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最帅的打工仔:搬运工
香港有很多有趣却不为人知的职业和职场现象,很值得聊聊。比如说问一般人觉得香港从事哪种职业的男人最帅,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半会说是金融业的金领。为何?西装笔挺衬衫齐整,发型精致脑门铮亮,大牌眼镜下眼光呈45度上飘,一条数千元的领带如尚方宝剑竖在胸前把整个人的锋芒带出来,足以亮瞎我的钛金狗眼,没有杀气也有锐气,还不是最帅!?
很可惜,这种帅实在太过雕琢,有种制服式统一的刻板和浅显,说到与众不同、独具魅力的打工仔,我的答案可能会出乎你的预料:最帅的香港打工仔,必须是搬运工人!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三个金融仔,赛过一个陈冠希;三个陈冠希,比不上一个搬运仔!
我不是说每个搬运工人都很帅,而是说帅的搬运工人真的很多,而且各有自己独特的帅法。首先他们都很年轻,身强力壮,健康饱满的体魄无时不散发着夏日骄阳的气息,走起路来有种雄赳赳的自信和无所畏惧的冲劲——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受教育程度偏低造成的假象,但这份雄性气魄必须是中环的小白脸们身上所绝迹的。
虽然来自中下阶层,但沾染了多元发达社会的习气,他们的外貌打扮潮得很,又因为工作特殊性而无所约束。比方说发型,怎么潮怎么in就怎么来,红的黄的白的绿的,跟内地小学生“春天来了”的命题作文似的,“百花齐放五颜六色”。如果是短小精悍的圆寸、板寸,他们会在头的两侧压深剪除部分头发,形成各异的纹路图案;如果是背头造型,他们会做成大背头,并用发箍压出沟壑,脑后甩一根长马尾,工作时候晃来摆去,风骚得紧;莫西干自然是小意思,各种朋克风格的发型都可尝试,像艾弗森一样织成小辫子,打成轮胎一般的纹路,那才叫酷——总的来说,见到他们你会以为自己到了东京池袋西口。
衣着方面倒不是那么特别,也可以说很特别……一件无袖白色贴身背心、牛仔或卡其七分短裤,加上白色板鞋或CAT户外皮靴,算是标配。当他们从货车上如飞虎队般一跃而下,动作娴熟地操作板车,而后汗水浸透T-shirt,湿粘粘的黝黑肌肤上发射着妖媚的光,你会发现走过的女孩眼睛都直了,脚也酥软了。
因此走在香港街头,当身边停下一辆瓶装水货车、肉类雪柜车或超市补给车时,我总会特别留意。一段时间过后,虽然没被掰弯,但总免不了几回心神荡漾。
港式小吃店老板娘,丰腴胜过杨贵妃
大部分去过香港的内地游客都吃过香港小吃,在旺角、尖沙咀、湾仔、铜锣湾等游客汇集的地方,多少内地游客在排队等一碗碗仔翅、清汤牛腩或咖喱鱼蛋,一份麻酱肠粉、香菇烧卖、鸡蛋仔,或煎酿三宝,一袋烧烤串串——鸡胗、牛脷、羊肉粒、鱿鱼或者烤全翅。
香港小吃店的出品多样,店面稍大的甚至还会卖奶茶果汁,或者车仔面、糯米鸡等餐点,在寸土寸金的香港闹市简单却不粗暴地满足口腹之欲,让游客方便却不简陋地感受地地道道的香港味道。
然而小吃店吃过不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留意小吃店的服务人员,其中大多数是店里的老板、老板娘。经过反复细致观察,我觉得他们身上其实很有种特别的市井魅力。首先他们说话很爽利,吐字用词简短却有力,在你点完东西后瞪着你嘴里快速重复一遍,跟铜豌豆似地直蹦你耳里,如“鱼蛋、加辣!”“牛腩、走葱(不加葱)!”“肠粉、拿走(外带)!”,在喧喧闹闹的闹市之中,他们的声音如准确的报站器一样,一字不多地报读着你的每一站美食驿站,让你一站接一站地驻留。
其次他们动作非常利索,这边操起大剪刀喀嚓喀嚓地剪妥牛杂大肠,抡起铁铲把它们推进袋子,随着挥起调羹、调料瓶加入胡椒粉、辣酱或者蚝油,“啪”地一下撞进你手里,“下一位”!那边一大桶炮制好的碗仔翅倒入加热锅,用大勺子大幅度搅动,一碗接一碗地倒入一次性碗中,如杂耍似地四五个瓶子在手轮番加入红醋、麻油、辣油和胡椒粉,“唰”一下香味四溢地又推到你鼻翼前“下一位”!
