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司机个头儿不高,脑袋像萝卜,一身严重褪色的蓝工作服,戴着花袖套,挂着大短裤。据他回忆,那天夜里是有个女乘客,托着大号行李箱,手里还拎一桶子,就大号矿泉水桶,里头装着淡黄色透明液体,他知道是汽油,味儿挺蹿。陆飞问,她在哪儿上得车?司机说河口镇南街,她说要去定县,问我能去不?我说包车四百块,她说没问题。那行李箱死沉,是我帮她塞进后备箱的,那桶汽油她一直拎在手里,上车后搁在脚旁边了。
陆飞问那行李箱大概多少斤?司机说,哎呀,少说得有一百来斤吧?
魏雨桐问,现在走定县,多数人都会上高速,你为啥要走兰定公路?司机说她要求的!我也不爱走啊,那路遍地都是炮弹坑,废车。雨桐又问,她在哪儿下得车?司机说庙儿乡附近,我也觉得怪,照理儿说那地方离庙儿乡还有几公里,荒山野岭、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她为啥在那儿下车,可她还是给了我四百块钱。陆飞问,那女的长啥样你还记得吗?司机说长头发,扎一马尾,个头儿得有一米七,身材挺棒的。我行车记录仪应该拍到了。
陆飞说那劳烦您取来给我们看一下。司机说成,车在院儿里,我去拿。
视频里,汽车灯光转了一个弯儿,在狭窄的路上又走了几分钟,右侧人行道上,一个女人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穿一身粉色运动装,白色旅游鞋,朝司机挥着手,面前立着一个银灰色行李箱和大号矿泉水桶。
汽车缓缓停下,女人托着箱子从画面中一掠而过,陆飞将视频倒放,魏雨桐说,没错,就是王咪,好像比三年前瘦了些。小刘说行李箱能对上,焚尸的汽油也在,地点也吻合,基本没跑了。雨桐说陆队,展开抓捕吧?陆飞点头说,行,我去给领导汇报一下,你们把录像拿到视侦组,让他们再看看。小刘说没问题。陆飞刚一起身,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杨宇打来的。
信号似乎不畅,相互“喂”了几声,杨宇说:“陆队,王咪的住所找到了,在河口镇南街27号。”
“怎么找到的?”
“她在兰市有个二姨,她二姨说的。”
“你们去了吗?”
“我们刚到,可眼下这事儿挺邪门儿的!”
“怎么了?”
“我们刚到门口,发现房子给河口镇派出所的同志给圈了。”
“咋回事儿?”
“我还不清楚,要不我等你?”
“成,我马上到。”
撂下手机,陆飞说王咪的住所找到了,就在河口镇。魏雨桐问,王咪在吗?陆飞说不知道,杨宇他们刚到,可房子被河口镇的警察给围了。小刘瞪着眼泡儿说,不可能啊?这案子一直是咱负责,他们干嘛呀?陆飞说不清楚,去了再说吧,雨桐你给家里打个电话,今晚可能要加班了。
夜里十点半,大雨骤停。陆飞和魏雨桐赶到河口镇南街,杨宇在巷口朝他们挥手,不远处的人行道旁,停了一辆救护车。陆飞问啥情况?杨宇说跟我来。三人走进窄巷,不远处扎了一堆人,唔唔喳喳的,几名干警挺在前头,维持秩序。杨宇像人肉炮弹将围观者炸开,陆飞和雨桐跟在后头,跨过警戒线,走进院子,他们见到了河口镇派出所所长老冯。
几句寒暄,陆飞环顾四周,正屋门上有颗灯泡,院子里挺亮堂。老冯身后的地上有些血迹,像未成的泼墨画。陆飞问老冯,什么情况?老冯说我们接到报警,说有一男的让人杀了,在南街27号院子里。我们赶到这儿,见这地方横了一人,男的,脸上都是血,但没死。雨桐问人呢?老冯说送医院了。陆飞问伤哪儿了?老冯说舌头给人割了。
“啥?舌头?”陆飞有点儿懵。
“没错,是舌头。”
“就舌头被割了?”雨桐问。
“后脖颈有一处钝器伤,可能是铁棍儿之类的东西打击所致。”
“你们来的时候,他什么状态?”
“一直昏迷不醒。”
“大门是你们撞开的?”
“不,大门没上锁。”
“屋里有人吗?”
“只有被害人。”
陆飞问:“报案人呢?”
“刚问了,报案人是一女的,我把电话打过去,受害人兜里的手机却响了。”
“意思是,报案人用被害人的手机报得案?”
“没错。”
“几点的事儿?”
“大概一小时前。”
就在此时,杨宇在西面小屋里喊道,陆队,你快过来看!陆飞走进小屋,正对面支着一口大冰柜,盖板儿搭在墙上。两侧的警员相继退开,陆飞走近冰柜,看到四壁挂霜,雪白的霜花表面,有几片殷红的痕迹。柜子里是些大肉和冻鸡腿儿,散乱得堆在一起。
陆飞问咋了?不就冻肉吗?杨宇伸出手指,朝柜角一戳,你再瞅,那是啥?雨桐戴上手套,拿起那个裹着保鲜膜的小物件,细细一看,竟是一根儿手指头。
“是人的手指头?”陆飞问。
“没错。”
“老冯,受害人的手指少了吗?”
