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一个月,断断续续下着阴雨。苟岚一直没上班,电话也没法接通。余果有时候担心地问起老哥,老哥只是坐在那儿抽闷烟,好一会,才把烟头狠狠掐灭在烟灰缸里,既像安慰余果,又像安慰自己,嘴上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诊所里,大伙儿都非常默契。大家都想着他,但是没有人敢提起他。
余因有次在办公室里长吁短叹,苗江经过,突然在门外停定。好一会,她说:“苟岚不会有事的。”
“嗯?”余因抬起头。
“他临走前,把狗带到我那里寄养。”说完就飘走,留下余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余因后来问苗江,知不知道苟岚去哪里了,她摇摇头。
但后来某天,苗江突然收到一张来自印尼雅加达的明信片。上面没有落款,只潦草写着几个字——给富贵看我的照片。我怕它忘了我。
她把明信片拿给余因看,余因说:“看样子,这家伙并不是去殉情,只是散散心。”
苗江却无端想起,胡昕失踪时,苟岚桌面上那堆文件。当时,他一门心思要找回失踪女友。现在女友惨死,找不到凶手,他又怎会安心出游。谁知道他到底在印尼做什么。
漫长的夏天即将过去,杨师师不知怎地也开始休假,诺亚动物医院一如既往地繁忙。余果利用课余时间,跟在苗江跟其他医生身边临床,对犬猫传染病、寄生虫疾病、五官科疾病、内外科疾病和肿瘤等都有了更多了解。朱鹭仍旧对众人爱理不理。苗江跟汪少风仍旧只是同事,但是又好像不止同事。
夏天过后,苟岚回来了。头发剪短了,立马周正清秀起来。不说话时,还特别像回事。
大家都知道他的事,但是谁也不提。连小马都不再针对他,大家努力适应他的风格,相安无事。他比原来阴郁了不少,偶尔说话依然毒舌刻薄,但跟诺亚众人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
连小陆都在私下里说,苟医生跟苗医生其实挺像的嘛。除了诺亚,就没有别的家了。这话被余因听到了,叫小陆别再说。尤其不要在他俩跟前这么说。
这天杨师师休假回来,剪了短发,映在重新露脸的日光中,蓬乱的生命力。只是整个人变得有点安静,没过去那么聒噪。小马开她玩笑,说原来太阳公公被她偷藏起来。
杨师师正重新熟悉医院里的病患情况,听了这话,从本子上抬起头来,笑了笑:“那你呢?把女朋友藏起来了?”
小马怔了怔。
杨师师瞥了一眼正忙前忙后的小陆:“你俩地下情还藏得挺深啊。”又低下头,边在本子上打勾,边声音软软地说:“我可是要提醒小陆,要注意那些不公开女友,假装单身的男人哦。”
朱鹭刚好在喊小马,他赶紧趁机躲开。心里想,杨师师这女人,眼光真是毒辣。以后得注意点她,保持点距离,不随便跟她开玩笑了。
医院有不少动物,一直在接受理疗。因为生病,行动不便,没法外出,这一个月都没晒太阳,都憋坏了。
中医理疗室除了朱鹭,还有两个宠物中医师跟两个理疗助理。朱鹭叫上小马一起帮忙,把狗子们带出去晒晒。
诺亚外那片空地,摆开了大阵势。十几只狗,被领着、抱着、提着、推着,来到外面空地上。它们像海龟一样舒适地趴在蓝色毯子或轮床上四肢伸展,一脸享受地晒着太阳。有行人路过,微笑,举手机拍照。也有人怕狗,目露惊恐。小马解释,说这些动物不能动,更不会伤人。
摆布好后,朱鹭让其他人回去。自己则顺势往垫子上盘腿一坐,跟狗子们一起晒起太阳来。
她将脑袋搁膝盖上,双手环住膝盖,日光晒下来,映在她那双皎白手臂上,露出一小截纹身,是那条小龙。她烟瘾有点犯了,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
一只京巴趴在她脚边,盯着她。
口香糖纸剥了一半,她注意到京巴,把那糖在它鼻子上虚晃一圈:“要不要?要不要?”逗着玩。京巴昂起脖子,冲着口香糖汪汪叫起来,朱鹭抬高手臂,臂上小黑龙随之婉转游弋。她笑起来。
一辆车驶过来,停在外面,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男人。很年轻的潮男,穿着运动衫短裤,一只古驰包横跨在侧腰。他提着一个笼,里面趴着一只狗,无精打采。
站定,他扫视诺亚医院门,很快注意到门外的朱鹭。他快步向朱鹭走去,眼前是一头蓬松卷发随意在脑后扎成一团的女医生,妆淡似无,朝太阳微微眯起眼睛。他突然停了脚步,低头看她胸牌,朱鹭。
身后是长街上往来的车,身前是席地而坐的女医生跟狗。男人忽然微微一笑笑,连自己都没察觉。
他喊她朱医生。
朱鹭抬起头,眼神里是迟疑,对这人没有太多印象。
那人非常耐心,自我介绍他叫Rocky,他家小杰最近精神不好,不怎么吃饭。朱鹭让他进去挂号,心里却想,真有意思,主人的名字像狗,狗的名字像主人。
男人动作很迟缓,像是长街上的风拖住了他的脚步。他进去医院一会,又出来,在朱鹭身旁蹲下,笑着说是否介意他坐下。又说:“我刚才挂了你的号。”
除非来理疗,否则很少人直接挂中兽医的号。朱鹭回头看这个叫洛基的男人,看他毫不回避地看着自己,忽然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她不感兴趣,伸手去摸身旁的狗。
男人注意到她手臂上的小龙,微笑问:“爱的纹身?”
她突然生气,站起身,直勾勾往医院里走。看到小马正跟小陆在休息间闲聊,也不客气,叫小马出去帮忙看一下狗。
男人也跟了进来,跟在朱鹭身后,跟她道歉。像闯了祸的动物跟着主人。朱鹭没理会。她这天接待了五个病例,有瘫痪,有神经炎,有骨质增生。男人最后一个进来,那股子嘻皮笑脸收起来,像他名字一样敦厚,老实听朱鹭安排。
验血常规,验二便,下午看结果。只是肠胃炎,朱鹭开了点药,说回去吃。
男人欲言又止,看朱鹭冷着脸,像一堆雪。他想说的话,被埋在雪堆下,迅速地融掉。
天气好,来看病的宠物也多起来。余果已经在这里实习一段时间,从手忙脚乱到气定神闲。有时候苗江太忙,或者走开一会,她会代替苗江进行问诊跟触诊。有时候替她检查住院动物,给它们换导液管。
这天情况也一样。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穿着红色情侣服,黑色渔夫帽,白色球鞋,拥有年轻人的好看。医助协助他们,把拉布拉多犬放到诊断台上。苗江走开了,余果接待他们。
女孩子一开口,眼眶就有点红。男人体贴地拍拍她的手背,低声说“我来讲吧”。他摘下帽子,用手顺了顺头发,余果突然觉得这男人长得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