流水的食客铁打的小吃店,看着在炎热的天气中大汗淋漓、只能在脖子上围着条毛巾擦拭汗水的小吃店老板、老板娘,我心里总是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并且越看越觉着他们耐看。你看老板那唏嘘的须根、忧郁的眼神,手里捧着重重的铁模子上下翻飞,神乎其技地烤出一板甜香芬芳的鸡蛋仔,都深深地出卖了他——他卖的不仅仅是鸡蛋仔,而是潇洒。
而身材丰腴的老板娘,嘴唇上涂着艳丽的口红,身着圆领低胸背心毫不吝惜地展示深深的事业线,粘湿的汗液将她古铜色的皮肤裹得油光闪亮,不仅是游客,连路过的老街坊也忍不住多买几份小吃,好跟老板娘多寒暄几句。丰腴胜过杨贵妃的老板娘,又常常有位也在店里帮忙、貌美不下潘金莲的女儿——香港的年轻人继承父业的很多,要真遇上了,给自己行行好,多买两串鱼蛋吧!
怨念爆棚的香港的士司机
我不能说得很夸张,但身边在香港坐过的士的内地朋友对香港的士司机有意见的确实不少。豆瓣小组“在香港赚米的大陆豆子”里,一个吐槽香港出租车司机的帖子盖了100多楼,各种奇葩司机都有。比如有一位网名叫“椰子红糖”说,有一次跟一位的士司机开始聊得很好,结果说到2008年金融危机她对的士司机的看法表示不认同,司机立马换了一副嘴脸直接用脏话骂她,到了目的地还死活不给她下车。她最后付了钱直接跳车,把她吓得够呛。
还有一位网友“与大人”有一次带着北京的老板打车,路过中银大厦时跟老板介绍:这一片就是中环……结果司机大佬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了句:这里是金钟不是中环,不知道就别乱讲。当时那个气氛顿时无比尴尬。
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有两件事我是再也不敢对香港的士司机做的,一是打车路程短,二是没有零钱。好一点的司机可能会低声发牢骚,脾气差一点的就直接爆粗了:“***,有没有搞错啊!”听不懂广东话的就当没听到了,不然听其如此肆无忌惮地抱怨,真不知作何反应是好。另外给点提示,当你听到香港司机在对讲机里说,“唉,排咁耐(这么久)队都系咸鱼一条,十五二十!”你就知道你打车的路程太短了,害他在的士站久等才赚那么点。数年前的士起表价为15元,“十五二十”意味着这趟车最多跳到20元——他很郁闷。而“咸鱼”,对了,指的就是你。
说好听点的士大佬是“躁底”(脾气差),说不好听点叫服务态度有问题。当然,他们的怨念不是无来由的。根据香港运输署提供的文件显示,香港市区的士司机2012年每月平均运营收入为24944港元,运营成本为12818港元,每月平均利润仅为12126港元。加上通胀、各种交通风险,的士司机的收入水平确实日益下降,生存压力之下也难怪他们怨气冲天,脾气暴躁。
然而怨念归怨念,对待乘客还须忍让。几个月前有位香港的士司机跟内地乘客起冲突,把人家行李扔到臭水沟,最终被判监禁10周。发生这样的事情,就不能再怨天尤人了。
香港记者拿红包等于砸掉自己的饭碗
我接触过的香港各行各业中,除了出卖体力劳动的蓝领工人,如地盘工人、码头工人、清洁工人等,记者,尤其是报纸记者,比起其他普通的白领、上班族、知识分子,衣着外表往往给人最寒酸的感觉。
一来因为本土经济有侧重性,香港从业人数众多的金融、法律、投资、地产、经贸等行业的专业人士非常注重职业形象塑造,往往身着笔挺正装待人,审慎对待自己外在的种种细节,尽可能展示专业严谨的职业人形象,以获得外界更多的认可。相反身为“无冕之王”的记者可不那么讲究,没有统一制服或者上档次的着装code,怎么高兴怎么来。出席过几次香港记者发布会,当记者涌上前提问时,就像一群拼抢超市限量大减价货品的大哥大姐,很难让人联想到《新闻编辑室》里记者的专业形象。
但关键还不是穿得随便——比如牛仔裤帆布鞋T-shirt的标配,而是衣着打扮的整洁度实在不敢恭维,尤其是男性。最典型的香港男记者往往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黑色风衣,背着一个黑色没有任何标签的外贸单背包;蓝得假假的牛仔裤一看就是廉价冒牌货,帆布鞋的白边脏成了黑边,头发乱得像鸡窝,一双贼呼呼的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看向采访对象,看得人家心里发毛。
