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戏言,一个国家
晋国方位图晋国最初只限于今山西南部的汾水流域一带。进入春秋后,于献公时迁都绛,并开始其扩张进程。最终形成了地跨今天的山西、河北大部,向西发展到黄河西岸,据崤山,西北最远达到汝水之滨,南方则发展到今河南北部的广大疆域。
提到晋国,大家或许会有点陌生。但如果我告诉你战国七雄中的赵、魏、韩三国就是由晋国分裂出来的,那你一定会感叹,当时的晋国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国家。
然而,谁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大国,它的诞生仅仅是因为两个小孩间的一句戏言。
晋国的先祖名叫姬虞,他是周武王姬发的一个儿子。当初因为年纪小,没有被分封为诸侯。姬发死后,周成王姬诵即位。姬诵那个时候也还是个孩子。有一天,他和弟弟姬虞在一块儿玩,大概就是在玩扮演天子上朝的游戏。姬诵捡了一张桐树叶子,把它撕成一个珪的形状。(珪是一种玉器,上头尖下头方,是古代举行重大仪式时候用的,只有天子和诸侯才能拥有。)姬诵拿着这个叶子做的“珪”,学着父亲姬发分封诸侯时的语气和仪态,有模有样地对弟弟姬虞说:
“我封你为诸侯,这块珪你拿去。(以此封若)”
而同样是小毛孩子的姬虞哪里懂得这句话的分量,他也就当过家家一样,嘻嘻哈哈地对哥哥说“谢主隆恩”了。
换作别的小孩子这么玩,按理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姬诵是天子,他把“封你做诸侯”这话一说出来,事情就大了。要知道,天子这种极尊贵的人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人像跟屁虫一样跟着。这些人当中,有奴仆、有侍卫、还有史官。比如说天子热了,马上就会有人上来扇扇子,奉凉茶;遇到刺客了,侍卫们就立刻冲上前去,把天子围在中央保护起来;史官呢?就把天子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以后整理成一本书,叫“起居注”或是“实录”什么的,流传给后世颂扬。所以,天子的嘴巴是“金口”,说出的话是“玉言”,容不得半点马虎。以后的历代皇帝也是如此。
姬诵虽说是个孩子,但他说出来的话仍要被史官认认真真地记录着,这句“以此封若”就出现在了官方文件上。过了几天,有官员向姬诵请示,希望天子选个地方,再挑个吉日给姬虞分封。姬诵不理解了,说:
“我不过是和王弟闹着玩而已。”
官员就说了:
“天子无戏言,说的话要记录在史书上,用在礼仪上,还要编进乐曲里传唱。不能说话不算话。”
姬诵这才明白自己身为天子,是半句玩笑话都不能说的。他只好把弟弟姬虞真的封作了诸侯,这一年是公元前1033年。
姬虞得到的爵位是侯爵,封地名叫“唐”,方圆百里,在现在山西省临汾市一带。所以,姬虞的国家一开始叫“唐国”,姬虞被尊称为“唐叔虞”。姬虞长大之后,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的爱戴。现在山西境内的著名景点晋祠,里面供奉的就是他。姬虞死后,他的国家开始改称“晋国”,这当中的原因已经不得而知了。总之,晋国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几百年之后,到了东周时期,晋国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内乱源于晋穆侯时期,当时晋穆侯去世之后,他的弟弟殇叔赶走了世子晋仇自立为君。晋仇在三年后成功复仇,杀掉了殇叔重新做回国君,他就是晋文侯。晋仇有一个弟弟名叫晋成师,在这当中帮了哥哥很大忙。晋仇的儿子晋伯即位后,惧怕叔叔强大的势力,便把晋成师的食邑封在曲沃城(今山西闻喜县),让他到那里居住。晋成师就被尊为“曲沃桓叔”,这和当年郑段去当“京城太叔”差不多。
但是晋伯不是郑寤生,无法控制晋成师在曲沃不断坐大。曲沃城比晋国首都翼城(今山西翼城县西)还要广大,晋成师掌握了丰厚的资源,野心逐渐暴露出来。他在领地里善待百姓,收买人心,准备以曲沃为根据地去夺取晋国的君位。
晋成师在曲沃等待了七年之后,晋都翼城发生了政变。一个叫潘父的大臣把晋伯给杀了,然后邀请晋成师来翼城当国君。晋成师很有可能是事先和潘父串通好,把侄子给谋杀的。
得知潘父政变成功,晋成师兴高采烈地立马跑去翼城准备登基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潘父的弑君行为引起了翼城的国人的公愤。国人拒绝晋成师入城,还把晋成师带来的人马打败了。晋成师狼狈逃回曲沃,潘父则被处以死刑。国人拥立了晋伯的儿子晋平为君,晋平就是晋孝侯。
晋成师过了八年后死掉了,他的儿子晋鳝子承父志,继续领导曲沃的篡位事业。晋鳝就是曲沃庄伯,他把父亲的做法如法炮制,勾结翼城的人杀掉了晋孝侯,然后带兵开进翼城。可这一回还是和上回一样,翼城的国人不服,把晋鳝给打跑了。晋孝侯的儿子晋郄(qiè)当上了国君,史称晋鄂侯。
晋鳝是贼心不死,过了六年以后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不想再被翼城人撵走了,花了一大把钱,从郑国、邢国和周王室那里请来了援军,一起进攻翼城,总算是把这座城市给拿下了。晋鄂侯逃到了国外。
这一次,总该可以稳稳当当地当上国君了吧。晋鳝也是这么想的。可老天爷偏偏就是要开玩笑,当时的天子周桓王姬林不知怎么变卦了,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拒绝承认晋鳝是晋国的新国君,还派虢国人讨伐晋鳝。晋鳝打不过虢军,只好又逃回曲沃。晋鄂侯的儿子晋光当了新国君,史称晋哀侯。
这一次功败垂成的篡位行动,把晋鳝给气出病来,过了两年他就死了。他的儿子晋称接过了造反大旗。九年以后,晋哀侯出兵征讨陉(xíng)廷(今山西翼城县东南)这个地方。晋称就乘机在陉廷附近设埋伏,袭击晋哀侯。晋哀侯被打败,想逃跑,但他的马车钻进树林里被树枝绊住动不了了。晋哀侯因此做了晋称的俘虏,但晋称毫不留情地把他给杀了。
晋称虽然没有打进翼城,但消灭了翼城一方的力量。翼城的大宗已经没有实力能抗衡曲沃的小宗了。四年以后,晋称又设计谋杀了新国君小子侯,准备向翼城开进。这一次还是周桓王姬林出手,派虢国人讨伐晋称。晋称不敌再次退回了曲沃。
姬林两次在最后关头阻止曲沃的小宗夺权,令晋称明白,现在唯一的阻碍就是周天子了。所以他选择了等待,等一个没有魄力的天子上台,就不会有人阻拦他了。这一等就是二十八年,当姬林的孙子,懦弱的周僖王姬胡齐即位后,晋称乘机发兵攻下了翼城,终于灭掉了大宗。
为了争取周王室的承认,晋称派人给姬胡齐送去了很多金银财宝。姬胡齐见钱眼开,就承认了晋称是晋国的新国君。这一年是公元前678年,曲沃的小宗以三代人的努力,耗时六十七年,最终夺取了晋国的君位。历史上称这次事件为“曲沃代翼”。晋称就是晋武公,重耳的祖父。
强势的父亲
晋称当了两年的国君就去世了,继任的是他的儿子晋献公诡诸。晋诡诸就是重耳的父亲,我们在齐桓公的章节里提到过他。那是在葵丘会盟的时候,晋诡诸想来参加,但被一位周朝的使臣一劝就回国了。晋诡诸是个征服欲和控制欲很强的铁腕人物,他在位二十六年,南征北战,消灭了许多邻国和异族的部落,为晋国开辟了广大的疆土。同时,他猜忌心强,凶残好杀,连自己的亲人儿子都不放过。他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晋国几百年的命运。
说重耳的父亲是个控制欲强烈的人,我们可以从他做的几件事情中看出来。
晋诡诸即位的时候,看上了自己的庶母齐姜(庶母就是父亲的妾)。齐姜是齐国的公主,当时还年轻。晋诡诸才不去管伦常和世人的指责,他喜欢谁就是谁,堂而皇之地要让齐姜做他的夫人。齐姜当上夫人后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后来的世子申生。
晋诡诸还干了一件当时轰动天下的事情,就是对晋国公族的大屠杀。由于曲沃代翼,翼城这里还有一些大宗的后代,他们对曲沃小宗篡权很是不满。另外,曲沃小宗这里,有一些晋诡诸的叔伯兄弟们仗着过去的功劳,不把晋诡诸放在眼里。这让晋诡诸对公族的人非常忌恨,担心有曲沃代翼的恶例在先,将来还会有公族的人谋朝篡位。于是,晋诡诸决计一不做二不休,彻底铲除这一帮会对他的君位造成威胁的人。
他派人建造了一座新的国都,名叫绛城(今山西翼城县东南)。然后骗公族的人说,修了好房子让他们搬去居住。等公族的人都搬进绛城之后,晋诡诸派兵包围了这座城市,将城里公族的男女老幼全部杀光。这场血腥的大屠杀,晋诡诸是将所有的亲戚全部杀害,只留下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可见此人的冷血和残酷。
血洗绛城的恶果就是“晋国无公族”。晋国公族的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就使晋氏家族人丁不旺。加上晋诡诸死后晋国又发生内乱,公族的血脉又遭受了损失。结果一些重要的官职和卿大夫之位就被异姓的人占据,这些异姓卿大夫不断坐大,最终分裂了晋国。
晋诡诸杀光公族之后,总算觉得国君的位子坐得安稳了,他便把目光投向了国外。当时晋国的地理位置不是很好,东、西、北三个方向都有狄人和戎人的部族聚居。晋诡诸才不怕这些彪悍的异民族,凡是他觉得可以征服的地方,他都要出兵去攻打。晋诡诸一生“灭国十八,服国二十七”(这里的“国”可能有一部分是戎、狄人的部落),战绩惊人。而晋国的军队也就在与这些异民族的较量中,逐渐成长为一支能征善战,而且意志力顽强的铁军,为将来争雄天下奠定了基础。
在晋诡诸征服四邻的战争中,有一场战争颇为著名,那就是灭亡虢国(山西省平陆县东南和河南省三门峡市之间)和虞国(今山西平陆县一带)的战争。熟悉成语故事的人都知道,“唇亡齿寒”和“假道灭虢”这两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
虢国和虞国都位于晋国的南部,虢国当时的军事能力比较强,晋国和虢国之间多次在边境上发生冲突。晋诡诸就决心消灭虢国,除掉这个对手,也为当年虢国人阻碍自己的先辈当国君的事情报仇。由于虢国在两国交界地带屯有重兵,晋诡诸就和自己的得力重臣荀息策划,打算从虞国这里绕道攻击虢国。
求人办事,就得给人好处。为了能让虞国的国君愿意借路,晋诡诸拿出了自己最珍爱的宝马和玉璧送给了虞国国君。贪财的虞国国君不仅答应了晋国的要求,还派人给晋军带路。晋军便在虞国人的指引下攻破了虢国的一座重镇。
三年以后,晋国再次向虞国借路攻击虢国。这一回虞国一个名叫宫之奇的大臣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便站出来劝国君说:
“虢虞两国相邻,如果虢国被晋国吞并,虞国就处在晋国的包围中,这可就危险了啊。俗话说:‘嘴唇破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唇亡齿寒)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我们决不能再借路了!”
虞国国君不相信,说:
“晋国和虞国同姓,他们怎么会灭亡虞国呢?”
宫之奇就说:
“晋侯连自己的亲属都可以杀,何况是血缘关系很远的虞国呢?”
虞国国君最终没有听从宫之奇的劝说,还是放晋军通行了。
晋军从虞国偷袭,一举攻下了虢国的首都。虢国被灭亡了,晋军随即采取预先策划好的行动,从虞国这里回国。然后以天色太晚为由,请求虞国国君准许他们在虞国首都城下宿营。虞国国君撵也撵不走他们,只好答应了。
当天晚上,晋军夜袭虞国,将虞国的君臣抓获,灭亡了虞国。当初送给虞国的宝马和玉璧因而物归原主,晋诡诸看到失而复得的宝马,只是笑了笑说:
“我的马终归是我的马,只可惜牙齿已经老了。”
而灭亡虞国的行动中,晋国抓住了一个叫百里奚的人。晋诡诸就把他当做陪嫁之臣送给了秦国,我们以后将会在秦穆公的章节里提到他。
晋诡诸还做了两件事情后来影响了晋国历史。一件是他把赵夙和毕万两位功臣封为卿大夫。赵夙成了赵国的先祖,毕万则是魏国的先祖。另一件是晋诡诸掳掠了狄人和戎人的女子为妻。狄女为他生了公子重耳和公子夷吾,戎女为他生了公子奚齐和公子悼子。
山西省临汾市侯马市的晋文公像
重耳到底出生在哪一年,史学界一直存在两种说法。《史记》记载说是公元前697年,但有其他的史料说是公元前671年。我这里就采信比较可信的第二种说法。
重耳是晋诡诸的庶子,不是嫡子,嫡子是夫人齐姜的儿子申生。所以,如果没有意外,重耳是没资格当国君的。但是由于父亲强烈的控制欲,总是对儿子们十分苛求,这让重耳和兄弟们没少挨过父亲的骂。重耳和兄弟们每次面对父亲都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通常来说,在一位强势父亲的底下,子女们会形成两种个性。一种是唯唯诺诺,另一种是叛逆不羁。重耳属于前一种,而他的弟弟夷吾则成了后一种。这就好理解这兄弟俩以后的一些举动了。
父亲晋诡诸的强势,让重耳很难发表自己的主见。所以,在父亲的阴影下生活,他选择了沉默和服从,尽量使自己不张扬,办事力求稳妥谨慎。与重耳的低调相反,申生和奚齐却是晋国耀眼的明星。一位是颇有好评的世子,一位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两人总是风光无限。这让身份不高的重耳或多或少有点自卑。如果没有动乱的发生,重耳年轻时候的想法估计就是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太平公子。等申生当上国君,自己就领一个食邑或是一个官职,把自己工作做好就了此余生了。
重耳就是这么一个稳重而且懦弱的人,与世无争的性格影响了他的前半生。
然而,重耳选择了低调生活,还是有人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个人就是骊姬。
坏女人
骊姬是奚齐的母亲,她原是骊戎人首领的女儿。晋诡诸派兵攻打骊戎人,掳走了骊姬姐妹两个,将她们纳进了自己的后宫。骊姬相貌出众,而且善解人意,深受晋诡诸的宠幸。晋诡诸喜爱这个女人,已经达到了无法和她分离的地步。史料上记载说有一天晚上骊姬不在晋诡诸的身边,晋诡诸就失眠了,第二天上朝也是无精打采,魂不守舍。
在中国古代王朝有一个现象,那就是一个女人,如果得到国君长时间的宠爱,无论她为人是好是坏,就不可能不发生事端。而骊姬偏偏是一个自私、心眼多的女人,那她就不可避免地要给晋国带来一场动乱了。
骊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给晋诡诸生下了奚齐,就希望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将来能够继承晋国的君位。但是晋国已经有了世子申生,按照宗法制度,奚齐这个庶子是不能当世子的。但骊姬不管这个,她依仗晋诡诸对她的宠爱,决心一定要让奚齐当世子,除掉一切能妨碍她儿子继承君位的人。而奚齐的三个哥哥——重耳、申生和夷吾都已长大成人,有自己的食邑和家臣,他们有威胁奚齐的实力,因而就成了骊姬最想除掉的人。
骊姬的形象我们就不必说了,大家想想宫斗剧里面那些个整日笑里藏刀,瞥着眼睛看人的坏女人就可以了。而坏女人要想害人,手段无非是搬弄是非,在背地里搞点小动作。所以,骊姬首先想到的办法是给晋诡诸吹枕边风,让他剥夺申生的世子之位,为奚齐成为君位继承人创造可能性。
于是,她开始不停地鼓动晋诡诸废掉申生,转而立奚齐为世子。但是,这种枕边风的效果有限,晋诡诸没有答应她。这是因为申生素有孝名,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没犯过什么错,根本没有理由去废他。晋诡诸这个时候还是对申生比较相信的。
骊姬不死心,但自己一时又想不出办法来,她便打算找人请教。当时宫里有一个滑稽演员叫做施,史书上管他叫“优施”(意思是“叫做施的艺人”)。优施经常给骊姬做表演,两人关系比较好。骊姬觉得这人可靠,就私下里对优施说:
“我想办一件大事,扳倒三位公子让奚齐做世子,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别看优施是个小丑,鬼点子却很多。他回答骊姬说:
“夫人可以想办法让三位公子和国君产生矛盾,让他们父子不再信任,这样就有机会了。”
骊姬又问:
“那先从谁那里下手呢?”
优施说:
“从申生开始,他胆小懦弱又好面子,遇到事情只会忍耐。他最容易被人诽谤和污蔑。夫人您现在受宠爱,您说一个人好话或者坏话国君没有不相信的。您就表面上做出善待申生的样子,私下里用各种方法离间国君和他的关系。当他们父子俩都对对方忍无可忍的时候,夫人再去劝说国君就能成功了。”
骊姬按照优施的指点,决定先把三位公子和晋诡诸分开,到远离绛城的地方去。公子们不在国君身边,出了事情就无法当面解释。所以这样一来,骊姬就能很容易地去说三个公子的坏话,怎么去搬弄是非都行了。因为自己是女人,不方便出面干涉朝政。她就买通了晋诡诸身边的两个侍臣,一个叫梁五,一个叫东关五,让他们做自己在朝廷里的帮凶。
这两个名字里都有“五”的人果然是马屁高手,他们遵照骊姬的指示,找了一个很崇高的理由对晋诡诸说:
“曲沃是君上的宗庙所在,蒲城(今山西省隰县)和屈城(今山西石楼县东北)是国家的边疆要地。宗庙没有人看守,民众就不会畏惧;边疆没有人驻守,戎狄就会有侵略的野心。这样一来国家就会有大患。如果让世子去守宗庙,公子重耳和夷吾去守蒲、屈两城,既可以威服民众并让戎狄害怕,又能彰显君上的功绩。”
晋诡诸觉得有理,就采纳了两人的建议。
这一年是公元前666年,在父亲的要求下,重耳搬到了蒲城居住。他的兄弟申生和夷吾则分别去了曲沃和屈城,唯独奚齐和悼子留在了国都绛城。对于父亲的要求,重耳选择了接受,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当中的阴谋,只是认为换一个地方过小日子而已。而他的弟弟夷吾则估计在为离开凶巴巴的老爸而感到高兴,他是一个叛逆不羁的人,无论对谁都没有好感,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更让他感到逍遥自在。
唯一感到不高兴的,恐怕是申生了。一般来说,太子是没有道理离开国都居住的,因为他需要随时准备接替君位。到远方去住,遇到急事回来一趟,黄花菜都凉了。因此就有人看出,申生的世子之位危险了。
就在重耳打算安心在蒲城生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危险已经在悄然临近。骊姬的首个目标是申生,等她除掉申生,下一个目标就是重耳和夷吾了。
这个时候的晋诡诸还没有废掉申生的打算,他把申生赶到曲沃,想法还只是让申生守好宗庙。几年以后,晋诡诸扩充军队,组建了上、下两军。他把下军的指挥权交给申生,让他出去征战,锻炼锻炼能力。申生战战兢兢地接过父亲交予的权力,老老实实地去完成任务。申生的指挥才能还是不错的,他先后打败了数个国家和狄人部落,国内的民众都把他当做英雄一样看待。申生的名气和威望暴涨,大有盖过父亲晋诡诸的势头。
名望这东西,有时候很有用,有时候却是一枚要命的炸弹。你的名气大了,就会有人要嫉妒你,防备你。在一个权力欲望极重的父亲底下,外加一个想要陷害自己的后妈,申生的高名望会让他倒得更快。
骊姬正是抓住了申生名望太高的把柄,在晋诡诸面前说尽坏话。说申生现在是在收拢人心,为将来的抢班夺权制造声势。骊姬的谗言正好说中晋诡诸的内心,他不容许任何人比他有威望,更不容许任何人想夺走他的君位,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晋诡诸虽然还不太相信申生想篡位,但开始对申生感觉讨厌。心想这个浑小子怎么可以把我这个老爸的风光都抢走了,难道真认为我已经老不中用了?
