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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思梦是八点半左右来的,一进别墅,她就大呼作家是土豪。欧阳说你只看到哥的繁华,没见哥的烂裤衩。田思梦说,那倒也是,作家成名前都挺苦,要不是发现自己有点儿才华和毅力,写小说不等于自杀吗?欧阳说你可真会说话。田思梦穿着玫红色连衣裙,质地丝滑,裙摆极短,黑丝袜从大腿根儿出来,越走越细,红色高跟儿鞋十分轻巧。她的脚特别小,也很瘦,有点儿骨感了。裙子在右肩开了半扇儿,胸罩带子也是红的,上面有个标签,欧阳健不认识。
田思梦问他要不要换鞋?欧阳说不用,但你要不舒服,可以换。田思梦抬腿一甩,高跟儿鞋飞出三丈远,她摆着足球运动员射门儿的姿势说,哎,你给我换。欧阳心弦一紧,笑说,没问题啊。她的脚有股淡淡的香味儿,类似于茉莉花,隔着黑丝能看到她涂了指甲油,玫瑰红。欧阳握住她的脚,不知为啥,王咪的样子突然从脑海里一掠而过,虽然像闪电,却格外耀眼。
田思梦抬起脚尖儿,在欧阳脸上蹭了蹭,欧阳说你可真调皮。田思梦说不好意思,我就想感觉一下,作家的脸是不是比普通人的烫。欧阳说烫?为啥烫?田思梦咯咯一笑,因为作家用脑子,电脑会烫,人脑不会吗?欧阳给她换上拖鞋,坏笑道,我看你啊,就想让我闻你的大臭脚,对不?田思梦说脚不香吗?欧阳说香,都想啃一口。她说那你啃呀?欧阳说先吃饭,回头儿慢慢啃。
二人走进客厅,田思梦在餐桌旁坐下,欧阳的厨房是开放式,硕大的双开门冰箱嵌在壁柜里。他从冰箱取了一瓶红酒说,去年的波尔多,冰了一会儿,能喝吗?也有常温的。田思梦拄着下巴笑说,大姨妈刚走,能喝,不过吃日料喝红酒,味儿有些杂吧?欧阳说没关系,反正不中毒,放心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说说笑笑,气氛越来越好,就像老朋友。田思梦聊了许多自己的事儿,她前年刚毕业进电视台工作,有天聚餐被台长摸了奶,她二话没说就给台长一巴掌,之后就辞了。后来半年没找工作,一直待在出租屋里,直到看了欧阳的一本小说,她觉得那女主比自己惨多了,人生不该自暴自弃。她不断投简历,不断面试,现在进了广播电台,虽然做幕后主播,但也不错,最起码没人骚扰她。
欧阳觉得这女人挺有个性,他问田思梦,你今年二十三,我都快四十了,干嘛勾搭我?田思梦说,我崇拜你,我喜欢大叔,不行吗?欧阳说你快算了吧,这叫盲目崇拜,吃完我送你回家。田思梦说你放心,我不会赖上你,我就是想跟你睡觉,我想看看你和我想的是不是一回事儿。欧阳笑问,你咋想的?田思梦说,看过你的书,我觉着,你这人应该挺闷骚。这种人平时正经,一上床就疯了,我猜对不?欧阳说好像有点儿,疯倒不至于。
田思梦摇着杯里的红酒,一口喝干说,我有点儿耐不住了,你家床在哪儿啊,我先去脱了,你洗洗。欧阳说别着急,再喝点儿。田思梦说,你为啥不结婚?要求太高吗?欧阳说我一个挺好,干嘛?你想嫁给我?田思梦说,我可不想毁自个儿,再说你这年纪,我爸妈不得杀了我?欧阳点了支烟,笑问,抽吗?田思梦接过香烟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欧阳哈哈大笑,合着你不会啊?田思梦说,你看我像吗?像那种特不正经的女人。欧阳说有点儿,但眼神不对,你眼神干净,我比你脏多了。
田思梦把烟还给欧阳,问,假如我要嫁给你,你会娶我吗?欧阳说那你得说清楚,图人还是谋财。田思梦说图命,行吗?欧阳问啥意思?田思梦往椅背上一靠,笑说,干掉一个小说家,会不会一夜走红?欧阳说走红?有意思吗?哎,你不会真想弄死我吧?她说,那你老实说,你想不想娶我?欧阳说,你喝大了。她说没大,我就想嫁给你,瞅你第一眼儿就想了。我就想当你老婆,让你在床上蹂躏我,随便怎么都行,使劲儿造。欧阳笑说,蹂躏你?就我这年纪,再过几年根本蹂不动。她说没事儿,我给你吃六味地黄丸儿,我放你饭里、水里、菜里、酒里、腊八粥里饺子里,放我嘴里,我让你吃够,让你永远蹂得动。欧阳说多费劲儿啊,买来直接当饭吃,电饭煲捂了,过油炸了,兑着虎鞭酒吃,对不?田思梦哈哈大笑说,我喜欢你这个老东西。