为什么香港记者的形象如此不堪?有言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香港记者屌丝形象必然是由他们屌丝级的收入所决定的。记者的薪酬待遇在香港属于中下水平,刚入行的新人一般只有9000港币月薪,不按稿子多少,拿固定工资,而一位熟练的洗碗工月薪最起码也要8000以上。记者平均月薪则只有1.2万至1.5万港元,即使拥十年或以上年资的,薪酬也只有2万港元左右,与其他行业相比少得可怜。加上较长的工作时间,有的报社几乎要违反香港最低时薪限制。
香港《亚洲周刊》资深记者呙中校就曾说,对“杯水车薪”的香港记者而言,生活的骨感化和待遇的蓝领化,让他们常常与体面生活无缘——“很多记者长期租住廉价公屋,大小仅仅能容下一张床”。
然而虽然收入薄微,香港记者那根“穷骨头”却很硬。在香港采访,就算是商业性活动,记者也不会收到或接受任何车马费。除了自律性高以外,礼品超过500元就要上报的规定非常严格,采访中不能接受对方的红包、礼品、有价证券,如果接受了对方的钱物,不仅要留案底,连工作都很难找,因此拿红包等于砸掉自己的饭碗。这样说来,虽然看起来很屌丝,但香港记者可算得上屌丝中的战斗机了。
香港足球解说员绝对是华语圈最专业的评球人
如果不是因为语言障碍,香港足球解说员绝对是华语圈里最top最专业的评球人,领先央视解说员二十八条街,其他国语解说我认为除詹俊外几乎没有能媲美的。然而就像栋笃笑一样,因为粤语的缘故,香港足球解说员的影响力有限。
香港专业体育评论开展较早,氛围也更开放,加之博彩业兴旺,市场的推动之下让香港的足球解说员更受关注和追捧,同时也更追求大众娱乐口味,更崇尚每个解说员的个性化风格——如何辉、丁伟杰、江忠德、王兴桂等前ESPN粤语解说员,便是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因此香港足球解说员必须口齿伶俐诙谐幽默,讲述不生动不地道没特点的不足以树名。
而方言的好处就在于将生动和地道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如使用更顺口的港译球员姓名,用更丰富的动态语言描述场上过程。比如进球可以这样描述:史尼积达斩个波入葫芦顶,云佩斯铣入禁区,洛宾后上一脚劲抽!搞掂!(斯内德把球大脚踢到禁区弧,范佩西用头轻轻点进禁区,罗本后上一脚劲射!球进了!)“葫芦顶”指的是禁区外的半圆弧,而“斩”、“铣”、“抽”每个动词所蕴含的力度、方向、用力位置各异,原汁原味地将精彩进球的场景带给观众,让人身临其境。
但语言上的鲜活还不足以说明香港足球解说员的魅力,专业、敬业、中立、全面的独特见解和精准分析才是他们在解说过程中流畅、自然、到位的关键。他们基本功非常扎实,尤其是对英超,无论大小球队乃至低级联赛,他们如球探一般进行探究,形成庞大的个人资料库,各种信息应有尽有,每场比赛都能带给球迷们许多球赛以外的信息。一位球员出现在镜头中他们可以不加思索地说出他的名字、经验甚至八卦绯闻,并大胆评论——韩乔生神奇的“夏普三胞胎”在内地是笑话,在香港必是耻辱。
此外,英超直播的镜头很会说话,当镜头对准贵宾包厢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或者长时间定格在某位教练胸前的一个小配饰上,你能读懂现场导演的镜头语言并解释给观众听吗?相比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的央视解说员,香港足球解说员往往不会让你失望。
丁伟杰从不采用二手的中文信息来源,何辉跟英超一些教练、球员有私交,小道消息称他还热衷赌球、深谙球迷心理。这些都是他们能够对场上大局及细节分析精辟到位、更敢于批评教练战术布局的底气所在。三寸不烂之舌,说的正是他们。
香港警察:市民的开心果
“左边油炸蟹(手铐),右边皇家柴(警棍),头戴榄树帽(警徽),脚踏大皮鞋(皮靴)。”警察可以说是香港最不神秘的职业了,无论是居民还是游客,走在街头很容易见到这些昂首挺胸的执法部队人员全副武装地在巡逻。截至去年9月30日香港警察队伍已超过3万人,警民比例及编制均为世界上最高及最庞大,这也是香港治安特别好,半夜走在街头也觉得特别安全放心的原因。曾经有位的士司机在车上不断跟我抱怨香港养太多警察了:“50米一个,叫那些小贼还怎么活!”