有一回,晋诡诸赐给了申生一套奇装异服和一块金玦。意思是申生你品行不端正,我要用金属那样寒冷的心来对待你。懦弱的申生从来不想着去辩解,对父亲的责备逆来顺受。这就让晋诡诸越来越相信骊姬的谗言,对申生则越来越不喜欢。不过,晋诡诸还是没有废掉他。原因还是申生没有犯过大错,没有理由废立世子。
骊姬看见自己的阴谋得逞,晋诡诸父子俩失去了信任,现在自己只要制造一个事件,让晋诡诸误以为申生要和公子们谋反,就能置重耳三兄弟于死地了。
命悬一线
公元前655年冬日的一天,重耳和弟弟夷吾一同前来绛城看望父亲,然而他们不知道自己正掉进骊姬的圈套之中。
就在前几天,骊姬派人对申生说:
“昨晚国君梦见了你的母亲齐姜,你要赶快祭祀她,然后把祭祀用的酒肉送来给国君享用。”
梦到死去的亲人和自己说话就要去扫墓,这是中国人的常情。申生按照骊姬的说法去做了,然后把酒肉送到了绛城的公宫里,准备给父亲享用。事不凑巧,晋诡诸正好在那天出去打猎了,在宫中的骊姬就满脸堆笑地替晋诡诸收下了酒肉,还向申生表示一定会送到国君那里。申生前脚刚走,骊姬就换了一副面孔,她往酒肉里下了剧毒,只等晋诡诸回来。
晋诡诸回来以后,骊姬连忙呈上了下毒的酒肉,说是申生祭祀母亲后送来的。晋诡诸就先把酒肉拿去祭祀死去的夫人齐姜,在祭祀的过程中,他把酒浇在地上,结果看见酒水有异常,明显是下了毒的。晋诡诸大惊,把肉喂给狗吃,狗当场就倒地抽搐死了。晋诡诸再逼一个小太监去吃,太监也口吐白沫死了。
晋诡诸真的给气疯了,年老糊涂的他以为申生是要害死自己然后夺权篡位了。他立即令人去把申生抓起来。但是宫中有人已向申生事先报了信,申生听说自己酒肉里有毒差点害死父亲,吓得赶紧跑回了曲沃城。晋诡诸没有抓到申生,就找别人出气,把申生的老师杜原款给抓起来杀了。
此时,重耳和夷吾还在绛城里,他们听说宫中出了大事,申生意图谋反未遂,国君已经将杜原款给杀了。二人都感到心惊胆战,不知所措。
很快,骊姬又把陷害的目标转向了他们,她对晋诡诸说:
“申生的阴谋,重耳和夷吾两位公子都是知情的,所以他们一起来到了国都,协助世子谋反啊。”
气昏头的晋诡诸不明真假,派人叫两人入宫来对质。但宫中又有人向重耳和夷吾通风报信(说明宫中看不惯骊姬的大有人在),说是千万不能去,骊姬要害你们。重耳和夷吾见势不妙,便赶紧逃离了绛城。
晋诡诸本来就为申生的事情气得发疯,现在得知重耳和夷吾不愿入宫,反而不辞而别,让他更加认定这两个儿子心中有鬼,是和申生合起伙来害他。晋诡诸顿时大发雷霆,虎符一下,从绛城派出大批人马,分别前往曲沃、蒲、屈三城捉拿三人。
申生逃回曲沃不久,父亲晋诡诸捉拿的人马紧随其后赶到了曲沃城下。曲沃城池坚固,如果申生带人抵抗还可以坚守一阵子,但是申生却不这么做,他下令放弃所有的抵抗。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不愿意反抗父亲,因为他觉得那会让他背上不孝的恶名。
有人见申生躲在府中坐以待毙,就劝他:
“殿下如果去和国君解释一下,国君一定会弄明白真相的。”
申生知道如果自己一解释,骊姬必然受到惩罚。他就回答说:
“君父没有骊姬,就会吃不好睡不好。如果我申辩造成骊姬有罪,年迈的父亲就会陷入痛苦之中。父亲痛苦了,我也就不能高兴了。”
那人又说:
“那您就逃走吧。”
申生回答:
“我带着意图弑君的名声出去,会有哪个国家肯接受我吗?”
申生抵抗不行,申辩不行,逃跑也不行,那就只有以死明志了。他至死都在希望保持孝子的好名声,最终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尽了。我们不必苛求申生的愚蠢,因为古人向来将孝义作为最高的品格。能为孝义而死,在古代与殉国一样崇高。
再说重耳,他逃到蒲城之后。捉拿他的人马也很快就赶到了,领头的是一个叫勃鞮的太监。这个太监有武功,而且对国君非常愚忠,国君的命令一下他就会拼了命去完成。所以有电视剧里称他叫“疯狗”,还是比较贴切的。
当时重耳手下有很多人对国君听信谗言,迫害无辜公子的行为愤愤不平,想依靠蒲城来抵抗。可面对父亲的捉拿,重耳想法还是和申生大致相同,不抵抗,也不申辩,他和申生一样都不愿背负不孝的恶名。重耳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阻拦和伤害父亲派来的人马。结果,勃鞮带人冲进了蒲城,径直就来到了重耳的居所门口。
重耳就这样傻里傻气地束手就擒了吗?当然没有。他比申生要现实一点,他还不想死,孝义很高尚但还不值得他现在用生命去成就。还有逃跑这一条路可以供重耳选择。现在,正大门已被勃鞮的人封锁,要逃跑只能往后院了。
此时的重耳已经娶妻生子,有了一儿一女。儿子名叫晋欢,就是日后的晋襄公,女儿名叫伯姬,当时年龄还很小。但在这个紧要关头,重耳已顾不上自己的妻子儿女了。眼看勃鞮就带着人冲进来了,他连行李都没有准备就慌慌张张地在一帮随从的簇拥下往后院跑去。勃鞮冲进房间里没有发现重耳的身影,连忙带人四下搜捕。最后在后院的一堵矮墙下面发现了正要翻墙的重耳。
重耳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慌忙爬墙,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想到了搭人梯还是其他什么办法,帮助重耳把一只脚搭在墙上。勃鞮见状,立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跳起来抓住了重耳的宽大的衣袖,拉住他不让他翻墙过去。重耳情急之下奋力一扯,把自己的衣袖给扯断了,骨碌碌滚下了另一边的矮墙。而外面早有重耳的亲信驾着马车飞奔而来,带上了重耳向城外跑去。没有抓到人的勃鞮拿着那截重耳衣袖上的碎布,恨恨地吐了一口气。
重耳逃跑以后,他的家人也趁乱四散了。夫人逼姞(jí)带着一双儿女被好心人收留,幸运地躲过了此后一系列的动乱,一直等到重耳十九年后回国。而重耳这一年十六岁,他传奇的历程才刚刚开始。
七人冒险组
重耳成功突围后,又有几名亲信赶来和他会合,他们将和重耳一起,踏上了一段冒险的旅程,最终成就了重耳和他们的万世英名。我们就记一下这当中几个重要人物的名字:
狐毛、狐偃,重耳的舅舅;
赵衰,赵夙的孙子;
魏犨(chóu),毕万的儿子;
先轸,未来的晋军统帅;
介子推,后来割肉救主的忠臣。
狐毛和狐偃是狄人,他们的父亲,也就是重耳外祖父,名叫狐突,当时在晋国担任重要官职,是一位政坛元老。狐家一直看好重耳这个外孙,非常希望重耳有朝一日能当上国君。所以,当听说申生死后,狐突有些兴奋地叫来狐毛和狐偃两个儿子,叫他们到蒲城去帮助重耳,图谋日后寻机让重耳当上国君。狐偃也叫咎犯,老谋深算,将是这个冒险组的领导人物。
赵衰,有史料说,他是重耳的老师,怕被晋诡诸株连才跟随重耳逃亡。赵衰的为人相对忠厚,不会像狐偃那么狡猾。他后来继承了祖父赵夙的封地和职位,在狐偃死后更是成为晋国的执政大臣。
同样认为重耳奇货可居的,还有魏氏家族的魏犨。魏犨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物,和张飞李逵有得一比,因为生性莽撞,重耳不是很喜欢他。
先轸也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壮汉,不过他比较有头脑,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据说,后来著名的城濮之战和崤之战就是他指挥的。可惜在重耳的逃亡路上他没有用武之地,显得默默无闻。
介子推则是一个内向的人,平日里三脚踢不出个响屁。他的性格十分纯真,身上有种佛性。他对重耳是绝对忠心的,但对一些世俗的东西很是讨厌。在他的观点中,跟随重耳应该是真诚的心来对待,而不能像奸猾的狐偃那样别有所图。
重耳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特质,能让这么多人才愿意跟随他呢?个人观点觉得,一方面重耳是庶长子,申生死后按照宗法比较有机会继承君位;另一方面重耳的品行良好,他是一个知恩图报,乐于听从下属意见的人。如果你遇到一个能带你飞黄腾达,而且还能经常听取你看法的上司,你也肯定愿意为这种人工作。所以,狐、赵、魏三个家族甘愿在重耳身上押宝,而不去侍奉夷吾和奚齐。
重耳带着一帮亲信逃出了蒲城,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避难成了所有人关心的问题。大家便围在了一起开了个临时党委会议,讨论下一步的工作计划。重耳提出去齐国或者楚国,因为这两个国家强大,晋国不敢来打,自己就会很安全。舅舅狐偃却不这么认为,他说:
“齐楚两国离晋国很远,而且强国会提出很高的要求让我们回报。我们现在去投奔他们一定会后悔。”
狐偃觉得应该投奔自己的老家狄人那里,他解释说:
“狄人靠近晋国,我们很快就能到达;狄人和晋国没有外交关系,我们正好可以在那里隐蔽,不怕被遣送回国;狄人愚昧落后,和邻国结怨多,我们可以与他们分忧,他们就会感激我们保护我们。我们在那里时刻观察晋国的情况和其他诸侯国的动向,就能找到机会回国了。”
其实狐偃选择去狄人部落的原因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他也是狄人,和狄人的部落首领关系好,能把重耳控制在自己手中。
重耳是个从谏如流的人,他听从了狐偃建议,出发去了狄人的聚居区。果然,狄人的部族首领热情地款待了他们,并将他们收留。狄人见重耳逃难至此,孑然一身,连老婆都没有带,就把一个叫季隗的女人嫁给了他。季隗是个异族女人,生性乐观大方,她给重耳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伯儵(shū),一个叫叔刘。赵衰则娶了季隗的妹妹叔隗,生下了赵氏家族的下一位继承人赵盾。
重耳在狄人部族的生活说不上舒适,住着茅屋,吃着青菜,和以前在晋国富裕的日子不能比。但是他终归有了一个家,能够衣食无忧。远离了国内的明争暗斗,在这偏远的异族山区,说不定真有一种身处世外桃源般的惬意。所以,重耳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十一年。这十一年的时间里,晋国曾为了他攻打过狄人,但没有成功。
回过头来说说重耳的弟弟夷吾,他的居城屈城也被晋诡诸派来的人马包围了。夷吾不像重耳和申生那样不敢与父亲动手,他是一个叛逆的人,才不管什么孝不孝的,下令坚决抵抗,竟把父亲的人马打得屁滚尿流。晋诡诸大怒,大骂夷吾这个小子反了。他随即又派出大军围攻屈城。夷吾也不示弱,据守屈城足足一年多,打败了父亲人马的多次进攻。最终因为孤立无援而弃城逃跑了。
夷吾出逃后,不知道该去哪里好。他听说哥哥重耳在狄人那里受到了良好的保护,就也想去那里过过田园生活。但他的老师郤芮(ruì)说:
“你到重耳那里去,难免你们有合谋害死国君的嫌疑。再说你和重耳在一起,以后很难回国当上国君。我们不如去梁国(今陕西省韩城市附近),梁国距离秦国近。我们到时候可以借助秦国的力量回国当上国君。”
夷吾听从老师的建议,便去了梁国。
里克的复仇
申生的“谋反”和夷吾的反抗,让晋诡诸对自己成年的儿子都失去了信任,他便驱逐了其余几个成年的公子,并下令以后晋国的除世子以外的公子成年后都不许待在晋国。此举使得晋国公族的人数愈发稀少了。而骊姬通过借刀杀人,排除了对奚齐构成威胁的重耳三兄弟,如愿以偿地让奚齐当上了世子。
但是,每一个坏女人背后必然是要有一个强势的人为她撑腰。骊姬或许没有那种远见,就是如果晋诡诸有一天不在了或者说对她不再宠爱,那些她得罪过的人一定会把她撕成碎片的。
四年以后,也就是公元前651年,晋诡诸去世了。在临死前,他意识到骊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可能会有人对年轻的奚齐不利,便叫来了自己最信任的重臣荀息来托孤。荀息就是假途灭虢的谋划者,智力不差,还有一股子愚忠思想。他的思想就是“两个凡是”——凡是国君的指示坚决拥护,凡是国君的命令坚决执行。因此,晋诡诸最相信这个人。
晋诡诸在病床上对荀息说:
“寡人要让奚齐继承君位,但他年龄还小,寡人担心朝中的大臣们不服,你能帮助他吗?”
荀息深感责任重大,坚定地说:
“臣岂敢不竭尽全力!如果臣能成功,那就是君上显灵保佑;如果不能成功,臣就以死谢罪。”
得到荀息的保证之后,晋诡诸这才放心地去了。不久,奚齐便登上了晋国国君之位。
但是晋诡诸选择托孤大臣还是选错了,荀息虽然忠诚,却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压制朝中的反对者们。年仅十五岁地奚齐很快就丧生在反对派的谋杀之中。
反对派的领导者名叫里克,当年是申生的亲信。他本指望申生即位,自己跟着他能有一番作为。可现如今,申生被骊姬那个死女人给害死了,所以他对骊姬和奚齐恨之入骨,时刻想为申生报仇。现在晋诡诸已死,没有人再为骊姬撑保护伞,里克就决定动手解决掉骊姬等人。在行动之前,里克念在荀息是个老实人的份上,想以同僚之情劝说荀息不要帮助奚齐。但荀息斩钉截铁地拒绝说:
“我是绝不会违背对先君的承诺的!”
虽然荀息知道了里克将要谋害奚齐和骊姬,但他没有足够力量采取有效的措施来防备,结果眼睁睁地看着这桩弑君案的发生了。
这一天是晋诡诸的葬礼,绛城的公宫内外一片白色,殿中演奏着低沉的乐曲。大臣们都穿着丧服,来到先君的棺椁前跪拜祭奠。奚齐作为新国君,先君的儿子,一直守在父亲的灵位前。就在大臣们完成叩拜之时,里克突然带着几个人闯进了灵堂,他们冲到奚齐的身边大声斥责说:
“你哪有资格继承先君的君位!”
说完有人抽出剑来便朝奚齐刺去,奚齐血溅当场,当时就死了。参加葬礼的人惊声尖叫,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杀死奚齐后,里克等人趁乱便逃走了(看来荀息根本就没有兵权)。看见奚齐的尸体,骊姬当场就晕过去了。荀息也是悲痛欲绝,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先君晋诡诸的嘱托,打算撞墙自杀。但有人劝阻他说:
“先君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悼子,你何不立他为君,这样就能延续先君的血脉了。”
荀息觉得有道理,便擦干了眼泪,将悼子从深宫中带了出来,把这个九岁的孩子送上了国君之位。
悼子是骊姬妹妹的儿子,他当国君,就等于骊姬对晋国的影响力还在。里克就决心发动一场政变,彻底消灭骊姬和荀息一伙人。
里克与一些拥有兵权的卿大夫合作,于这一天清晨带兵攻入了公宫里。此时荀息正领着小悼子在朝堂中上朝,只见里克领着一帮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朝堂中,那些惊慌的大臣们连忙四散。荀息大骂里克说:
“反贼难道想弑君吗?”
里克则斥责道:
“我是来为世子申生报仇的!”