这天夜里,欧阳健啥都没干,田思梦喝高了,挨枕头就睡,呼噜声还不小。她像个孩子,虽然身体熟透了,但思想还比较幼稚,欧阳健不想碰她,何况她喝醉了,更不能碰。他给她盖好被子,打开加湿器,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转身下楼。
他将桌上打扫干净,盘子堆在一起,统统塞进洗碗机,然后沏了杯龙井,走到落地窗前。外边月色正好,草坪泛着一层雪花银,四周静悄悄的,许久无人路过。他回到沙发躺下,用手机浏览微博,国外一个教堂炸了,怀疑是宗教冲突。将近凌晨,他睡着了,迷迷糊糊又坐进那辆火车,然后又被黑衣人的手铐惊醒了。
他缓了半天,点了支烟,心想连续做同一个梦的情况,这辈子也没碰到过,这是咋了?难不成精神出问题了?田思梦的高跟鞋儿还撂在那儿,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八,手机里有条短信,是银行发来的,祝他生日快乐。他觉得自己心里可能担事儿了,究其原因,肯定是那本书害的。
他披上外套,在门口换了鞋,出别墅左转到车库,看着电闸门缓缓升起,他俯身钻进去,开灯。站在副驾门前,他犹豫了几秒钟,不清楚自己在想啥,好像是有点儿害怕。可事情来了,装作不明白也没用,事情总得解决。要是一直装着看不见,闹不好这人会变本加厉,后果难以想象。
他坐进副驾,迎着头顶灯,再次翻开那本书。我知道你三年前做过什么,他自言自语,你到底是谁?他把整本书翻了一遍,竟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小字,写着“WX4762wodengni”,其中WX和数字有一丝间隙。欧阳怀疑这是微信号,立马掏出手机,添加号码,果然搜出一个人,叫“我等你”。头像是一个蓝色行李箱,标记为男性,欧阳思忖良久,颤抖的手指还是点了下添加到通讯录,并在验证栏输入:你谁?
等回复的时间十分煎熬,他打开车载音乐,皇后乐队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他望着中控屏,歌曲的中文歌词缓慢滚动,他突然发现,这歌好像在讲一个故事。歌词儿说,妈妈,我刚杀了一个人,用枪顶他脑门儿,我扣动扳机,他挂了。妈,这人生刚开始,我把它彻底毁了,妈你别哭,假如明天这会儿我还不回来,你就当啥事儿没有。
他感觉这歌词像他写的,像在写他自个儿,他在脑海里找了些词汇进行替换,比如妈妈,我刚看见她杀了一个人,她用菜刀剁他,我打开手机,他挂了。妈,我帮她抛尸,我犯罪了,这漂亮的人生刚开始,可在三年前或许已经叫我毁了,妈你别哭,反正你住养老院,就算我回不来,你也有人照顾。
母亲突然提出去养老院住,是在去年夏天,那时满街都卖西瓜,她说儿子,我一个人住烦了,切菜的手抖个不停,送我去养老院吧。退休工资不多,找家普通的,可能够用。欧阳说你来和我一起住,我照顾你。母亲说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咱住不到一块儿去。母亲去意已决,欧阳根本劝不住,他把市里的养老院全都扫了一遍,挑了家最贵的,环境最好的。那天清晨,母亲把父亲的遗像塞进结婚时陪嫁的皮箱,自顾自念道半天。离开时,她不停回望老楼,热泪盈眶。她说她好像看到老公趴在窗台上抽烟,和往常一样,穿着跨栏儿背心,半个身子探出窗口,不时看看楼上的鸟窝,样子还特别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