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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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艾丽莎·最后之章(2)

葬礼在第二天举行。那天上午,整个国家的教堂钟声同时鸣响,我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眼前那具棺木。以撒躺在棺木的蔷薇之间,脸容平静,仿佛他只是在沉睡,他还会醒来,还会微笑着跟我说早安。

我闭上双眼。

“母亲,母亲……”维多利亚低声提醒我。我回过头去看,她手中握着一捧花束,递给我。她的脸蛋已经涨得通红,显然她正在尽力忍耐不去哭泣。我一阵心酸——为了皇室威仪,我竟这样难为自己的孩子。

我将花束放在以撒身旁,而后俯下身来,在他冰冷的唇上,印上我最后的吻。

圣诗在耳边响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马蹄声,似乎正有人往这边走来。护卫勒令对方停住,站在门口附近的人一阵骚动。

我站起身来,扭头往外看,见到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高大年轻人站在门口。只消一眼,我便认出,他是小哥哥的儿子——亚瑟

那一年,米迦列将他送回我身边。我们骗他说,小哥哥跟伊莎贝拉是因为生病去世的。但是这个早熟的孩子怎么会相信?他只是默然点头,眼神里已是了然。作为一个孩子,他尽管懂的不多却知道,自己父母的死跟我与以撒有关。

对他来说,如果从来没有见过父母,倒是好的。然而当他重新投入伊莎贝拉怀抱,并且从她那里听到许多关于雷欧的事情后,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无论当时维多利亚怎么哭闹,路易怎么哀求,我们认为小亚瑟再不适合跟在我们身边长大。我们为他封了里士满公爵的头衔,拥有庄园与领地,有最好的老师,有一大群仆人在身边伺候着。

尽管我们知道,这样会让他跟我们的关系日渐疏远,但是起码,他得到了小哥哥此前一直想让他得到的自由。即使以撒始终没有放松对他的监控。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我跟以撒,亦为了各自的国家,既相爱,又相互提防。

此时此刻,亚瑟站在门边,与我遥遥相视。他长得真像小哥哥!而那白皙的肤色和清澈的眼神,又继承了伊莎贝拉的纯美。

我向门卫摆了摆手,他们放下长枪,亚瑟走了进来。

他的手中捧着一束花,他走到以撒的棺木前,行了个屈膝礼,而后俯身将花束放到棺木前。而后,他转过身体,目光在我、路易和维多利亚身上扫视。

“亚瑟——”维多利亚有点惊讶地低声喊着。

这几个孩子多年未见。但是在他们长大成人后,维多利亚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维多利亚,对不起,我没能一下子认出你。”亚瑟平静地说,“那黑色面纱掩盖了你的惊人美貌。”

维多利亚红了脸,将脑袋垂下。

路易走上前来,“亚瑟,没想到你也来了。”

“是啊,大家都没想到。”亚瑟说,“但我还是来了。国王陛下本是我的姑父,我难道不应该来么?”

路易天性纯良,没有意识到亚瑟这番话的含义。我尽管觉得亚瑟变了,但是在以撒的葬礼上,我只顾用手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好让那里没那么疼。其他的事情,我即使注意到了,也只给予它转瞬即逝的关注,无暇多想。

日后,我会为我当日的这些疏忽而后悔。但谁知道呢?也许这对整个国家而言,是好事。

那些日子里,我忙于筹备路易的登基仪式,好让自己不会因无事可干而沉溺忧伤。我甚至没注意到,在维多利亚身上发生的变化。

那天晚上,我从会议室回房间的时候,经过花园。我突然想起了我跟以撒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也曾在这个花园里一起看书,一起聊天。他谈他的理想,我聊我的童年。而在我们从阿维农回来后,以撒曾经在花园里跟我说过,他在斯堪的纳维亚出资建了一间修道院,一座教堂。

我问他,他怎么会想到在那种异教国家出资建教堂,他笑说,因为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太多,欠下的人命太多,他想赎罪。他说,自己的母亲就是斯堪的纳维亚人,是海盗的女儿。他的父亲出海的时候,击败了海盗,将她抢了过来,生下了他。

所以,人们总爱暗中议论,这个私生子身份低下,流着蛮族的血液。

“那里虽然苦寒,倒是让我想起了昔日英格兰群岛祖先们过的日子。也许以后我们老了,也可以到那里去。”

当时,我只是回应,“我不去。我要留在路易和维多利亚身边。”内心深处,我却在暗思量:以撒是否考虑要将我放逐?