说完,里克身边的士兵拉开荀息,将宝座上的悼子提了过来。九岁的悼子吓得嚎啕大哭,但里克仍然没有放过他,一剑刺穿了这个孩子的胸膛。荀息见晋诡诸的两个孩子都死在了里克的手中,悲愤不已。他大骂里克的狠毒,还试图挣脱开扭住他的士兵要和里克拼命。里克觉得此人不可理喻,就命手下人将荀息一刀劈死在悼子的身边。
随后,里克的叛兵冲进后宫,把已然惊慌失措的骊姬姐妹俩拖了出来,与先前抓获的梁五和东关五二人一并处死,夷其三族,弃尸街头。这些人的下场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克就先后杀了两任国君,两位后妃以及三位大臣。双手沾满鲜血的里克让自己变得令人畏惧,许多人都觉得此人是个残暴寡恩的人物。所以,里克想拥立新国君的时候,遇到了阻力。里克本来是想拥立长公子重耳的,他派了一个叫做屠岸夷的人去狄人那里劝重耳回国即位,屠岸夷说:
“现在国家和人民需要一位国君来治理,公子为什么不回国呢?我们能为您扫除一切障碍。”
重耳得知嗜杀的里克想迎接他回国,心里对屠岸夷说的话有一丝不信任。里克在国内犯下的那些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重耳觉得回国后有一个嗜杀的功臣在身边很不安全,万一自己有一天哪里得罪了里克,说不定也会被里克给杀掉。况且在狄人这里的这几年,生活已经比较安定了,重耳真的有点不愿意回国处理那些烦人的国事。可是不回国好像又说不过去,辜负了人家里克的一番热情,国内的民众会对自己有看法。重耳犹豫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好找自己的舅舅狐偃商量。
狐偃一听说里克要请重耳回国,当场表示绝对不行。狐偃对重耳说:
“先君的丧期还没有过,我们怎么可以贪图君位呢?这样是不孝的,会无法服众。”
狐偃在这里煞有介事地搬大道理,其实我觉得狐偃是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因为重耳在里克的帮助下回国即位,那么头号功臣就是里克而不是他狐偃了。老奸巨猾的狐偃当然不愿意自己想得到的地位被别人抢走,所以他想尽办法阻止有人把重耳自己的手中夺走。耳朵根子软的重耳听从了舅舅建议,回绝了屠岸夷的邀请,放弃了这一次大好的回国机会。或许几年后的重耳会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不已。
重耳拒绝回国,里克只好另选别人当国君。这时,两个分别叫吕甥和郤芮的人出面劝里克拥立夷吾。吕甥当时是朝中较有势力的卿大夫,手中掌握有兵权。而郤芮就是夷吾的老师,这两人都是夷吾的党羽,一直想帮助自己的主子当上国君,并借夷吾之手除掉里克。
为了抓住机会,郤芮特意从梁国回来,找到吕甥来帮忙一起游说里克。同时,他还暗中派人到梁国对夷吾说:
“公子您去给秦国的国君赠送厚礼,请秦国人帮助您回国,我们会在国内策应您的。”
为了给夷吾的回国制造声势,吕甥在朝中向朝中的大臣们发表演讲,大肆宣扬夷吾的好品德,并提出要早立国君避免邻国的入侵,并依靠秦国的力量来保护新国君。里克和朝中的大臣们被两人这么一劝说,终于同意让秦国派兵把夷吾送到晋国来。于是,在秦穆公嬴任好的帮助下,叛逆小子夷吾回国即位,他就是晋惠公。
为了稳固地位,夷吾回国后再次在晋国大开杀戒,诛杀异己。手握重权的里克便成了他的首个目标。在吕甥和郤芮的伙同下,夷吾不仅没有给里克任何报答,还恩将仇报地将里克削权,然后抓起来杀死。在处死里克之前,夷吾还派郤芮假惺惺地指责里克说:
“你杀害了两个国君和一个大夫,你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
里克不想和郤芮废话,他回了一句经典的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成语就是从这里来的)
与里克一起被杀的,还有一大批里克的党羽。夷吾灭掉了里克一伙人,仍觉得自己的位子不安稳,他便把目标转移到了自己的哥哥重耳身上。
君位之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不想去争,但往往就有人把你当做竞争者来迫害。重耳没有抓住这一次回国的机会,不仅失去了可能到手的君位,而且使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连在狄人部落的田园生活都不能再过下去了。
乞丐
公元前645年,夷吾在韩原之战中败给秦国,自己本人还被秦穆公俘虏,关了三个月。回国之后,夷吾变得越发神经质,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讨厌他,嘲笑他,便发了疯地去杀那些自己认为危险的人。夷吾觉得手下有大臣想推翻自己拥立重耳,就派出了一支暗杀队伍,潜入狄人部族去干掉重耳。
这支暗杀特工队的队长就是疯狗勃鞮。夷吾先前获知情报,重耳正在渭水河畔陪狄人的首领打猎,便要求勃鞮带人在三天之内赶到渭水河畔。勃鞮收到夷吾的命令之后马不停蹄地就出发了,他连夜赶路,居然在第二天就赶到了。幸好重耳当天已经离开了那里,躲过了一劫。
重耳得知勃鞮带人要刺杀自己,感到心里一阵发凉。勃鞮还在狄人的领地里四处寻找他的下落,重耳的处境现在是极其危险。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初晋诡诸想用军队打败狄人捉拿重耳,没有能够成功。现在夷吾派出刺客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重耳的身边,给他来上一刀,或许就能让重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重耳就找来了与自己一起流亡的亲信们商量对策。亲信们不避艰险,抛妻弃子地跟随重耳那么多年,是有所期望的。他们当然不愿意看到重耳在狄人这里苟活下去,碌碌无为。所以亲信们趁这个机会,纷纷劝说重耳避难他国。而当初劝重耳来狄人部落的狐偃这个时候也力劝重耳说:
“当初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安乐而是为了成就大事。现在我们住了这么久,停滞不前,苟且偷生,怎能有所作为呢?以前我们不去齐楚两国,是怕路途遥远,如今养精蓄锐十一年,可以远行了。”
狐偃是觉得现在夷吾坐稳了君位,重耳要想回国只能依靠大国的力量了,而狄人显然没有帮助重耳的能力。
重耳思考再三,觉得去别国总比在狄人这里安全,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再次远行了。这一年,重耳已经二十七岁了,面对漂泊无依的生活和迷茫的前途,他感到十分伤感。重耳对不能同行的妻子季隗说:
“等我二十五年,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改嫁别人吧。”
大方的季隗半开玩笑地说: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等二十五年恐怕已经进棺材了,但我会一直等待你的。”
告别了陪伴多年的异族妻子,重耳含着眼泪上路了。一行人驾着马车向当时最强盛的齐国那里前进。身为流亡者,他们没有了诸侯公子的排场,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行路。一路上,他们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因为齐国在遥远的东海之滨,路途漫长,重耳的盘缠都用尽了。更糟糕的是,快到卫国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坏了,众人没有办法修理,只好把马杀了备作干粮,车子就丢弃在路边。
没有了马车,重耳就在亲信们地搀扶下用脚一步一步地赶路,来到了卫国的地界。重耳就想,自己是一国公子,说什么诸侯们也该给自己一点礼遇吧。何不到卫国首都楚丘城里,面见卫文公毁,请求他收留自己一段时间,给点钱送辆马车什么的,渡过眼前的难关。于是他整了整自己衣冠,来到楚丘城下向守门官行礼,递上自己晋国公子的身份证明,请求面见卫国国君。卫国的守门官连忙派人到宫中向卫毁汇报,没想到这个给齐桓公吕小白唱《木瓜》卫国国君是个势利眼。估计他觉得,卫国和晋国又没什么利益关系,何必花钱收留一个素不相识,还是狄人外孙的落魄公子,卫国还正缺钱搞重建呢。于是卫毁就下令轰走重耳。
得到国君的指示后,卫国的守门官将东西扔还给了重耳,对他说:
“国君有令,晋公子等人不许入城,速速离开!”
说完,一帮卫国士兵便将重耳等人赶出了城外。
重耳没想到身为公子竟被卫国人如此对待,气得要去争辩,却被凶巴巴的卫国士兵推倒在地。亲信们一边赶紧扶起重耳,一边和卫国人争辩,指责他们不该如此无礼。卫国士兵才不听他们的,他们拿出了长戟蛮横地驱赶重耳等人,重耳他们只能匆忙离开了楚丘。
没有卫国的资助,身无分文的重耳一下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带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大家只好在路上挖点野菜来充饥。平日里吃惯大鱼大肉的公子重耳不得不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这些难吃的东西咽进肚子里去。
但是吃野菜也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当重耳等人来到卫国一个叫五鹿(今河南省濮阳县南)的地方时,这里土地荒芜,居然连野菜都没有。所有人饿的肚子咕咕叫,有人就提议大家分开来去找吃的,找到回来一起享用。重耳早就饿得两眼两眼冒金星,现在是给他一块树皮都能啃下去。他不想坐着等别人给他送吃的,便决定自己也出去找点东西,尽快填饱肚子。于是他在舅舅狐偃的陪伴下,在五鹿的一片田野上找吃的。
因为卫国前几年遭到赤狄人的屠杀,人口锐减,所以很多田地都荒着没有人耕种。重耳就踩着齐腰高的荒草,走了好几里路都没有看见人烟。终于,他在一块田地上看见了人,那里有几个农民正在锄地。重耳非常兴奋,赶忙跑了过去。为了能得到一口饭吃,他也顾不上公子的架子了,低声下气地对这几个农民说:
“老乡,行行好,我们是过路的,好几天没吃的了,能不能给点吃的。”
那些农民一听这人说话文质彬彬,身上的衣服像是贵族穿的,就知道对方原来是个落魄的贵族。一想起这些贵族大老爷们平日里坐享其成,受尽盘剥的农民们就很是厌恶。他们头也不抬地回答重耳说:
“一边儿去,别妨碍我干活。”
重耳几乎要流下眼泪,哀求说:
“老乡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可以吃的就行。”
农民们见一个贵族落难到只能乞讨的程度,就想羞辱重耳一番,出出平日里受得怨气。一个人捡起地上的一块泥土,丢到重耳的脚下,说:
“把这个拿去吃啊!”
抛弃公子的颜面去向农民要饭,已经让重耳感到很羞耻了,现在又被人家如此羞辱,重耳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气得脸色发青,抽出身上带着的马鞭就要打那个丢给他泥土的农民。狐偃见状,连忙跑到重耳面前抓住他的手,拦住他不要打人。因为打起架来,他们两个空着肚子的流浪汉是肯定吃亏的。
狐偃想了一个办法让重耳消气,就说:
“土,代表土地。这表明上天将要赐给我们领土和国家啊!”
重耳听了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马鞭。狐偃就拽住重耳把那个农民当做神灵一样叩拜致谢,然后把那块泥土包好收了起来。那些个农民就像看神经病一样对着重耳和狐偃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空手而归,大家只好继续赶路。受尽羞辱的重耳想必是伤心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快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现在更是连吃饭问题都没办法解决。或许他想过一死了之,但亲信们一再给他打气,说我们只要赶到齐国,齐侯小白一定会收留我们的。
可惜,再好听的鼓励也不能当饭吃。终于,饿了好几天的重耳感觉两眼一黑,倒在了路上。亲信们连忙将他抬到一边,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水的倒水,可重耳还是醒不过来。有人就说,公子肯定是饿晕了,如果再没有吃的,他就撑不住了。可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办法拿出食物来。这个时候,介子推咬咬牙,找来匕首往自己的大腿上一刺,用力剜出一块肉来。然后他捧着那块血淋淋的肉,脸色惨白地说:
“用这个给公子果腹吧。”
说完他便因剧痛昏死了过去。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干了。大家连忙给介子推止血和包扎,随后,有人把介子推割下来的这块肉熬成羹,一点一点地喂到重耳的嘴里。重耳最终靠着这碗肉羹苏醒了过来,捡回了一条命。大家将介子推割肉救主的事情和他一说,重耳连忙过去握住介子推的手,痛哭说:
“等我复国,一定要报答介子推的恩情!”
介子推没有死,但他也因为腿上的伤,只能在别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路。大家就这么相互照应,继续向东方的齐国走去。为了避免以后再在路上找不到吃的,赵衰准备了许多坛坛罐罐背在身上。一旦有吃的,他就留下一部分装在罐子里。这些罐子里的食物他自己饿了从来不舍得吃,都会首先交给重耳吃。
安乐窝与温柔乡
终于,经过这段艰难的旅程,重耳等人到达了齐国的临淄城。此时的他们几乎和一帮叫花子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是瘦骨嶙峋,皮肤晒得黝黑,身上的衣服是又脏又破,一双起泡的双脚套着破烂的草鞋。这些自称来自晋国的人出现在临淄城的门口时着实把齐国人吓了一跳。
通过齐国官员的禀报,齐桓公吕小白得知了晋国公子重耳的到来。素来爱才的他一直都是很重视人才,像重耳这样有贤名在外的人,吕小白自然比较欢迎。更重要的是,吕小白觉得收留了重耳就有了插手晋国内政的机会。所以吕小白热情招待了重耳,并给他安排了一座上好的宅邸居住,还赐良田数顷,配送了十二辆马车。
一路的千辛万苦让重耳得到了回报,他洗掉了浑身的污垢,换上干净的衣服,梳好原本蓬乱的头发,重新变回了贵公子的模样。而重耳在齐国的好运还没完,吕小白见他没有携带家眷,有意拉拢和控制他,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重耳。这位齐国公主就是姜氏。姜氏是个漂亮的女子,但她大胆泼辣,继承了父亲吕小白的强势性格,颇有女强人的风范。
拥有上好的宅院,每日衣食无忧,还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妻,这种神仙般的日子,谁不喜欢呢?重耳对此当然是极其的高兴。想想以后当上国君,也不过是这般的生活。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何不在齐国快快乐乐地了此余生呢?于是,在美酒和佳人的催化下,重耳很快就把流浪路上的雄心壮志给抛在了脑后。他每天陪着姜氏赏花、观舞,完全是乐不思蜀,根本不去理睬自己的亲信们。
重耳在齐国的这段时间,长膘十几斤那是肯定的,但齐国的局势在第二年的时候发生了突变。公元前643年,吕小白去世了。齐国顿时大乱,五位公子为了争夺君位大打出手,宋国的军队又两次前来讨伐。虽然如此,重耳的待遇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的逍遥日子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重耳更坚定了要一辈子待在齐国的打算,心想只要好日子能过下去,管他今天刮的是东南西北风呢。他对姜氏就说:
“人生就是享乐,谁还去管别的?”
重耳再次选择了安逸和逃避现实,这让狐偃为首的亲信们很着急。以目前齐国混乱的局势来看,新即位的齐孝公吕昭是没有心思助重耳回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宋国或者楚国,这两国国家目前在中原比较有实力。狐偃等人一直苦口婆心地劝重耳离开齐国,可重耳就是不理他们。
怎么办?狐偃等人聚到郊外的一棵大桑树下讨论对策。不知道谁出了一个主意,说咱们弄个宴会,想办法把公子灌醉了,然后把他抬到马车上带出齐国。众人一听纷纷叫好,说就这么办。
哪想到,这些人说的事情被重耳府上一个正在采桑叶的侍女给无意中偷听到了,侍女听这帮人嘀嘀咕咕地要把男主人怎么样怎么样,赶忙跑回去就和女主人姜氏说了。姜氏以为重耳他们是在想办法逃离纷乱的齐国,她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对重耳的远行她是赞同的,不希望自己羁绊住丈夫的事业。为防止狐偃等人的计划泄露,刚烈的姜氏居然把这个侍女杀死灭口了。
姜氏接着找来重耳,悄悄地说:
“原来你们有四方之志,那个偷听到这件事的人我已经帮你灭口了。你做事一定要果断一点,不要牵挂我。希望你好好努力,成就天命。”
重耳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回答说:
“谁说我要走了?没有的事!”
姜氏一下子明白丈夫原来是不愿意走的,她感觉重耳怎么这么没出息,语调马上升高了八十分贝,责备重耳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身为一国公子,穷困潦倒来投奔齐国。那几位有识之士这么看好你,一直追随你的身边。你却不想回国建功立业,报答他们,整日陪在女人身边。我都为你感到羞愧,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成就事业?”
重耳不耐烦地说:
“我是不会被说服的,我要在齐国住一辈子!”
姜氏无法劝服重耳,便决定加入狐偃等人的计划,帮重耳“送”出齐国。她叫来狐偃和赵衰一起商量起行动的具体细节和步骤。而这一切,重耳都蒙在鼓里。
这一天正是良辰吉日,姜氏忽然对重耳说,我们何不摆一桌酒宴和几位一直跟随你的功臣们聚一下。重耳不知道这是狐偃和姜氏他们的安排,便当做是一场普通的聚会,摆下了这桌酒宴。
聚会时间到了,狐偃等人按照计划不停地想办法向重耳敬酒。这个说祝公子身体安泰,那个说祝感谢公子的厚待。重耳挡不住手下人的热情,结果喝得天旋地转。酒宴结束已然是辨不清东西南北,倒在榻上就呼呼大睡了。
姜氏见重耳睡得很死,便让人去告诉狐偃等人。狐偃等人进来七手八脚地将重耳抬上了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连夜驶出了临淄城。
重耳还在熟睡中,忽然感到床铺变硬了,似乎听到还有马匹的喘气声。他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边上正坐着舅舅狐偃。重耳便大叫,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狐偃回答说:
“我们是带公子离开齐国,去实现公子您远大的志向。”
重耳生气地说:
“什么志向!谁允许这么做的,快点掉头回去。”
狐偃摇摇头说:
“公子您不能回去。”
重耳气得不行,大骂一声说:
“放肆!我杀了你!”
说完他夺过马车下一个卫兵的长戈就要杀狐偃。狐偃见势不妙,赶紧跳下马车逃跑,重耳也跳下了车去追。两个人就像小孩子猫捉老鼠一样围着马车转起了圈,但愤怒的重耳很快就被其余的人给拉住了。
狐偃停下来对重耳说:
“如果杀了我能成就公子您,老臣死也心甘。”
重耳还在气头上,双脸通红地说:
“如果我不能成功,我就吃了舅舅你的肉!”
