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印象里的商业街总是人头攒动,今天却格外冷清。王咪站在落地窗前,从酒店房间俯瞰城市,想起了很久以前,女儿在客厅里背唐诗,自己把浆洗的床单枕套搭在晾衣架上。正午阳光明媚,似曾相识的情景,总会勾起沉寂的回忆。那时女儿活泼康健,扎着丸子头,戴着卡通发卡,经常问王咪这样那样的问题。
小雨问过王咪,妈妈,为什么天亮了,星星全都不见了?王咪记得自己的回答,星星也要睡觉啊。小雨说星星为什么白天睡觉呢?王咪说这你得问星星呀。
去年年底,王咪的小星星永远睡着了,对她来说,再也没有可以入眠的夜晚,她的世界成了永久的白昼。
酒店登记的证件是赵明远的,她心里知道,东躲西藏的时间不会太长了,眼下大限将至,她明白。喝了杯红茶,离开酒店,她来到商业街上,走进一家美发中心。小胡子发型师与她久未谋面,却还是立马认出了她,笑问您这是去哪儿了?这都两、三年没见啦!王咪说您记性真好,进门儿前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把我忘了。发型师说不能够,就是从没见您穿过运动衣,您穿运动衣也漂亮。
屋里顾客挺多,有人洗完头坐在沙发上排号,网络歌曲一首接一首得放着。王咪环顾四周说,装修了?发型师说对啊,这都两年多了,过几个月又得重新装。
王咪淡淡一笑说,我想把长发剪了,还像原来那样儿,烫一下。发型师问染色吗?王咪说,还是栗子色。发型师走出柜台说,您就喜欢那颜色,行,先去洗一洗?王咪问不用排队吗?发型师说打我开店儿您就一直照顾生意,排队不能够。
下午四点多,王咪来到儿童乐园,趴在旋转木马前的栏杆儿上,站了两个多小时。黄昏来了,天边儿染了绛红,游玩的人们相继散去,管木马的男人关了彩灯,盯着王咪说女士,我看您搁这儿站了一下午,没事儿吧您?王咪笑说,没事儿。男人点头说哦,这儿要打烊了,您孩子要坐木马得等明天啦。王咪说知道了,谢谢。男人说您快走吧,再过一会儿,前门儿就关了。王咪又说“谢谢”,可刚一转身,突然泪如雨下,她一边往前走,不时转头凝望,仿佛小雨还坐在木马上,朝她摆着剪刀手。
在商业街附近吃过饭,夜色入深,回到酒店已是晚上九点多。刚在楼下买了包烟,点了一支,站在窗口愣了半晌。已经很久没吸烟了,烟草的味道恍如隔世。走进洗浴间,放水冲澡,水滴像无数小虫,爬过她光滑的肌肤。她几乎忘了做爱的感觉,几年来养成了自慰的习惯,尤其月经前几天,她的欲望总是难以自持。今天没有欲望,即使水滴敲打着敏感区域,依旧无法唤醒她沉睡的需求。
冲洗完毕,裹上浴巾,她打开空调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窗外华灯初上,又一天过去了。不知何时她开始钟情于黑夜,安静的夜晚没有月光,无人叨扰,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白天很烦,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人流巨大而沉默,她会感到恐惧,恐惧这些行走的人心。
夜里十点钟,她吹干头发,望着镜中的女人,她总觉着该去上班了。回到卧室,打开手提包,取出许久未穿的黑色长裙和黑色高跟儿鞋。裙子没变,只是自个儿的腰围偷偷扩了些,可套在身上依旧性感。鞋子上脚,稍稍有些不适,多年没穿高跟儿鞋,感觉得慢慢找。她走到化妆镜前,画了口红,每一下都小心翼翼。之后打开面前的小盒子,取出那条黄金项链,坠子是一朵向日葵,金色,就像刚刚盛开。一切穿戴整齐,她将盒里的钻戒丢进垃圾桶,那是赵明远的甜言蜜语,她早就想扔,可还是忍到现在。
出门儿前,她什么都没带,仿佛她什么都不需要了,甚至不需要整个世界。离开酒店,晚风拂过裙摆,她徐徐前行,趁夜色消失在路的尽头。
