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认出她,看她往阿C伸出手,大喊道:“你干什么——”
“走开!”她说。
口鼻附近无气息。胸部无起伏。颈动脉搏动不明显,心跳停止。没有出血。没有骨折。
她抬头,问男人:“你学过心肺复苏吗?”
男人怔了怔,摇摇头,迟疑地问:“狗也有心肺复苏吗?”
苗江没工夫跟他解释。她立跪在狗跟前,让这狗仰卧,拉直它颈部。“帮忙!”她对愣在一旁的男人说,“我只有一只左手。”
男人满头汗,也犹犹豫豫地学着她的样子,立跪下来。
她打开狗的嘴巴,将它的舌头拉出。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清理狗的口腔,避免阻碍呼吸。
“送医院!”她跟男人说。
“医院?”男人没反应过来。
她没空跟他解释,直接报了诺亚的地址。男人打电话找朋友的时候,她开始双手交叉,对牢胸部位置做按压。
不行,她的右手根本无法用力。
男人打完了电话,她抬头,对他说:“你快过来。我教你怎么做!”男人过来,她教他双手交叠,手指翘起,上身发力往下压,做胸部按压。
与此同时,她握住狗狗的嘴巴,往它的鼻子里呼气。
男人边哭唧唧边问:“阿C为什么会这样?”
“有很多原因。可能心脏问题,也可能血糖过低,或者吃了降压药。要做检查才知道。”她言简意赅,说话也喘气。心肺复苏非常费劲,大男人一直这样按,也会累得够呛。何况她的手还受过伤。
手机在这个时候振动。在她口袋里。她瞥了一眼,汪少风来电。
她脑子里乱纷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苗苗出事了。
男人这时停了下来,他毫无经验,野蛮用力,根本没法做。他求救似的看向苗江。
苗江接棒,交叠双手,继续给狗做胸部按压。
手机仍然在她口袋振动,振了几下,停了。
她机械似的为眼前这只狗做心肺复苏,内心想,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我难道不是应该马上回诺亚看苗苗吗。它见不到我,会不会很难过。她机械地按压,绷带竟慢慢渗出了血。她漠然地看一眼,又回头对着狗的鼻子呼气。
男人看到苗江的手流血,学着她的样子,默默地继续给狗做按压,边按压边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不起谁,是他的狗,还是苗江,或是苗苗。
男人刚打了电话给诺亚,又打了电话给朋友。他朋友的车到了,连人带狗一起上了车,直奔诺亚。苗江在车上,继续给阿C做抢救。她手机没电,关了机,打不了电话,她也不知道苗苗怎么样了。俯身在阿C上,反复做着按压,直到眼眶里的泪水都掉下来。
车子到了诺亚,他们把狗抬到里面,值班医生连夜接诊。有人接手,苗江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边喊苗苗的名字边奔往里面。
她冲进住院区,见到汪少风坐在地板上,正笑着摸苗苗的脑袋。苗苗在他掌心下,晃着脑袋,摇着尾巴。
苗江呆呆看着他们,以为自己在做梦。
苗苗见到苗江,冲她吠,要从汪少风膝上跳下来。汪少风抱起它,走到苗江跟前。
“刚才突然出现了呼吸急促。新来的值班医生搞不定,你电话没接。我住附近,她赶紧打给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苗江站在苗苗面前,向它伸出手。它马上用脑袋顶着她的手,眼睛里都是依恋。
她嘴巴动了动,掉下眼泪,笑了。
“你的手怎么了?”汪少风注意到她右手绷带渗出血。
“刚才……”苗江想说什么,但忽然觉得已经不再重要。“没什么了。”她又笑了笑。
苗苗没事就行。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帮你处理。”汪少风把苗苗放回笼子里,让苗江到他诊疗室。
两人走到走廊上时,刚才那个年轻男人突然喊:“苗医生!”苗江扭头,见他眼眶都红了,心里一沉。她问:“是不是阿C……”
“啊不不不,它救过来了。医生说还要给它做个检查。”男人说着,突然毫无预兆地,扑通一声就在苗江跟前跪下。他声音急促,带上哭腔,“我对不起你。上次……上次……谢谢你们……”
他说话语无伦次,但汪少风在旁听,大约猜到为何苗江在路上耽误了时间。
苗苗已经没事。苗江的一腔恨意已消散,像风落在风里。她淡淡地说:“快起来。”又说,“以后一定要拴狗绳。你们是网红,更应该利用好自己的影响力。”
男人狠狠点头。
汪少风在诊疗室里找人用药水,发现仅有的一瓶已经过期。他跟苗江说:“我到附近药店去买。你等我一下。”
苗江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去。”
“有东西要买?”
“是。”
“我帮你带就好。你留在这里陪苗苗。”
苗江突然红了脸,摇摇头。汪少风心想,估计她要买什么女性用品。她原本坚持要自己去,但汪少风说他还要出去买包烟。
汪少风在便利店里停下,苗江独自到隔壁药店。她要了酒精跟药水,还要了一盒事后避孕药。结账时,她掏出手机,才记起自己手机没电。她摸了摸口袋,没带钱包。
“我……待会回来。”
这么说着,汪少风已经进来。“我来。”
他掏出手机扫二维码,苗江匆匆低头,把药品往塑料袋里一塞。唯独留了那盒药,塞到自己口袋里。
但汪少风已经看见了。
苗江不好意思去看他,两人并肩走回去,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她转过脸,在商店橱窗里看到汪少风的脸,阴沉不定。半路上有人打电话给他,他接了电话,低低地说:“……不好意思,今晚临时有事……再说吧……”
回到诊疗室,他替她拆绷带,消毒,上药,重新缠绷带。两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最后他说:“你回去吗?我送你。”
苗江摇了摇头:“不了。我今晚留在这里陪苗苗。”
“好。”他说。他起身拿起外套,披在身上。苗江要往外走,他就站在门边,突然低声问了句:“那个人是苟岚吗?”
她素来迟钝,但这次听明白了他的问题。她说:“是。”
刚才苗江进门时,他已注意到她脖子上似有若无的吻痕。
他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孩子,再难得到的东西,积极谋划,步步为营,总能到手。但人生那样长,当然会有例外。
苗江是他的一个例外。
他原本已决定放弃,甚至已重新开始与其他人约会,但此刻内心那股嫉恨,也不知从何而来。也许只是占有欲作祟,深深不忿,为何自己亲手种下的花,最后被别人摘去。他擅长掩藏自己内心,但这次终究有点失态,一张脸阴了好久,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