而且香港警察反应速度很快,去年10月离我前公司100米处的一家珠宝店遭抢劫,150颗价值1000万的钻石被抢,三分钟内数辆警车已经赶到,一打警察拉起警戒线忙里忙外进行调查取证。
虽然香港警察很尽职尽责,但向来要求苛刻的香港人近一年来因为一些集会游行的警民冲突,跟警察产生了不少嫌隙,对警察的职责也有误解。而内地人对香港警察的误解则更加直接,不是停留在特种部队飞虎队或机动部队PTU的形象上,就是只记得《无间道》的陈永仁,总感觉香港警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大案,天天跟黑社会作斗争。
实际上在我的印象中香港警察是很普通很亲民的,走过报摊小吃店会跟老板寒暄几句,路过保安亭会跟保安打招呼,迎面走来你对他笑他也会友好回应。街坊邻居拌嘴、猫狗走丢、门窗脱落都可以打999找香港警察,而警察处理问题的态度无不温和有礼,认真负责。香港资深媒体人郭一鸣就曾说:“九七香港回归一篇专访,一市民表达对回归后有何期望,她说只希望打999之后警察依然会立即出现。”
以前每天早上9点左右从地铁出来走向前公司的路上,总会遇到一高一矮两位警察,两人闲庭信步左顾右看地巡逻着,有点无所事事但也让人安心的从容。从背后看去他们就像动画《三个和尚》里头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和尚,感觉特别滑稽可爱。
这种亲民的身影,我觉得才是真正的香港警察。其实这种憨憨的警察形象也经常出现在电影荧屏上,只不过大家可能留意得不多,比如彭浩翔的成名作之一《青春梦工场AV》里头警察扑蝶,以及《志明与春娇》中警察被杨千嬅调戏又捉不到对方而气急败坏。这些笨拙的形象告诉大家,香港警察为市民排忧解难之余也常常是市民的开心果,就像那首香港儿歌唱的那样:“ABCD,大头绿衣,捉唔到贼,吹BB。”
香港部分老板的“茶叶蛋管理学”
“茶叶蛋”这个梗被内地网友们玩了好一阵,也渐渐显得无聊了。其实不要说相隔海峡的台湾,就连相隔一条深圳河的香港,也有不少自高自傲、自以为是的香港人,不了解也不屑于了解内地的真实情况,在脑子里给自个卤了一锅茶叶蛋,就等着时机sell出去。如果这样的人做了你的老板,恭喜你,你有机会感受最新鲜热辣的新式“茶叶蛋管理学”了。
“茶叶蛋管理学”的精髓其实只有一条:内地的事情是很蠢的。他们喜欢以讹传讹地用内地的例子作为商业策略的反面教材。比方说我前老板在与合作伙伴开会时就多次提到深圳电影院“不切实际”的定价作为反例:“一张票120人民币,香港才卖90港币,一个月赚个两三千的内地人怎么消费得起?!荒谬!”
