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结束后，米迦列抱着艾丽莎，久久不动。没有从里面退出来，也没有说话，只将脑袋贴在她胸前。
她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走吧。”
他不动。
“我们同时消失，他们会怀疑的。”
他没有说话，手臂突然用力将她圈紧，又低头吻她的脸颊。这时，艾丽莎听到远处传来安妮的声音。她在喊“米迦列”。她的声音，像所有寻觅恋人中的少女般焦灼。
米迦列抱着艾丽莎的手臂，微微动了动。
艾丽莎趁机推开他，在他怀里坐了起来。她将裙子往下拉，从桌子跳到地上来。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拢了拢头发，看向米迦列。他那样安静，那样美好。她忽然想，如果他此时开口说，“让他们怀疑吧，让他们知道我跟你的关系，让他们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她会不会，像上次英格兰之夜的心动那样，爱上这个男人呢？
即使这意味着对以撒的背叛。
可是，他没有。
他的神情这样难受，眉眼都是痛苦，艾丽莎知道他的内心在激烈撕扯。但他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是博尔金家的男人。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也在等待着艾丽莎说出同样的话。只要她开口喊他的名字，只要她说要当他的妻子，他亦会冲破克制已久的灵魂枷锁，放下一切家族利益的考量。
但是，她也没有。
他们都如此克制，她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同样在利益博弈的政治环境中成长，幻想中的一切并未发生。
安妮仍在远处，一声声地喊着。
艾丽莎走上前，为米迦列扣好衣领上方松开了的扣子，沉声说：“走吧。回到你妻子身边。”
他情难自禁，捉住她的脸，在她唇上亲吻，“我晚上再来找你——”
“不，你不要来。我约了弗雷泽。”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地追问。
她干笑了几声，“因为他才是我的未婚夫啊，而你和我，是见不得人的奸夫淫妇而已。”
他无法答话，只是站在黑暗中看着艾丽莎，好一会，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只剩下艾丽莎一人，坐在这个男人的房间黑暗处。
她环顾这房间，见到房中那些书。昔日，她亦曾经多次从他这里借书看，向他问一切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她想起来，跟以撒比起来，她跟米迦列的共同话题也许要更多，若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中，若不是这样的身份，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她默默地想着，直到远处传来安妮惊喜的声音，“米迦列，你在这里！”
她再次理了理头发，才往外面走去，穿越迂回漫长而灯火明灭的长廊，回到自己房间。
这天的晚宴上，尽管歌舞升平，然而男人在酒桌旁的谈话，却有点沉重。据说，查理八世正在整装待发，很快又会向意大利进发。
这一局面，对教皇所在梵蒂冈极为不利，更加对教皇军直接造成了压力。他们在席间低声交谈，最后达成共识，由米迦列出面向西班牙借兵，以应对查理八世。
这些事情，艾丽莎可一概不知道，因为她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她跪在床边默默祈祷，祈祷失踪的小王子能够早日归来。
在她心底深处，根本不愿相信雷欧能够狠下心肠，将那孩童杀掉。
她祷告，祈求上帝能够净化雷欧的灵魂。
这时候，门上传来敲门声，她站起来，刚要去开门迎接弗雷泽，却突然意识到，也许那会是米迦列。
她靠在门边问：“是谁？”
“是我呀！”弗雷泽童声童气地说。
她打开门，将他一把拉了进来。他睁大眼睛：“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么爱下棋啦……”
他的话音没落，艾丽莎已经抱紧了他，“弗雷泽，我的好弟弟。我请你帮我一个忙。”
她从未有求于他。这句话，让这小小少年的自尊心激发了起来，他挺着胸说，“放心，如果我能够做到的话，一定帮忙！”在这个屋子里，他是最年少的博尔金男子，从来都活在父兄的阴影下。现在一听说能够帮忙，别提有多高兴了，眼神中都是雀跃之情。
