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去后,弗雷泽还没回来。休假归来的仆从们似乎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艾丽莎心里觉得纳闷,但也只能等待。
那天傍晚,窗外飘下细细的雪,她正在餐室里用餐,一个仆人突然飞快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手里紧紧捏着一卷信函。看他脸色发白,艾丽莎心里也一阵紧张,站了起来。其他仆从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都围拢到他身边来。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甘迪亚公爵的尸体……被发现……在台伯河……”
艾丽莎一下怔住。
胡安……死了?
这就是弗雷泽没回来的原因?
她抓住那人的手臂,追问:“怎么回事?”
那人摇摇头,气喘吁吁:“不知道。但是,他腰带上的钱包里,30个达科特金币还好好的在那儿。所以肯定不是打劫一类。”
她用手撑住桌面,抬眼问:“没有其他人看到吗?”
“他的随从也被杀了,尸体一起被发现的。”
她转过身,对仆从们说:“收拾行李,启程出发前往罗马。”
仆从说:“现在出发的话,从佛罗伦萨到罗马的夜路很多盗贼,公主必须小心自己的安全。”
她冷静了下来。
尽管这件事对博尔金家族来说,不啻于一场地震。但也不值得她连夜奔回去。
从私心里说,胡安死了,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从此以后,她即使回来罗马,也不需要再提心吊胆了。更何况,当日他意图侵犯时,曾经说过,他想得到法兰克王国。
天知道在有机会的时候,他会对雷欧和其他继承人做什么。
她平静地说:“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
那天晚上,艾丽莎早早爬到床上休息。无论她多么讨厌胡安,但是回到罗马后,在心爱他儿子的教皇面前,还是得露出伤心的神情,还是要好好演一场戏。她胡乱想着,直到觉得困乏,才慢慢入睡。
不知道多了多久,街上的吵嚷声将她吵醒。有人在砰砰砰敲着房门,她爬了起来,裹上披肩,抓起桌上的烛台开了门。
侍女面露恐慌地站在门前:“公主,查理八世的军队进入佛罗伦萨了。”
她脑袋一下子空白。今天傍晚,胡安死亡的消息还未被完全消化,勃艮第军队占领佛罗伦萨的消息已经到来。
也许上帝打了个盹。于是,这座一直被宠幸着的高傲城市,第一次,在外国军队面前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她像个妓女,向着外国人张开了双腿。
侍女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公主,现在怎么办?佛罗伦萨已经封城,我们没办法逃出去了。现在要不要到修道院去避难?”
艾丽莎双手发抖,好一会才说:“不,留在这里。”
假如查理八世不是虔诚的基督徒,躲到梵蒂冈去都没用。她已经在修道院里,见到过德文郡公爵硬闯,将格蕾丝院长掳走。她才不会再将这屋子人的安危,全都押上去——万一对方一心掠夺财产,教堂跟修道院会是最合适的目标。
艾丽莎走了出去,那个侍女紧紧跟在身后,脚步慌张。她回头安慰:“别担心,他们的目标是那不勒斯,不过是取道佛罗伦萨。”
她表情平静,但内心也十分紧张。
假如佛罗伦萨的统治者仍然是洛伦佐·美蒂奇,那她有足够的信心,他能够与查理八世成功斡旋,保卫这座城市的安全。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举着烛台走出去。屋子里,所有人都起来了,穿着睡袍,神色慌张地站在这里。她深呼吸,强作镇定地指挥:“大家不要紧张,勃艮第人的目的是那不勒斯,这次只不过是取道佛罗伦萨。”
说着,她看向站在旁边的两个仆从:“将所有绣有博尔金家徽章的旗帜找出来,挂到窗口上。”又跟侍女们说:“这屋子里的所有女人,行动起来,开始将没有图纹的旗帜,全部刺绣上法兰克王室的纹章。我等会儿将图样给你们。”转头又问厨娘:“屋子里的食物,还够这里所有人吃喝多少天?”