自从我知道他跟塔中王子失踪一事有关,我便再也无法像过去一样,天真地爱他了。我对他的感情,掺杂了算计、提防甚至阴谋。

此时此刻,想起以撒的我一时感怀,对侍女说:“你回去吧,我想独自在这儿走走。”

侍女便退下。

透过缀满花蕾的树梢枝条,我能够看见夜空中闪烁的星星。远处是宫城外的教堂的钟声,还有护城河传来的潺潺水流声。在这其间,夹杂着一男一女低声说话的声音。

我慢慢在花园里踱步,当我靠近那声音的来源时,那声音突然停止了。我心想,看来这个扈从跟侍女已经发现了我。我便摇摇头,停下了脚步。

这时,那两人快步从树下跑出去,往长廊那头奔去,脚步匆匆。我甚至还听到那男声低低地说,“她来了。”

我有这样可怕么?我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眼前。月光映着他们的背影,勾勒出那只有贵族才穿的锦缎服饰。那男子衣服的背上,有偌大的百合花图纹。

第二天,我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照在长桌上,映得上面从遥远东方运送过来的瓷器闪亮。侍女捧着花束,将它放到花瓶中,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听说一大早公主就去打猎了。”

“打猎?”我放下手中的文书,心想这孩子倒是从父亲离世的灰霾心绪中走出来了,“跟谁一起?路易最近是没空的。”

“不知道呢。”侍女话音刚落,便指着窗外说,“看!公主殿下回来了!”

我站起身来,走到高窗边往楼下看去。维多利亚骑在高高的马背上,亚瑟在她身侧,首先下了马,然后伸手来搀扶她。维多利亚侧过身子,从马背上滑下来,滑入他怀抱。我看到维多利亚红了脸,而亚瑟则微微一笑,亲昵地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当亚瑟转过身子,挽起维多利亚的手时,我看到他那身衣裳背上有偌大的百合花图纹。

跟我昨天晚上在花园见到的一模一样。

在我身旁看着的侍女,好奇地低声道,“奇怪,公主最近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噤声。

我明白了。我跟侍女说,“将路易叫过来。”

侍女屈身应是,便往外走去,我又喊住她:“阳光太耀眼,将帘子拉上吧。”

侍女拉上帘子,往外走。我独自一人,就着房间里小火炉闪烁着的点点火光,默然枯坐,直到路易走进来,站在我跟前。“母亲,你找我?”

我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将身上的斗篷摘下,随手放到一旁,这个动作,竟像极了他的父亲。我一时看得有些发怔,路易又喊了我一声:“母亲?”

我回过神来,拍拍身侧的座椅,“坐下。”

他迟疑地在我身旁坐下,看着我,脸上有忐忑之色。

我发问:“你知道维多利亚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这话刚一出口,便见到他眼中闪过的犹豫。他说:“维多利亚她最近心情不好,亚瑟便陪伴在侧。”

“他们之间……”我思忖着要怎样说,路易便已打断我的话,“母亲,维多利亚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这个年纪,你也已经认识父亲了。”

我看着路易的眼神,忽然便都了然了。

所以,路易是知道的。就像任何一个到了这一年纪的女孩儿般,维多利亚的少女心事,也许跟她的贴身侍女说过,也许跟她这个亲密的哥哥说过,唯独没对她的母亲说。

我抬高了声音,“亚瑟是雷欧的儿子。当日,我和你的父亲都担心……”

“担心他会回来夺取王位?”路易笑了笑,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母亲,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对王位看得这样要紧的。要是亚瑟真的要这王位……”说到这儿,他略一掀动嘴角,“我给了他也无妨。”

我怒极,整个儿猛地站起,扬起手来便要扇过去,路易却已一把捉住我的手。“母亲,你为什么不想想,从小到大都跟你亲近的维多利亚,为什么现在却什么事都不敢告诉你?最近这些年来,父亲身体不好,你对外要瞒着所有人的眼目,便草木皆兵,日益行事毒辣起来,渐渐地就连我们的话也都听不进去。既然我是唯一的男性继承人,这个王国我自然是要继承的,但是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上帝让我选择的话,我会祈求他,让我当个快乐的寻常人。”

我几乎跌坐在座椅上,靠背上的蓝色天鹅绒被我一动,便滑落在地。路易俯身将它拾起,用手拍了拍,轻轻放在我的膝盖上。他柔声说,“母亲,我永远爱你,想必维多利亚也一样。但是权力不等于幸福,这个道理,你会比我们更清楚。”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块蓝色天鹅绒,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路易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人有时候会偏离自己的初心——一开始,我是为了守卫自己的儿女,才在以撒生病后,对权力紧握不放。但是到了后来,却开始渐渐迷失,个性日益萧杀。

我迟缓地说:“路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要动用手中权力,将亚瑟赶出皇宫。你们会恨我吗?”

路易眼中有迟疑之色,过了一会,他说,“我说过,母亲,我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