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噩梦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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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迷雾(1)

1.

有人说,城市像一片钢铁森林,这纯粹扯蛋。对欧阳健来说,这是一座钢铁监狱,除了吃牢饭,去马路放风,改造自己意淫的思想,别的啥都做不了。他常常幻想去没人的地方出游,幻想一丝不挂,吊着小兄弟在沙漠狂奔,啥都不管,只是跑,离监狱越远越好。可再一想,这也不好,身子骨本来就弱,闹不好得死在那儿。其实监狱也不错,具体说不上哪儿好,最起码人多。

梦醒时,太阳从钢铁监狱的夹缝中缓缓升起,一切都泛着金属光泽,冷冰冰的。隔壁那对情侣刚刚开骂,预示着和昨天一样的一天又开始了。

欧阳健来到窗前,拿起望远镜一看,发现窗帘竟然拉开了,王咪坐在卧室床上,正在化妆。客厅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电视柜被移动了、放在电视柜旁的大花盆儿也不见了、原本蓝色的沙发垫子换成淡黄色,最醒目的是东西两面墙上,居然贴上了米色壁纸。

是谁贴的?是她吗?真是不简单呐!

欧阳健一边赞叹,一边又想,尸体去哪儿了?分尸了?在冰箱里?还是已经抛尸了?

她化妆时的神态与平时无异,能如此气定神闲,想必都安置妥当了。化好妆,她走进客厅喝了杯水,出门儿前又补了口红,这才离开。整个过程给欧阳健的错觉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那天夜里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梦。她根本没一点儿杀了人的样子,似乎和菜市场里的糙汉杀只鸡一样不值一提。

尸体应该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那就剩厨房和卫生间了,卫生间看不着,而厨房那个红色的双开门冰箱最是可疑。

上午十点多,母亲打来电话说,你大姑刚才又来了,你爷的手术排上了号啦,能不能今天把钱送过去?欧阳健说,看看、你看看,人这是盯上你啦!母亲说,快抽时间送过去吧,你爷爷不太好啦。欧阳健一咬牙说,今天不行,明天才能取。母亲叹息道,你们这理财可真麻烦。欧阳健说,银行有银行的规矩,你也甭着急,我明天取了送过去,行不行?母亲说,那你可上点儿心啊,千万别忘咯。

欧阳健中午在楼下吃了碗面,然后直奔金店,今天艳阳高照,金店的优惠活动仍在进行。虽说不是周末,可门口的人着实不比昨天少,欧阳健想,这他妈都哪儿来这么多闲人?王咪的工作还是发传单,一如往常,她满脸微笑,嘴巴不停在动,显得既热情又敬业。欧阳健在街对面的石阶上坐下,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他点了支烟,时而看手机,时而看王咪,时而用手机看王咪,他觉着,王咪和手机里的王咪一样好看。

下午两点多,这边来了几个老头儿,一人一马扎儿,拉开棋盘开始对弈。为了不引起王咪注意,欧阳健扎进人堆,装作观棋,可一来二去倒起了兴致,开始也就指点江山,后来成了手舞足蹈。不知不觉,这圈人越来越多,一中年男人说,我出五十赌红方胜,谁敢跟我赌?一戴帽子的年轻人说,我一百赌绿赢。中年人说,一百就一百,你可别后悔。欧阳健给年轻人说,哥们你脑子没带风扇吧?这绿老头肯定输。年轻人说,我就不信了。结果绿老头被吃惨了,不到五分钟便败下阵来。

年轻人输了一百块,中年人把钱塞进裤兜,笑得像冯巩。第二局杀到一半,年轻人给中年人说,我出两百,还赌绿,就问你敢不敢?欧阳健说,你是不是傻,这绿老头还得输。中年人说,我不赌了。欧阳健左思右想道,我跟你赌,红的肯定赢。年轻人问,你干嘛呢?谁让你横插一杠啦?欧阳健说,跟谁赌不是赌啊?不敢吗?年轻人说,谁不敢谁孙子。欧阳健信心爆棚,你就等着给钱吧。

然而红老头越下越臭,气得欧阳健连连跺脚,还说大爷,您是不是吃错药啦?红老头说,你这孩子咋说话的?就在此时,绿老头大喊一声“将”,红老头望着棋盘,手一哆嗦道,完了,这是天要亡我呀。绿老头笑说,这世上没有常胜将军啊老李。

年轻人伸出奶油色小手说,来吧兄弟,二百块。欧阳健冷汗直冒,瞪着眼睛说,不对,这老头故意操盘,否则我不会输。红老头说,小兄弟,要不你来下,你赢了我给你三百。年轻人说,喂,愿赌服输,拿钱吧。欧阳健说,你等着,等我赢了再给你,大爷,三百块钱说好了,你可别反悔啊。红老头说,我反悔我叫你爷爷。

欧阳健和绿老头开整,下了十分钟,欧阳健一个子儿没过河,反倒给老头吃高潮了。他战战兢兢、擦着冷汗问绿老头,大爷,你咋了?你诸葛亮附体啊?绿老头说,甭管我谁附体,看好咯,我将!红老头哈哈大笑,得嘞,三百块,现金还是微信?年轻人说,我这儿还有二百呢。

欧阳健跟红老头说,不行,我再来一把,这次赌五百,你敢吗你?旁边几人七嘴八舌道,年轻人,这儿赌棋可没赖账的,赖账没一个好死的。欧阳健说,我赖了吗?我说不给了吗?红老头说,你倒是给呀?欧阳健掏出手机说,给给给!

输了五百块,欧阳健想赢回来,红老头却说,不闹了,再玩可就涉赌了。欧阳健眉角一挑说,几个意思?这就完了?红老头说,都散了吧,今天到此为止。绿老头开始收摊,欧阳健拽住红老头,大声道,不许走,这钱我他妈必须赢回来!红老头一把推开欧阳健说,想干嘛?你想撅我啊?那你可想好咯,我这浑身都是病啊,怕你全家都撅不起!

那年轻人和中年人站在远处,他们手里拿着棋盘,笑呵呵地向这儿凝望。

欧阳健说,你们是一伙的?你们都他妈不得好死!

红老头说,小伙子,象棋就是社会,尔虞我诈,凭的是手艺,回见了。

欧阳健说,见你妈个逼。

望着这群人消失在十字路口,欧阳健气得想哭,可眼泪早就出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窝囊,论身体,他打不过贷款公司,论智商,他干不过卖避孕套的和一个老头,就这还写悬疑推理呢?悬疑推理咋不写你呢?他悟了,这世上最可疑的不是哪本小说里的嫌疑犯,这世上最可疑的,是他妈自己这脑子。还法学硕士?说出去不可疑吗?谁能从线索中推出,这他妈是个人脑子?

欧阳健坐回石阶,双手抱头,他感觉自己抱了一个猪头,约莫二三十斤,皮糙肉厚,应该是老猪头。给王老头的房租短了五百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菜市场,菜市场南面那家肉铺子,铺子里有一排铁钩子,他想把自己挂在上头。

太阳西斜,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金店工作人员正在收摊,他望着那个渐渐瘪下去的充气彩虹门,感觉整个世界都瘪下去了。王咪抱起桌子下面的一个纸箱,转身走回店里。半小时后,他看到王咪穿着黑风衣,背着挎包,和几个同事一起走出金店,她们在门口挥手作别,然后四散而行。

欧阳健迅速起身,快步穿过马路,一路尾随王咪到中山路的公交车站。她要坐车回家吗?不对,这车站的车都向西开,而回家的方向在东,她要去哪儿?总之不能再等了,这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