈刚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智瑶的族人智果。智果看了张孟谈一眼,张孟谈连忙收敛起自己的行为,换成了一副恭敬的样子向智果行礼。但智果没有回礼,而是顾着自个儿快步向前走去。
智果匆忙跑到智瑶的帐中,对智瑶喊道:
“主公,大事不妙了!韩魏两家要反!”
智瑶问道:
“何以见得?”
智果答道:
“臣方才碰见了赵家的张孟谈,看他一脸神气,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他心中必然有高兴的事情。以赵氏如今的处境,这不是太不正常了吗?所以臣推断,赵氏必然是和韩魏两家做了暗通,要陷害我智家。”
智瑶已经不相信郄疵一回了,更不可能再相信智果,何况这个人当初还反对过自己当智家的继承人,所以他对智果说:
“不可能!我已经与韩虎与魏驹约定好了,消灭赵氏之后,三家平分其地。况且我平时待他们不薄,他们一定不会背叛我的。你就赶紧打消这样的猜疑吧,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智果仍然不放心,他不觉得自己的推测会有错误。于是他又找了个理由去拜访了韩虎与魏驹,一番察言观色之后,智果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他又跑去对智瑶说:
“韩虎与魏驹神色不定,言语慌乱,他们一定是背叛您了,主公要及早杀之,以绝后患!”
智瑶依旧不相信,他说:
“我们三家围攻晋阳已经快三年了,现在赵氏已经向我投降。韩氏与魏氏眼看就可以分到利益,他们怎么可能产生异心呢?你别再跟我说他们要反叛的事情了!”
智果着急道:
“主公您如果不能杀他们,那就想办法亲近他们,稳住他们吧。”
智瑶道:
“怎么个亲近法?”
智果答道:
“魏驹最信任的家臣名叫赵葭,韩虎最信任的家臣名叫段规。他们两人可以改变其主公的想法。您就和他们二人约定,一旦灭赵,由我们智氏赠给他们每人一座万户的城邑。这样,韩魏二主就不会叛变了,而您也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没想到智果的这个提议让智瑶非常不高兴,他反对说:
“本来三家约定的是平分赵氏领地,现在却要从我智家的那一份中再划出两座城邑给他们,我们的所得不是变少了吗?这绝对不行!”
智果见智瑶如此贪婪且不听劝告,心中一阵悲凉。他默默地走出了智瑶的营帐,叹息道:
“智氏真的要亡了!”
再说张孟谈,他与智果那一对视之后,心中变得紧张了起来。他回到晋阳之后,就对赵毋恤说:
“臣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智家的智果。他看臣的眼神怪怪的,然后又匆忙跑回营中,似乎已经怀疑上我,向智瑶报告去了。臣以为我们必须和韩魏两家提早动手了,最好就在今天晚上,要不然被智瑶抢先可就完了呀!”
赵毋恤说道:
“好。你立刻再出城一趟,告诉韩魏两家今晚就行动。我这边立马召集将士,做好反攻准备,只要韩魏两家一动手,我军立刻便杀出城去。”
张孟谈连休息也顾不上,再一次匆匆溜到韩魏两家的兵营中,向韩虎与魏驹告知了当晚便行动的计划。
韩虎和魏驹惊道:
“今晚就行动太着急了吧。智家军营就在附近,如果我们稍有响动,他们便会警觉,这该如何是好?”
张孟谈说道:
“此事不难。引水灌城的水渠靠近智家军营,二位大夫可以暗派奇兵杀死守渠的智家兵,决水灌向智家兵营。智家兵马必然慌乱救水,此时我们三家再一同出击,包围智家,智瑶可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