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一切正常,就跟过往三百个在修道院度过的夜晚一样。艾丽莎跟贝拉住在同一个房间。临睡前,艾丽莎借着烛光看书,贝拉则问她这样那样的问题,然后修女在走廊经过,大声提醒要就寝了。
艾丽莎吹灭烛架子上的蜡烛,跟贝拉说了声“晚安”,便拉高被子准备入睡。
贝拉突然问:“艾丽莎,你已经订过婚吗?”
她一怔,然后问,“怎么这样问?”
“只是好奇。跟我一起被家人送进来的珍妮,今天回家了,因为她快要结婚了。”
“那你呢?”艾丽莎把问题踢回去给小姑娘。
“我……家人给我订婚了……”她语气羞涩。她们这个年代,不存在适婚年纪这回事,十二岁结婚甚至生子亦分属正常。
艾丽莎微笑:“那挺好的啊。”
贝拉的声音有点迷惑,“但是我没见过他。他们说他是个子爵,跟大贵族比可能不怎么样,但还是比我们这种没落贵族有钱多了,但是他已经四十岁了。”
女人,哪里有选择的权利呢?
贝拉又问:“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艾丽莎顿了顿,好一会才说:“以前有。”
“是什么样的?”贝拉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她咕噜地坐起身来。
“他……是个猎人……”
“猎人?”她好奇极了,“太奇怪了……你怎么会喜欢猎人的?我还没见过猎人呢。”
“那时候他去打猎,我在一个山洞里,然后他见到了我……”艾丽莎开始瞎扯。
以撒……她已经很久没去想这个名字了。但是在修道院里,这个名字却不时涌上她心头。
贝拉兴致勃勃地追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啊?”
“因为……那时候他对我很好。他身边的人都对我不好,只有他对我好。”
“那后来呢?你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艾丽莎已经编不下去了。“因为……他对我的家人不好。”
“怎么会呢?他喜欢你的话,应该会对你的家人好的啊。”
艾丽莎的心情有点复杂。黑暗中,她背对着贝拉,小姑娘看不见她的表情,还在一个劲地追问。艾丽莎无法说下去,于是翻了个身,特意打了个呵欠,敷衍了事地说:“明天再讲啦……好累……”
贝拉哪会轻易善罢甘休,她正要继续纠缠,修道院外面却突然传来喧闹的人声。
艾丽莎警觉地坐起来,跑到窗前。
“发生什么……”贝拉大声问,艾丽莎飞快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她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十数匹高头大马,骑在上面的男子都着黑衣,显然是加洛林家族那班人。他们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照着他们冷漠的脸。
不一会,两个男人从修道院里出来,手里举着一个长长的麻袋,里面显然装了个人,还在不住扭动。艾丽莎吃惊地趴在窗口看着,见到马背上为首那人,正是德文郡公爵,他下令:“解开!让她呼吸!”
下属解开扎口麻袋的一边,往下一扯,露出格蕾丝院长的脸。她在挣扎中,头发凌乱,嘴巴被胶布封住,被捆束的手脚仍在不住扭动。
德文郡公爵将她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脸,“安静,不要动。让我带你回去,你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
同样趴在窗户上看的贝拉吓坏了。艾丽莎赶紧拉过小女孩,怕她喊出来。但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踹开。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门外,手上同样拿着麻绳与麻袋。
其中一人说:“艾丽莎公主,不好意思,要委屈你一下了。”
贝拉软软地坐在地上,害怕得哭不出来。那黑衣人掏出长剑,正要刺向她,艾丽莎大喊一声:“住手!”
那人停下,回过头。
艾丽莎狠狠地看着他:“我跟你们走。但是有两点:第一,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动。第二,马上把格蕾丝院长放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人说:“对不起,第二点是公爵的意思,我们做不到。”
艾丽莎没想到,堂堂公爵竟敢公然闯入修道院抢人。她说:“好,我去跟他说。如果他不愿意放人的话,我会直接跟路易国王陛下说。”
那年轻一点的人突然一笑:“只怕公主见不到陛下了。”
她的心一紧,随之握牢拳头。
看来,这只是加洛林家族的意思。坐在王座上的路易不舍得杀掉妹妹,但是一心想控制王权的加洛林家族不一样。他们不容许另一个王位继承人在外。即使那只是个女人。
艾丽莎知道自己处境危险。她脸色苍白,但装得跟没事似的,跟那两个人说:“我身上只穿着睡袍,请容我披上斗篷再跟你们走。”
那两人毕竟是贵族的扈从,明白面子的重要性,倒也没有异议。其中一人说,“那我们在门外恭候公主。请勿耽搁。”
艾丽莎眼看他们退出去,才缓缓回身,弯身打开自己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件斗篷,同时偷偷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质口哨。
将这些做完后,她悄抬头看了贝拉一眼,小姑娘正颤巍巍地看着眼前被人喊做“公主”的伙伴。
艾丽莎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句“保重”。手抽出来时,那个口哨已经落在她的掌心上。
她再也来不及交代什么,披上斗篷就往外走。艾丽莎曾经跟她说过,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怎么做。
贝拉会懂她的意思。
刚从修道院出来,艾丽莎耳边只听到一声“冒犯了”,便被人用麻袋捆住。
艾丽莎没有做任何徒劳的挣扎,麻袋口已经被麻绳扎住。然后她被甩到马背上,马匹一路颠簸。一路上,她听不到德文郡公爵的声音,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听不到十几匹马的马蹄声。
不安的感觉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
她知道自己跟格蕾丝院长不一样。她是被垂涎她美貌的公爵掳走,而自己则是要被灭口的。
麻袋里空气稀薄,她的意识一点点流走,在最后迷糊之际,艾丽莎听到远处传来的口哨声。
当日,艾伦送她到修道院时交给她的这个口哨,说如果有事的话,就吹口哨。
“你会马上从天而降?”艾丽莎当时这样嘲笑他来着。
那一直冷漠的少年倒是露出些许尴尬:“不,我不可能一直在这附近……我还是要到米迦列大人身边的。”
但她仍是笑着收下。
此刻,从修道院方向传来的那口哨声颤巍巍地响着,犹如将断未断的游丝,游移在艾丽莎已迅速模糊的神智边缘。
他们将被麻袋扎着的艾丽莎重重扔在地上。然后她听到铲子的声音,随后,一拨一拨的泥土被掷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