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野天鹅:童话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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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艾丽莎·叛乱(1)

次日,天际还没亮透,只有灰白灰白的颜色垂挂着,如同画家笔下没有匀开的颜色。远处教堂的钟声仍未敲响,以撒便动身了。没有号角声,没有礼仪官,没有送行仪式。

但他没带上我,也不是前往法兰克,却是带上他的军队奔赴英格兰北部。

昨天深夜,他收到战报,说英格兰北部有沃里克的残军,首领是沃里克的儿子。他必须亲自出征,以免国内人心摇动。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觉得很奇怪。我想象,一身银白铮亮的锁子甲罩在他健壮结实的身躯上。仿佛昔日那个“黑太子”又再度重临。

我问:“沃里克的儿子?他不是已经……”

但是没有人应声。那是自然,侍女们都不敢接我的话。而且她们也不懂,为什么昨天晚上我出去前,还在拼命编织披甲,还是个哑巴,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奇怪微妙,接触我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了。

她们也不知道,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父王,我的亚瑟哥哥。

亚瑟哥哥……尽管是他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是他协助王后,将我放逐出宫廷,将哥哥们变成天鹅,但我无论如何恨不起他来。

我在礼拜堂虔诚跪下,默默祈祷,期望他和王后的罪过能够获得赦免,希望父王能够在天国守护地面上的我们。

从礼拜堂出来,经过长廊,我与米迦列迎面相遇。看来,他在以撒的套房待到现在才出来。是征战出发前的彻夜缠绵么?他是否有亲自迎送他出征?还是只在他套房窗前眺望他的背影?

也许我嘴角竟不经意流露出轻蔑的微笑,米迦列注意到了,他停下脚步。

尽管我已经不再担心他会趁以撒不在杀掉我——现在我是法兰克王位继承人,重要性不低于他,不,应该比他这个私生子更为重要吧——但我仍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他没说话,我用纯熟的意大利语对他说,“你在为以撒祈祷?”

这门语言,跟我的母语法语更为接近。我想我和他之间,并不需要以粗鄙不堪的英语交谈。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诞生叫做那个叫做莎士比亚的男子,英语不过是低等语言。

米迦列听出了我话中的讽刺,脸色苍白,但并不辩解。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呢?他们俩……是事实。他若真爱他,也该为他的平安归来祈祷。

米迦列以意大利语回应,“如果你今天没其他事情的话……我想请你帮忙,确认一样东西。”

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防备。但他语气平静。也许说,除了那天晚上他差点杀掉我以外,他并不像以撒那样让我感到恐惧。也许因为以撒身上那种强烈的攻击性,以及他注视你时那种罪恶的目光。

我看着米迦列,终于还是轻轻点头。

也许是因为我的高傲。我要表示,我已经不再畏惧他们,我是这个欧罗巴边缘国家的尊贵客人,不是被软禁的。

我们走在大殿穹顶下,经过三道开着的大门,穿过侧殿的角落,来到一个房间。这里跟我的卧室大小差不多,但有高高的大书架,俨然一个小图书馆。我已经很久没看过书了,忍不住浏览那上面的内容。我发现有一个架子都是基督教义类的书,其他架子上的书则很杂,政治历史的占了多数,但还有艺术文化类的。

“这是我的卧室。”他言简意赅。

我居然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床——那上面铺得整整齐齐,不像经常有人睡的样子。

米迦列注意到我的目光,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似乎不大高兴,但克制住了,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我,静待我充满恶意的好奇劲过去。

我回过身,“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信纸,我看到那上面空无一字。他点燃烛火,然后将那纸在上面来回烤,上面渐渐现出一个图案。他将那张纸递给我。

上面是一个家族纹章的图案。我觉得有点眼熟,但不知道他给我看的用意。

他低头,看着纸上的纹章。“你认得吗?”

我摇摇头。

他一直在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认为我在说谎。

我坦白承认:“是有点眼熟。不过,我必须知道吗?”

“这是加洛林家族的纹章。”

我想起来,那不是跟路易哥哥订婚的家族吗?那个腼腆的少女,她曾经将那枚金色徽章给我,托我交给路易哥哥……

徽章……我再看了看那图案,发现跟上次那枚徽章的图案,似乎是一样的。我心想,为什么米迦列会查这个呢?

我抬起脸来,仍摆出一脸茫然,摇着脑袋说:“想不起来。”

米迦列说:“这是英格兰北部沃里克残军背后的资助力量。”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加洛林家族,怎么会跟他们有关系?“但是他们打着沃里克儿子的旗号……”

他轻描淡写地:“那是幌子。沃里克的儿子已经死了。”

我想起来,上次以撒在沃里克面前说,米迦列亲眼看着沃里克儿子被杀。这个侍奉上帝为职业的男人,亲眼看着沃里克的儿子被杀。一想到这里,我再次为教堂墓地那晚感到害怕。

假如,那一晚,他的心念移动,我便会成为他的剑下之魂吧?他甚至不屑于为我做临终忏悔。我将无法进入天国。这样一想,我内心有些许不安。我赶紧捏了捏拳头,努力驱赶自己这些无谓的念头。

此刻,这个身着寻常深紫色织锦大主教服饰的男子,靠在窗边,日光映在他的栗色鬈发上。他的脸容平静俊美,脖子上垂下十字架坠子,身上仿佛有种宁静肃穆的氛围,跟其他年轻修士无异。这样看,我丝毫瞧不出来他的嗜血与冷漠,更无法想象他与男人会存在……那种关系。

我突然觉得自己贸然前来也许是个错误。我总是这样大意。难怪路易哥哥总说我“既聪明又愚蠢”。在即将归国之际,我应该更加小心——无论以撒那个野心家是否在宫中。我领教过他的眼目。

这么一想,我向米迦列行了个礼,“我要告辞了。”

他依旧站在窗边,仿佛是在目送我离开。但我猜,他内心对我,必定如我对他那般厌恶。

我不寒而栗,忍住了想开口跟他借几本书看的冲动,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