这位因为相信“一过罗湖关就会被抢劫偷盗”而几乎从来没有到过内地的老板,既不知道深圳人的平均收入早不止“两三千”,也不知道其实内地电影院五花八门的打折电影票才是主要的购票方式,便以此案例为法宝跟员工到处强调他那过时的“4P”市场营销方法,却不知内地员工已经在心里笑掉了几打大牙。
当然你可以跟他实话实说,如果你不怵冒着被他动辄说教一两个小时,直到你“甘拜下风”、自认白痴,否则不可能放你出门的风险的话。这类香港老板不但看不起内地人,甚至根本不会掩饰这种“看不起”。他们觉得内地人跟他们不在同一层次,更不可能信任内地人,别说对内地员工放权,内地员工做的事情还会加倍审查。跟内地员工谈话时,他们摆在嘴边的是“我们香港人怎么怎么样”,还特喜欢吹水不打草稿,把自己说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拼搏奋战,差一点香港就不是“李家城”的而是“他家城”了。
后来等到他意识到内地经济蓬勃发展,你可以跟他谈商业了,他又跟你说创意,你跟他说创意,他却跟你说商业道德、说内地都是潜规则。总之恃着内心那丁点不值钱的恶意浇注而成的阴谋论,他在你面前始终保持着奇怪的优越感,继续着自己鸵鸟式的“茶叶蛋管理学”,继续无知无畏。
香港猫型员工,一年换三次工作
“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了。”如果你跟香港老板们聊天,很容易听到这句评价。的确,香港新一代的打工一族比起上一辈以及上上辈的前辈们,对公司的忠诚度是大不如前。我曾经有位前同事,一年之内换了3份工作,像只活蹦乱跳的龙虾一样,“啪”地空降而来,你还没定神呢他又“噗”地弹走了。他也自觉自己“toojumpy”:“以我的工龄来算我应该拿到多于现在一倍的工资。”
“那你可以不换工作啊!”我说。他却无奈地笑笑,不说话。后来我才从别的同事口中了解到,他跟前老板的脾性不合,常有龃龉,某次发生激烈言语冲突后他一气之下便提了辞职。
真性情,不会忍,是这一代香港年轻员工的特征之一。因此有人用“猫型员工”来形容他们,认为他们做事做人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坚持自己的观点与原则,不喜欢盲从别人的判断,难以对不合口味的做事方式妥协,然而碰上自己喜爱的事情却会极度努力——对待这样的员工就像对待猫一样,不能逆向扫摸他们的毛发。
这种脾性跟内地90后员工有些相似,但相比香港,内地企业经济发展较晚,自由选择企业单位的时期不过是近20多年的事情。而香港虽然企业经济发达,员工一直以来却保持着比较高的企业忠诚度。上一代人的工作态度跟日本的比较像,每个员工都以公司为家,富有主人翁精神,愿意为企业做出毫无保留的贡献,而不计较个人得失,个人情绪更无从谈起,隐忍不过是工作的一部分。
现在抱有这样的职业价值观的香港人其实也不少,尤其是在大型公共事业单位,如港铁、中电等等里面。此外我曾有不少传统香港本地中小企业或家族企业的客户,内部聘任着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员工,虽然近些年技术发展迅猛他们的技能已经很难跟得上节奏,但因为他们在企业发展过程中劳苦功高,因此依然在公司占据重要位置。
但这恰恰是“猫型员工”们所不认同的企业用人模式,他们讨厌上一代人营营役役和唯唯诺诺的工作方式而自有主张。加上香港劳工市场进入“卖方市场”时代,年轻人的工作选择更多,自然脾气更硬,进而跳槽时不太考虑长期利益。怎么说呢,“做人最紧要开心”,既然跳得生猛,那就跳跳更健康吧!