艾丽莎压低声音，将手上摊平后的信笺递给他：“这件事，也并不难，但我只能靠你了。你能够替我，将这封信交给以撒吗？”
他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张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说：“是英格兰的国王？”
她赶紧捂着他的嘴巴，然后点点头。
他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讪讪地开口：“今天我才听到米迦列跟人交代……”
“交代什么？”艾丽莎有点不安。
“他不允许任何人为你传递信息，替你与外界联系。”
艾丽莎急了：“即使你也不行吗？你可是姓博尔金的！是这个家的主人啊！”
弗雷泽爱莫能助地摇摇头，“米迦列这番话，是特地向我说的。一般的仆人，哪里有这个胆子啊。”
艾丽莎感到自己手心发凉。
他又说，“而且我听到他说，从今天开始，要增派贴身扈从跟随你，更加不允许外人靠近你。”他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是在法兰克那里，发生过什么事了吗？”
良久，艾丽莎才慢慢回过神来，迟疑地对他微笑：“不，没有任何事发生。”
在他们从法兰克回来后不久，教会便对法兰克的事有了“上帝的裁定”——教皇认定路易跟凯瑟琳的婚姻无效，因为“生性风流的路易早已暗中跟其他女人成婚”。因此，他们生下的孩子自然成为私生子，“无法继承王位”。据说，宗教法庭上，那个女人还现身了，说她曾跟路易王子在一名神父见证下私自成婚。
筹码已经放到了台面上。
艾丽莎想，雷欧就要成为法兰克国王了吧。但是她又想：如果教皇允许这种私自订下的婚姻成立，那她在米迦列的见证下，已经是以撒的妻子了。
以撒……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米迦列没带安妮到那不勒斯，却是带着她直接奔赴西班牙。教皇也回到了梵蒂冈，处理他的事情。朱莉娅自然不再留在这里。听说，她的丈夫从战场归来，她陪同他到奥地利度假去了。
——在仆人嘴里听到朱莉娅还有丈夫这事，让艾丽莎感到怪怪的。即使从小对路易哥哥的风流行为见惯不怪，即使从小就在路易哥哥那儿听到许多男女之事，但她依然感到这事匪夷所思。
这一家人，真是败坏而奇怪。
有时候艾丽莎想，上帝会对他们做出审判吗？
她相信，会的。
而她，正耐心等待着上帝再次给她的神谕。
在米迦列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她如愿地梦到了以撒。醒来后，她怔怔地想，这是否预示着，自己将会见到他？
从法兰克归来后，她一直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再也不是那个心心念念要回去法兰克，回到亲人身边终老的少女了。但留在罗马，甘心当弗雷泽的“妻子”和米迦列的情妇，亦绝非她能够容忍的事。她在人前一直保持微笑，一直装得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装得不知道教皇跟雷欧的龌龊交易。
弗雷泽已经十一岁，自从教皇病重后，他蓦然发现了家族权势原来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稳固。他焦急地要成长为一个小小男子汉，把大量时间花在学习知识或者与人练武上，家里更加安静了。
艾丽莎拥有了机会，白天在罗马街头闲逛，晚上在家看书——只不过，那些在罗马街头闲逛的时间，被米迦列以安全为由，严格控制着。无论她在哪里，身旁都有扈从和侍女紧紧盯着，外人根本无法接近。
“罗马街头很不太平。”他们如是说。
别说跟以撒联系，艾丽莎就连上教堂忏悔，都被阻止。他们又说：“你的罪过，可以直接向教皇忏悔。”
艾丽莎在心里冷笑。
于是渐渐地，她不再外出，只待在屋里默默看书。
很久以前，亚瑟跟自己像野孩子似的妹妹说过：“当你不清楚自己的方向时，就去看书。”
在这期间，雷欧派人给她送过一封信。她没有拆开它，原封不动地让信使将它送回去。她在窗台前看着那个法兰克人离开的背影，心里竟有隐隐的羡慕——
连这个送信人都有自己的国家。而她已经无处可去。
弗雷泽长大后，会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也许他会争取娶她为妻。那她呢？要以米迦列情妇的身份，一直活下去吗？以撒是否还记得，他在英格兰的月夜让她等待的“机会”？
艾丽莎也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