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微波炉响了。
余果抬头看了一眼,中午时分,店里排起了长队,店员忙着收钱,还没空拿她的便当。她低头,继续往下看——
“动物医生,顾名思义是替动物诊断治疗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人类有点不舒服,要去动物医院挂号看病了?凭什么因为一个兽医的片面之词,就把于曼推到风口浪尖?更何况视频里这兽医本身医术如何,还是个谜,大众就凭借他的一句话,给一位公众人物定了罪。说到底,并非因为我们对这个兽医的信任度有多高,而是因为大众想见证公众人物难堪一面的欲望有多深。”
余果一路往下看,旁边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胖子拍拍她:“姐姐,你的便当。”
一抬头,便当已经推到她跟前。她匆匆忙忙收起手机,提起塑料袋就走。回头一看,小胖子隔着玻璃门在冲她做鬼脸。
人间的雨停了,日光正好。但于曼事件留下的风雨,却越来越猛烈。
余果跟杨师师在休息室吃午饭,杨师师嘴里塞了一块肉丸,边嚼边问:“你看热搜了吗?三个热搜跟于曼有关,其中居然有个热搜是关于苟岚的!”
余果摇头。
杨师师刚把手机递给她,就听到外面传来汪少风的声音:“不,我不是。”含着点笑,只有跟他熟悉的人,才能听出里面的不耐烦。
杨师师赶紧放下饭盒往外走,余果跟在她后面。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高壮的,手里提着摄像机,狐疑地说:“不是他吧?长得不像啊。”另一个人说:“差不多就得。大家不就是想看帅哥兽医吗?”
汪少风的不耐烦更明显了:“我们院长不在,目前不方便接受采访。”说着去拉门,站在门边,等待他们自行离开。
突然有人闯进来,几乎一头撞在玻璃门上:“怎么?这么多人站门口?一起欢迎我?”
摄像机乱晃,镜头拍到闯入那人:披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长外套,像挂个塑料垃圾袋在身上,铮铮发亮。糟如鸟巢的乱发下,是乌黑惺忪的双眼。他拖着脚步,边打呵欠边推门进来。正在候诊的饲主吓了一跳,以为披着黑色塑料袋的乞丐破门而入。
那“乞丐”不管不顾,倒头就往长沙发上躺倒。“累死人,昨晚一堆奇怪电话找我,都是不认识的。”
他翻了个身,口袋里的手机掉下地来。余果上前替他捡起,塞到他手里。
领头那陌生人一直在打量,此时突然叫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旁边那壮汉立马扛起摄像机,对着他的脸就拍。显然,他们都已认出眼前这街头流氓般的男人,就是视频里那光鲜整齐的动物医生苟岚。脸对得上,衣着气质对不上,但更有新闻价值,视觉冲击力更强了。
汪少风拿出手上的本子挡在苟岚面前。但他也不想太掺和这事,决定不多说话,只做旁观。
杨师师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摆出医院公关的姿态,挺直腰杆,含笑对那两人说:“我们院长不在,请你们不要随便拍摄……”
领头陌生人隔着汪少风的本子,对着麦克风发问:“请问当时你判断于曼出了什么问题呢?是根据什么做出判断的?”接着便把麦克风递到苟岚肩膀旁。
苟岚从沙发上撑起身子,茫然反问:“于曼是谁?”
杨师师向余果使了个眼色,余果会意,两个女孩儿半拉半推,硬是把两人跟一大堆问题塞到门外。
在混乱过程中,苟岚从沙发上站起,泡起茶来。他走到洗手台前,伸手取出吊柜里的茶杯,低头开水龙头,洗净茶杯,用开水烫一烫。拿出茶叶罐,搓一点茶叶放到茶杯里,浇上开水冲泡,水量稍盖过茶叶,倾过茶杯,看碎末随水流出。他提起茶壶,看水冲入杯中。放下茶壶,回头悠哉悠哉,看两个女孩子合力把两个陌生男人“请”出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茶泡好了,他喊其他人过来喝,没人理他。他也不理会,径自握着一个茶杯,倚在洗手台前,隔着玻璃门看外面。
外面那人举着摄像机,正在拍摄诺亚动物医院的外观。另外那人站在医院门前,对着镜头,一本正经地说着什么。
五分钟后,他们收起机器,离开现场。
汪少风走到洗手台前,开水龙头,挤洗手液,搓手。苟岚靠在洗手台前,打开上方柜子:“有谁看到我的杂志?”
