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单率领的部队兵不血刃地收复了临淄城。临淄光复的那一天,成千上万的齐国人涌上街头,他们高喊着田单的名字,将田单当做大英雄一样的簇拥着。在人群的拥挤之下,田单和他的部下几乎迈不了步子。
庆祝仪式过后,有许多齐国国人发出倡议,要立田单为齐王。这个提议得到了绝大多数齐国百姓的支持。但是田单得知这件事后,连忙出面谢绝了百姓们的好意。他说:
“我只是齐国一位普通的臣属,依宗法没有资格担任国君。而齐王其实早就有了,那就是远在莒城的齐襄王田法章。”
为了平息齐国百姓的议论,田单不久便亲自赶往莒城,将田法章迎接到临淄的王宫里,尊他为齐王。齐国国人再无立田单为王的声音了。
田单为什么不愿意称王呢?我看这当中绝不是田单出于政治考虑那么复杂,而是田单的为人就是如此。田单是那种心中只装有国家大义,而非个人的野心的人。他只知道保家卫国,反击侵略是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博取名声用来争权夺利的。如果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和莒城的田法章争夺王位,齐国必将又陷入动乱之中,百姓们再次遭受战火的蹂躏。这是他田单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所以,田单宁愿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屈居无功的田法章之下,为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带来了和平与安宁。
但是,田单的用心没能得到一个关键人物的理解。
这个人就是田法章。
在田单等复国功臣恭敬的迎接下,齐襄王田法章走出了自己困守了五年的莒城,来到了齐国原来的首都临淄。在众多臣民山呼海啸的叩拜声中,他坐上了王宫中的宝座,正式成为了全齐国的统治者。而在这之前,他所管辖的范围只是一座莒城,而且时刻面临着被人废弃的危险。
而现在,过去五年的屈辱和恐惧已经结束了,他需要真正去行使一国之君的权力了。但是,田单,这个拥有无比人望和威信的人总是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先前有许多百姓要拥立田单为王的事情还让田法章记忆犹新,他生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一觉醒来,发现田单已经坐在自己的宝座上了。
但田法章现在不敢去动田单,因为齐国国内的战乱还没有结束。北方边境仍与燕国发生着冲突,一大批狄人又趁乱侵入齐国四处掳掠。临淄城外就有几处狄人的据点,威胁着这个新生政权的安全。田法章还必须倚靠田单的军事才能和他手中的兵马。
于是,在复国之初,田法章对田单仍保持着极大的敬重。他封田单为安平君,兼领齐国丞相,负责齐国接下来的军事保卫工作。
田单领命后,立刻出兵对齐国境内的狄人流寇进行扫荡。和往常一样,他亲临前线指挥,鼓舞齐军的士气。齐军很快便将狄人的据点一个个清除干净,荡平了境内的狄人流寇。紧接着,田单又率领齐军对还被燕军占领的聊城(今山东聊城市)发起了进攻。没想到,守卫聊城的燕军守将不是一般人,居然抵挡住了田单的进攻。齐军围攻了一年多,都没能将其攻克。
就在田单感到沮丧的时候,有位叫鲁仲连的游士来拜访了他。鲁仲连得知田单攻聊城不下,便说自己能帮田单劝降守卫聊城的燕军。
鲁仲连随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聊城的燕军守将说:
“将军能够以一城之力抵挡一国的军力,而且苦守了一年多,这样的能耐已经是能够和墨子、孙膑相提并论了。但是我为将军建议,再守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弃城返回燕国。您为燕王保全了一支军队回来,燕王必然感到高兴;您为百姓带回了他们的父兄子弟,百姓们必然称颂您的功德;您为自己带回去守城的荣耀,与往来之士交往,世人必然称赞您的才能。您上可以辅佐君主,下可以取悦百姓,彰显自己的伟绩,为什么不回去呢?如果您不愿意回去也可以,投降齐国,齐王一定会给您分封,让您享和商鞅一样的待遇,这样也不是很好吗?”