当晚十点不到,陆飞再次召集全队开会,小刘首先发言。他说从赵明远的通话记录来看,在欧阳健联系赵明远之前,商会理事赵森的确联系过赵明远。据他交代,欧阳健很早就向他提及过保险柜生意,欧阳健和赵明远相识,也的确是在一次商务聚会上。我们查了赵明远的公司状况,他们前不久在西区租了四亩地,是准备加盖工厂,规划图和设计方案都有,也向两家银行申请了贷款。所以说,他确实有融资需求。赵森听说这事儿,便问赵明远有没有融资渠道,赵明远说比较紧张,他就给欧阳健和赵明远搭了桥。
陆飞问,这赵森说话时,有没有可疑之处?小刘说挺牛掰的,说话像大领导。雨桐说,你问过是哪次商务聚会吗?小刘说问了,他说早了,具体想不起来,还说这种聚会经常有。陆飞说行,接着说。小刘点头道,7月18号当天下午四点零三分,赵明远在河口镇医院门口上了欧阳健的奥迪车,两分钟后,汽车在路口转弯向南行驶,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离王咪住所一点五公里的一个卡口。五点二十八分,汽车再次出现,最终停在了镇西口的天成玉器行。玉器行老板说,他和欧阳健是老朋友,当晚在饭局上卖了两个手把件儿给他,总价十三万五。他还给欧阳健送了一套紫砂茶具,是他亲手塞进后备箱的,他说后备箱当时有两箱白酒和一个车刷,旁的没有。
夜里九点十三分,欧阳离开玉器行,汽车驶过南街、东街,最终离开河口,并于当晚十点十七分返回兰市别墅。至于他是否在王咪家附近有过逗留,没有监控,目前很难说。
陆飞问定县那个佛门居士呢?小刘说查了,这人姓王,的确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去那儿求签的人络绎不绝。他说欧阳健是他关门弟子,还说他历经魔劫,求佛度化。杨宇问啥叫历经魔劫?小刘说我问了,那居士的意思是心魔难灭。陆飞往后一挺,说,心魔难灭?小刘说对,是这么说的,他说咱们都有心魔,抽空可以去那儿拔一拔。杨宇一声冷哼,说,啥佛门居士?我看就一拔火罐的。陆飞说行了,接着说。小刘说,欧阳健说得没错,他不止7月22号当天夜里去过定县,21号晚上也去过,打今年3月起,他每个月都会去几次,时间都在晚上,行车时间也都是一小时左右。我查的就这些了,和欧阳健说得基本吻合。
陈明道拔地而起说,该我了。陆飞说你慢点儿。陈明道扭头说,我坐久了得站站。陆飞说那你快些,我抬头盯着你,颈椎病也得犯。陈明道说,那我长话短说,在王咪住所内发现的那根儿冷冻手指,的确是莫达乃的。
在座一片哗然。
陈明道示意安静,接着说,冰柜里和地板革上的血迹是赵明远的,不过赵明远的尸体不像莫达乃那样,没有显著的冷冻特征,推测冷冻时间并不长。检验报告在雨桐手里,大伙可以传阅一下。
见陈明道坐回原位,陆飞问这就完了?陈明道点头说,昂、你让我快点儿啊。陆飞说,这就奇了,她为啥要留莫达乃的手指头?照理说,三年前能从咱眼皮儿底下溜掉,她不该把莫达乃的痕迹全都抹干净吗?杨宇说,可问题是三年前那尸体、她怎么抛的?当时无死角查了,她完全没那时间啊?雨桐说这些以后再说,小刘,王咪那个没实名认证的电话号码,有没有在赵明远的通话记录里出现过?小刘说没有。陆飞说,假如赵明远离开欧阳健去了王咪家,之前肯定会联系,难道是微信?雨桐说,杨宇,王咪的行踪有着落吗?杨宇说还在搜。
陆飞说有一点我就是看不透,假如王咪的行李箱塞了赵明远,那空心砖和钢筋条在哪儿呢?我不认为那行李箱能装得下。雨桐说,所以你怀疑欧阳健?陆飞说,他和王咪肯定有关系。雨桐双臂抱怀,问,为啥这么肯定?陆飞眉眼朝下,眨了眨说,我也说不好,感觉吧。雨桐问,真这么想?陆飞轻声叹息,点头道,对,真得。
就在此时,陆飞接到门房电话,说你那个姓欧阳的朋友要找你。陆飞问在门口儿吗?门房说对,刚登记了。陆飞说让他来我办公室。雨桐问怎么了?陆飞说,老话说得好,说曹操,曹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