Chainofcommand(指挥链)是香港企业的生命线
在美剧《纸牌屋》第二季里面,有一个管理学的专有词汇被几位牛逼哄哄的政坛大腕多次提到:chainofcommand(指挥链)。加州女议员、曾向伊拉克发射导弹、信奉“冷酷无情的实用主义”的女政客杰姬-夏普,甚至在面对美军中性骚扰的相关议案时依然采取保守谨慎的抗拒态度,原因是她认为此议案会破坏军官的权威,损害美军的“chainofcommand”。
Chainofcommand,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要?其实从香港企业对它的严格遵循可见一斑。所谓指挥链,源于军事化组织的管理模式,指的是组织中从上到下的职权关系采用命令统一原则:每位部属只能有一位直接负责的主管,一级对一级负责,且须职责明确,上级不能越过直接下级向两三个层次以下的员工下达命令;反之亦然。
指挥链让企业组织机构合理化,形成一个从上至下的指挥链,避免了越级指挥、多头指挥、超级汇报等管理的混乱,从而提高领导者对下属命令指挥、下属对上级命令服从执行的有效性。因此香港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对于指挥链可谓推崇备至。在内地民企常见的大领导对不是自己直接管理的员工进行指挥的现象,在香港企业中非常罕见。而某位下属在香港企业中越级汇报,而被直属领导知晓的话,基本上往后的工作也没他什么事了。
所以在内地人眼中,香港人工作中对职权的谨慎贯彻既是明面上的要求,也是明哲保身的职场智慧。在香港工作,你经常会听到客户或者合作伙伴在处理事情时常常要向领导拿这个“endorsement”(授权、认可),那个“endorsement”。有时候他确实在严格遵守指挥链中请示领导的要求,有时候这不过是一种缓兵之计,而对方却永远无法反驳。
指挥链巩固了香港企业中“统一指挥”的原则,因此员工无需面对来自多个主管相互冲突的要求或优先处理的要求,同时形成了企业组织架构中的阶梯原理——自上而下的、逐次的管理层次和职责范围。
因此,指挥链是决定企业领导权力、工作职责和沟通联系的正式渠道。常常我穿梭在香港的办公室之中,看着职场中紧张忙碌工作的员工们,仿佛看到他们屁股后面真的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在“锵锵”地响动,如同企业的生命线一般不动声色地延伸。
香港职场难见激烈冲突,只为日后好相见
我曾说过香港人患有“友好关系强迫症”,非常害怕跟别人关系弄僵,这一点在职场中可以得到更多例证。你是否能够傲娇地冷处理跟同事上司之间的冲突,直接体现了你的职业人成熟度。我见过最脸红耳赤的香港办公室冲突,发生在前公司运营总监和财务总监之间,却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脏话,没有拍桌更没有推搡,双方都在争理,最后由财务总监撂下一句“狠话”结束争吵:“行行行!你叻晒了(你最聪明)!”这跟我在某内地公司工作时,HR因为某销售经常迟到而起冲突,最终双方相互问候对方长辈的情景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香港公司同事生日会一起庆祝,辈分较小的“妹纸”时不时会买一些小蛋糕小甜点到办公室分给大家作下午茶,每个人出去旅行必然会带一些当地特色小吃回办公室分发。我曾试过一个月内吃了三次凤梨酥——谁叫台湾近年来这么受香港人欢迎呢。
虽然对我来说这种同事关系有时太过甜腻,甚至也有同事偷偷跟我说感觉每次去旅游都要带东西,久而久之都不知道带什么好,因而觉得好事也渐渐变成了负担。但整体而言我觉得香港同事之间采取这样和洽的待人处事方式是非常合理的,尤其从务实的角度出发。香港地方毕竟不大,如果你不打算转行的话圈子就那么大,哪怕你换几次工作,来来回回总会碰到相识的同事或者上司,没准兜兜转转又成了同事,所以得罪谁都不好。我就曾试过在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突然发现客户的上司竟然是我的前前任老板。所以我觉得跟同事乃至前同事维持良好的关系是非常经济理性的选择,大家都是“揾食啫”。
但是如果就此认为香港职场中都是一团和气,就太天真了。据去年香港基督教家庭服务中心一项调查显示,高达53%的香港“打工仔”曾经受到职场欺凌。这种欺凌通常是隐性的,通常以小圈子排挤为标志,以在别人背后言语侮辱、责骂为表现方式,也有许多人认为自己工作的时候受到同事捉弄、骚扰或被刻意指派在恶劣环境下工作。当然所有的这些,都会发生在表面的和平之下,因为当事人往往都会选择用“一字经”处理:忍!