狐偃则笑笑说:
“如果公子失败了,老臣肯定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您何必和那些野狗争抢老臣的尸体呢?更何况,老臣的肉腥臊难吃,公子您怎能吃得下。”
狐偃的一番狡辩让重耳哑口无言,他冷静下来一想,自己在齐国的这几年确实太过堕落了,连妻子姜氏都瞧不起自己。自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一般的诸侯公子都能有所事业,自己却还在外面漂泊,再这么碌碌无为下去,过去十几年的窝囊气就是白受了。重耳渐渐觉得,自己一定要发奋起来,去闯出一番事业,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即便非常舍不得齐国的那些美酒佳人,自己也必须上路了。
经过了人生的大苦与大甜,离开齐国后的重耳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持重刚强,霸主的气质开始显露出来。
流浪
由于有了齐国的资助,重耳已不再是卫国路上那个低三下四的流浪汉了。他现在拥有了十几辆马车,运载着不少行李,还雇了一支卫队保护,派头十足。重耳此行的目的地是宋国,宋国距离比较近,所以就先考虑委托宋襄公兹甫来帮助他回国。从齐国到宋国必须经过曹国,重耳就打算和曹国国君打个照面,在陶丘城休整几日再走。
曹国的先祖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姬振铎,爵位是伯爵。当时的国君是曹共公襄,前几年因为和宋兹甫会盟的事情被宋国讨伐过。曹襄是个很无聊的昏君,整天想着找点乐子来打发打发时间。他不知从哪里听说重耳天生异相,身上的肋骨是连在一起的。所以一听说晋国公子重耳前来求见,他就感到很兴奋,想亲眼瞧瞧重耳的身子。
曹襄先是假正经地同意接见重耳,当重耳来到曹襄的宫殿里向他行礼完毕后,曹襄命人赐坐,然后和重耳天南地北地聊起来。在交谈过程中,曹襄的眼睛不时在重耳的上半身扫来扫去,看得重耳浑身不自在。重耳不愿和曹襄多谈,说完必要的事情后就回旅舍休息了。
入夜,重耳来到澡堂子里洗澡。洗到一半,他忽然感到自己身边有一个人。重耳转头一看,那人居然是堂堂曹国的国君曹襄。原来,曹襄白天没看清重耳的肋骨,就趁着重耳洗澡的时候,跑进来看重耳的裸身。曹襄仔细端详着重耳的肋骨,嬉皮笑脸地说:
“寡人听说公子的肋骨天生是并在一起的,今日终于看见啦。”
重耳当时估计真想给这个老流氓几个耳光,但现在是寄人篱下不能不低头。所以,重耳压制住怒火,对曹襄行礼说,君王既然已经看到,那就请回吧。说完,重耳恭敬地把曹襄送了出去。
第二天,重耳受到了曹国一位名叫僖负羁的大夫送来的食品,他打开食盒一看,里面居然还放着一块玉璧。这可是一件很贵重的宝物。原来,僖负羁有个了不起的妻子,她看出重耳身边个个都是能人,料定此人将来必成大事。所以当她得知国君做了对不起重耳的事情,就劝丈夫一定要向重耳提前示好,万一重耳以后得势来报复曹国的时候,僖家老小能免遭晋国人的迫害。
重耳看出了僖负羁的用意,但他知道如果收下了这块玉璧,就会和这个曹国的卿大夫有撇不清的人情关系,这对于一个流亡曹国的公子来说是不应该的。万一被人告发到曹襄那里,扣上暗通大臣的罪名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重耳选择了收下食品,而把玉璧退了回去。
曹国是不宜久待了,重耳等人马上启程,来到了目的地——宋国。此时的宋国刚刚经历了泓水之战的惨败,受伤的宋兹甫正躺在病床上哼哼。所以就由担任司马的公族成员宋固出面接待了重耳一行。按照宋兹甫的意思,宋固用了最高的外交礼仪招待了重耳,还慷慨赠送了二十辆马车。由于宋国刚刚被楚国打败,国力衰落,所以当重耳提出想让宋国帮忙的时候,宋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无奈地说:
“宋国现在帮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到别的大国去吧。”
无奈,重耳只好离开了宋国,打算到南方的楚国去碰碰运气。要去楚国就要先经过郑国,所以重耳一行向西来到了新郑城下,请求面见郑捷。郑捷这种势利小人自然不会给重耳好脸色,他听说晋国公子来求见,就没好气地对下人说:
“不见!什么人都来烦我。”
郑捷不仅拒绝了重耳面见的请求,而且没有给予重耳任何的招待和资助。重耳虽然又吃了一个闭门羹,但心态比以前平静很多。他没有去和郑国人争辩,而是像普通的过路人一样,掉头往南径直去了楚国。
重耳可能没有想到,就在他在郑国逗留的这几天,他险些被郑国人抓起来杀掉。原来郑国有一个叔瞻的大臣听说郑捷对重耳不予理睬,连忙劝郑捷说:
“重耳可是有名的贤人,又和我们郑国同姓,他现在落魄来到我国,我们不能无礼啊。”
郑捷不屑地说:
“诸侯逃亡的公子往我们郑国这里经过的人多了去,寡人怎么可能每一个都给礼遇?”
叔瞻接着说:
“君上如果不肯以礼相待,那就杀了他们。臣观重耳此人有霸者之气,而且他手下的个个都是能人。放他们走将来必然会对郑国不利。”
郑捷仍然不相信,对叔瞻说:
“休要胡言乱语,此事不必再提!”
郑捷没有听信叔瞻的话,重耳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了一场杀身之祸。
离开郑国后,经过长途跋涉,重耳总算达到了楚国的首都郢城。重耳的到来让熊恽是相当兴奋。原来,楚国作为南蛮,中原的诸侯在情感上比较难接近,很少有中原的诸侯公子愿意跑到楚国来。为了向中原的公子展现一下楚国人的热情和实力,熊恽决定好好招待重耳。
获得了楚王愿意接见的回复后,重耳等人衣冠楚楚地来到了郢城的王宫。到了宫门口一看,只见楚国的王宫大门敞开,几位楚国的大臣正整齐地排成一排在门口迎接,许多的华盖和旗帜在迎风飘扬,两边还有乐手演奏着欢迎礼乐。这一回熊恽是摆足了场面,在礼仪上也不忘向重耳证明一下自己“王”的身份——他用了天子接待诸侯的礼仪来招待了重耳。
热闹非凡的场面让重耳很是吃惊。仔细一看,他看出这是天子接待诸侯的礼节,这就使重耳感到很不舒服,感觉熊恽也太僭越周朝的礼仪了。赵衰在旁边看出了重耳不满,连忙就劝了:
“公子您在外流亡十几年,小国尚且冷落我们,何况是大国呢?现在楚国能这样热情招待我们,已经很不错了。公子您就别在意了。”
赵衰是想让重耳明白,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人,就不要在楚国僭越礼仪的这种小事上计较了。
重耳听从了赵衰的话,便假作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楚国人的盛情接待。但他还是有分寸的,进了王宫之后以正常的公子做客礼数向熊恽行了礼。熊恽大为高兴,在宫中大摆筵席,拉着重耳的手便带他入席喝酒。重耳也给足了熊恽面子,一边喝酒一边和熊恽谈笑风生。熊恽用了天子招待诸侯的礼节,叫人为重耳献酒九次,并在院子里陈列了几百样美酒与佳肴用来献给重耳。
宴会完毕,接下来就要谈论正题了。第二天在朝堂之上,重耳提出了希望楚国帮助他回国即位的请求。痞性十足的熊恽先不忙着答应,他笑着对重耳说:
“要是你回了国,你能拿什么来报答寡人啊?”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贪得无厌的老滑头一样。
如果是一般人回答,那一定会说送金银财宝,送美女,或者是割让土地等等。但重耳不想这么回答,他是要做一位有作为的君主的,因而决不能卑躬屈膝地向别的国家承诺很多东西,使晋国遭受屈辱。
重耳略作思考,来到大殿的中央对熊恽施礼说:
“美女、玉石和丝帛,大王您有的是;鸟羽、皮绒、象牙和犀牛角,贵国的土地上都能出产。大王您用剩下的东西拿到晋国都能很值钱,这让我能用什么来报答您呢?”
熊恽原来的笑容立即就僵硬了,他不依不饶地说:
“即便如此,寡人还是想知道你要怎么报答。”
重耳就凛然地回答说:
“要是托大王的福,我能够回到晋国。将来万一晋楚两国在中原交战,我愿意避开大王后退三舍的距离。要是这样还是得不到您的谅解,那么我就只能左手拿鞭子和弓,右手挎着箭囊和大王您较量一番了。”(一舍相当三十里,重耳的这番话引申出来的成语就是“退避三舍”)
重耳不愿拿出实际的好处来酬谢楚国,反而话中带刺地表示要对楚国人不客气。这惹得楚国君臣非常不高兴,双方的会谈就这么不欢而散了。这时,楚国的令尹成得臣来求见熊恽,劝熊恽把重耳这帮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杀了。
令尹一职相当于楚国的宰相。成得臣的字是子玉,他是楚国最有势力的家族——若敖氏的成员。我们这里要特别说一下若敖氏家族,因为接下来讲楚庄王的时候会提到这个家族。
若敖氏的先祖是原楚国的首领熊仪之子斗伯比,斗伯比给楚武王熊通做过令尹,为楚国做出过重大的贡献。所以斗伯比的后裔家族权势很大,他们以熊仪的谥号“若敖”来统称,家族由斗氏和成氏组成,长期把持着楚国令尹和其他重要的职位。若敖氏甚至拥有自己的私兵“若敖六卒”,所以后来尾大不掉,严重威胁到了拥有君位的熊氏家族。
成得臣劝熊恽杀掉重耳,熊恽也何尝不希望这么做,以报复重耳对自己的不敬。但是熊恽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决定。其原因是熊恽是个迷信的人,相信所谓的“天数”。他觉得重耳气度不凡,流亡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活得好好的,就认为重耳有神灵相助。他是不敢去违背上天的意愿杀死重耳的。所以,他回答成得臣说:
“晋公子志向远大又为人通达,处在困厄之中也不会屈服。他的随从都有将相之才,上天是要帮他兴起,谁能阻止得了他?”
成得臣就说:
“那么我们就把重耳的随从扣留起来,不让他如虎添翼。”
熊恽依旧不同意,说:
“留下这些人又不能为我们楚国所用,反而会给晋楚两国增添仇恨。”
熊恽也是一位缺乏远见的人,明知重耳可能会对楚国不利,却因为迷信而不敢早做准备。他对重耳的畏惧,注定了将来城濮之战的胜负,也注定了自己最终不能成为霸主的结局。
时来运转
重耳在楚国住了一段时间,忽然来了一位秦国的使者。秦使来劝重耳到秦国去,说秦国的国君愿意帮助他回国当上国君。秦国人为什么会主动找上门来要帮重耳?事情就出在重耳的侄子晋圉身上。
当初,里克杀掉奚齐和悼子,请重耳回国即位。重耳没有答应,就成全了弟弟夷吾回国。夷吾上台后,凡事由着自己性子胡来,杀了不少不喜欢他的大臣,因而晋国人都对这个国君比较失望。夷吾也不会搞外交,因为恩将仇报,和当年帮助他回国的秦国把关系搞差了。两个国家在韩原大打了一仗,夷吾不仅惨败,而且还做了秦国人的俘虏。秦穆公嬴任好本来想杀掉夷吾解恨,幸亏多方求情才把他放了回去。夷吾回国后,把自己的世子晋圉送到了秦国做人质,表示绝不会和秦国发生战争了。收下晋圉后,嬴任好打起了算盘,想控制这个未来的晋国国君,就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怀嬴嫁给了晋圉。
公元前637年,夷吾重病不起。在秦国作人质的晋圉就着急着要回国了,他担心和秦国这边沟通好再回去,国君之位早已经被别人抢走了。于是,他就不和嬴任好打招呼,抛下了怀嬴,独自悄悄地溜回晋国去了。
这件事情让嬴任好非常生气,一方面他觉得夷吾父子都是一样的不守信用,晋圉当上晋国国君后可能又会和他父亲一样和秦国折腾个没完;另一方面,晋圉抛弃了怀嬴,就让嬴任好企图控制和影响晋国的计划落空了。因此,嬴任好决定报复晋圉,趁他在晋国立足未稳的时候推翻掉他,找一个可以信赖的晋国公子来当晋国国君。
宽厚且贤名在外地重耳就这样进入了嬴任好的视线。嬴任好过去派人接触过重耳,对重耳还是比较有好印象的。这一回,他听说重耳流亡到了楚国,便派出了使者到熊恽那里要人。熊恽正好没有了兴趣帮助重耳,重耳那“退避三舍”的回答刺痛了他,所以他一听说秦国想接走重耳,很快就答应了。
熊恽叫来了重耳,冷冷地对他说:
“楚国离晋国太远,中间还隔了许多国家,不方便帮你回国。秦国和晋国接壤,秦国的国君也是好人。现在,秦国人想帮你,这是公子你的机会,还不快点动身?”
熊恽这番话已经向重耳挑明了楚国是不会答应重耳的委托的,当中还有一点楚国不喜欢你,想尽快支走你的味道在里面。
重耳这边其实也早就对楚国人不抱太大希望了,楚王虽然热情,但他表现出来的狂妄和贪得无厌让重耳很是厌恶。既然秦国和楚国都希望他到秦国去,他干脆就顺势同意了秦楚两国的要求,到嬴任好那里试试运气。
重耳再次启程出发了。临走的时候,熊恽还算客气,派人给重耳送了不少金银财宝,尽了地主之谊。有了楚国的资助,重耳的这趟旅程更加轻松了,他很快就到达了当时秦国的首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县南)。
到达雍城之后,重耳受到了嬴任好最高规格的礼仪接待。不用重耳多提,嬴任好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重耳回国,所以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合作意愿。不过,嬴任好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让重耳娶自己的女儿为妻。嬴任好是对晋圉的做法如法炮制,想拉拢和控制重耳,好让秦国以后能影响到晋国的内政。这回嬴任好可是一口气要让重耳娶五位秦国的女子,其中就包括被晋圉抛弃的怀嬴。
怀嬴是嬴任好的掌上明珠,据说她才色俱佳,是难得的美人。嬴任好要把怀嬴改嫁给重耳,一方面可能有出于不想让心爱的女儿独守空房的考虑,另一方面更是想靠怀嬴这张王牌死死牵制住重耳,不让他敢对自己这个岳丈怎么样。
要娶一位二婚的女人,而且还是自己原来的侄媳妇。所以当嬴任好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重耳还真有些挂不住。他想拒绝,不让嬴任好通过联姻来控制自己,但狐偃和赵衰劝重耳接受。
狐偃很直接地说:
“公子您要夺晋圉的国家,还在意娶了他的妻子吗?只管听从秦人的安排就是。”
赵衰则是说:
“公子您要想向别人请求,就一定要先接受别人的请求。对别人没有恩德,却想有求于人,这是行不通的。”
经过劝说,重耳同意了这桩婚事。因为怀嬴是二婚,不适合做正妻,所以嬴任好将自己的另一位女儿文嬴嫁给重耳做夫人,怀嬴则和另外三名秦国公族的女子陪嫁给重耳做妾。文嬴是个精明而且照顾娘家的女人,后面我们还会提到她。不过,重耳似乎并不喜欢她,他更喜欢漂亮的怀嬴。五个秦国女子中,只有怀嬴为重耳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晋乐。
有意思的是,重耳注定是个怕老婆的料。怀嬴这个小姑娘也是一只河东狮,她的小姐脾气一上来,恐怕重耳只有跪搓衣板的份儿。因为怀嬴是妾,重耳有一回使唤怀嬴为他倒水洗手,重耳洗完手之后,下意识地挥手让怀嬴离开。不料,嬴大小姐生气了,她觉得重耳这是把她当做一个女佣来看待,服侍别人的事情她可不愿意干。她把水壶往地上一摔,皱起眉头就骂重耳:
“秦晋两国是同等的国家,你竟然如此轻视我!”
怀嬴一发威,重耳就怕得浑身哆嗦,担心她找机会向嬴任好告状,让岳父派人来找自己算账。于是,重耳连忙向怀嬴表示歉意,说各种好听的话来哄她。见怀嬴还在生气,重耳只好脱去正装,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向嬴任好请罪,说自己无意中冒犯了秦国。
重耳是嬴任好的投资对象,嬴任好怎会处理他呢。嬴任好就批评了怀嬴,然后派人向重耳道歉说:
“公子这次受辱,是寡人的过错。如何处置怀嬴,听凭公子的意见。”
得知嬴任好站在自己这一边,重耳这才安下心来。不过,重耳想必是没有胆量去“处置”怀嬴这只母老虎的。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祖国,我终于回来了!
公元前637年秋季,重耳的弟弟夷吾病死了,晋圉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国君,他就是晋怀公。晋圉和他父亲一样,都有些神经过敏。他即位之后明显感觉到伯父重耳对自己的威胁,尤其是听说秦国人收留重耳后,他感到更加紧张。
为了瓦解重耳的团队,晋圉想到了一个卑劣的做法,那就是胁持人质。他下了一道命令,禁止国中有人追随逃亡在外的公子;已经在外面的人,必须在限定的期限里回来,不然就处死他们留在晋国的家人。很明显,这个命令就是针对狐偃、赵衰他们的。
这是一个相当恶毒的做法,狐偃等人听说这道命令的时候,内心一定是备受煎熬。如果他们背叛重耳回国,就是不忠;而如果继续侍奉重耳,那就是不孝和无情,他们的父母妻儿就有可能被晋圉杀掉。但是,大家跟随了重耳十八年,千难万险都挺过来了,在最后的关头放弃,那当初何必要出来追随重耳呢?所以,重耳这帮患难与共的同志们选择了忠诚,没有一个回国的。
见重耳的队伍没能被拆散,晋圉是狗急跳墙,觉得不杀掉一个人质,人家就不把他当回事了。先杀谁呢?晋圉挑中了重耳的外祖父、原来的国丈——狐突,此人在朝中有些威望,儿子又是重耳团队中的核心人物。所以晋圉觉得杀死狐突必能震动那些追随重耳的人们。
此时的狐突差不多应该超过六十岁了,晋圉把这个老人抓起来后恶狠狠地说:
“赶快写信!叫你的儿子回来!他们回来了,我就放了你!”
狐突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对这个重孙辈的年轻人说:
“自古以来,父亲都是要教诲儿子忠诚的,老臣的儿子在公子重耳那里很多年了,我把他们叫回来,就是教他们不忠。做父亲的可不能这样教导儿子。不随意使用刑罚,那是君主的贤名,也是老臣的愿望。如果君上一定要滥用刑罚图一时之快,老臣愿意一死。”
晋圉威胁不成,反而被狐突羞辱了一顿,一怒之下把狐突拉到刑场上砍了头。
狐突之死并没有促使狐偃回国,晋圉反而因为一上台就杀有威望的老臣,使自己在晋国朝野大失人心。有些大臣干脆称病,不去上朝了。还有些大臣甚至悄悄派人到秦国,联系上了重耳,表示愿意做内应,搞掉晋圉。
形势在朝着对重耳有利的方向前进,重耳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机会已经成熟,重耳决定要正式回国了。公元前636年年初,嬴任好派了一支人马,专门护送重耳一行,同时也为重耳充当开路先锋,攻打那些敢于阻拦的晋国守军。嬴任好则自领秦军主力集结秦晋边境,为重耳做后援,预防意外情况的出现。
从秦国到晋国,相当于从现在的陕西到山西,需要乘船渡过黄河。秦国人为重耳准备了许多船只,帮他把一箱箱的行李搬到船上。重耳受了秦楚两国的资助,这个时候是相当有钱了。各种珠宝、衣服、仪仗装满了几十箱。
小说《东周列国志》中还描述了这样一个细节,说是重耳还有几个箱子装着以前落魄的时候用的破旧东西。重耳想到今后当上国君,还留着这些破烂多晦气,便叫人把这些旧东西统统扔到黄河里。他要和过去那段被人瞧不起的岁月告别了。
坐上了渡船,狐偃突然把一块玉璧交给了重耳,说:
“老臣跟随公子这么多年,周游天下,犯下的罪过太多了。老臣尚且知道,何况是公子您呢?请允许我就此离开公子吧。”
老谋深算的狐偃这里是在演戏,他估计重耳即将成功,可能会抛弃身边的功臣,甚至会对在齐国的事情秋后算账。所以他干脆主动提出隐退,来试探重耳是否会真心报答自己。
狐偃的这种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们试想一下后来的刘邦和朱元璋,就会明白君主和功臣之间的那种矛盾能激化到什么程度。
不过,狐偃还是太多虑了,重耳不像他父亲那样,有很强烈的权力欲,他仍然是个宽厚的领袖。所以当重耳听到狐偃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很是吃惊,首先的感觉是自己是不是哪里亏欠了舅舅。重耳拿过玉璧就把它扔进了黄河里,发誓说:
“河伯作证,我重耳回国后一定与舅舅同心同德,绝不亏待!”