“老冯说没啊,除了舌头哪儿都没少。”
魏雨桐说:“陆队,这不像刚冻的,你好好想想,三年前的莫达乃是不是短根儿手指头?”
陆飞点头道:“没错,有这回事儿。”
杨宇问:“妈呀?冻了三年啊?怪不得有点儿像老腊肉呢。”
“你给我闭嘴!”
陆飞继续打量冰柜,自言自语道,这几抹红通通的,不会是人血吧?雨桐说杨宇,赶紧给队里打电话,快!杨宇说这就打。陆飞问老冯,受害人的个人信息清楚吗?老冯说看了身份证,受害人叫孙晓阳,三十一岁,兰市本地人。干嘛的不知道,不过从打扮来看,像医院急救人员。陆飞问哪个医院?老冯说没细看。雨桐问,外边那辆救护车是受害人的吗?老冯说不知道,要不咱们去医院,刚才联系家属了,问问他们呗。
陆飞让杨宇留下,等队里来人部署侦查,自己和雨桐、老冯驱车赶往兰市第三人民医院。将近凌晨,他们在住院部十三楼见到了孙晓阳的几位家属,大致询问后,陆飞请孙晓阳的妹妹借步说话。
这女孩约莫二十来岁,穿着打扮十分普通,瞳仁又大又黑,说话泪水连连。陆飞说别哭了,你哥应该没事儿。她说你抓到凶手了吗?陆飞说还没有,不过你放心,凶手跑不了。她说我哥平时待人和善、不争不抢,谁会这么毒?陆飞说你哥做什么工作的?她说在市二院开救护车。陆飞问,你哥单身吗?她说前不久好了一个,打算年底结婚的。魏雨桐问,叫什么?她说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钱,在东升街一家超市干会计。陆飞说,那你有没有听你哥说过一个叫王咪的女人?她抹掉泪痕,望着陆飞问,谁是王咪?
“没听过?”
“没有,从没听过。”
“行,你父母没来吗?”陆飞问。
“他们在外地,明儿才能赶回来。”
“那你看好你哥,等他醒了通知我们。”
“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陆飞和魏雨桐赶到市二院,管理救护车的后勤主管说,这孙晓阳我认识,但不是我们医院的。陆飞说不可能,人妹妹说他就在这儿开救护车啊。主管说开救护车不假,可他是黑救护啊。雨桐问啥叫黑救护?主管说他那车没资质,挂靠在小型医疗机构,总盘在我们医院拉病患。陆飞说既然是黑救护,你们不管吗?主管一声冷笑说,我们管?我们怎么管?没那权力啊!再说你们是警察,这事儿该归你们管吧?
陆飞哑口无言,手机却响了起来,是杨宇。他说孙晓阳醒了,目前说不了话,我让他把昨天的事儿写在纸上,来龙去脉大概捋清了。陆飞问怎么说?杨宇说,昨天晚上八点多,孙晓阳接了一个电话,说河口镇南街27号有一病患,请他过去拉一下,还说挺急的。孙晓阳开价三千,对方说可以。他赶到门口,一个女的给他开了门,他问病人在哪儿,女的说在里屋床上。他刚一进门,就被那女的敲了闷棍儿,倒在地上有些晕,他见那女的走过来,往他脸上捂了一块布,没一会就断片儿了,今早醒来才知道舌头让人拿走了。
陆飞问,打电话的也是女的吗?杨宇说对啊,应该就是王咪了。
“电话号码查了吗?”
“查了,没有实名认证。还有一点,孙晓阳说他没见过那女的,从没见过,不知道她为什么害自个儿。”
“没见过?不可能吧?无冤无仇,她至于吗?”
“我让他好好回忆一下,他就说不认识,我也纳闷啊。给他看王咪的照片,他说就这女的。”
“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要把那女的撕成香菜末儿。”
“说案件。”
“对了,技侦组在正屋的地板革上发现了一些血迹,院子的水槽上放了一瓶化学试剂,是乙醚。”
“王咪用那东西把孙晓阳给整断片儿了?”
“八九不离十。”
“还有呢?”
“可用的线索就这些了,至于王咪的踪迹,目前还不明朗。”
“知道了。”
陆飞和雨桐回到车上,两人都不知下一步该干啥,陆飞戴起墨镜说,雨桐,这女的是不是疯了?魏雨桐系上安全带,我倒觉得,这孙晓阳可能没说实话。陆飞说要不再去盘一圈?她说算了,假如真要隐瞒,没人能问出来。陆飞说他和王咪肯定认识,我不相信他们毫无瓜葛。
雨桐说,王咪,这女人像一阵风,像天上的云,是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