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获得与孙膑对决机会的庞涓,此时的心情必然是恨得咬牙切齿。当初他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彻底解决掉了孙膑这个废人,没想到居然在桂陵的战场上又遇到了“死而复活”的孙膑,本人还被孙膑击败俘虏,惨遭羞辱。所以,他巴不得立刻就碰到齐军,把孙膑给抓来剁成肉酱。而太子魏申作为全军统帅,只是个虚职而已,加上他本人不懂军事,所以军队的指挥权实际上还是在庞涓手里。于是,在庞涓的命令之下,全副武装的魏军武卒全速向东前进,向狂风般逼近齐军。
但是,魏军的气势很快就被一个人叫徐生的布衣百姓泼了一盆冷水。
当魏军开进到外黄(今河南杞县东)时,遇见了徐生。徐生拦住太子魏申的去路,说他有“百战百胜之术”献给太子。
魏申便让徐生说来听听,徐生就说:
“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
徐生的意思是魏军即使能大败齐军,最多也只能侵占齐国的莒地而已,并不能将齐国消灭。魏申到最后拥有的也仍旧只是一个魏国,地位也只是一个王位。但是魏国一旦被齐军打败,就会被列国围攻而灭亡。所以,魏申应该做的是领军回国,没有失败就没有人能动摇魏国的霸主地位。
魏申觉得徐生说得有理,便打算把部队带回去。但是他的决定遭到了庞涓的反对,庞涓觉得,大老远跑来,连齐军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回去,太没有面子了,怎么也得把孙膑的头拧下来再说;还有一些急于立功的将领也纷纷表示了反对,他们要求魏申一定要继续前进,不能因为一个百姓一通胡说而耽误了军国大事。
就连魏申的车夫也反对说:
“刚出发没遇到敌人就撤退了,和战败没有什么区别(将出而还,与北同)。”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懦弱的魏申不得不下令继续前进。
那么齐军现在在哪里呢?
其实就躲在离魏军不远的地方。
面对魏军气势汹汹的攻势,孙膑非常明白,和魏军硬碰硬是最不理智的方法。因为此时的魏军不是桂陵之战前的魏军,他们没有经历长时间的鏖战和长途急行军,体力比上次充足;而且他们有桂陵之战失败的耻辱,复仇的意志非常强烈;所以齐军要是继续采取桂陵之战中对攻的方式,必然是难以取胜的。
硬拼不行,那就得用巧胜。
孙膑对庞涓急躁高傲的个性是相当了解的。他知道庞涓遭受桂陵之战的羞辱,这次战斗他一定会急于求战,力图消灭齐军,在指挥上就会缺少对敌情的研究,冒失地采取突进的方式。齐军就可以针对魏军急求速战的想法,先向魏军示弱,引诱魏军深入,再施以出其不意的伏击,便能一举击败他们。
按照《孙子兵法》的说法,就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以虚实变化来打心理战,使庞涓做出错误的判断,最终掉进齐军的陷阱中。
什么样的示弱方法呢?孙膑创造性地想出了“减灶”这个办法。他向田忌提出:
“魏军自以为骁勇,一直以来都很轻视我军。我军就可以伪装出孤军深入魏国境内,粮草不济,已成强弩之末的假象。故意把营地里的灶坑数让魏军看,然后把灶坑的数量逐渐减少,表现我军士兵在溃逃。这样就会使魏军更加狂妄,贸然追击我军而中计”(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
田忌自然是全部听从了孙膑的建议,开始做出了撤退的假象。
不久之后,魏军便在离外黄不远的地方撞见了正在后退的齐军。庞涓不由分说,立刻就率领着武卒精锐向齐军扑了上去。而齐军根据孙膑的作战计划,并没有和魏军硬拼,他们假装毫无斗志,立刻便脱离战线逃走了。
毛躁的庞涓不顾一切地带兵继续追击。当第二天他们经过齐军昨晚留下的营地时,他看见了那片平地上布满了许多相同大小的灶坑。庞涓让人数了一下,这些灶坑大约能提供十万人的伙食;第三天,他们又再次经过了齐军前一晚留下的营地,发现里面的灶坑少了,只够五万人的伙食了;第四天,他们又经过齐军营地时,看见里面的灶坑减少到只够三万人的伙食了。
庞涓完全被孙膑布置的假象所欺骗,他以为自己明察秋毫,从齐军留下的灶坑数量里发现了重大情报。他得意地说:
“我就知道齐国人怕我们,你看才三天的时间,他们的士兵就逃亡过半了(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既然如此我们要加快速度追击,不能让敌人逃回齐国去。”
于是他从军中挑选出了部分精壮的武卒士兵,命他们抛弃辎重和重装铠甲,全员轻装行动。庞涓则亲自率领他们作为先锋,日夜兼程追击齐军。而太子魏申则率领其余部队跟随在他后面前进。在魏军日夜兼程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中,庞涓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齐军狼狈逃窜的景象,而孙膑即将再一次被自己踩在脚底下。
但庞涓根本不知道,前方将是他的葬身之地。
从外黄往东前往齐国的路上,有一处名叫马陵(位置存有争议,一说在山东省郯城境内)的地方。这里道路狭窄,两边都是树林和高山,魏军一旦进入不仅难以布置阵法,而且无法后退,是一个非常适合设埋伏的地方。
孙膑决定就在这个地方设置埋伏袭击魏军,他估计以庞涓部队的行军速度,应该会在傍晚时分赶到马陵。他命人把路旁的大树砍倒,在路上横七竖八地放着,给魏军的行动制造障碍。同时,他安排一万余名弓弩手埋伏在高处的树丛中,要求他们以火光为号,一看见路上有明火就把箭全部射向敌军;又安排了数万名齐军精兵埋伏在树林里,一听到进攻的鼓声便冲出来将幸存的魏军先锋歼灭。其余齐军将士则被孙膑要求隐蔽在不远处,等待命令。
安排完作战部署后,孙膑特意派人把路中央的一棵大树削去一面树皮,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几个字:
“庞涓死于此树下!”