狐偃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连忙向重耳叩谢。
然而,狐偃这种假惺惺的邀功方式,被同船的介子推看穿了。介子推对狐偃极为反感,他觉得重耳的成功是天意,做下属的却提前想着把功劳分自己一份,还想方设法试探和邀功,这是非常自私的行为。由此,介子推萌生了不再与狐偃等贪利之人共事,归隐山林的想法。
渡过了黄河,就到了晋国的领土。从公元前655年被勃鞮追捕,不得不逃离蒲城起,到现在公元前636年,整整十九年,重耳没能踏上自己国家的土地。现如今,重耳终于触碰到了祖国的泥土,十九年的风风雨雨和酸甜苦辣恐怕已化成了眼角的一粒泪水,令他感慨万千。
踏上晋国的地面后,重耳派出了使者前往距离最近的令狐城(今山西临猗县西),表示自己回来复国,要令狐城归降并派人来迎接。
令狐城的守城长官比较忠于职守,拒绝了重耳的要求。重耳便动用了手中的秦军把令狐城包围了起来。但他没有下令攻城,因为重耳是打着晋圉无道的旗号来“解放”晋国人民的,如果轻易开启战火荼毒生灵,就会破坏自己良好的形象,使推翻晋圉的行动变得困难起来。所以重耳的原则就是,能不打仗尽量不打,动用各种手段宣扬和发挥自己的良好形象,招降卿大夫和军队,以孤立晋圉。
围了令狐城一段时间,见对方仍然不愿归降。重耳就估计对方是在拖延住时间,期望会有附近的城市派兵来增援他。为了粉碎令狐城的等待救援的希望,重耳便派出了使者前往附近的桑泉(今山西临猗县东北)和臼衰(今山西运城市盐湖区)两座大城市去劝降。
经过一番努力,这两座城市同意了归降。这样一来,令狐城就成了一座孤城,令狐城的长官只好投降了。
晋圉得知重耳回国,还劝降了三座城池,急忙派出大军前去拦截重耳。这支人马的统帅正是原来夷吾的党羽吕甥和郤芮。然而,吕甥和郤芮这支大军来到了一个叫庐柳(今山西临猗县西北)的地方就不走了,没有继续前进攻击重耳的队伍。
史书没有记载这支晋军不走的原因,我推测,可能是晋国的臣民实在是受够了夷吾父子的折腾,晋军将士都想盼望有一个贤明的君主能够代替晋圉。而吕甥和郤芮可能也被晋圉得罪了,对这个新主公非常不满,不怎么愿意为晋圉卖命了。所以这支军队上上下下给晋圉玩起了“罢工”。
这是个稍纵即逝的良机,如果能有一个人到庐柳去耍耍嘴皮子,向吕甥和郤芮讲一讲利害关系,就很有可能让这支队伍起义到重耳这边来。但重耳现在兵力单薄,可能比较难说服拥有大军的吕郤二人,于是重耳就向嬴任好请求援助。
嬴任好当即派出部队来增援重耳,同时又派了一个叫嬴絷(zhí)的人去到吕甥和郤芮的营中游说。这个嬴絷是秦国的公族,非常擅长外交,秦穆公的章节里我们还会提到他。
嬴絷果然厉害,很顺利地就把吕甥和郤芮这两个夷吾的死党说得茅塞顿开。吕郤二人把人马撤到郇(xún)地(今山西省临猗县西南),给重耳让出了通向绛城的道路。
不过,吕郤二人的临阵倒戈,重耳并不感到放心。重耳了解这两个人现在是见风使舵,并不是真心想拥护自己。重耳就决定和这个两个人“订合同”,用盟约来保证这两人不会再次变卦。
重耳是公子,不适合与臣下会盟,他就派了脑子最灵光的狐偃,去郇地和吕郤二人会盟。在会盟仪式上,狐偃和他们签订了盟约,吕郤二人是信誓旦旦地表示只承认重耳这个君主。参与郇地会盟的还有许多投靠了重耳的卿大夫,晋圉的墙角已经是被重耳挖掉了。
有了军队和卿大夫的支持,晋国的君位已经是唾手可得了。重耳便把护送自己的秦军送回了秦国,自己则来到了郇地,由本国的军队护送他到绛城。
而晋圉几乎在一夜之间众叛亲离,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他眼下只剩下跑路一个办法了,所以他在重耳进入绛城的前几天慌忙逃走。绛城的国人便打开城门迎接重耳归来。
入城的那一天,重耳乘坐着高大的马车,由一队武士在前方开路,马车前面是衣着鲜艳手持旗帜的仪仗队,马车后面是自己是亲信随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在国人的夹道欢迎下,重耳穿过绛城的街道来到祖父晋武公的家庙里。在向祖父的灵位祭拜祷告之后,重耳正式向所有人大声宣布:
我,晋重耳,从今天起是晋国的国君!
晋国的臣民随即伏地叩拜,山呼君上。
宋朝画家李唐的《重耳复国图》(局部)
暗流涌动
然而,重耳兵不血刃地登上晋国君位,并不等于晋国已经完全被他控制。经历过多次内乱的晋国政坛暗流涌动,尤其是夷吾父子的残余势力阴魂不散,随时可能闹出一点动静出来,再给绛城制造一场腥风血雨。重耳上台后面对的首要问题,就是彻底清除夷吾父子的势力。
第一个要处理的人,是侄子晋圉。虽然他已经失败了,但只要他还存在一天,就有可能聚集一批反对重耳的人出来搞复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重耳不能顾及血缘亲情,他派出了杀手一路追杀晋圉。终于在高梁(今山西临汾市屯里镇)这个地方,晋圉被谋杀了,人头被送了重耳的案桌上。看到侄子血淋淋的人头,重耳心中产生了一丝愧疚,他把此事保密,没有告诉其他的诸侯国。
第二个要处理的对象,就是吕甥和郤芮两个夷吾的余党。这两人做了一回墙头草,所以重耳没打算要重用他们,反而抽走了两人的一部分权力。吕郤二人也不笨,认为重耳这是在温水煮青蛙,先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架空,等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时候,就干干净净地结果了他们。成了惊弓之鸟的吕郤二人私下里合计,觉得不如趁手中还有一点兵权,一不做二不休,把重耳给杀了,重新找一个公子来当国君。
对于吕郤二人的阴谋,重耳却没有预料到,也没有做相应的防备。或许他觉得,郇地之盟的盟约墨迹未干,吕郤二人不至于这么快就想叛乱。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救星出现了,他就是太监勃鞮。
勃鞮当初两次追杀重耳,在蒲城还扯掉了重耳的一截衣袖。按理说,他是重耳的大仇人,迟早会被重耳抓起来杀头。
吕郤二人也这么认定勃鞮在担忧被重耳算账,就决定把这条疯狗争取过来一起叛乱。他们拜访了勃鞮,提出要和他干一件大事。叛乱的计划两人也向勃鞮说了,就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公宫里放一把火,再趁乱杀到宫里去。重耳那个晚上就算不被烧成焦炭也要被乱刀砍死,绝对万无一失。
勃鞮紧绷着脸,思考了一会儿,表示同意配合吕郤二人的叛乱。吕郤二人就满意地离开了。
但吕郤二人明显是看错了勃鞮这个人。勃鞮是个典型的一根筋,他只认现在的国君是谁,他就给谁卖命。重耳现在是国君,那重耳现在就是他的主人,其他人的请求和命令一概不听。为了能救重耳,稳住吕郤两人,勃鞮就在表面上同意了参加叛乱。等吕郤二人一走,他就急忙赶到了宫中找重耳报信去了。
重耳听说是勃鞮求见,心里一阵厌恶,他可不愿和一个当年差点害死自己的人说话。重耳派人传达了自己的口谕,对勃鞮说:
“当年在蒲城的时候,你砍了寡人的衣袖;寡人在狄人那里是,夷吾派你到渭水杀我,以三天为期限,你却用了一天一夜就赶到了。可见你当初如何疯狂地迫害寡人,你好好想想吧。”
重耳的意思是说,你这条咬人的疯狗,趁我现在不想杀你,赶紧给我滚蛋。
勃鞮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让传话的人帮忙告诉重耳说:
“臣只是一个阉人,不敢怀着别的想法来侍奉君主,这才得罪了君上。现在君上已经是国君了,和蒲城与狄人那边没有了关系,所以臣会忠于君上。当年齐桓公重用了射中他衣钩的管仲,成就了齐国的霸业。今天臣有急事来禀报君上,君上却不肯相见,祸乱就要在眼前了。”
勃鞮的话意思是说,我当年只是出于对国君的忠心而奉命行事,你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忠臣。
传话的人把勃鞮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重耳听,重耳觉得勃鞮说的有道理,自己想成为吕小白那样的一代雄主,宽恕一个伤害过自己的忠臣有何不可呢?
重耳于是接见了勃鞮,勃鞮跑进殿中,踉跄地跪拜在地喊道:
“君上,大事不好,吕甥和郤芮要反!”
勃鞮随即将吕郤二人的阴谋全部说给重耳听。重耳差点没吓出一身汗来,自己刚刚当上国君不到三个月,兵权大部分还在吕甥和郤芮那里。这两个人要是兵变,自己根本就没有足够对抗他们的人马。而朝中的卿大夫们自己还不熟,不清楚谁可靠,谁是吕郤二人的同谋,他们现在不一定能帮上自己。
重耳苦思冥想,决定向自己的岳父嬴任好求助。但绛城现在不安全,最好先躲到别处避一避。公开的逃离会被吕郤二人发觉,所以撤离工作一定要保密。
公元前636年农历三月底的一天,正是黎明时分,换上普通百姓衣服的重耳在几名随从的陪同下,从公宫的一个后门离开。他们穿过昏暗的街道,坐上了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这辆马车是一辆非常普通的送信驿车,重耳就藏在了车厢里堆积的信件当中。化装成驿夫的亲信驾着这辆马车,格啷格啷地来到城门口。他们迎着晨光通过了刚刚开启的城门,向郊外跑去。为了不引人注意,马车在宽大的官路上行驶了一会儿,就转弯进了一条小路,从小路越过了秦晋边界,来到了秦国一座叫王城(今陕西省大荔县东)的城市里。在王城里,嬴任好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在等候重耳了。
为了掩人耳目,这天来上朝的晋国大臣们得到了宫里太监传来的消息,说是国君偶染小疾,身体微恙,这几日就不上朝了。大臣们表达了慰问之意后,就纷纷散开回家去了。
吕甥和郤芮对重耳得病的消息也信以为真,根本没料到这是重耳的金蝉脱壳之计,决定按照既定计划起事。
农历三月三十日的晚上,绛城的大街小巷忽然哗啦哗啦地跑来一大群手持火把的士兵,他们冲到公宫的大门口,守宫门的官兵刚想阻拦盘问,就被这些叛兵砍死了。
杀死公宫的卫士之后,吕甥随即下令,点火!手下的弓箭兵立马点燃火箭,嗖嗖嗖地往公宫围墙后面射去。火箭落在了宫中的木质房屋中,很快就引燃好几处宫室。那些被吕甥和郤芮收买的太监也行动了起来,他们在火箭没有射中的地方架起木柴,泼洒火油,放起火来。公宫不久就燃起了冲天大火,把夜空都给照亮了。
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们惊叫着四处奔跑,有人泼水灭火,有人抢救财物,有人忙着逃命,现场一片混乱。吕甥和郤芮见火势越来越大,就下令手下的士兵撞开宫门,冲到宫里去杀重耳。
叛兵们杀进了宫中,大喊着,我们是来救驾的!国君在何处?他们沿路抓住几个太监和宫女就问重耳住在那间宫室里。恐慌的太监和宫女们指了一个地方,叛兵们就冒着大火往里面赶,四处搜寻重耳的踪迹,看到有长着胡子的或者和体型相似的人就是一刀砍过去。然而,叛兵们在大火里转了一整夜,就是没有发现重耳的真人。
天亮了,白忙活一场的吕甥和郤芮突然发现有一支人马涌进了绛城,对自己的部队展开的围攻。原来,重耳给叛军们留了一手,他在逃亡之前在城外秘密安排下了一支部队,让他们趁吕郤二人的叛军扑空之后对其发起反击。这支效忠重耳的部队天亮后入城,遇上吕郤二人的叛军便打了起来。
双方在公宫内外爆发了激烈的巷战,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响彻了整个绛城,街道上一时间血流成河。忙碌了一夜的吕郤叛军精力耗竭,早没有了力气拼杀,最终被这支效忠重耳的部队给打垮了。叛兵们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人跟随着吕甥和郤芮狼狈逃出了绛城。
吕郤二人如同丧家之犬,四处躲避追杀,他们一口气跑到了黄河边上。两人垂头丧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历史记载就比较模糊了,史书上只说嬴任好用计谋把两人给骗了过来,具体用了什么计策,我们无从知晓。总而言之,是嬴任好这个时候派了人请两人到秦国去,吕郤二人就傻里傻气地渡过黄河去了。
然而,等待他们的嬴任好突然大声斥责两人意图弑君,命人将他们绑了起来。吕郤二人怎么叫也没有用了,秦国武士把他们推到了黄河岸边斩首示众。随着两颗人头落入滔滔黄河水中,这场叛乱就此平息了。
叛贼被诛灭,在秦军保护下的重耳可以安全地回国了。在回晋国之前,嬴任好拍拍重耳的肩膀说:
“别忙,让怀嬴她们和你一起回去吧。”
原来,重耳刚复国那会儿,担心安全问题没有把妻子带在身边,而把她们留在了秦国。现在,反对势力都被铲除了,重耳是该把怀嬴她们带回绛城去住了。
鉴于重耳没有亲兵,吕甥和郤芮兵变就把他逼得逃跑。嬴任好慷慨相赠,精选了三千多名秦国勇士给重耳做卫队。但在名义上,这三千人是护送夫人文嬴的。这些秦国人组成的卫队被称作“纪纲之仆”(纪纲是得力,干练的意思)。
重耳就在这三千纪纲之仆的护卫下,再次回到了绛城。现在大局已定,晋国真正掌握在重耳手中了。
介子推的离去
过了一段时间,重耳找回了自己的原配夫人逼姞、长子晋欢和女儿伯姬,此时的晋欢差不多都已二十多岁了,伯姬也该有十几岁了。一家四口失散十九年后又重新团圆了,看着已长大成人的一双儿女,重耳想必是老泪纵横。
不久,狄人把季隗送到了晋国,齐国也把姜氏送了回来,重耳的妻子们都回到了他的身边。由于秦晋两国的特殊关系,文嬴做了重耳的正夫人,逼姞、姜氏和季隗只能排在她的后面。
重耳将长子晋欢立为世子,而把女儿伯姬嫁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亲信——赵衰。伯姬嫁给赵衰之后,改称为赵姬,她为赵衰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赵同、赵括(不是纸上谈兵的那个赵括)和赵婴齐。赵姬和他父亲相像,做人宽厚,通情理。赵衰的狄人妻子叔隗回到晋国后,赵姬认为赵衰娶叔隗在先,就把赵家夫人的位子让给了叔隗,并说服赵衰把叔隗的儿子赵盾立为嫡子,自己的三个儿子屈居其下。赵盾、赵同、赵括和赵婴齐四兄弟,后来对晋国的政坛有巨大的影响,我们以后会说到。
除了赵衰之外,重耳也没有忘记那些跟从自己,支持自己的功臣们。他大赏功臣,给功劳大的人加官晋爵;功劳小的人也赏赐了财物。朝野上下一片欢腾,大臣们都因为封赏开怀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默默地走了,他锁掉了自己的家门,带上了自己的母亲离开了绛城,从此杳无音讯。
这个人就是介子推。前面说过,当初重耳差点在卫国饿死的时候,正是靠介子推割下身上的肉给救活的。介子推是个性格纯洁的人,他是真正无条件地把重耳当做主人一样侍奉,不像狐偃那些人是有目的地追随重耳。所以,当看到狐偃在黄河渡船上邀功时,他就感到很恶心;当看到众人领到赏赐后兴高采烈的样子时,他就感到很不舒服。他觉得自己周围的人都很自私。
介子推内向沉默,也没有优秀的才能,所以在重耳身边的人当中一直不突出。重耳几乎忘掉了这个人,加上介子推从未提出要官位和食邑,重耳就没有赏赐给他任何东西。介子推对于有无赏赐倒不在意,只是感到主人重耳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也越来越不属于这个群体。
他选择了不辞而别,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山野里隐居。他打算将自己余生托付给那片恬静的山林和田野了。
介子推离去的消息很快就被他的一个朋友知道了。那天,这位朋友想来拜访介子推,却发现介子推的家大门紧闭,家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这才知道介子推失踪了。这位的友人了解介子推无赏的遭遇,认为介子推是被重耳气走的。他愤愤不平,就写了一首诗挂在了宫门口,诗是这样写的: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返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雨露。一蛇羞之,号于中野。
诗句的意思我就不解释了,大家大致也能理解当中的比喻意思。
重耳听说到这首诗后,捶胸感叹说:
“这指的就是介子推啊。寡人忘记了当初对他的承诺,没有报答他啊!”