燕军守将看了这封信,居然哭了。原来,他是违抗燕惠王命令才占领聊城的,生怕弃城回国会被燕惠王治罪;但如果投降齐国,他又担心遭到齐国人的鄙视和侮辱。在犹豫了三天之后,自感穷途末路的这名燕军守将选择了自杀。
守将的自杀,使得聊城的燕军大乱。田单趁此机会发起总攻,最终攻下了这座城市。凯旋之后,田单向田法章请奏赏赐鲁仲连。但是鲁仲连拒绝了一切的赏赐,而且逃离齐国躲藏了起来。因为聪明的鲁仲连知道,这位要封赏他的齐王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人。
随着战争的结束和齐国社会的稳定,田单对于田法章的用处已经越来越小。田法章渐渐对田单失去了原有的尊重,嫌弃和忌惮之情越来越表现在他的脸上,他对田单说话也越来越刻薄和无礼。
田法章开始不称呼田单的官衔,直接叫他的名字“单”。每次叫唤田单,田法章都是像叫下人一样喊着“单,单。”大度的田单没有过分在意,倒是他身边的一些齐国大臣听不下去了。有人便给田法章上折子,批评他怎么能对复国的头号功臣如此无礼,就算是小孩子也不会这么叫唤别人。但是田法章就是不听,他依旧我行我素。
有一年冬天,田法章和田单一起外出巡视。田单看见有一个老农在冰天雪地里涉水过河,上岸后因为寒冷而无法动弹了。田单立马下车脱下自己的裘皮大衣给那个老农穿上取暖。老农感动得对田单连声叩谢。
但一旁的田法章看见这一幕,心中却非常不高兴。他回去后在私下里大发脾气,说田单是在抢他的风头收买人心。有一位近臣给田法章出主意,说田法章可以下旨表彰田单,然后勉励他继续多做善事。这样一来,百姓就会觉得田单做善事是君王教育的了。
听了这位近臣的话,田法章的气这才消退了。他便下旨嘉勉了田单。
有些奸佞小人看出了田法章对田单的不满,便落井下石,在田法章面前进谗言,挑拨离间。有人对田法章说:
“田单这个人居心不良,他救济穷人,善待百姓,是在收买人心啊。而且他最近结交了不少其他国家来的勇士豪杰,似乎想有所作为。大王您要小心啊。”
田法章听后大怒,立刻下旨大骂了田单一顿,让他第二天到王宫里来解释清楚。田单只能脱去自己的帽子和鞋子,露出自己的上半身膝行进宫,向田法章请求死罪。田法章这才表示了宽恕,不会追究田单的责任。
在田法章的猜忌和小人的中伤之下,田单渐渐觉得自己在这个朝堂之上不过是个多余的人。他为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殚精竭虑,为了保卫它而抛头颅洒热血,但这片土地却终究不属于他。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愿容他,担心他争抢那虚荣的权力;这片土地充斥着小人,无时无刻不在中伤和诽谤他。自己只是一介武夫,只懂得杀敌报国,哪里能懂得什么政治斗争?虽然自己能打赢侵略者,但却斗不赢猜忌的君主和身边的小人!
不能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安全,这权力和荣誉还有什么意义呢?
失望,让这位爱国者感到了身心俱疲。
终于在某一天,在临淄城熟悉的街道上,百姓们再也没有看见那个深受他们爱戴的田丞相在那里行走了。田单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告别了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举家逃亡到赵国去了。
当年在即墨的战场上,两位针锋相对的一代名将,田单和乐毅最终都殊途同归。他们在赵国避难,远离政治,再无建树,直到自己死去。
而齐国,历经完一场几乎灭国的浩劫,又痛失了一位国家栋梁。它只能偏安于东方一隅,维持着自己的虚弱的躯体。昔日的七雄霸主光环褪尽,距它的最终灭亡只有五十多年的时间了。
参考文献:
《史记》、《资治通鉴》、《战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