孙膑要在庞涓临死前最后羞辱他一把。
和老同学庞涓三十多年的恩怨,该有一个了断了。
公元前342年农历十月,一个寒冷的初冬。这天的马陵显得异常的安静,只有几只干瘦的乌鸦在呱呱乱叫。夕阳西下,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树林中升腾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但这里的宁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打破了。
庞涓率领着魏军先锋在这个时候赶到了马陵,但是他们很快就被道路上砍倒的树木给拦住了。急于追击的庞涓命手下立刻清除障碍,抓紧时间前进。魏军士兵七手八脚地把拦路的树木搬到了一边。在等待清除障碍的这段时间,魏军的后续部队不断赶来,他们拥挤在了马陵狭小的道路上无法前进,只好百无聊赖地闲坐着。
夜幕降临了。
这时,在前方清理障碍的魏军士兵看见了道路中间的一棵树被剥了皮,上面还写着几个个对庞将军不敬的字,他们连忙向上司做了汇报。
得知情况的庞涓亲自来到那棵树下,因为天色昏暗,他看不清上面的字,他就让身边的人点燃火把照明。
在火光之中,庞涓终于看清了那几个字,他依次念道:
“庞——涓——死——于——……”
但他还没有把这七个字念完,忽然一阵尖锐的飞箭呼啸声便从天而降,庞涓身边的武卒士兵还没回过神来便已然纷纷中箭了。庞涓见势不妙连忙躲闪,但密集的箭雨不断射来,他无处可躲。很快,几支箭便射中了他的身体。庞涓惨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埋伏树丛中的齐军弓箭手依照孙膑的安排,在看见庞涓取火照明的时候万箭齐发,将暴雨般的箭矢倾泻在马陵道上。因为毫无防备,魏武卒们在突然而至的袭击下顿时便乱了阵脚。在连续几番密集的弓箭射击下,他们就算有再精良的装备,再高强的作战技能,此刻也毫无作用。他们就像羊群一样被齐军肆意屠杀,在惶恐中又自相践踏,狭窄的马陵道上一片混乱。
密集的弓箭射击结束之后,齐军敲响了进攻的鼓声。原来埋伏在树林里的数万名齐军精兵呐喊着杀向马陵道,将剩余的魏军分割成了数段围歼。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魏军的军心彻底崩溃,他们完全失去了指挥,在齐军的攻击之下狼狈逃窜,魏军的尸体和伤员立刻铺满了道路。
还有一口气的庞涓挣扎着站起来,他看见自己士兵的尸体铺满了脚下的土地,想到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魏武卒即将覆灭。无力回天的他此刻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看着树上孙膑写的那七个字,庞涓悲愤发出了自己最后一声嚎叫:
“遂成竖子之名!”
说完他拔出了自己佩剑,割喉自杀了。
齐军歼灭了马陵道上魏军前锋部队,但战斗还没有就此结束,跟随庞涓而来的魏申此时也率领的大队魏军主力也赶到了马陵,对刚才出击的齐军发起反攻。孙膑见状,立刻下令原来隐蔽在不远处的齐军全部出动,将魏申的部队包围起来。
田忌的齐军受到孙膑严格的训练,熟悉各种阵法。当他们全数出动时,他们摆出了一个魏军从来没有见过的阵型。齐军将战车掉头,用车厢组成一道封锁墙,然后在车厢的缝隙之间用盾牌组成矮墙。而在车厢和盾牌阵的后面,则是一排弓弩手和长戟士,长戟士的后面才是手持短兵器的格斗士。
这套不知名的阵法环环相扣,加上马陵道独特的地形,魏申的部队被死死困在了马陵。齐军的弓弩手躲在战车和盾牌背后不断地发射如蝗虫般的飞箭,将仓皇应战的魏军成片成片地射倒。魏申慌忙下令魏军全力突围,但魏军士兵奋力地扑向齐军阵列,却被坚固的战车和盾牌阵挡住了,战车前方又有齐军布置的蒺藜,那些蒺藜浑身都是刺。而躲在战车后方的齐军长戟士则挥舞着长戟,当即将这些冲锋的魏军士兵刺死。就算有个别士兵冲过了封锁墙,也立刻被后面持短兵器的齐军格斗士杀死。
魏军突围乏术,而齐军则不断地缩小包围圈。在孙膑布下的死亡陷阱面前,魏申的部队最终被尽数全歼。魏申本人被俘虏,但他羞愧于大军覆灭,趁人不备也自杀身亡了。
在这个震撼的夜晚,魏军十万主力包括纵横天下的武卒部队在马陵灰飞烟灭,主将庞涓和太子魏申一同自杀。这是魏国前所未有的大惨败。马陵之战轰动了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