他立刻派人四处去寻找介子推,并开出了高价,说谁能把介子推带回来,就封他做上卿。然而,介子推始终没有被找到。重耳满怀愧疚,便把绵上山(今山西介休市南)附近的田地封给了失踪的介子推,并对身边的人说:
“用这个来记载寡人的过失,表彰品德高尚的人。”
前面的只是正史的记载,在民间传说中,介子推却有另一个结局。这个民间传说比正史更有影响,还引申出了寒食节这个节日。
传说中,重耳悬赏寻找介子推的通告发出去之后,许多人都在满世界地寻找介子推。有一个人来到绵上山,碰见一位戴着斗笠,背着一口小锅的农夫。那人就问了,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人叫介子推的?农夫回答说,介子推隐居不想见人,我怎么会知道呢?说完,农夫就走开了。
那人后来仔细一想,这个答话的农夫不就是介子推吗?于是他连忙就向重耳报告了。
重耳得知消息后,立刻就带了许多人到绵上山来找介子推。他们把绵上山反反复复搜索了好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到介子推了。重耳就想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放火烧山,用大火把介子推逼出来。
山火被点燃了,接连烧了三天才停息下来,可介子推还是没有出现。重耳命人接着在烧过的山林中寻找。最终在一棵烧毁的柳树下发现了介子推和他母亲烧焦的尸体。原来,介子推铁了心要隐居山林,宁愿被烧死也不出山。结果就在这棵柳树下,抱着自己的母亲被重耳的山火烧死了。
重耳见到介子推的尸体后大声痛哭,他将介子推和他母亲厚葬在绵上山下,并修建祠堂供人祭拜,附近的农田也划给祠堂用于祭祀。
重耳焚山的日子正好是农历三月初五,当地的百姓怜惜介子推,便在三月初五之后的三天不生火,只吃冷的食物,表示纪念。这个习俗流传下来,就是每年三月初五的寒食节。到了唐代,寒食节合并到清明节,清明节就有了吃寒食、不生火的习俗。直到现在,山西的某些地方还保留有一些纪念介子推的活动。
六卿
经历了介子推离去的风波,重耳开始发奋图强,过去所受的屈辱和苦难激励着他刻苦工作。重耳建设国家没有像吕小白那样在制度上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因为晋国的国家运作没有太大的问题。重耳只是在制度上做了一些小修小补,施惠百姓,富裕国家。
在重耳的改革中有两项制度比较重要,一件是军队改革,另一件就是设立六卿制度。
重耳把晋国军队有原来的两个军,扩充到了上、中、下三军。其中,中军的级别最高,相当于中央军。每个军设正副指挥,称为“将”和“佐”。
在军队的配置上,史书上记载说:“晋文公造五两之士五乘,锐卒千人,先以接敌……”“五两之士”可能是一种重型战车的名称。因为没有史料记载,我就大胆想象这种作为前锋的战车应该是相当高大的。全车用硬木打造,表面镀有一层金属;车身缀满了各种刺钉,两侧的车轴上有十几公分长的利刃;战车上的士兵是一身重装铠甲,个个武艺高强;拉车的战马必然也是雄壮有力,还套着一副皮甲。这种战车在战场上,杀步兵就像割草,对付普通战车就像拆玩具,令人恐怖。
配合五两之士战车的还有一千多名勇猛的甲士,他们可能部属在战车的后方。当五两之士凶猛的冲击过后,这些士兵就立刻从敌人的阵形缺口冲进去。用手中的长戟搏杀,扩大缺口,以便后续的主力攻击。
实际上我觉得,晋军不光光只打造了“五两之士”,重耳应该还制造了更多的重型战车装备部队。晋军之所以在后来能称雄天下,与它拥有众多优质的战车不无关系。
除了打造精锐的战车部队,重耳还制定了一套严格的战场纪律。纪律大概规定官兵不得袭扰平民,没有将军的命令不能擅自撤退等等。所以,晋军的军风整齐良好,作战极其顽强,令中原的诸侯恐惧。在以后的争霸战争中,晋军很少有败仗。
晋国三军正副指挥一职由重耳封赏给了自己的功臣们,这就形成了晋国的政治核心——“六卿”。因为中军等级高,所以担任中军将的人地位最高,通常会被称作“正卿”。正卿相当于晋国的宰相,晋氏家族衰落后,正卿几乎就是晋国的主宰。
六卿拥有晋国的军政大权,权势极大。安排谁做六卿是要论资排辈的,按照各大家族实力进行轮替。比如说后来的赵盾当了中军将,他的儿子赵朔却没能进六卿。直到赵盾死了,担任下军佐的人又生了重病,赵朔才好不容易混了个下军佐当。年轻一辈的贵族要等前一辈的老人退了才有机会做六卿。
有了一支强大的军队,晋国已经做好了争霸天下的准备。现在,就等一个出兵的机会了。
有霸主齐桓公的榜样在前,所以重耳的争霸思路也是学吕小白,通过军事打击和道义号召的结合来影响和支配诸侯国。而要扩大晋国道义上的影响力,在周天子的身上做文章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机会,很快就来了。
机会
公元前636年,也就在重耳即位的这一年,周王室再次发生了内乱。当时的周天子是周襄王姬郑。在齐桓公吕小白的章节里我们提到过,姬郑有一个混蛋弟弟名叫姬带,当初想谋夺王位没有成功,结果逃到了齐国。吕小白为这件事情还特意派管仲去调解,姬郑最终原谅了弟弟,让他回到了成周。
没想到,姬带这个混球不思悔改,居然和姬郑的一个叫隗氏的狄人妃子私通(衰落的周王室为了结好狄人才结的这门亲)。姬郑一怒之下废掉了隗氏,并把姬带赶出了成周。姬带心里不服,就挑拨利用狄人攻打成周。王师被狄人打得大败,姬郑只好逃亡到了郑国,郑文公捷就把他安置在了汜地(今河南荥阳汜水镇)。姬带则大摇大摆地带上隗氏,去到温邑(今河南省温县西南)逍遥去了。
郑国没有能力帮助王室,齐国太远,楚国又是僭号的南蛮。姬郑便把求助的请求的发给了西北的两个大国秦国和晋国。秦穆公嬴任好首先看准了这个天赐良机,他立刻在第二年年初集合大军东进,准备在中原诸侯面前大秀一把秦国的形象,动作比重耳还快。
不过,秦国的地理位置实在不佳。它处在西部边陲,到中原必须向晋国借路。于是,嬴任好派出使者到了重耳的大殿里,请求借路。
重耳的反应虽然慢了嬴任好半拍,但他明白拯救周天子的重要意义,自己的争霸之路必须下这一步棋,决不能拱手让给别人。所以,他对秦使的借路请求没有当场答应,而是召集一帮大臣们商量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狐偃在会上提出来说:
“君上要想争霸,没有比为天子尽力更有效的了。此事不仅可以得到诸侯的信任,而且合乎道义。如果我们不做,让秦国人护送天子回朝,那我们就失去了号令天下的机会。君上一定要做好这件事情。”
狐偃的话正好和重耳的想法相同。重耳当即拍板决定,不惜代价抢先护送天子回朝,不能让秦国来护送。
那么怎么拒绝秦使呢?嬴任好是重耳的恩人和岳父,秦晋两国既是姻亲又是盟友,直接拒绝就太伤感情了。
重耳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一面派人到南面的狄人那里借路,另一面答复秦使说,晋国已经派兵护送天子去了,你们就不必前去了。
当时,晋国和郑国、王畿的领土都没有接壤,中间地带是狄人的地盘,所以晋军南下也是要借路的。幸好,重耳和狄人的关系比较好,晋使又送了很多金银财宝,狄人的部族首领答应了把路借给晋国,同时表示不会再帮助姬带了。
晋国委婉拒绝了秦国借路的请求,嬴任好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收兵回去了。而重耳调集了人马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南下,他先行派出使者到汜地拜见了姬郑,告诉姬郑晋国已经派兵来勤王了。
重耳将南下的人马一分为二,一支由赵衰率领,经由汜地进攻成周,护送姬郑回都;另一支部队则向温邑攻击,擒拿姬带。
两路人马的进展都比较顺利。成周的国人很看不惯姬带的胡闹,看到天子在晋军的护送下回都,纷纷倒戈到了姬郑这边。赵衰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把姬郑送进了成周的王宫。
另一支擒拿姬带的部队则在温邑与姬带的人马发生了交战。姬带的人马哪是强大晋军的对手,他们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温邑快就被攻破了。晋军将姬带和隗氏抓获,经过姬郑的允许后把他们拉到刑场上处决了。
晋国大军凯旋,姬郑在成周设下了酒宴来犒赏恩人重耳。他拿出了最美味的甜酒来招待,还准许重耳向自己敬酒。这事放平常,是没有人可以向天子敬酒的。姬郑对重耳帮他处理了混蛋弟弟姬带非常感激,在酒宴上和重耳攀起了亲戚。翻了翻家谱,重耳还是姬郑的叔父辈,姬郑就直接喊重耳“叔父”。
姬郑是个实在人,攀完了亲戚就直言问重耳想得到什么赏赐。重耳当时可能有点喝醉了,想到自己岁数大了,是不是死后可以风光一下。就对姬郑说,臣希望死后能在自己的墓地里挖隧道。
墓地里挖隧道是天子才能享有的特权,诸侯是没有资格的。所以姬郑听了重耳的话以后摇了摇头,平心静气地说:
“这是天子的礼仪制度,天下还没有人有取代王室的德行,却有第二个王,叔父也不希望这样吧。”
重耳的冒犯就这么当做一个小玩笑过去了。
天子的特权不能给,其他的东西还是可以给的。姬郑叫人拿来地图,沿着黄河画了一条线,说:
“叔父勤王有功,南阳之地的八座城邑就划与晋国吧。”
南阳地区方位图这里的南阳位于现在河南省济源市和焦作市一带,不是指现在的南阳市。当时这里是属于周朝的领地,住着不少王室的亲属。姬郑大笔一划,把南阳的阳樊(今河南济源县西南)、温、原(今河南济源县西北)、州(今河南温县北)等八座城市送给了重耳。
这一份来自王室的馈赠意义非凡,晋国不仅把领土扩大到了南阳,而且与王畿及郑国、卫国等中原的诸侯接壤了。晋国可以不必借路就向中原地区派兵,争夺霸权了。
谢过了周天子,回到晋国之后,兴奋无比的重耳立马就派人拿着天子的批文去接收那八座城市了。没想到,派去的人碰到了钉子——南阳的部分居民拒绝加入晋国。
南阳地区本来是至高无上的王畿之地,现在因为天子的一纸批文,转而成了一个侯爵诸侯的领地。住在这里的王亲国戚们就感觉自己一下子降了好几个等级,心里当然不高兴。阳樊人首先就跳出来不干,把晋国派来接收的官员给打跑了。
重耳没料到到嘴的肉还会不让咬,勃然大怒,亲自率领大军前去围攻阳樊城。晋军将阳樊城包围后,重耳派人向城内的居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投降,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阳樊人很有骨气,没有被重耳屠城的恐吓吓倒。守城的长官仓葛在城楼上向城外的晋军喊话说:
“德行是用来安抚诸侯的,刑法是用来威慑四方狄夷的。你们晋国人用刑罚来威胁周朝的臣民,无怪我们不投降了。”
仓葛在城楼上的高喊犹如当头棒喝,敲醒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重耳。自己立志要做吕小白那样的霸主,怎么可以做出残害百姓的事情来呢?遇到不肯服从的地方就搞大屠杀,那晋国人不成野兽恶魔了么?
重耳做了一番考虑,决定放弃对阳樊的攻打,给阳樊的百姓一条生路。他派使者入城和阳樊人谈判,表示阳樊城终究是要属于晋国的,愿意留的留下,不愿意做晋国臣民的可以搬走,晋国人绝不加害。阳樊人同意了这个条件。
谈判成功,阳樊的王室贵族和部分平民纷纷拖家带口,逃难到周朝的领地上去了,只有少部分的居民选择了留下。虽然接收了一座空城,但重耳还是占有了这片土地,收获了仁义的好名声。
另一个不愿被晋国接收的地方是原城,重耳也亲自领兵前去攻打。不过这一回,重耳希望用诚实和信义来打动当地的居民,让他们知道晋国人不是恶魔,而是一个亲切优秀的礼仪之邦,他们不必为做晋国的臣民而感到羞耻。
重耳让全军只带三天的口粮,对外宣称晋国是在用三天的时间做最后的努力,如果还不能攻下原城,就放弃这座城市。
围城战开始了,晋军猛烈攻打原城,虽然一时没有攻进城去。但城里的原城人已是被晋军吓破了胆。他们人心惶惶,很是担心城破之日被晋国人报复,许多人想到了投降。
就在原城人犹豫中,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重耳当即下令,撤军回国!
当时有很多人对此很不理解,觉得这么多兵马大老远跑到原城,眼看就要拿下了,却放弃战果撤退?还有城里的晋国间谍送来密信,说“原城人马上就要投降了。”于是,将士们都劝重耳不要撤退。
重耳仍旧坚持撤军的命令,他对属下说:
“信义是生存的保障,我们绝不可以失信。”
晋军将士服从命令,便拔营撤退了。
晋国守信退兵的消息马上就在原城传开了。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到处充斥着尔虞我诈,诚实和信用的就像稀缺品一样。原城人被重耳的诚信给感动了,他们不再反感晋国,马上就派出使者向晋国献上了投降书。原城正式并入晋国的版图。
收降原城之后,其余六座城市顺利接收。至此,晋国全部收服了南阳的八座城邑,能够轻易入主中原了。在这场接收行动中,重耳如果没有宽大的胸怀,野蛮镇压当地的居民。那么晋国将会被千夫所指,先前勤王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将荡然无存。
经过了入王尊周和守信降原两次事件,重耳在中原赢得了良好的信誉,晋国的影响力也大大提升。为接下来的争霸大战中,打下了稳固的基础。
强大的敌人
公元前635年前后的中原形势非常明晰。齐桓公吕小白死后,中原诸侯群龙无首。楚成王熊恽乘机北上,宋襄公兹甫想继承吕小白的霸业与楚国抗衡,却在泓水之战中惨败给楚国。熊恽的势力似乎已经无人可敌了,如果再没有人阻止,熊恽将会成为诸侯们的主宰。所以,重耳要想成就霸业,就必须打败这个最强有力的对手。
一山不容二虎,晋楚争霸的格局开始形成。春秋进入了两极对抗的时代,与当年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霸惊奇的相似。
重耳与熊恽的矛盾已经不可避免了。即便两个人曾经一起吃过饭,一起谈笑风生,也无法摆脱宿命的对决了。
晋楚两国争斗的导火索是公元前634年宋国人的一次决定。宋兹甫死后的一段时间,他的儿子宋成公王臣迫于形势,一度屈服于楚国,但泓水之战的仇恨在宋王臣心中是难以抹去的。随着晋国在北方的势力越来越大,宋王臣就想借着父亲当初在重耳落难时给重耳的恩惠,去寻求晋国的庇护,以打击仇敌楚国。因此,宋国在当年派出了使者,与晋国商定结盟,正式背叛了楚国。
宋国的背叛令熊恽暴跳如雷,他发誓一定要踏平宋国。于是在公元前633年,熊恽集中大军,在北方边境举行了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数万名楚军步兵和几百辆战车在边境上反复游走,吓得中原的诸侯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场演习中,令尹成得臣展现出自己治军的严酷,训练不力的士兵一律施以鞭刑,违反军纪者用箭贯穿耳朵。一天下来,成得臣就鞭打了七名士兵,穿了三名士兵的耳朵。
演习结束,熊恽率军大举北上。为了增强兵力围攻坚固的商丘城,熊恽又从申邑和息邑征招了不少兵马,并征调了陈、蔡、许、郑四国的部分军队。楚国围攻宋国的大军一下子上升到十几万人,商丘城被围得水泄不通。
宋国危在旦夕,焦急的宋王臣一面部署宋军守城,一面派人快马加鞭,火速向晋国求援。
盟友有难,晋国理应救援。收到宋国的求援请求之后,重耳立刻召开会议。先轸,这位将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大放光彩的将才在会上提出说:
“此战一定要打,而且要大打。报答恩惠,救助患难,取得威望,成就霸业,就在这场战中了。”
经过商讨,重耳决定和熊恽下一盘大棋——晋国要以救援宋国为契机,南下攻击楚国的盟国,并打败楚军的主力,将楚国的势力赶回南方去。
这必将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战役,重耳押上了晋国三军所有的主力。在临出征之前,他亲自召开了一场盛大的阅兵式,给晋国的臣民打气。
阅兵式上,晋军士兵和威武的战车排成整齐的队列,高喊着口号一列一列地从重耳面前经过。那种场面令在场所有的人热血沸腾。阅兵仪式结束,重耳开始点将。宣读诏书的人以洪亮有力的声音喊出了以下人员的名字:
郤縠(hú),中军将;郤溱(qín),中军佐;狐偃,上军将;狐毛,上军佐;栾枝,下军将;先轸,下军佐;荀林父,御戎(国君的车夫);魏犨,车右(国君的护卫长)。
十员大将齐上阵,重耳蓄势待发,要与熊恽一较高下。
重耳的智囊狐偃则早已为晋国谋划了如下的战略意图:
第一步就是把齐国拉拢过来。当时中原诸侯中,除了齐国和宋国以外都已经倒向了楚国。齐国仍然有不凡的实力,但自齐孝公吕昭上台以来,公子频繁作乱。熊恽意图拖垮齐国,就为作乱的公子撑腰,还通过鲁国进攻齐国,所以齐国对楚国恨之入骨。如果晋国能有齐国作为盟友,必然能增加争霸战的胜算。
第二步是打击楚国的盟国卫国和曹国。齐晋两国隔着卫国,卫国又投靠了楚国,所以晋军必须将卫国拿下,打通齐晋两国的交通线。而曹国与宋国接壤,是晋军南下救援宋国的必经之路,曹国也必须要打。晋国计划以几年前曹国人对重耳无礼为借口讨伐曹国,向卫国借路。卫国必然不肯,晋军就可以顺势破卫伐曹,联合齐国,牵制楚国。
第三步就是逼楚军解宋国之围,联合齐、秦、宋三国的盟军来围歼楚军,一战定乾坤。
宿命的对决
城濮之战路线图
公元前632年正月,刚过完新年的重耳率领晋国大军南下,来到了晋卫边境。晋国派出了使者到了卫成公郑(卫毁的儿子)那里,声称要讨伐曹国,希望获得晋军在卫国领土上的军事通行权。
果不其然,卫郑不敢背叛主子熊恽,拒绝了晋国借路的请求。不仅如此,卫郑还在首都楚丘附近沿着黄河一线布置了人马,在正面防备晋军的进攻。
贸然渡河进攻,必然会陷入卫军主力的阻击之中。重耳便决定绕道而行,偷袭卫军的后方。晋军随即后撤,制造出了回国的假象。卫郑看见晋军撤退,松了一口气,以为重耳不会来攻了,便放松了对边境地带的警惕。
几天之后,晋军大部队忽然出现在卫国南部一个叫南河(今河南滑县一带)的地方。晋军在这里强渡黄河,绕开了卫军的正面防线,然后掉头北上,直插楚丘城和五鹿城。
五鹿,当年重耳的落难之地,如今又成为重耳霸业的起始之地。这个地方是卫国到齐国的必经之路,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晋军只要拿下五鹿,就能打通交通线和齐国取得联系了。