因此“表面的和平”当然好,维持了公司人的职业、专业状态。但谁来关心他们内心是否真的和平呢?目前我还未看到。
为香港老板正名:怪兽有理
我黑香港人黑得不少,但面对某一类香港人的时候我总是黑得特别没底气——香港老板。因为哪怕你把人家一黑到底,人家依然是香港社会的人生赢家,是那群吃到了鲜美葡萄的老狐狸和小狐狸,比起你这食草动物在食物链上要高级N倍。
典型的食肉型老板是这样的:他要求员工自愿加班加点、早出晚归,超额完成工作任务的同时,满足他完美主义的SMStyle要求,因此常常被人们称为“怪兽老板”。国际招聘公司RobertHalf的职场研究调查显示,香港雇主是亚太区内要求最多、最难侍候的老板,接近七成老板要求员工在假期或下班后仍随时候命或保持联络,其中许多中层管理人员更要24小时OnCall。
这太正常了。我从前的老师,长了一副酷似王志文的“腹黑脸”的中山大学管理学院李非教授就曾经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说:“你们觉得好老板是哪一个?下一个?不对。老板压根就没有好坏之分,老板就是老板。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老板是好老板,原因很可能是:一、他不是真正意义的老板,二、你还太嫩。”
曾于日本立教大学担任讲师的李非对日本等级森严的职场有深入的研究,他认为企业的特性可推而广之,一个员工要出人头地,成功率和可行性最高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用你的头把你老板的屁股往上拱。而这正是日剧《半泽直树》中上司对下属压迫,“晴天借伞,雨天收伞”的理论体现。
而职场文化很贴近日本的香港,许多年轻人对该剧男主角面对坏蛋上司大喝“百倍奉还”,并让其下跪认错的情节感到热血沸腾,媒体也一窝蜂掀起了讨伐“怪兽老板”的风潮。然而香港游乐场协会去年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香港职场年轻人比人们想象的更能忍,52.9%的受访青年在职场上遇到难忍的事,会选择观察一段时间再作打算;37%的人“忍得就忍,不会离职”;只有3.5%的人会“尽快离职”。
这才是理性选择,因为如果你以为下一站老板会更人性化,你就“太傻太天真”了。“怪兽”是市场化的结果,是“老板”的原罪。“等你做了老板你就知道了。怪兽有理。”我常常这样对后辈说。
香港职场的奢侈品:出离心
在职场文化上,香港与内地存在着许多方面的差异,比如说工作语言、加班文化、沟通方式、女性地位等等。然而以本人在香港职场混迹数年练就的火眼金睛来看,香港职场与内地职场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三个字:出离心。
“出离心”本为佛教词汇,意即“为解脱轮回苦,灭尽诸烦恼”;引申至世俗之中用意落地,一般指的是“可以随时抛弃任何你熟悉的东西,走出任何你习惯的场景,而不会有犹豫,不会有不舍。”(宗萨仁波切语)最简单的理解是,具有完美的出离心的人可以接受任何改变。
“出离心”在香港是奢侈品,只有地位超群、财富自由的卓越成功者,才有资格拥有“出离心”。普通打工仔保住饭碗、奋力赚钱、争取加薪升职仍力有不逮,职业生涯出错的机会成本太高,行差踏错很可能生存都受到威胁,哪能“出离”。
而内地则恰好相反,事业越成功的上层人士,越孜孜以求吞食更大的饼把自己养得更肥,在争权夺利的路途上永无止境,以进军财富榜单前列为目标。反倒是地位较低的工薪阶层,可以做出工作半年云游半年、辞职开书吧咖啡吧甚至回老家耕田养猪的“荒唐事”,有空间用一颗“出离心”管理自己的人生。
两种情形截然不同,因此引发了许多不一样的职场心理和工作态度。比如说香港职场中,因为“出离心”稀缺,职业人在设定目标时会更注重实用主义。工作本身并不浪漫,需要屎壳郎滚粪蛋的坚忍精神;而目标愈实际,人愈被事物本身所束缚,而更全面投入沉闷但严谨的日常事务之中,产生更专业的职业精神和态度。这也是为什么香港盛产高素质的职业经理人的原因。
与此同时,缺乏“出离心”却让香港年轻员工显得过分保守。去年香港浸会大学工商管理学院联同招聘网站http://CTgoodjobs.hk进行的“香港雇佣工作期望及挽留人才策略”调查发现,超过五成的香港年轻员工抗拒具挑战性的工作。相反,“出离心”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创业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内地员工相对香港员工更愿意冒险和尝试的原因。
“出离心”意味着放弃,放弃拥有的事物,以让自己的人生更自由。然而在成熟务实的现代职场之中,自由往往不被需要——这是差别产生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