没有人理他。
汪少风抽出纸巾,仔细擦手,废纸巾掷入垃圾桶。他一抬眼,见朱鹭正往洗手台方向过来,他侧过身子,给她腾出地方。
朱鹭说了声谢谢,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洗了一会,她突然问闷头闷脑问:“他今年回来吗?”
“不知道。去年过年他就没回来,今年总该回来吧。”
朱鹭低低嗯了一声,擦干净杯子,就往回走。
刹那间,医院内突然一阵轰响。像遭恐怖袭击一样,诺亚动物医院的玻璃窗突然爆裂。朱鹭手一抖,杯子摔地上,砰然碎裂。汪少风眼疾手快,一把拉她到身后,下意识拉她一块蹲下。
动物医院内所有人都蹲下了。有带小猫跟小乌龟来看病的小小女孩儿,被吓坏了,脸色煞白,妈妈在旁一把抱住她。女孩儿躲在妈妈怀里,手里紧紧攥着两个小笼子,大声给自己鼓劲:“小猫不怕!小龟不怕!”
院内的动物听到声响,躁动不安起来,狗吠猫叫鸟乱飞,闹腾个不停。不一会,又有石头砸进来,从破开的窗洞里落入,掉到宠物秤上。杨师师吓得“哇”一声喊出来。
余果蹲在沙发下,偷偷探头,只听哗一声,敞开大洞的玻璃窗上,被人破了红漆。地上散落着好多纸张。有行人好奇心起,上前捡起那些纸,大声念起来——
“破兽医!败坏于曼名声!”
“乱传谣!”
“不良兽医!”
“黑心医院!”
苟岚站起身,越过候诊室沙发,大步往外冲。汪少风从后面伸手,拽住他:“别出去。你是目标。”
他按住苟岚,自己奔出去。不一会,他回来:“我追出去很远,没看到闹事的人,但估计是于曼的脑残粉。”
余果在沙发后慢慢站起来,一脸紧张。
汪少风安慰他们,又跟苟岚说:“我刚给余因打了电话,他正赶回来,马上就到。”
苟岚一脸无所谓。
杨师师惊魂未定,一只手按在心脏那儿,眼泪直往外涌。她不知道怎么发泄感情才好,只好站在那儿,叨叨着:“都是苟岚你不好……”
原本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的小马,听到这话,腾地站起来,指着苟岚:“原本好好一家动物医院,怎么会被人搞成这样呢?还不是因为你,在公众场合乱说话?”
苟岚看看小马,不怒反笑:“我说什么话了?”
小马咬牙:“你,你说阿托品——”
最后一个品字,上下嘴唇微碰,未完结的怨气都在里面,密密泄露。牙齿这样一咬合,又自知理亏,只剩目光作武器,是一对钉子,要把苟岚的手脚摊展开,固在十字架上。
“我不该救人?还是不该出现在那儿?”苟岚冷静得近乎体贴,“想清楚你因为什么而生气,再来骂我。”
“如果不是你,诺亚怎会搞成这样子?你做事情之前,有没有动过脑子?”小马年轻气盛,家里在深圳关内有三套房关外一套,出来上班也只是家人不想让他闲着。他的前半生没受过什么挫折,一切都顺,轻易地认定其他人都是白痴。
余因这时走进来:“诺亚怎么了?”
小马扬起下巴,恨恨看向苟岚。苟岚轻描淡写对余因:“你看到了。”
余因在电话里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在现场,对着敞开大洞的落地玻璃窗、被砸坏的桌椅跟宠物秤,还是非常震惊。他问有没有人受伤,得到否定答案后,他松了口气,像个被戳中的气球,软软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因为刚被袭击过,好多饲主都带着宠物急匆匆离开。像中医理疗室这种地方,平日朱鹭一天下来要接待好几例肠炎、犬干眼、退化性关节、身体无力的动物,医主们也要忙前忙后,替她记录病历,消毒,拔针,处理医疗废品。现在都闲下来了。余因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只留下一两个医生。
他叫苟岚回去休息,苟岚问:“休几天?”
“等通知。”
苟岚回诊疗室收拾,一分钟后走出来,没跟任何人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