重耳将晋军一分为二,一支部队攻打楚丘城,另一支部队快速向五鹿推进。由于卫军主力西调,五鹿防守空虚,晋军很快就攻下了五鹿城。晋国随即派出使者前去齐国交涉,商讨两国结盟。此时的齐国国君是新即位的齐昭公吕潘,他看晋国攻卫得手,认定重耳是个可以合作的反楚伙伴,便亲自赶来与重耳举行会盟。齐晋两国正式成为盟友,重耳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了。
而在楚丘这一边,晋军从侧后偷袭卫军,令卫军完全来不及掉头回防,卫郑便将人马撤入楚丘城里固守。晋军把楚丘城团团围住,日夜攻打。
在晋军的凶猛攻击下,卫郑慌了神,连忙派人前来求和,请求和齐晋两国一起会盟。但重耳决心报复当年卫国人在他落难时冷落,拒绝了卫国的求和。
和谈遭到拒绝,卫郑只好派人向在宋国的楚军求援。然而,楚国的援军还没有到,卫郑就被楚丘的国人给赶跑了。这当中,不知是因为重耳的魅力太大,还是因为有人见风使舵。总之卫郑在国人的反对声中仓皇逃离了楚丘,卫国的国人大开城门,放晋军入城。守城的卫军宣布投降。
晋军攻下中原强国卫国,在诸侯中产生了巨大的轰动,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鲁国的倒戈。当时,鲁僖公申派了公族的鲁买率兵驰援卫国,不料卫国很快就失守了。这让鲁申对晋军的战斗力非常恐惧,担心重耳会因为鲁国救援卫国而讨伐鲁国,他就把鲁买给杀了,派人到重耳这里道歉求和。鲁国人大概就和重耳说,救援卫国纯粹是鲁买的个人行为,鲁国因此惩罚了鲁买,绝不会对抗晋国之类的话。
重耳南下的目的就是瓦解楚国的阵营,鲁国愿意归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重耳就接受了鲁国的求好。不过,胆小的鲁申没敢把和晋国通好的消息告诉楚国,担心熊恽来报复。他就派人向熊恽解释处死鲁买的原因,说:
“公子买守卫卫国的期限没到就走了,违反了军令。所以鲁国才杀了他。”
鲁国不是晋军南征的战略重点,所以重耳就没有在和鲁申计较什么。晋军继续南下,直扑第二个目标——曹国。此时,晋军的中军将郤縠在军中病死,重耳就把有大将之才的先轸提拔做了中军将,统帅全军。
看到晋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曹襄这个时候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要和得罪过的重耳和谈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在陶丘城集合曹军主力,准备了大量的守城器械,要死守国都。
晋军不久兵临曹国首都陶丘城下,重耳按捺不住心中怨恨,决定要狠狠教训这个当初侮辱自己的小国,于是他下令立刻发动攻城,直接冲击陶丘的城门。
然而,重耳有点轻敌了,晋军还没有做好充分攻城准备就发起攻击,那就只能依靠简单的攻城器械和人海战术来冲锋。曹国是小国,但有丰富的守城经验。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在一些古装的电视剧中,我们看到过古代攻城的场景。一般都是一群小兵扛着一种叫“云梯”的竹梯往前冲,城墙上的敌人就不停射箭,把攻城的人射死一大片。士兵们把梯子架到城墙上,然后就一个一个往上爬,城上的敌人就扔石头,或者把梯子推到。攻城的一方被弄得头破血流。有些电视剧还会加一点撞城门的情节,一帮士兵喊着一二三,搬着个大木头使劲往城门上撞。
说这个不符合史实吗,倒也基本符合。不过这是古代最最简单,也是最最拙劣的攻城方法,古人用“蚁附(像蚂蚁一样附着在城墙上)”来概括了这种方法。用这种方式打打小县城还凑合,去打州府那种大城市不死个几万人绝对打不下来,更别说打京城那种特大城市了。我们的编导主要是考虑降低拍摄成本,才把古人的攻城智慧表现得这么低。
那么古代的攻城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这里我就简单说一下两种比较常见攻城方式。
一种是造各类攻城车。
“云梯”实际上不是一把长梯子,而是一种攻城车的名称。它把梯子安在车子上,梯子可以根据城墙的高度伸长缩短,梯子前端还有钩子可以钩住城墙。“架云梯”实际上是在用这种东西。
另外还有一种叫“冲车”,这个冲车可不是某些游戏里用来撞城墙城门的。它是一种高耸的攻城塔,士兵可以躲在里面射箭,或者钩杀城墙上的敌人。部分冲车还有天桥,可以架到城墙上供车里的士兵登城;
撞城门会用到“轒辒(fénwēn)”,轒辒是一种坚固的装甲车,上面覆盖着一层牛皮,有时还拌了很多泥浆。士兵在车里面可以躲避石块和箭,就算被被火箭射中也不会轻易起火。车子靠近城门后,士兵们就可以比较安全地用撞木撞门撞城墙,或者挖地道了。
比较恐怖的是“炮”,也就是抛石机。这是利用杠杆原理,让好几个人在一头使劲一拉,把另一头的巨石或者火罐抛进城里去,不砸死个把敌人也要砸坏一些东西。
第二种攻城方式就是挖地道,几万人人手一把铁锹就能挖出好几条通向城里的地道。地道挖起来有两种用途,一种是让士兵通过地道钻到城里去,一种是在敌人的城墙下埋炸药,轰一下来一次爆破。
攻城和守城的方法还有很多,我会在以后的攻城作战里提到,这里就不再罗列了。
回来说陶丘的攻城战,重耳因为急于复仇,加上轻敌,就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攻城了。晋军应该是没有打造复杂的攻城车,也没有去花时间挖地道,直接就用“蚁附”这种笨方法攻城了。
晋军攻击的重点在陶丘的城门,在隆隆军鼓声下,晋军的步兵排成整齐的队形向陶丘城前进。曹军弓箭手射出一阵一阵的箭雨,晋军士兵就举起手中的盾牌挡住来袭的箭。但仅靠盾牌无法完全遮挡,仍有不少晋军士兵被箭射中。
晋军保持着队形逼近了陶丘城墙,原本躲在盾牌后面的攻城士兵立刻冲了出来,架梯子登墙或者是搬粗木撞城门。但他们暴露在了曹国人的弓箭射击之下,许多人刚冲出来就被射死了。曹国人不停地从城墙上射火箭,砸下石块和滚木,还不时倾倒下滚烫的开水,使靠近城门的晋军士兵非死即伤。虽然晋军士兵轮番地冲锋,猛烈地撞击城门,但陶丘的城门仍然纹丝不动。而战死晋军的尸体在陶丘城下持续堆积,几乎把城门口都给堵住了。
重耳见陶丘城如此难攻,部队死伤很大,便急忙鸣金收兵,准备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再战。然而,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重耳却看到了更令他气愤的一幕。
原来,曹国人在夜晚的时候用钩子和绳套把城门口晋军士兵的尸体给吊了上来,就像晾衣服一样一排排地挂在了城墙上。晋军士兵看见自己的战友惨死的模样,都感到十分恐惧。士气因此下降,军心也有点动摇起来。
重耳见曹国人如此侮辱晋国人的尸体,还以这种手段打击自己部队的士气,气得把桌子拍得哐哐响。眼下必须想办法让曹国人放下那些挂在城墙上的尸体,稳住部队的军心。
心情烦躁的重耳踱出帐外散步,无意中听到有士兵在说:
“曹国人的墓地就在城外,我们何不以牙还牙,去挖了他们的祖坟。”
重耳当即恍然大悟,回去便下令更换扎营的地点,并对外放出口风,说晋军要到曹国人的墓地上去扎营,铲平那里的坟茔。
这一招果然有用,曹国人一听说祖坟要让晋国人刨了,连忙派出使者到晋国的军营里谈判,请重耳千万不要在曹国的墓地上扎营。重耳就对曹使说,不去墓地也可以,但曹国人必须把那些晋国士兵的尸体用棺木收敛起来,给晋军送回。曹使满口答应。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看出当中的战机,他向重耳建议说,陶丘城难攻,曹国人将尸体运出来的时候必然要打开城门,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突袭他们。重耳正好为攻打陶丘而苦恼,听到这个建议后非常高兴,便决定依计行事。他派出精干的将士伪装成接收尸体的人,准备随时袭击曹国人的运尸车队。
这一天,曹国人按照事先的约定,把晋军士兵的尸体放进棺材里,然后搬到城门口用马车运出城外。因为尸体多,所以运送棺材的马车,和搬运尸体的人员拥挤在了城门附近。那些伪装过的晋军突袭部队来到陶丘城外的不远处,假装对运来的尸体一一验收,眼睛却不时瞄着陶丘城门口的状况。
当尸体运到一半,曹国人都以为事情顺利而放松警惕的时候,那些晋军突袭部队突然拔出刀剑来,向陶丘的城门口发动了袭击。曹国人见晋军一大群人向自己飞速奔来,连忙下令关闭城门,但是城门那里太拥挤,慌乱的曹国士兵一时没有办法关闭城门。晋军就从洞开的城门爬了进去,砍倒守门的曹军,死死控制住了城门。
晋军的主力部队见突袭成功,立即发起了总攻击,大批人马从城门冲了进去,与曹军在街道和城墙上展开激战。疏于防备的曹军被打得大败,陶丘很快就被晋军占领了。晋军一直冲进了曹国的公宫,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曹襄和一帮大臣当场抓获。
士兵们将曹襄等人绑起来带到了重耳的面前,重耳看到这个老流氓的倒霉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他数落曹襄说:
“你治理国家昏庸无能,胡乱封赏大夫,当年又对寡人无礼,今天的下场是你罪有应得!”
重耳留下了曹襄的一条命,但清理了一批曹襄滥封的卿大夫和官员,唯独赦免了当年送他礼物的僖负羁,算作是对僖负羁恩情的报答。重耳还下令,军中任何人不得进入僖负羁的家,更不许伤害他的家人。但是这道命令却被两个人当成了耳边风。
这两个人就是魏犨和颠颉(jié)。
魏犨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觉得僖负羁是个手下败将,亡国之臣,有什么资格受到这种优待。他对颠颉说:“君上不为我们这些有功劳的人给点赏赐,偏偏给僖负羁什么恩惠啊!”两人一商量,决定晚上去僖负羁家放一把火,给僖负羁好看。
一天晚上,魏犨和颠颉带上一队士兵,把僖负羁家的房子给点着了。两人则在隔壁的房子里等着看热闹。那晚风大,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顷刻间把僖负羁家的房子给吞没了。僖家老小哭爹喊娘,四处逃避大火。僖负羁本人没有能逃出来,不幸葬身火海。
魏犨和颠颉在隔壁看着僖家人的狼狈样哈哈大笑,但他们得意没多久,忽然发现自己所在的房子也被大火引燃了。两人连忙夺门而逃,魏犨跑得慢了一点,被一根烧着的木梁砸中了胸口。魏犨当场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随从们赶紧把他拖了出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魏犨受了重伤,只能卧床了。
第二天,重耳得知僖家被人纵火的事情后大为震惊,他对魏犨和颠颉二人无视命令,肆意纵火杀人无比愤怒,下令将两人抓起来准备斩首示众。但这个时候,重耳想到了魏犨当年忠心耿耿地跟随自己流亡,又觉得魏犨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心里开始犹豫起来。
重耳想了想,决定派一个人去看看魏犨。如果魏犨伤势很重,有可能残废,那就把这个没用的人给正法;如果魏犨的身体还可以,就留下这个人以备后用。
然而,不知是谁看穿了重耳的意图,事先告诉魏犨说:
“你一定要在君上派来的使者面前表现得很健康,这样才能保住性命。”
魏犨就先把受伤的胸口用布包紧,避免被人看出伤口和鲜血。当重耳派的使者来询问病情的时候,魏犨支撑起身体出门来迎接,他对来人说:
“托君上的福,我的伤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可不敢贪图一时的安逸啊。”
说完,魏犨故意蹦了三下,再往前面蹦了三下,以证实自己确实很健康。
魏犨的拼命表演终于让自己免受了杀身之祸。重耳以为他并无大碍,就饶过了他,只把颠颉砍了头。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魏犨被就地免职,车右换成了一个叫舟之侨的人来担任。而经过这次事件,重耳严肃了纪律,加强了自己的权威。
一石二鸟
晋军攻下曹国,距离宋国已经不远了。然而,熊恽这个征战沙场几十年的老滑头对于晋国攻卫伐曹逼迫楚军从宋国撤军的企图早就看穿了,他可不想被重耳牵着鼻子走,楚国眼下是打败宋国要紧。这是因为宋国与楚国接壤,而且是中原的大国,战略地位比卫曹两国要高很多,不拿下宋国,楚国的北方得不到安宁。基于这样的考虑,熊恽一直没有派兵去救援卫曹两国,反而攻击宋国更加猛烈了。
被楚军围攻半年多的宋国人连忙再次派人突围出来到重耳这里求援,说商丘城情况危急,如果晋军再不救援,宋国就要投降楚国了。为了能让晋军尽早进军,宋使还特意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来送给重耳。
重耳也想马上南下宋国,但是他现在遇到了一件麻烦的事情,就是秦齐两个盟国还没有派出援兵来支援。嬴任好和吕潘这个时候还不愿意跟着晋国打楚国,反而当起和事老来,在边上搞调停。三天两头派使者在晋军和楚军之间两头跑,一会儿劝重耳退兵,一会儿劝熊恽退兵。盟军没有到齐,重耳的第三个战略目标却迟迟不能按计划完成。他即便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前两个战略目标,也无法打败楚国争夺霸权。这该怎么办呢?
重耳向新任的晋军主帅先轸征求意见,说:
“宋国又来求援了,我们不能不救他。但是我们和楚国开战,齐秦两国又不同意协助,这该怎么办啊?”
先轸不愧是一代名将,打仗在行,使计谋更是有一套。他对重耳献计说:
“君上可以让宋使拿着礼物去找齐秦两国,收买两国去劝楚国停战和谈。而君上再把曹国国君拘捕起来,并把曹国和卫国的一部分领土割给宋国。楚国得知后一定会生气而拒绝停战,齐秦两国好人当不成,必然会对楚国的固执感到不高兴,他们就会派兵来帮助我们了。”
先轸这一计可谓是一箭双雕。一则让齐秦两国和楚国彻底撕破脸来帮助晋国,二则在战与和的问题上,让晋国唱愿意和平的红脸,逼楚国唱拒绝和平的白脸,为晋国的战争行为争取了天下人心。
重耳按照先轸的计谋去做了,果然,对外交策略不在行的熊恽落入了晋国的圈套之中,他拒绝和晋国停战和谈,让齐秦两国大失所望。嬴任好和吕潘当即派出的部队前去和晋军汇合,要帮重耳讨伐楚国。
直到这个时候,熊恽才如梦初醒,他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楚国现在已成全民公敌,北方的三大强国已经联合起来要对付自己。特别是秦国,如果嬴任好再派兵分别进攻秦楚边界,楚国的西部就危险了,说不定连郢城都不安全。
熊恽不想冒险,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无奈地决定——从宋国撤军,回防自己的国土。他给正在商丘前线的令尹成得臣下令,要他立刻解除对商丘的包围,撤退回国,不要和晋军交战。
成得臣,也就是子玉。我们在前面提过这个人,重耳流亡楚国时,他向熊恽建议过杀死重耳。此人脾气暴躁,自尊心很强。他听说国君命令他撤退,放弃宋国也不和晋国交战了,心里极其不高兴,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丢尽楚国的脸面。所以他立刻派人向熊恽请求收回撤兵的命令。
成得臣在给熊恽的信上说:
“请君上准许臣去攻打晋国人,臣不敢说一定能取胜,但愿意以此让一些奸邪小人闭嘴。”
原来,成得臣以为熊恽撤兵是受了一些胆小的投降派的蒙蔽,所以他一定要展现楚国人的强硬,不让天下人以为楚国是在害怕晋国。
成得臣的请战使熊恽在战与不战的问题上犹豫起来。不打吧,感觉正如成得臣所说,楚国会很失面子;打吧,又对后院不放心。熊恽想了想,既然成得臣愿意去打,那就让他带一部分人马去打,输赢由他负责。自己则带主力部队回郢城,守好自己的地盘。狡猾的熊恽觉得这样做,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面子,而且还能保障了自己的后方。
熊恽的调度如下:
若敖氏的私兵“若敖六卒”留下,大本营再将申邑和息邑来的部队和郑、许、陈、蔡四国的军队交由成得臣指挥,另外再拨给他一百八十辆战车、两万名左右的士兵作为支援。其余的楚军部队一律后撤回国。这样一来,成得臣手中兵马成了大杂烩,战斗力大为下降。
楚军主力南撤了,但成得臣手中的部队仍然是相当可观的,有七万多人。人数上还是比重耳的五万晋军略占优势。
成得臣并没有立刻从宋国北上进攻晋军,他也有头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摆一场和谈的局,让楚国唱红脸,晋国唱白脸。
成得臣的计谋是这样的:
楚国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和晋国停战,并从宋国撤军,但前提条件是晋国一定要恢复卫曹两国国君的君位,军队也要撤回国。如果晋国答应,那么晋楚两国就恢复到了战前的态势,各自都没有损失,这样的结局也能挽回楚国的颜面;如果晋国拒绝,长期被围的宋国就会生气,想当和事老的齐秦两国也会不高兴。他们的联盟就有可能瓦解,重耳也会背上拒绝和平的恶名。那么楚军进攻晋军就师出有名了。
一个名叫宛春的楚国使者带着这个和谈条件来到了重耳的营中,心知是计的重耳连忙召集手下的大臣来开会商讨对策。足智多谋的狐偃提出了一条计策,这条计策和上次先轸的计策异曲同工,实际上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表面上,晋国热忱欢迎楚国的和谈提议,并同意恢复卫曹两国;背地里,晋国胁迫卫曹两国和楚国断交,然后把楚使宛春扣押起来不让他回去。成得臣得知后一定会发怒,离开宋国来攻打晋军。这样一来,破坏和平的还是楚国人。
狐偃的这一计实施后果然把成得臣气得七窍生烟。楚国不仅没能恢复当初亲楚的卫曹两国,而且自己的使者还被人家关了起来。这样的结果简直让楚国成了一个冤大头。成得臣懒得去磨嘴皮子了,率领大军从宋国拔营北上攻入曹国,找可恶的晋国人算账。
宋国之围终于解除了,齐秦两国的盟军也即将赶到,事情已按照重耳的战略构想在进行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打赢横行一时的楚军了。
面对成得臣的进攻,重耳却下令全军后撤九十里,退到卫国去。许多人对此感到疑惑不解,有将领就问重耳:
“君上亲自领兵,不能回避由楚国的一个大臣率领的队伍啊,那多么耻辱。臣观楚军长期作战,士卒已十分疲劳,何不与他们较量一番呢?”
