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少风送苗江回家,她一路没说话。到楼下时,她说了声谢谢,又说:“我自己提上去就好。”
汪少风说:“你开玩笑吗?东西这么重。我帮你拿吧。”
他进了苗江的家,门一开,苗苗就欢快地扑上来。汪少风把袋子递给苗江,苗江把食物拿进厨房放冰箱的时候,汪少风掏出单独留下的一块巧克力,在客厅里逗苗苗玩。
苗江从厨房走出来,汪少风把巧克力扔给她:“来,还给你。”
苗苗又绕到苗江脚边。苗江低头,冲它说:“不许吃。”汪少风注意到她已经平静下来。刚才那个追上来的年轻男人,仿佛就是两人的一场幻觉。
她问汪少风:“我给你倒杯水?”
“有茶吗?我喝茶。”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坐得更久的理由。
苗江在厨房里烧水,身后传来汪少风的脚步声。
“有需要帮忙的吗?”
“这里地方小,你出去坐。”
他没走。
明显在等待着什么。
好一会,他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刚才为什么走得那么急吗?是因为那个男人?他是什么人?”
苗江转头去看透明水壶,水面看起来还是平静的,只是她知道下面的热在沸腾。
有些事情也是。
她慢慢开口:“他是我养父母的儿子,算是我哥吧。”
汪少风安静地听下去。
她说:“跟外界的想象不同,其实孩子们在福利院里被照顾得很好,彼此像兄弟姊妹一样相处,日子过得挺开心。我十二岁时,被他们领养走,其他小伙伴都还挺羡慕我。一开始,我在他们家也待得很好,过得非常开心。直到十四岁……”
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泡泡。苗江摁掉开关,拔了电源:“有天家里没人,哥突然进来我房间,说喜欢我,还亲了一下我的脸。我当时吓坏了,直接往外跑。他追上来说对不起,但我还是跑出去了。那天晚上,我待在网吧里没回去,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人。一个我最相信的人。”
苗江弯腰,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放了一勺到茶壶里。
她回头说:“我不会泡茶,随便弄弄。”
汪少风说:“我也是随便喝喝。”又问,“最相信的人?”
“我在福利院的时候,有个人资助我。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喊他凡哥哥。我一直有跟他通信。从刚开始,我就把福利院的琐碎小事都跟他说,后来我选中被领养时,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还连续给我发了几封邮件,让我拒绝领养。他说,这个世界人心险恶,他劝我,不要轻易走近这个黑暗丛林。他让我再等两年,等他成年了,可以领养我。我当时没听。我太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了。我的养母非常非常温柔,跟我记忆中的妈妈长得有点像,我很喜欢她,渴望成为她的女儿。”
“这件事发生后,我马上告诉凡哥哥,后来很快收到他回邮。他让我马上回到福利院,跟那里的人说出这件事,而且说得越严重越好。我问为什么。他说,如果我不讲严重一些,他们会认为我是青春期叛逆,会劝我回去。我照做,而且按照他教我的说辞去说。果然,后来养父母带着哥哥过来福利院找我,要当面道歉,接我回去,工作人员直接拒绝了。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们。直到刚才。”
苗江往茶壶里倒上开水,热气腾腾,蒸了她满头满脸。在濛濛水汽中,她说:“我也是念大学时才知道,因为养父是公务员,这事传开后对他家名声有点影响。而且,人言可畏,大家甚至开始传言说,他家父子猥亵幼女。养母受不住谣言,离开家里。哥哥原本是学霸,受到传言影响,从重点中学退学,到修车行里打工。”
她倒了两杯茶,放在托盘上,转身对汪少风说,“很烫,小心。”
汪少风说:“这些事跟你也没关系。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苗江摇摇头:“不。他们家对我一直很好。我当时根据凡哥哥的话,稍微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比如说……我说我哥经常偷看我睡觉……但这是没有的事……他比我大两年,当时也还是个青少年,正是青春期。这事根本没那么严重……是我连累了他们一家……后来有好几次,我鼓起勇气想到他们家去道歉,但最后走到楼下,还是走开了……”
她用手轻轻握着杯耳,左右转动,“很多人以为,我是因为被父母抛弃才变得不爱跟人接触,不懂社交。但其实,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很开朗,我尽管有心魔,但也还是个正常人。直到发生了这件事……我才把自己封闭起来……”她用手捏了捏耳垂,“如果不是凡哥哥鼓励,我还没那么快走出来。也是在他的鼓励下,我才去考动物医学,当上宠物医生。”
她抬起头,看向汪少风:“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凡哥哥。在我不开心时给我送甜食,在我迷茫时输出价值观,在我低落时鼓励我……”
汪少风微笑,走近她一步。她却微微转过头:“但我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亲人吗?还是朋友?还是人们常说的爱情?上次参加阿静的婚礼,我很羡慕。后来我想,会不会,我只是向往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段亲密的关系?如果这样就跟你开始,会不会太不成熟?”
在连速食爱情都即将被约炮骗炮取代的年代,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的话。
厨房里面的窗户往外推开,夜风吹拂进来,把苗江的头发吹乱。汪少风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他的手势温柔,语调很轻:“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手触到了她的肌肤,是不自觉的,或者稍微带点刻意。但是跟上次不一样,这次不带任何情欲。
两人在客厅里慢慢喝完一壶茶,放松地聊着天。苗江把他送走后,心里想,她到底是因为当年的事而害怕跟异性身体接触,还是对汪少风的感觉仅停留在朋友?
她把杯子跟茶壶拿到厨房,泡在水槽里,对着窗外发了会呆。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苟岚。
他学心理学,刻薄犀利地点评人性,说得一套一套。
她看着水槽里的茶壶跟杯子,突然想,假如刚才跟自己一起聊天的人是苟岚,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呢?
她掏出手机,发呆一样想了好一会,终于拨出了电话。
苟岚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好久。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始终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