厨娘想了想,“十天左右。”
她点点头,“这几天里,我们尽量节制饮食。”
所有人应声:“是。”
现在他们的情绪似乎稳定下来一些。
艾丽莎问贴身侍女:“我从罗马带过来的那几箱衣服还在吗?替我拿出来。”
侍女应声,赶紧回去拿衣服。
自从来到佛罗伦萨以后,她上街时都穿的平民衣服,以掩饰身份。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必须重新用起法兰克公主这个身份,以保护这一屋子的人。
在仆从的协助下,侍女很快将她那几大箱子衣服拿过来。箱子翻开,那些猩红色披肩,宝石蓝天鹅绒,亚麻白长裙,缀珍珠的袍子,镶嵌宝石的发夹,百合花纹的内衬裙……一一重现目前。其他侍女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艳羡地看着这些东西。
她从里面翻出来一件杏仁白底色的长裙,镶嵌珍珠,缀以蔷薇纹样。那是唯一一件她从英格兰带到修道院,从修道院带到罗马,从罗马到法兰克……一路带到这里来的衣裙。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英格兰的宫廷舞会前,以撒命人做的。
不过,那并不是在今天晚上穿的。今天晚上,她得换上一身黑色,披上黑色的斗篷,盖上兜帽,混迹在人群中。
当艾丽莎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窗外传来了隆隆的炮火声。替她梳头的侍女吓得哭了起来。艾丽莎说:“不用怕,我们还有美蒂奇家族在。”
“他们真的可以倚靠吗?”
她握住侍女的手,轻轻抚摸她因为害怕而颤抖不已的脑袋,“能够倚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她看向窗外被无数火把染红的夜空。细雪一直在下,没完没了。
听门房说,勃艮第这些入侵者是从圣弗雷蒂安大门进入的,越过阿诺河,穿过百花圣母大教堂的巨大穹顶,来到了美蒂奇宫前的空地上。在那片空地上,聚集了成千上百没有安全感的人们。这里的人们,跟涌到教堂寻求上帝庇护的人们一样多。而美蒂奇宫的主人,早已在军队入城的那一刻,坐上华丽马车逃到城外去了。
当艾丽莎披着斗篷,用兜帽严严实实盖住自己大半张脸,低头混在人群中时,她亲眼证实了这个传闻。
她看到查理八世,这个跟自己岳母结婚的年轻国王,容貌清秀,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站在勃艮第王室的蔷薇旗帜下,神态高傲。佛罗伦萨市民挥着手,看他在旗帜下一路进入美蒂奇宫,仿佛在迎接自己新来的征服者。在他进入宫殿后,仍有无数步兵和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圣弗雷蒂安大门进入这座城市。
艾丽莎垂下脑袋,裹紧了斗篷,在仆从的护卫下,安全回到了博尔金家的官邸。
一开始,官员们谨慎地接待了这些勃艮第军队,双方签订了条约,条款向勃艮第军队奉上了优厚的财富,这使得他们在初期并没有血洗这座城市。但街头气氛迅速恶化,当地市民向勃艮第军队投掷石块,大大小小的冲突死伤不断。马车和骡子满载金盘和挂毯,源源不断地从佛罗伦萨运往勃艮第,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过去三天,艾丽莎派人前往市政厅,通知他们,法兰克公主、教皇的媳妇仍在佛罗伦萨。他们应当派人保护。她甚至提出,她可以直接跟查理八世见面。
艾丽莎小时候,曾经跟随父王到勃艮第王宫,那时候就见过尚是王储的查理八世。
她感觉自己能够坐到谈判桌前,与查理八世面对面。
但佛罗伦萨市政厅的人并不相信。公主派去的人回来复命:“他们说,弗雷泽大人已经回到罗马了,他的未婚妻怎可能还在这里。他们认为,这是弗雷泽大人留在佛罗伦萨的侍女冒充法兰克公主,试图寻求保护。”
艾丽莎气极。
这些人可真懒惰,就连找个人回来,亲眼辨认一下也不愿意。难怪他们在与查理八世的谈判桌上,节节败退。
真公主在此出了事,这就是同时得罪罗马教廷与法兰克的事。
但艾丽莎也知道,现在已经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为了让这一支庞大军队驻下,这城中所有富人的官邸都要腾出来接待这支军队。
入侵后的第三天,他们来到了艾丽莎的官邸前。
小辛's notes:文中【勃艮第的查理八世】原型为历史上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关于他跟岳母结婚的八卦,是这样子的——他第二任妻子的前夫,是他第一任妻子的老爸。所以名义上而言,是他的岳母。他这位妻子是布列塔尼公国的继承人,求婚者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