狐偃就替重耳出面来稳定大伙的情绪了,他回答说:
“没有楚国人的恩惠,我们君上到不了今天的地位。君上是在兑现当初的承诺,报答楚国人的恩情。况且,我们国君已礼让了楚国,他成得臣作为一个大臣还想进犯,那楚国就更加理亏了。”
经过狐偃这么一说,军中的不满情绪才有所收敛,重耳也再次大大提升了自己信守承诺、有恩必报的光辉形象,楚国的形象则愈加败坏。
其实,重耳退避三舍的行为还隐藏着自己重要的战斗部署。首先,晋国安排与齐、秦、宋三国盟军集结的地点在卫国,晋军需要后撤到集结地与他们汇合;其次,是晋军先向楚军示弱,假装自己怯战,让成得臣麻痹轻敌,贸然进军,乖乖地进入晋、齐、秦、宋四国给他安排的主战场——城濮(今山东鄄城西南)。
晋楚争霸的第一场大决战即将来临。
大决战
城濮之战油画
重耳率兵来到了城濮,不久,宋、齐、秦三国的军队也纷纷赶到,但这三国的军队人数并不多,只能合并起来当做一支部队来调动。穷追不舍的成得臣很快也到达了城濮,他迫不及待地给重耳下了挑战书,书中这样写道:
“请求与君王来一场角力比赛,您在车上观看,成得臣我在战车上陪您一块儿欣赏。”
成得臣的挑战书写得很有文采,重耳则是摆出一国之君的威严,写了一封回信给他。信中说:
“楚君的恩惠,我们晋国没有忘记,所以退避三舍到了这里。没想到你作为一个臣下却不依不饶,难道你想冒犯一国之君吗?既然这样,那就让你的将士们驾好自己的战车,奋力战斗。我们明早相见。”
下过了挑战书,晋楚两国的将士都是枕戈待旦,只等第二天血腥的朝阳升起。
公元前632年农历四月初四,随着一阵响亮的号角声,位于北面的晋军和位于南面的楚军都几乎在同一时离开自己的营帐,开始在大平原上布阵。城濮的大地上战车和士兵密密麻麻,各种战旗遮天蔽日。
楚军依旧摆出了自己特色阵法——荆尸阵,让手持长殳和长戟的步兵组成方阵,战车布置在方阵之间。在荆尸阵的基础上,成得臣对于手中各色人马是这样安排的:
若敖六卒和楚国的正规军位于中央,组成一道严密的荆尸阵;陈蔡两国的联军和息邑来的部队放在右翼;郑许两国的联军和申邑来的部队放在左翼。
楚军荆尸阵的优势在于发挥了自己步兵多的特点,依靠坚固的长兵器方阵抵挡住战马的冲击。晋军虽然有众多的重型战车,但是从正面进攻必然会被楚军步兵困住。要想破荆尸阵,晋军就要想办法从楚军方阵的侧后攻击,因为楚军的长杆兵器面朝前方,无法防守两侧和后方。但成得臣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利用郑许陈蔡四国的战车部队和申息两邑的步兵保护楚军方阵的两侧。
要败楚军,必须先败它的两翼!
晋军的主帅先轸仔细观察了楚军的部署,随即发出将令,对晋军做了如下的布置:
战斗力较强的中军位于中央,阻挡楚军荆尸方阵的攻击;下军居左,装配数十辆蒙有虎皮的战车,对付楚军右翼战斗力比较差的陈蔡联军和息邑部队;上军居右,与楚军左翼交战后假装败退,诱骗郑许联军和申邑部队追击;晋军最精锐的御林军则拦腰截击郑许联军和申邑部队,与上军一道摧毁楚军左翼;齐、秦、宋三国联军绕道楚军后方,伺机占领楚军的大营。最后全军突击,击溃楚军的荆尸阵。
这样的布置,等于是晋国一国的军队,正面对抗楚国的五国联军。对于晋军将士来说,这必将是一场苦战。
晋楚两军摆好了阵形,成得臣看着人数比自己少的晋军,轻蔑地对身边的人说:
“今天就要让晋国从此消失!”
只听楚军的军官发出一阵响亮的口令,楚军精锐的弓箭手们把弓箭朝上,向着晋军队伍就是一阵吊射。那些箭嗖嗖地就像蝗虫一样飞来,晋军士兵连忙支起盾牌躲避。楚军的弓箭射击过后,晋军的弓箭手也拉满弓弦,对准楚军那边猛烈地还射。躲避不及的楚军被晋军落下的箭雨射死。
双方如此反复对射了几个回合之后,成得臣下令全军进攻。楚军随即擂起战鼓,数万名士兵和战马开始迈动整齐的步伐,缓缓地向晋军推进。先轸不忙着出击,他派出战车在两军之间来回跑动,让车上的弓箭手向楚军的方阵射箭。有楚军士兵中箭倒下,但很快就有另外的士兵顶替他的位置,保证荆尸方阵不乱。
在射杀不少楚军之后,晋军的战车立刻退回阵中。先轸见双方距离越来越小了,也下令擂动战鼓,全军向对面的楚军发起攻击。
双方的士兵和战车都加快了步伐,奋力地向对方跑去。在震耳的喊杀声中,两边的人马很快就贴在了一起,在碰撞的一瞬间,楚军长殳当时就刺死不少晋军的战马和士兵,晋军的战车也撞翻了许多楚军士兵。激烈的战斗爆发了,只见漫天的箭矢在四处飞舞,无数的长戟在挥舞碰撞,战场上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地有士兵和战马惨叫着倒下。虽然在荆尸阵的压迫下,晋军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顽强的晋国人没有哪支部队私自后退一步,全都在奋力地搏杀。
晋军下军与陈蔡联军激烈交锋,陈蔡联军虽然战斗力不强,但依靠楚军息邑部队的配合,还是稳固保持了楚军右翼。为了尽快击破楚军,晋军下军派出事先准备好的虎皮战车,开始向陈蔡联军发起了突击。
军纪涣散的陈蔡两国士兵从来没见过虎皮战车,一见晋军的队伍中冲出来一队奇怪的队伍,吓得大喊老虎来了,纷纷调头逃跑。奔逃的陈蔡联军战车将楚军息邑的部队冲撞得东倒西歪,楚军的右翼顿时大乱。
晋军下军趁机猛攻,恐怖的五两之士战车也开始出动,滚滚的晋军重型战车汇成一道洪流,一下子撞飞数百名楚军。阵形混乱的陈蔡联军被晋军的战车撞翻倒地,而失去战车保护的楚军息邑士兵则大批大批地葬身在晋军的车轮底下。楚军的右翼被彻底打垮了。
就在晋军下军动用虎皮战车冲锋的同时,晋军上军也正在与楚军左翼的郑许联军和申邑部队交战。郑许联军的素质高于陈蔡联军,所以晋军上军打得比较艰难。先轸见状,立即下令上军后退。
上军依照计划,在军中树立起两面大旗,让楚军以为晋军的主帅就在这里。两面大旗树起来后,上军开始向后撤退。为了伪装出晋军是作战失利而溃逃的,下军士兵丢盔卸甲,战车则是拖着树枝一路扬起尘土。看过《三国演义》和电影《赤壁》的朋友应该对拖树枝扬尘土这招有所了解。当时的楚军也一样,看见漫天的沙尘,辩不清前方的情况,认为是晋军大部队溃败了,扬起这么多尘土。
成得臣不想错过战机,下令右翼的部队赶快追击。郑许联军的战车立刻全速开动,申邑的部队则跟在后面跑步前进,一起钻入了茫茫黄尘之中。先轸见楚军中计,下令擂动战鼓。只见预先等待着没有出动的晋国御林军在隆隆的战鼓声中整军出发,从侧边冲向了楚军的申邑部队。楚军根本没料到尘土中还埋伏着一支部队,当场被晋国的御林军冲得七零八落。晋军的战车在楚军的人群中反复冲击,武艺高强的甲士则挥动着长戟,与申邑士兵激烈厮杀。
前方的郑许联军战车则遇到了晋军给他们准备的陷马坑,冲在最前面的战马一个趔趄掉进了壕沟之中,战车当即侧翻。后面的战车来不及刹住,撞上了前面翻到的车辆,也发生了翻车。就在郑许联军的士兵们还在吃惊的时候,烟尘中忽然又射来一阵飞箭,许多人被射下了战车。原来,假装溃逃的晋军上军又杀回来了。
只见晋军的五两之士冲锋在前,撞开了挡路的楚军战车。上千名步兵紧随其后,将晕头转向的郑许联军士兵钩下了战车。中了埋伏的郑许联军根本抵挡不住晋军的进攻,很快就溃散了。
击溃郑许联军的晋军上军随即又向还在顽抗的楚军申邑部队发起冲击,与晋国御林军合力围歼这支部队。在晋军重型战车的又一轮冲击下,楚军申邑部队尸横遍野,几乎全军覆没。楚军的左翼被消灭了。
打败了楚军的侧翼部队,楚军的荆尸阵就失去了保护。先轸令旗一挥,晋军的上下两军开始从左右两边夹击楚军的方阵。已经顽强抵抗了楚军正规军许久的晋军中军也开始反攻,冲击招架无术的楚军。
成得臣这个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的左右两翼在短短的时间里全部被击溃了,晋军开始合围自己中央的正规军了。如果自己再不撤退,全军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于是他下令使劲敲响撤退的金锣,正担忧被包围的楚军连忙掉头,撒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晋军的围堵。先轸见楚军已经失败撤退,便下令停止追击,放弃全歼楚军的目标。
成得臣率领楚军狼狈逃回大营,却发现大营已经插上了秦齐两国的军旗,秦齐联军正在营门口等着他们。楚军将士大惊,他们无心和秦齐联军交战,慌忙逃离了城濮。楚军一直向南狂奔,最终退回到自己的国境里。轰动天下的城濮大战,以晋军的完胜告终。
此战,晋军歼灭了楚军将近三分之二的兵力,抓获了数千名战俘,还缴获了上百辆战车,其余的粮草、军械等更是不计其数。晋军住在楚军的军营里三天,用来搬运各种物资,最后搬不走的全部用火烧掉,大火居然数日不熄。
威震天下
虽然成得臣在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及时撤退,保住了楚军中军的数万正规军。但是位于左右两翼的郑许陈蔡四国联军和来自申息两邑的部队遭到了毁灭,数万申息两邑的年轻人成了卫国的那片大平原上的累累白骨。所以,当成得臣回到楚国时,熊恽派人去责备他说:
“你损兵折将,死伤了申息两邑那么多的年轻人,有什么脸面向他们死去的家人交待!”
成得臣是个有自尊的人,他自觉羞愧,二话不说拔出剑就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自杀谢罪了。熊恽逼成得臣自裁,为城濮之战的失利找了一只替罪羊。
而重耳听说成得臣自杀后,欣喜地说:
“不会再有人危害寡人了。”
在重耳的眼中,刚强的成得臣一死,楚国就没有人敢北上争雄了。
重耳预计的没有错,城濮之战令楚国的士气受挫,很长时间没有信心去争夺天下霸权。楚国被打败,秦齐两国又是晋国的盟友,当今的天下,已经没有哪个国家和晋国作对了,晋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霸主之国,重耳的名号威震天下。
重耳自城濮凯旋后,不忙着回国。他先去了周天子那里,他要将晋国的战绩报告给周襄王姬郑,告诉王室,打败南蛮楚国的是他重耳。
晋军在贱土(今河南原阳县)这个地方为姬郑修了一座行宫,作为面见姬郑的好礼。重耳还带了一千多名楚国俘虏和一百辆楚军的战车呈给天子,表示这是晋国献给天子的战利品。姬郑和王室成员对此都是相当高兴,因为楚国僭号称王,又北上侵扰中原,早就被周王室所痛恨。晋国大败楚国可谓是为王室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姬郑再次盛情为重耳设宴,又允许他向自己敬酒。宴会完毕,姬郑颁布圣旨,封重耳为周朝的“候伯”,并赐予他各种高贵的仪仗,包括各种华贵的战车,精致的兵器和三百名卫士等等。
这个候伯相当于天子特封的诸侯领袖,有权力主盟天下的诸侯,替天子统领中原,惩治奸恶。重耳可比吕小白那个“自封”的诸侯领袖“名正言顺”多了。而诸侯领袖的荣耀和权力,不正是重耳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么?重耳对于天子的赏赐表现得受宠若惊,连忙上书拒绝,然后姬郑又下旨让他接受。如此推让三次,重耳才领受了这个赏赐。
这种三推三让的程序在古代中国实在是很多见,就好像你领了一张奖状,先要表示一下自己能力不行,愧不敢当。再说一下党组织交给的任务我还远没有达成。然后又说国家有难,咱可不敢拿这奖。总之要想尽办法说自己配不上这个荣誉,最后是因为大家太信任,不得已才拿了这个奖。目的就是要表现一下谦虚,如果你二话不说就直接去拿奖,反而有一帮家伙说你狂妄。反正,这就是传统中国的思维,说起来真有些无聊和虚伪。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原先投靠楚国的国家比如郑国、蔡国和陈国等纷纷把原来的主子楚国一脚踹了,屁颠屁颠地跑来要和晋国结盟。重耳在一年的时间里连开三场大会盟,召集了几乎所有的中原诸侯来参加。诸侯们一致承认他是中原的霸主。
重耳比较通人情,自己风光的同时不忘上司姬郑。在会盟诸侯的时候,重耳特意把天子姬郑请来参加,让诸侯们一一向他朝拜。会盟结束了,重耳还抽空陪姬郑去打猎,让姬郑玩了个痛快。估计姬郑这辈子数这天最高兴,最满足了。
忤逆
已经年过不惑的重耳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但他要面对的问题并没有因为霸业的成功而结束。一系列的矛盾和烦扰没有放过他,统领中原这么多的诸侯,难免会有几个忤逆晋国的人物。
首先一个就是卫成公郑。卫郑作为那个冷落重耳的卫毁的儿子,大战之初还依靠楚国与晋国对抗,重耳自然很讨厌这个人。
卫国被晋国攻陷之后,卫郑流亡别处。重耳就让卫国大臣元咺拥立卫郑的弟弟卫武摄政,代理统治卫国。卫郑却以为元咺让卫武当新国君了,气得大骂元咺是卖国贼,找人把元咺的儿子杀了。城濮之战后,重耳恢复了卫曹两国的国君。卫郑这才回到了卫国,但他一上台就把弟弟卫武给杀了,接着要把元咺给抓起来,没想到让元咺给逃走了。
元咺跑到了晋国那里请求诸侯领袖重耳主持公道,称卫武和自己无心出卖国家,却被卫郑如此迫害。而卫郑这边担心重耳来报复,派了三个大臣去重耳那里辩解,和元咺打官司。
重耳对此事的判决是一边倒,判元咺胜诉,然后把卫郑派来的三个大臣一个杀,一个砍脚,一个释放。再派人去把卫郑从国君的位子上揪下来,关进了成周的死牢里。元咺回国之后,立了公子卫瑕做了新国君。
但重耳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卫郑,他想让天子姬郑下旨处死卫郑,但姬郑不愿意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就没有同意。恰恰在这个时候,卫郑在死牢里就生起了病,重耳就想到了一招——下毒,让卫郑看起来是暴死在狱中。
重耳派了一个医生给卫郑看病,让这个医生给卫郑配一副毒药。然而,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有一个卫国大臣花重金收买了那个医生,请求他不要谋害自己的国君。那个“无德”医生收了人家红包,就把配给卫郑的毒药剂量大大减少了。结果,卫郑除了闹了几天肚子,就没啥事了。
这时,鲁僖公申出面了,他为卫郑向周襄王姬郑求情,希望调解晋卫两国的矛盾。他还送给姬郑和重耳各十对白玉,劝重耳得饶人处且饶人。姬郑本来就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就顺了鲁申的人情,下旨把卫郑给释放了。天子下令放人,重耳也没有办法,此事也就作罢了。
卫郑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国,发现卫国已经有一个国君了,那就是卫瑕。卫郑就决定搞政变推翻掉卫瑕,他派人联系朝中的两个大臣,对他们说:
“你们帮我复辟,事成之后就封你们做卿。”
这两个大臣就去造反了,把卫瑕和元咺都给干掉了。卫郑顺利复辟,但他不久就把这两个帮他造反的大臣给杀了。这又一次证明,替人办坏事要小心被过河拆桥。
第二个搞小动作的人是郑文公捷,这一株著名的墙头草,换到谁底下都不能让人安心。郑捷表面上服从了晋国,暗地里又和楚国眉来眼去。重耳本来就对郑捷当年的闭门羹耿耿于怀,现在得知郑国对晋国怀有二心,当即就决定要狠狠扁他一顿。于是,重耳出动大军,又联合了秦国,大举讨伐郑国。
秦晋联军很快就攻到了新郑城下,郑捷吓得是浑身哆嗦,担心守不住国都。这时,有个叫佚之狐的大臣向他建议说:
“国家陷入危机了。假如让烛之武去游说秦君,一定能让他们撤退。”
郑捷就请出了烛之武,派他去了秦穆公嬴任好的大营里。烛之武见多识广,能言善辩,一番话说到了嬴任好的心坎上。
烛之武如何游说秦军,嬴任好为什么会相信,这些具体的情节我们在下一单元里会细细讲解。这里,我们只看结果,就是嬴任好听信了烛之武的游说,还和郑国在私底下签订了盟约,并派兵帮助守卫新郑。然后,秦军不和重耳打声招呼就撤退回国了。
秦军擅自撤退,还和郑国结盟保护新郑,差不多就是和晋军为敌了。这使许多的晋国大臣非常生气,连狐偃都要求重耳去讨伐秦国。但重耳摇摇头说:
“没有秦国当年的鼎力相助,我们是不会有今天的。我们不能恩将仇报,也不能放弃秦国这个盟友。算了,还是不要再引发一场战争了,我们也回去吧。”
重耳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他对嬴任好这个岳丈当年的帮助还是怀有感激之情的,所以他不想在自己的活着的时候和恩人开战。对于秦晋之间出现的这个裂痕,他选择了隐忍。
无奈,晋国没法继续围攻,郑国也不愿硬撑下去,两国也开始了讲和。晋军兵临郑国的城下,晋国这一方在谈判中是明显占有优势地位的。重耳就想与郑国算算总账,报复当年郑捷的无礼。
当时,在晋军的军营中有一位郑国的公子,名叫郑兰,是郑捷的一个儿子。郑捷这人比较暴戾,他和自己几个儿子之间的关系很差,结果逼死了好几个儿子,其余的儿子不得不逃亡到国外。这个郑兰就逃到重耳这里。
重耳便开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让郑捷接纳郑兰回国,并把郑兰立为郑国的世子;另一个就是郑捷把当初劝说杀了自己的叔瞻给处死,以报当初企图陷害之仇。郑捷为了让晋国撤军,全部答应了以上条件。
双方和谈成功,晋军也就撤退了。
这一年,是公元前630年,经历了人生风风雨雨的重耳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生命的衰老让他感到了疲惫。他已经无力再去征讨四方了,他决定休息了,晋国的霸业就让子孙们去继承和发扬吧。
公元前628年,极富传奇人生的重耳在晋国首都绛城与世长辞了,他的谥号“文公”,意思是道德高尚、文质彬彬的君主,大致符合他的性格和为人。重耳在继承人的问题上没有留下争端的祸根,长子晋欢顺利即位,史称晋襄公。
晋欢继承来的,是父亲给他留下的丰厚基业。外有诸侯领袖的霸主地位,内有一帮赵衰、先轸这样优秀的文臣武将辅佐。晋欢不负众望,他很好地将晋国的霸业继续发扬了起来。晋国将在此后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大放异彩,左右着春秋历史的走向。我们也就在以后的章节里慢慢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